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理念是新闻从业者或新闻组织奉行的实践宗旨，它体现了不同新闻组织的目标、发展方向及行为准则。新闻专业主义是西方新闻理念的重要代表之一，它要求专业记者以公正客观的态度进行新闻报道。网生新闻网站在奉行新闻专业主义理念的基础上，以高品质新闻报道为目标进行多重探索。
一、网生新闻网站中的高品质新闻报道
尽管互联网具有传播速度快、多媒体融合等优势，但在美国“9·11”恐怖袭击发生之后，引领新闻报道的依旧是传统媒体。尽管用户用手机传送了照片和视频，但对此事件有组织、有策略地进行全面报道的依然是电视媒体。互联网对于突发事件的反应局限在了碎片化的信息提供上。（Allan，2006：57）在此种情况下，网生新闻网站以高品质新闻报道为宗旨进行新闻实践，但对新闻报道的品质的定义不同的网站有诸多不同的解读。
法国“89街”对高品质新闻报道的认定标准有如下几个要素：首先，新闻发布者和接收者共同参与，并在发布之后继续完善、修订报道；其次，以专业主义的精神确保事实的精准和背后的真相；再次，合适的呈现方式及优质的写作技巧也是高品质新闻的重要保障。“89街”主张其新闻报道内容由三个主体完成：经验丰富的记者与青年记者确保了大部分网站内容的生产，具有敏锐的新闻观察能力的、富有热情的和作为见证人的行业专家提供了独特的分析，网民自己参与“89街”的编辑工作，发表评论、提交文章、添加图片和视频链接等。
西班牙新闻网站“日记”则认为高品质的新闻报道应以批判性思维提供可信的、深度的报道，使读者成为自己的伙伴。西班牙政治系统复杂，各地区之间纷争不断。“日记”为使不同地区的读者了解整个西班牙各地区的新闻信息，在不同区域签订了合作条款，由不同地区的专业记者提供当地新闻以保证新闻的准确性和多元性。同时，“日记”的网页上设立了简单的分类，读者能够以地区为模块自由选择区域报道。
比利时“阿帕奇”推崇不同区域的公民之间的相互理解，并在新闻议题的选择上与传统媒体有明显的差异。比利时的双语特性决定其新闻报道需以不同的语言呈现，而“阿帕奇”是首家同时设立荷法双语频道的新闻网站。尽管网站的新闻报道更新速度有限，但它坚持调查性新闻报道和专题报道，为荷语区和法语区提供了相互了解和互动的机会。
二、网生新闻网站对议程设置的反抗
议程设置理论是20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提出的大众传播重要的社会功能和效果之一。1972年麦库姆斯和唐纳德肖在《大众媒介的议程设置功能》中提出此概念，意指媒介为公众设置了日常的议事日程，即媒体通过对某议题播报顺序和次数的设置来强化该议题在公众心目中和其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程度。议程设置理论在“大众媒介对政治的影响”的研究框架中进行演变和更新。（麦库姆斯，2008：81-99）简而言之，议程设置指媒介的新闻报道与大众对社会公共事务的重要程度的认知之间有高度的联系，媒体对某议题宣传的频度越高，则该议程在公众头脑中的重要性越高。
在学界与业界，议程设置效果已经被广泛接受，但互联网等新兴媒体出现后，读者进行自由选择的空间变大，媒体提供重要公共话题的能力被削弱。在网络传播活跃的情况下，某些互联网议题可能“绑架”传统媒体的议题选择。媒体对公众进行的议程设置也是对社会现实重新建构的过程，它们通过选择、过滤来决定新闻议题的重要性，影响社会事件在公众心中的地位。同时，媒介的选择与报道框架也会直接影响公众获取信息的内容。例如，以2009年法国网站“89街”对“萨科齐及妻子投票”所做的新闻报道为例，从调查新闻线索到最终揭露政治丑闻，都体现了该网站的独特新闻选择视角。但在“89街”报道前，这则新闻却被与萨科齐私交甚好的媒体拒绝报道。由此可见，传统媒体受到来自诸多方面的压力和限制，可能对新闻事件进行报道，也可能选择过滤。
网生新闻网站拒绝传统媒体的议程设置，它们认为目前新闻报道内容同质化严重，需要重视许多媒体报道的盲点，为读者提供多元化的新闻选择。学者罗伯特·哈克特认为加拿大媒体有意回避了许多新闻议题，使原本应该出现在公共讨论空间内的议题消失了。他联合了一些专业记者和新闻传播学学者组建了（前文提及的）Blind Spot网站，并详细列出了应该出现的公共议题。网生新闻网站在建立之初与此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些专业记者希望通过自己的网站将自己认为具有新闻价值的但由于各种原因被规避的内容公布于众。在现代社会，人们在各个层面都获得了更多的选择，而在作出判断之前，需要强化型反思。为此，他们施行了如下策略。首先，网生新闻网站限定每日报道数量，以减轻记者的发稿负担，同时提高新闻品质。如“89街”采取每天不多于20篇的篇幅限制，以此保障新闻报道的品质。其次，网生新闻网站采取过滤传统媒体的重要议程的方式，选择更广泛的议题。三家网站的记者的首要工作是阅读大量报纸，收集（浏览）媒体信息，选择差异性报道。如果当日有突发事件、特殊话题，记者们会做小幅报道并推荐他们认为更出色的报道的链接。再次，跟踪读者提供的新闻信息，既确保读者对于新闻信息的兴趣，又保证切实报道民众真正关心的话题。
