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生新闻网站的内部环境

新闻组织的有效运行需多方共同合作与支持。从社会层面看，新闻组织的运转依赖于政治民主化程度和经济系统中的市场化水平。同时，它还受制于政府、执政党、社会集团及民间舆论带来的诸多压力。新兴媒体的快速发展不仅对传统新闻生产过程产生影响，更为专业记者的制度化管理带来了挑战。传统的科层制度已经跟不上信息迅速发布的脚步，也不利于记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和交流，因此众多新闻媒体以新的方式调整专业记者的新闻生产过程。网生新闻网站以高品质新闻报道为目标，以寻求文化、社区共识为取向，以新闻专业主义及促进新闻从业者与读者互动为基本准则，探索多样化的运营模式，努力改善内部结构与新闻生产环境。其中，主要策略包括建立专门的在线新闻报道管理中心，建立用户回复管理团队等。网生新闻网站力图在原来的制度框架内，赋予记者更大的权限和更多的职责，运用开放式管理方式处理记者与各部门之间的关系和工作分配。

一、网生新闻网站的组织结构

新闻组织的内部结构是新闻策划、采访和发布的制度性保障。根据具体的目标、类型、新闻采编机构等特点，新闻组织通常制定不同的管理办法。为保证新闻生产过程、新闻策划的顺利实现和新闻传播实践的有效进行，新闻组织需要建立稳定、高效的组织结构，这有利于新闻组织的发展和管理。

传统媒体的组织结构比较复杂，包含的职位、部门以及管理者较多，它的优势是专业化程度高、责任分布清晰。传统媒体的组织机构运营时间较长，专业记者的实践周期也较长。在报道过程中，记者申报程序复杂，需要各部门的许可和配合。相比之下，网生新闻网站作为新兴新闻网站，其新闻理念和实践方案要求新闻生产流程简化。网生新闻网站的专业记者角色多样，经常同时担负多种职务，而在新闻报道完成后，发布过程相对简单。

（在“89街”）没有被屏蔽的事件，或者被置于印刷前的检查。在这里你可以很快作出决定，甚至在1分钟内，你就可以见到主编。如果新闻报道不够好，可能会被换掉图片或用另外的方式呈现，所有的事都很快被决定。例如，今天早上的报道，我们认为它很棒，所以我们需要给它一个较大的版面。10分钟后，我们便有了现在这个大的图片。^[5]

网生新闻网站的新闻生产流程大多在线上完成，专业记者将完成的新闻稿件发送给编辑和主编，稿件经过讨论和修改可直接发布。在随后的读者反馈互动中，专业记者可以随时更正、添加信息或建立多媒体链接等，以简化的新闻发布流程不断优化新闻报道的品质。

下面以本研究选取的三个网站为例。

1．法国新闻网站“89街”

因“89街”的网站定位和发展目标是创造专业新闻报道与互联网文化融合的媒介，以及专业记者与读者之间的合作机制，所以其组织结构简单，没有明显的行政层级区分。在笔者的调研中，截至2013年，法国新闻网站“89街”拥有3名主编、2名副主编、1名专门负责信息图的记者，另有聚焦不同报道方面的新闻专业记者和编辑15人、技术团队4人，共计25人。“89街”试图逐渐成为满足读者信息消费需求与思想碰撞的有效渠道，因此网站在批判思维中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并大力帮助社会制订可行方案。在新闻信息采集、报道发布等过程中，专业记者独立完成选题、采访和跟踪，完成报道后提交副主编审阅，随后即可发布。整个新闻生产过程在组织内部无阻力，专业记者可以从编辑、技术和行政人员处随时获得团队帮助。其网站首页如图所示：

图5-1　法国新闻网站“89街”首页

“89街”的编辑团队在本书列举的三个案例中规模较大，在其新闻编辑部中，新闻从业者的年龄分层现象较为明显。如下图：

图5-2　“89街”记者的年龄分层情况

其中20-30岁及40-60岁的专业记者是“89街”编辑部的中坚力量。年长的、经验丰富的领导团队主要由网站的创立者组成，而执行团队主要由青年记者组成。与前文列举的法国专业记者基本状况进行对比，“89街”的专业记者团队呈现出了年轻化的趋势。

