最后剧变的阿尔巴尼亚

最后剧变的阿尔巴尼亚

四、最后剧变的阿尔巴尼亚

阿尔巴尼亚一直自诩是最正宗的社会主义国家，对其他社会主义的改革都持反对态度。政治上搞个人崇拜、打击持不同意见的人，经济发展停滞不前，意识形态领域严加控制，对外关系高度封闭，这些就是阿尔巴尼亚20世纪70至80年代社会发展的主要特征。1985年4月11日，霍查去世。在13日召开的阿劳动党中央全会上，拉米兹·阿利雅（Ramiz Alia，1925—　）当选为党的第一书记。虽然从总体看来，阿尔巴尼亚当局所奉行的内外政策依旧教条且僵硬，但与霍查时代比较起来，阿利雅执政时期的阿尔巴尼亚多少要宽松一点。阿尔巴尼亚劳动在理论方面党提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不怕别人说我们响应修正主义的理论和实践而反对变革”；在政治领导方面，开始强调党的政治和思想领导，而不是官僚主义的行政领导，提倡发扬社会主义民主，给人民以更多的权利参与国家管理；在经济管理层面，则尝试着用经济杠杆取代行政手段，对分配方式、产业结构和市场作用等领域进行有限的改革；在对外关系方面，提出愿与一切对阿尔巴尼亚友好的国家保持关系。

不过，总的看来，阿劳动党在政治上还是硬挺着，对苏联和东欧其他国家的社会变革持强烈的否定态度，这一点在阿尔巴尼亚党刊党报上发表的文章中表现得尤其明显。在这一时期，阿劳动党的主要观点大致可以概括如下：第一，在苏联和东欧国家出现的“对马克思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的全面攻击”中，戈尔巴乔夫是带头者。第二，苏联的政治新思维的危险性是企图使人民放弃斗争、不再进行民族解放运动，维护国际社会中大国同其他国家间的不平等。第三，社会主义没有必要引进改革或资本主义制度，一些前社会主义国家热衷于资产阶级改革是非常危险和反革命的。第四，东欧剧变不是偶然的，是一条为资产阶级反革命鸣锣开道的错误路线的必然结果，修正主义分子正把社会主义拱手交给公开的反动派。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分子疯狂地向社会主义所有不幸结果发起进攻，这些不幸结果都是原社会主义国家脱离社会主义原则，进入资本主义复辟道路造成的。因此，不论是停滞、落后、经济失败、官僚主义、限制民主，还是干涉波、匈、捷、阿富汗，都不能说是社会主义制度或斯大林的责任。第五，多党制的政治多元化和官僚主义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必然产物，政治多元化不是、也不可能是社会主义的特征。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建立和保持多党的企图是同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和马列主义的理论背道而驰的。社会主义制度的政治制度是一个单独而强大的共产党和一个实行集中制的国家领导的。第六，社会主义在东欧并没有失败，失败的是修正主义。^[126]

话是可以这样讲，但随着东欧国家共产党相继下台和本国经济形势的恶化，阿劳动党不得不改变立场，转而开始进行有限度的变革。1990年1月22日和4月17日，阿劳动党中央先后召开了两次全会，主要讨论政治经济领域里的改革措施，提出要发扬党内民主、扩大基层党组织的权利，密切党群关系、反对官僚主义和有计划有步骤地下放部分计划权的措施。然而，还没等这些被阿利雅称为“民主化进程”的计划付诸实施，阿尔巴尼亚的社会就出现了动荡。“1990年2月，开始有消息传播说，大约2 000名支持民主化的示威者，不顾秘密警察的摄像，集结在地拉那的斯坎德培广场举行静坐抗议。6月末7月初，又有成千上万的示威者与警察发生冲突，躲进十几个外国使馆寻求避难，仅当时的联邦德国大使馆就涌入3 200名抗议者，另一些难民则冲开意大利、法国、希腊、匈牙利等国使馆的大门。事后，虽经联合国调解员的调停，最终同意部分难民出走，但政府对国内的反对派仍然进行了清洗，国内矛盾进一步激化。”^[127]示威者多半是大学生，他们呼吁实行多党制，要求结社自由。

面对这种形势，阿劳动党原来的立场开始动摇，在11月6至7日召开的党的九届十二中全会上，阿利雅在会上作了《巩固人民政权和完善政治体制，推进民主化发展》的报告，他在报告中提出：党的领导作用不是靠命令或法令来维持的，党不应直接行使国家权力，应当修改宪法中规定的“劳动党是国家惟一政治领导力量”的条款以便为思想多元化奠定组织基础。阿劳动党松动政治立场之后，局势非但没有稳定下来，原来潜在的反对派开始浮出水面，酝酿着成立政党。1990年12月8日晚，地拉那大学部分大学生因宿舍停电举行抗议活动，要求改善生活待遇，进而又提出了一些政治要求。第二天上午，教育部长和地拉那大学校长同学生们进行了约三个小时的对话，但没有取得成果。中午时分，约2 000名大学生走上街头，呼喊“要自由”、“要民主”、“多元政治”、“多党制”等口号，要求阿利雅效法苏联的戈尔巴乔夫进行改革。大批保安部队和警察包围了大学生，阻止他们继续游行。在外部的强大压力下，12月11日召开的阿劳动党九届十三中全会最终决定允许成立独立的政治组织，在阿尔巴尼亚实行多党制。阿利雅不仅当天在与大学生对话时表示支持他们提出的民主化改革，而且次日在电视台上发表了告人民书，公布了阿劳动党中央关系政治民主化和多元化的改革主张。