每天清晨，我们问自己选题是否合适。在传统媒体中，我们会讨论对这个事件我们可以讨论的内容；而在“89街”，我们考虑的是，对于这个事件我们可以说出什么新的观点。如果我们写不出，我们就不做报道，因为读者并不期待阅读这样的报道。我们的团队很小，而《世界报》可能有300名记者。我们无法与他们相比。因此，我们需要带来不同的报道。也许是不同的角度，也许是不同的写作风格，在互联网上（做报道）很有趣。[17]
网生新闻网站的记者寻求数字时代最本源、纯粹的新闻。网生新闻网站在新闻议题的选择上反对传统媒体的议程设置，即避免与传统媒体的内容同质化。如遇到重大事件，例如重大自然灾害等议题时，通常缩小报道篇幅或采用不同角度进行报道。记者每天通过阅读大量传统媒体新闻，结合读者关注话题，在新闻编辑部的选题会上讨论，最终确定报道议题。
我们的重要目标是提供出色的报道。我们试图平衡读者与记者的关系，我们试图发布高品质的文章，编辑的过程等同于优化。[18]
这是一个悖论。我们报道经济议题，在法国我们有很多经济报纸。当我看到重要议题时，最好的办法是从原创角度来做报道。[19]
网生新闻网站通过专业记者的原创报道，给读者提供更多元化的新闻报道。在脱离了商业和政治影响的情况下，对所有种类的新闻都可以主动报道，并将传统媒体回避的话题和新闻内容呈现给读者。在新闻信息裂变传播的当下，差异化的新闻议题和高品质的新闻报道过滤了网络中的谣言和垃圾，同时拒绝了传统媒体设置的新闻议题。
当新闻事件发生后，运用搜索引擎进行关键字搜索通常是我们阅读新闻的第一步。而大多数情况是读者借助互联网技术，在搜索引擎中检索简单的问题和资料。因此作为新闻资源整合主体的搜索引擎在新闻的传播、读者的选择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以欧洲常用的搜索引擎“谷歌”（Google）为例，它利用机器人对输入字段进行自动搜索和配对。谷歌新闻搜索声称其搜索规则主要参考新闻来源的品质，这其中包括新闻的文章长度、新闻的覆盖率、突发新闻的比例、来源的流量、写作方式、国外的流量等。在由国外搜索引擎优化界高手参与的，以投票方式评论谷歌的200个重要因素的排名中，前五位依次是：关键词在网站上的使用、外部链接的锚文字、网站的外部链接流行度和广泛度、域名年龄及网站内部链接结构。[20]许多新闻网站根据谷歌的搜索关键词撰写、修改、发布新闻，这被称为搜索引擎优化的新闻生产模式。以《赫芬顿邮报》为例，网站根据点击链接可以增加点击率，进而增加商业收入的策略，在社交网络等区域的新闻链接中使用耸人听闻的、感官化的关键字和词语以增加阅读量，这与它奉行的“做一份巨大的网络报刊”和提倡“高品质的新闻博客”的理念相去甚远。此种做法会造成新闻议题的趋同，而其报道将沦为传统媒体新闻议题的翻版和注意力经济的例证。
与此相较，“89街”“日记”与“阿帕奇”等网生新闻网站提倡的高品质新闻报道则反对利用搜索引擎制造点击率和关注度。它们潜心于盲点议题，对其进行深入调查，以专题报道、深度报道等方式完成故事。这些网站旨在提供更全面的新闻报道和原创的议题设置，放弃了根据搜索引擎制定新闻标题及内容的商业主义策略。
表5-1 2013年9月9日法国“89街”与“世界报”首页报道及社交网络报道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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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5-2 2013年9月17日比利时“阿帕奇”与“晚报”首页报道及社交网络报道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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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5-3 2013年9月25日西班牙“日记”与“国家报”首页报道及社交网络报道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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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网生新闻网站”的批判意识