在最开始时，团队（记者）年龄大多为20岁。直到现在，我们有了30岁左右的专业记者，但其中大部分依然是年轻记者。如何让年轻人加入互联网媒体是一个挑战，而非经验问题。我们一直处于转型中—从我们的时代过渡到他们的时代。他们掌握互联网技术，但是我们对如何做新闻报道更有经验。所以我们试图把他们的技术与我们的经验结合起来，创建有共同点的文化气氛。如果20-30岁时你在某个公司起步，那你将会做大量的琐碎工作，比如，你会从帮其他人买咖啡开始……而在我们的案例中，因为团队规模有限，青年记者很快被赋权（获得采访重要人物、报道重要议题的机会）。^[6]

事实上，在“89街”，年轻人和记者的关系与传统新闻组织有很大不同。因为年轻一代对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技术很熟悉，比如视频、新功能、应用程序等。所以，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与传统媒体中的记者、新人之间的关系不同，这里的关系更重视互相尊重、平衡。^[7]

这是年轻的新闻编辑部，许多年轻人在这里工作，（这里）比其他媒体，如纸媒等都年轻些。所以在互联网工作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因此，5年后的今天，我们依然很“新”。^[8]

“89街”的管理团队认为，当缺少经验的青年记者成为团队的主要成员时，新闻品质并不会受到过多影响。相反，深度互动关系可以促进青年记者经验的增加，并保证新闻品质不断提高。

2．比利时新闻网站“阿帕奇”

虽然比利时网生新闻网站“阿帕奇”起步较晚，规模较小，但它们依然努力打造自己的团队，并将自己的目标设定为“能在未来成为民主政治参与的基石”。截至2013年，“阿帕奇”新闻编辑部中有主编3人、编辑7人、摄影师6人、插图负责人2人以及网站合作伙伴4个。为了扩大网站的影响，并促进法语区、弗拉芒区读者的双向交流及对彼此区域的了解，“阿帕奇”设立了双语频道，并安排专职记者负责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分享新闻报道。其网站首页如图5-3所示。

传统媒体与互联网媒体相似，但是这里更自由。我可以做一个有趣的比较。对我来说，思维方式有很大不同，我在那（传统媒体）工作时，压力很大，我们在一个有很多问题的系统中工作。传统媒体的工作者知道报道有很多问题，甚至他们可能在两周后失业。在这里我的工资少些，但是我在为我相信的事工作。我获得了很多自由，目前我是法语版的负责人。在这里，你可能赚钱不多，但你可以感觉到你是团队的一部分，希望我们的经营模式能成功。^[9]

图5-3　比利时新闻网站“阿帕奇”首页

3．西班牙新闻网站“日记”

作为西班牙网生新闻网站和专业主义新闻实践探索的重要代表，“日记”的编辑部在逐年扩大。2013年，“日记”实现了赢利，并制订了2014年编辑部扩展的新计划。目前，网站负责人和领导者2名，市场商业部门及行政人员2名，负责安达鲁西亚地区的编辑4名，加泰罗尼亚地区的编辑3名，加利西亚地区的编辑2名，巴斯克地区的编辑5名，专业记者15名。另外，专业记者按照不同报道范围有详细分工，比如，政治议题记者5名、经济议题记者3名、社会议题记者5名、科技议题记者7名、文化议题记者7名、军事议题记者2名。另外，长期在评论方面合作的各领域专家和意见提供者33名、博客合作者23名。^[10]其网站主页如图5-4所示。

图5-4　西班牙新闻网站“日记”首页

“日记”编辑部体现了典型的西班牙文化风格—热情、阳光，人们之间的关系融洽。相比“89街”与“阿帕奇”，“日记”的编辑部团队以25-35岁的记者为主，网站负责人也是经验丰富的青年记者。

总体说来，传统媒体组织的行政管理结构通常是自上而下的多级行政层级或以长期发展规划为纲领的管理与调控。由于许多传统媒体组织庞大，层级制度分明，新闻从业者受制程度较高。开拓新兴媒体市场后，传统媒体附属媒体的部门运行尽管相对提高了独立性，但在新闻发布时依旧需要逐级审批。与此相比，网生新闻网站的新闻编辑部的记者大多同时参与组织管理。由于其新闻生产流程被大幅简化，编辑部人数较少，且所有成员共同工作于相对开放的空间，记者与编辑、主编及技术人员的交流更为直接，彼此间行动透明，没有明显的层级关系。