阿劳动党宣布实行多党制之后，地拉那大学生的抗议活动渐趋平息，但斯库台、都拉斯、卡瓦亚和爱尔巴桑等地在11至14日期间又发生了规模大小不等的抗议示威，当局出动了大量军警进行镇压，社会形势持续恶化。就在这种背景下，12月12日，阿尔巴尼亚民主党宣布成立。在阿尔巴尼亚社会主义发展史上，它是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反对党。阿民主党在其纲领中全面地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在政治上，“维护阿尔巴尼亚国家的独立、完整和主权，加强民族团结，实现整个阿尔巴尼亚民族成为一个现代多元民主社会的愿望”。“通过和平民主的议会道路”“建立一个以自由和定期选举为基础的多元民主社会”，“实现基本人权和言论自由”。实行党政分离，军队和警察非政治化。允许公民自由移居等。在经济上，深化经济改革，“建立多种所有制形式的市场经济”，“在农村实现私有化”。在外交上，主张“同世界各民主国家积极发展关系和开展广泛合作”，“完全加入欧洲的民主化进程”。^[128]地拉那大学医学教授、原劳动党党员萨利·贝里沙（Sali Berisha，1944—　）成为该党的主要领导人。19日，经司法部正式批准，民主党成为合法政党。贝里沙在随后举行的群众大会上声称阿尔巴尼亚从此开始了一个新的时期。28日，阿尔巴尼亚政府又作出决定，允许各个社会组织和政治团体出版自己的刊物。实行多党制后，人口只有300万的阿尔巴尼亚在短短几个月就出现19个新党。其中，除了民主党之外，比较重要的还有：1991年1月成立的共和党，1991年4月成立的社会民主党，1992年11月成立的民主联盟党等。在这些新的政党中，民主党的组织发展得最快。三个月后，它的党员人数就超过了10万人，其成分主要是大学生、知识分子和城市居民。

从1991年起，也就是在东欧其他国家社会激烈变革都已基本完结之后，阿尔巴尼亚的剧变才进入高潮。1月5日，人民议会主席团会议审议并通过了司法部和内务部的赦免政治犯的法令。16日，阿尔巴尼亚各政党举行圆桌会议，经过协商一致同意将大选从2月1日推迟到3月31日举行。在此之前，政府要采取措施稳定国内的政治和经济形势，新成立的政党则需要推选自己的候选人。然而，接踵而至的是社会陷入大规模的混乱状态。2月6日，贝里沙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指责霍查搞个人崇拜。也在同日，地拉那恩维尔·霍查大学的师生向当局提出更改霍查大学校名的要求，但被拒绝。于是七百多名师生罢课进行抗议，一部分学生甚至还进行绝食斗争，高等艺术学院、体育学院等高校学生也纷纷声援，这种局面持续了半个月。20日中午，霍查大学绝食师生举行游行向市中心斯坎德培广场走去，沿途有许多其他高校的大学生和民众加入进来。下午1点，游行队伍到达广场，人数已达几万人。他们高呼“打倒霍查”、“拉倒霍查像”等口号，同守卫霍查铜像的防暴警察发生冲突。虽然后者动用了高压水枪和催泪弹，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反复争夺，学生和民众最终还是抢占了霍查塑像基座平台，用绳索将塑像拉倒并用卡车拉到大学城附近小山坡上砸烂。另外，大量的霍查著作被焚毁，首都文化宫前的“光荣属于劳动者”的巨幅标语也被拆除。示威者还试图冲击劳动党中央党部、政府办公大楼和霍查纪念堂并且包围了电台和电视台。