“日记”的负责人胡安认为，目前的西班牙媒体中的新闻内容具有碎片化和娱乐化特征，因此，它们需要更激进的新闻报道与此抗衡，即批判视角的新闻报道。当传统媒体与其他利益集团合作或与某政党过从甚密时，它们的报道就更保守，即以维护某种现存秩序或惯例为主要目的。这种情况导致了它们的新闻报道偏向无关紧要或是娱乐性，将读者置于公共事务之外。被娱乐化的新闻往往具有更强的猎奇性，这是追求商业利益的结果，也是对受众本位作出的妥协。娱乐化新闻报道在固定的新闻时间内，在引导公共话语的内容和意义时，降低了大众对政治、经济等公共事务的关注，腐蚀了受众的独立思考能力，会对民主政治产生不利影响。激进的态度促使记者们更关注与权利更加接近的议题，甚至在某些微小的娱乐新闻中挖掘背后的真相（这也证明了它们对新闻品质的评判与新闻的类型无关，而是关注新闻内容与公共事务的相关程度）。互联网和移动数字终端的发展为跟踪新闻线索、挖掘信息资源提供了技术支持。网生新闻网站专业记者激进的新闻理想是主张以批判、反思精神分析社会问题，事实上，他们的新闻报道也促使公众团体和公共利益团体开展更多的活动。
“89街”的记者则认为他们应该承担起监督政府的责任，观察社会中的问题，并积极地提出建议。同时，在新闻报道中发展公共讨论，最终能真正影响政府决策，使新闻成为社会发展的守望者。网生新闻网站专业记者的独立性使他们可以在面对政治丑闻和进行信息采集时无所顾忌，从而更自主地进行报道。“阿帕奇”则希望通过两种不同的语言同时向两个生活区域提供更多的公共事务报道（它指出了比利时法语区与荷兰语区居民之间的漠不关心和彼此报道的缺位）。
四、网生新闻网站的跨媒体集成报道
网生新闻网站的诞生依赖于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但在媒介技术不断推陈出新的数字化时代，它们无法避免地与其他媒介进行融合实验，其中有成功案例，更有失败的教训。例如，西班牙网生新闻网站“日记”每季度出版的杂志是其网络新闻发布在纸媒领域的延伸，这本杂志弥补了互联网新闻报道快速消失的缺点，试图使读者感受到自己是网站的合作者。再如，法国网站“89街”与《新观察家》的合作实践使其自身的“宣言”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质疑。
法国网站“89街”与传统媒体《新观察家》的合作在网站成立初期已经开始：
因为今年（法国）将举办奥运会和欧洲杯，所以我们有一个特殊项目。这是一次实验，与《新观察家》的初次合作，由他们提供资金。我们意识到体育报道对我们两家媒体都是薄弱环节，但是线上体育报道非常重要，所以我们准备成立一个实力雄厚的团队。报道将会在两家媒体共同发布。这次合作将是双方（正式）合作之前的一次尝试。[21]
被《新观察家》收购后，“89街”的新闻实践进入新的时代。多数专业记者在访谈中表示：
最开始，我们很担心，但（目前看来）没有任何改变。解决资金问题后，我们确实感觉更轻松。在过渡期，老板肩负了太多的压力，我们无法承受（这些压力）。我们的工资也不高。事实上，现在确实没什么改变，可能因为我们是法国首个网生新闻网站。所以也许他们（《新观察家》）改变了他们的形象。[22]
对此，笔者在采访中多次提问，“如果两家媒体的融合没有任何改变，为什么《新观察家》要与‘89街’合作？”“89街”的创立者之一的皮埃尔从商业角度和文化角度回答了这个疑问：
有两个原因，一是互联网，即广告依赖于网站。（网站）规模越大，你获得的广告规模越大。每个月，你可以根据不同策略看到不同种类的广告。你可以看到700万访问量或800万访问量，你可以接触更大的广告世界。在法国有两个集团占领广告市场，即《费加罗》和《世界报》。与《新观察家》合作后，我们会成为第三大广告集团。在媒体发展的特殊阶段，我们面临危机，所以这是我们和他们合作的第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新观察家》是一个纸质文化的传统集团。所以创造新的网站不是坏主意，同时，他们希望在组织内部推行数字文化。因此，他们也希望我们可以帮助他们将薄弱的纸媒传统变为动态的数字文化。[23]