在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由于传统媒体的薪资更有保障，其他成规模的媒介集团收益更为可观，其在人才引进方面具有明显优势。网生新闻网站虽然薪酬支付能力稍弱，但给初出茅庐的毕业生提供了更自由的发展空间与更多的锻炼机会。同时，网生新闻网站努力挖掘年轻记者的潜力，着重激发整个记者团队对新闻事业理念的追求，积极培养团队合作精神，坚持构建自身的组织文化。

二、网生新闻网站的编辑部环境

网生新闻网站一般采用开放式的新闻编辑部，以使整个新闻生产过程在对话、协商与公开的环境里完成。传统媒体的编辑部大多根据不同媒介划分为互联网、报纸及电视新闻等不同区域，或以新闻中心的设立为原点，集合所有其他部门的新闻资源。网生新闻网站则以互联网为最主要发布平台，缩小了投入规模，减少了分配重点，将新闻报道生产的具体过程逐一细化。

我们是小团队，我们都在为同一个任务努力，所以我们是集体工作。与大家一起工作非常好，专业记者也是开发者。如果我们在一起工作就会变得更便捷。（我们）与大媒体组织之间的差别是我们的层级已降至最少。如果我问老板，我是否可以做这个，他回答“可以”，我就可以实施。因为没有过多的阶层，所以我只需要说服一个人。如果你是记者，你也只需要说服两个人—主编和我，只有两层。这就使流程非常顺畅。早晨的一些事件，编辑在晚上就可以看到，修改然后发布。如果在（传统）媒体组织中，我需要在发布之前争得更多人的同意。但在数字时代，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更快被发布。^[11]

我们的规模不同。互联网媒体通常比传统媒体规模小，人员也比较少。但是你觉得更自由。我们有两个老板，但是在《国家报》时，我们有5－10个老板。例如，BBC也有很多领导。虽然在这里我们感到自由，但是也要经常向老板汇报。^[12]

根据笔者的实地观察，他们在开放的编辑部里工作，所有新闻从业者与他人保持相对亲密但具有独立性的距离。记者们多表示在此环境中工作非常轻松，在议题的选择、报道方式、写作呈现等方面均可以独自掌控。为清楚展示其工作环境，本研究绘制了新闻编辑部平面图，如图5-5至图5-7所示：

图5-5　“89街”新闻编辑部平面图

观察“89街”的编辑部结构，我们不难发现其编辑部主要分为四个功能区：媒体接待／展示区域、团队主要工作区域、迷你图书馆／会议区域与独立会议区域。各个小区域之间保持半封闭状态，而主要工作区域完全开放。每日清晨的例会都在接待区域进行，而下午的读者互动例会在迷你图书馆内举行。图书馆不仅为记者提供各种基础资料，还提供可用于采访的自由环境。

图5-6　“日记”新闻编辑部平面图

笔者在“日记”调研时，编辑部团队准备于一个月后搬到一街之隔、面积为图中所示的两倍的新编辑部内。目前，他们的编辑部相对简单直观，主要分为工作区和会议区。记者平日的工作也在开放的空间内完成，协商、交流极为便捷。

图5-7　“阿帕奇”新闻编辑部平面图

根据笔者的实地调查，网生新闻网站的新闻从业者大多认为，网络媒体的新闻编辑部有更多的自由，阶层更少，新闻发布程序与渠道更简洁，工作环境令人愉快。

三、网生新闻网站的新闻资源与生产流程

新闻资源是指新闻媒体掌握的信息渠道、新闻资料等。网生新闻网站的新闻资源分为外部资源和内部资源，外部资源主要来自新闻线索提供者和发生的具体事件，内部资源来源于专业记者的独立选择和团队的集体判断。与传统媒体的选题会不同，网生新闻网站记者的自主权较大，同时由主要负责人配合完成新闻报道计划。

在信息时代，读者根据自我偏好选择性地接受了大量零散的信息，而网生新闻网站记者的主要工作是帮助读者完成对信息的跟踪及深度调查。另外，社交网络在提供新闻资源的同时，也为新闻内容的检验提供了方便快捷的渠道。以“89街”为例，其“政府官员职务监督项目”及“日记”项目的新闻线索的社交化都展示出互联网技术为新闻线索的搜集提供了更多可能。在“89街”下午召开的例会中，团队成员主要讨论如何对读者的评论进行系统和恰当的回复，以及如何积极回应每位提供重要线索的读者。