但是，包括政府总理阿迪尔·查尔查尼（Adil Carcani，1922—1997年）在内的一些霍查的拥护者对毁坏霍查塑像行为非常愤怒，同时也对阿利雅妥协退让政策十分不满。他们成立了“恩维尔·霍查自愿行动者协会”，声称要捍卫霍查的名字和遗产，指责阿利雅是叛徒，要求宣布民主党非法并逮捕其领导人。在来自劳动党内和外部的双重压力面前，22日，阿利雅一方面在向全国发表的讲话中充分肯定霍查，认为他是新阿尔巴尼亚历史的化身；但另一方面又签署法令，接受查尔查尼政府辞职，宣布成立主席委员会和临时政府。前者由9人组成，阿利雅任主席。后者由39岁的经济学家法托斯·纳诺（Fatos Nano，1952—　）任总理，除国防部长和外贸部长之外，其他部长全换了人。由于临时政府仍处于劳动党控制之下，民主党等反对党派极为不满。在这种情况下，阿劳动党宣布在1991年3月31日举行多党参加的议会差额选举。为了取得大选的胜利，执政的劳动党充分地利用手中掌握的各种资源打压反对党和提高自己的声望。在前一方面，劳动党不仅让有关机构对广播和电视进行严密控制，而且通过控制新闻纸、材料供应和发行系统限制反对派报纸的发行数量，使反对党派难以传播他们的观点，许多地区的选民不了解反对党。在后一方面，劳动党利用各种传媒手段向选民宣传它的政策和主张，同时还作出一些笼络人心的决定，如不再限制农民养牲畜的数量，释放政治犯等等。针对劳动党的这些做法，各反对党派在竞选活动中也对劳动党展开攻击，在一些地方参与甚至发动抗议示威活动。

3月31日，在纷乱繁杂的局势下，阿尔巴尼亚举行了解放后首次举行的多党大选。根据选举委员会4月8日公布的结果：劳动党获得了250个议席中的169席，民主党获得75席，希腊少数民族民主联盟获得5席，老战士全国委员会获得1席。毫无疑问，劳动党赢得大选。在接下来召开的人民议会第一次会议上，劳动党议员、教育部长卡·伊斯拉米（Kastriot Islami，1952—　）当选为议长，阿利雅当选为首任总统。会议还通过了《宪法主要条款法》，对阿尔巴尼亚的国体和政体作了重大修正。第一，将国名由“阿尔巴尼亚社会主义人民共和国”改为“阿尔巴尼亚共和国”。第二，实行三权分立。第三，实行总统制。第四，实行党政分离并且使部分国家机构非党化。5月3日，阿利雅任命纳诺为政府总理，授权他组建新的政府。9日，纳诺组建了劳动党的一党政府。

对于大选的这种结局，反对党派十分不满，于是，在议会内外同劳动党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在议会内部，反对党议员拒绝出席会议，不参加劳动党组建的政府。在议会外，它们于15日同独立工会联合会共同发动了长达半个多月的全国总罢工，参加者多达35万人，相当于全国职工总数的一半，部分工人还进行了绝食。罢工者要求改善工作条件，将工资提高50%，现政府辞职等等。持续的社会动荡使阿尔巴尼亚的经济陷入了瘫痪。为了摆脱困境，劳动党不得不于6月3日同各反对党和独立工会联合会达成政治解决方案，其主要内容包括：纳诺政府辞职，组成过渡性临时联合政府，把工人的工资提高50%，1992年5月或6月提前举行新的人民议会选举，联合政府的部长必须退出所属的各政党，不得参加议会竞选。

根据各党派达成的上述协议，纳诺政府于6月4日宣布辞职。第二天，阿利雅任命于·布非（Ylli Bufi，1948—　）为政府总理，由他组建一个过渡性的联合政府。在24名政府成员中，劳动党提名12人，民主党等反对党提名的也是12人。这样一来，阿尔巴尼亚四十多年来首次出现多党联合执政政府，劳动党一党执政的局面结束。

实行多党制之后，阿劳动党进一步改变了自己的性质。在6月10至13日召开的第十次代表大会上，劳动党决定将名称改为社会党。大会通过的党纲宣布：社会党要走民主社会主义的道路，以“人类和我国民族最重要的思想成就和文化成就”为理论基础，追求“自由、平等、社会正义和团结”等社会民主主义的价值观念，放弃了马克思主义。在党的领导机构方面，大会选出一个由15人组成的主席团取代原来的中央政治局，一个由81人组成的领导委员会取代中央委员，选举纳诺为党的主席。

尽管社会党改弦更张，并且让出了政府中的一些部长职位，但是，反对党并没有就此罢休，在8月组成了以民主党为首的反社会党政治联盟，要求提前举行议会大选和阿利雅下台。9月27至29日，民主党在地拉那举行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贝里沙在会上作的工作报告明确提出：民主党的主要目标和任务是要埋葬社会主义制度，粉碎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把社会党赶下台。12月，民主党利用阿国内形势的继续恶化向社会党发难，它提名的部长全部辞职，致使联合政府垮台。1992年3月22日，阿尔巴尼亚举行第二次议会大选。根据选举委员会31日公布的结果，民主党获全国62．08%的选票和92个议席，社会党获全国25．07%的选票和38个议席，社会民主党获得4．03%的选票和7个议席。这样，民主党上台执政，而社会党则成为在野党。4月3日，阿利雅宣布辞去总统职务。9日，经过议会的秘密投票，民主党主席贝利沙当选为阿尔巴尼亚第二任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