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女性主义的科学批判

生态女性主义的科学批判

1974年，法国女性主义者埃奥波尼在其著作《女性主义或者毁灭》中首次使用生态女性主义一词，此后，法国学者沃伦（Karen J Warren）进一步阐述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假设：“（1）对妇女的压迫与对自然的压迫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2）对这些联系本质的理解有助于充分理解妇女和自然所遭受的压迫；（3）女性主义的理论和实践有赖于生态学的视角；（4）生态问题的解决有赖于女性主义的视角。”^[34]期间，生态女性主义的力作纷纷出现，如麦钱特（Carolyn Merchant）的《自然之死：妇女、生态和科学革命》（1978）、吉利根（Carol Gelligan）的《另一种声音》（1982）等等。

生态女性主义的科学批判源起于对女性和自然之间紧密关系的探讨。在远古时代，人与自然之间是合一的，人甚至把自然奉为神灵，而这些神灵往往以女性的形象出现，诸如美索不达米亚的英娜娜、埃及的爱西斯、希腊的德米特和盖娅、罗马的塞列斯，等等。在《蒂迈欧篇》中，柏拉图曾赋予整个世界以生命，认为它的灵魂是一位女性，女性的世界灵魂是宇宙中运动的源泉。^[35]此时的大地女神就如同一位慈祥的母亲，她会用她的子宫给万物输送营养，以促进它们的生长。此外，自然女神的另一种形象也颇为流行，那就是邪恶的继母与神秘的妖女。

随着近代科学的兴起，平和、宁静、仁慈、善良的女神与母亲形象逐渐消失，狂野、无序、混乱、神秘的继母与妖女形象占据了主导地位。渐渐地，有机的、具有生命的、充满活力的自然界变为了机械的、无生命的、死气沉沉的自然界。以关爱与公正为特征的女性原则退位于以统治和征服为特征的男性原则。这种自然形象的转变以及女性原则的丧失，使得人类对自然的剥削获得了合法的地位，而近代以来的科学技术则充当了这种剥削的帮凶。由此，生态女性主义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科学，它们一是批判父权制文化与科学传统的结盟及其主客二分模式在科学中的扩展；二是批判科学技术造成的生态破坏与自然的祛魅与死亡。

就第一个方面的批判而言，首先，沃伦通过对西方传统父权制文化及其概念框架的考察，揭示了父权制奴役女性和自然的理论基础，指出这是一种压迫的概念框架，具有三个重要特征：1.价值等级思维；2.价值二元对立；3.统治逻辑。^[36]具体而言就是，在主体/客体、理性/情感、精神/肉体、文化/自然这些传统二元对立关系中，前者均与男性或男性气质对应，后者均与女性或女性气质对应。而这种两分法包含了一种等级制和统治的逻辑，即与男性相连的范畴受到肯定，与女性相连的范畴被贬抑，自然与女性一同处于屈从的位置。“正像女人的子宫象征意义上屈从于镊子，自然的子宫蕴含着可以用技术来强取的秘密，以用来改善人类的生活条件。”^[37]在生态女性主义者看来，这种二元认识论与性别两分相互支持、相互论证，但它们不是真实的、经验的划分，而是社会建构的结果，其目的在于维系父权制秩序和男性权力。其次，女性主义学者凯勒（Evellyn Fox Keller）与麦茜特（Carolyn Merchant）还考察了科学中的隐喻，她们发现在历史上关于科学和知识的种种描述中，科学与男性之间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对等关系:科学、客观性与男性三者之间是划等号的。科学被视为是心智与自然之间的一种性的结合，科学知识具有无上的权力与力量，面对强大的、男性的科学，女性的自然不得不被审问、揭露、开发、利用，如同女性被男性强迫展现它自身的秘密。因此，男性是主动的认知主体并担当科学家的角色，女性是被动的知识客体而与科学家无缘。科学反映了主体对客体、文化与自然、男性对女性的一种操纵和控制关系。科学被认为是一种男性智慧，女性由于其天生的生理缺陷而被排斥在科学大门之外。^[38]

生态女性主义对科学的第二个方面的批判是科学技术造成的生态破坏与自然的祛魅与死亡。生态女性主义认为，近代科学的诞生带来有机自然观向机械自然观的转变，自然界由活的有机体蜕变为死的物质，自然不再作为养育者母亲的形象而出现，而成为一种被主流男性世界所控制的野性力量。此时的自然作为科学征服和统治的对象而存在，就如麦茜特所言：“审讯女巫作为审讯自然的象征，力学装置的刑讯作为征服无序的工具，这一切对于科学方法作为力量是基本的。”^[39]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一旦形成，受人类控制的科学无疑会成为人类控制自然的帮凶，此时的人类不在将自己看作是宇宙的普通一员，而是宇宙的中心，由此形成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将直接指导未来的科学与生产实践，生态破坏与环境污染也便随之产生了。

总而言之，生态女性主义把妇女的解放与“大自然的解放”联系起来，认为人对自然的统治与男人对女人的统治一脉相承。生态女性主义强调多元的思维方式在女性和自然解放中的意义，批判西方传统的二元论思维方式及其得出男性优于女性、理性高于感性、人类高于自然的结论。生态女性主义在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倡导关怀、热爱、友谊、信任、适当互惠等价值观的同时，呼吁建立一种人与自然的新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