网生新闻网站的传播模式改变了传统专业记者主导的“把关”过程，而使新闻发布进入了公民参与的“守望”模式。在具体案例中，其新闻生产流程也与传统媒体有较大差异。以法国新闻网站“89街”的日常工作流程为例：

8：30，网站两位主编到达编辑部，阅读报纸，浏览网页。

9：00，全部编辑、记者与技术工程师到达编辑部，整理资料，阅读新闻。

9：30，全体成员召开选题例会：记者根据之前收集的报刊、电视等新闻提出选题意见，编辑及主编进行讨论，确定主题并分工。编辑与图片师沟通选题和图片。

10：00，更新网站内容。

10：30，各自工作，跟进议题等。培训部人员到达编辑部。

12：30，召开全体编辑、记者会议，主要讨论读者及用户的评论、信件和反馈内容。

13：30，相继有记者离开编辑部，外出进行采访。

18：00，记者相继离开编辑部，但工作持续进行。

从以上详细的日程规划来看，“89街”的团队合作在其日常新闻采编工作中所占的比重较大。在两次集体编务会议中，专业记者、新闻编辑、网站技术负责人都共同商讨新闻报道的相关方案和可行性。

截止日期将会挑战你的工作效率。我会说人们在不同媒体花费的时间不同。在传统媒体中，截止日期意味着一切都随之结束。（在互联网平台）如果你认为报道品质达到要求，或者可以做得更好，你可以随时发布出去。但纸媒可能不会给你那么多你需要的时间。对于我们的严肃新闻，我们有足够的资源和事件来检验。通常，遇到严肃新闻，我们所做的工作可能并不够，因此，许多人很难在互联网媒体组织自己的实践。在互联网时代，他们（记者）也需要一个截止日期。我有孩子，因此我需要早些离开编辑部，但我意识到（我在）团队中的责任，所以我6点离开办公室。许多人很晚离开是因为他们希望做得更好。如果我对我的报道不满意，我会继续修改（新闻报道）然后延迟发布。所以大家“做自己”非常重要。^[13]

我认为主要区别是“数据”。你可以制作图片、音视频，你有更多的可能，你可以链接相关的资源。如果你是读者，你可以仅仅阅读标题和第一部分就了解（报道的）内容；你可以有不同层次的阅读，所以你可以达到你想要的深度。我认为这是（传统媒体和互联网的）区别。非常开心。^[14]

最难的是忘记你的工作和关上电脑。因为我在10点结束工作回家，打开电脑查收电子邮件，阅读读者的评论，一直到第二天清晨。这像一种毒药，你对此上瘾。在纸媒，晚上8点，一切都会结束。你不需要在晚上10点依然还在思考。^[15]

在本研究设计之初，笔者假定新闻记者在互联网媒体会有更多的自由，因此工作状态会相对轻松。但访谈结果显示，技术便捷带来更多可能，但也为记者带来了更多的工作压力。

在互联网时代，新闻生产面对的首要问题是如何在报道的速度和报道的深度之间找到平衡。美国学者保罗·布拉德肖（Paul Bradshaw）通过对线上新闻生产的过程进行重新安排设计出的钻石模型（The News Diamond）^[16]揭示了新闻生产的新步骤（图5-8）。根据保罗的描述，新闻生产将包括快讯、草稿、报道、分析、反思、背景、互动和定制七个部分。在新闻产生的第一时间，专业记者和编辑向注册用户发送更新信息，此时更偏重于新闻发布而不是新闻挖掘。

第二步是对快讯的进一步丰富，包括新闻事件涉及的人物姓名、地点和细节。此环节是为了吸引信息的接收者停留在信息发布平台。速度与深度的结合点则是传统新闻报道文章或简短的报道，因此在线新闻报道不能放弃传统式的新闻报道。

随后，借助多种超链接、内部及外部资源、专题新闻报道，新闻故事回归互联网。互联网的博客功能在报道发布后产生新的影响，即成为新闻报道后的分析、评论专题。同时，博客为大众的参与和讨论提供了公共场所。各种多元的互联网技术在新闻报道发布后继续发挥作用，通过技术和读者的双轨互动继续为新闻议题生产内容。

最后的生产过程则是自动将相关链接或新闻报道推送给订阅用户或读者，以便使其能继续跟踪新闻报道并作出评论和反馈。

图5-8　保罗·布拉德肖提出的新闻生产的钻石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