此次合作的结果还未清晰显现，笔者需要在后续的研究中继续观察。但是，此种基于商业驱动的融合是否会给“89街”媒体的独立性带来冲击，答案应是肯定的。
【注释】
[1]Percentage of Individuals Using the Internet 2000—2012， 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s Union （Geneva）， June 2013， retrieved 22 June 2013.
[2]Percentage of Individuals Using the Internet 2000—2012， 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s Union （Geneva）， June 2013， retrieved 22 June 2013.
[3]Salaire minimum interprofessionnel de croissance，法国最低工资标准，经过政府上调，2014年法国每月税后最低工资约1 113欧元。
[4]RTL Groups是一个欧洲传媒集团，在卢森堡初次注册，随后在法国巴黎建立电台，在德国科隆设立电视台等。
[5]2012年9月4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奥德蕾·塞尔当的谈话。
[6]2012年9月8日，作者与法国 “89街” 网站专业记者皮埃尔·哈里基的谈话。
[7]2012年9月8日，作者与法国 “89街” 网站专业记者帕斯卡·里奇的谈话。
[8]2012年9月6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露西尔·苏尔代的谈话。
[9]2013年5月10日，作者与比利时“阿帕奇”网站专业记者西尔万·马克尔的谈话。
[10]具体报道领域划分及记者名单详见http://www.eldiario.es/el_equipo/。
[11]2012年9月5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亚纳·热刚的谈话。
[12]2013年8月29日，作者与西班牙“日记”网站专业记者奥托·里贝罗的谈话。
[13]2012年9月4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苏菲·韦内－卡亚的谈话。
[14]2013年8月29日，作者与西班牙“日记”网站专业记者安德烈·吉尔的谈话。
[15]2012年9月5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弗朗索瓦·克鲁格的谈话。
[16]引自A Model for the 21st century newsroom: pt1-the news diamond．来源：http://onlinejournalismblog.com/2007/09/17/a-model-for-the-21st-century-newsroom-pt1-the newsdiamond.
[17]2012年9月5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弗朗索瓦·克鲁格的谈话。
[18]2012年9月7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达米内·西罗托的谈话。
[19]2012年9月7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埃尔莎·费内的谈话。
[20]相关信息请参考http://blog.sina.com.cn/s/blog_676ab3520100nsuf.html。
[21]2012年9月8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皮埃尔·哈里基的谈话。
[22]2012年9月6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露西尔·苏尔代的谈话。
[23]2012年9月8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皮埃尔·哈里基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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