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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诗化育高丽日本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的朋友金泳三当选总统以后,他的党友当天就迫他宣布三项重大改革。第三是加强韩国传统文化的发掘及宣扬。历史说明,中国对朝鲜比对日本亲善。古时的高丽和新罗,一直被称为礼义之国,或君子之国。日本诸岛有几个民族,身材比较矮小,所以有倭国之称。这套木刻近日被发掘出土,万多块工整的木刻完好无缺,刻工登峰造极,韩国人视之为国宝。这种性格,和他那些清逸弥远的禅诗,为他赢得“月松和尚”的美名。

日韩文化中的中国印记

历史印记十分重要。历史是人类发展大树的根,没有根的树只能是人造树,不论如何茂盛美丽,仍然欠缺生命,是不真实的。

在历史上,朝鲜和日本这两个国家都曾以中文为国文。两个国家的文化艺术都深受中华文化的熏陶,以中华文化启蒙心智。今天,日文仍然保留着相当多的汉字,尤其在重要的文献中,重要的名词都用中文书写。至于韩国,我于1976年应政府邀请,前往作三星期的考察,会见了政府、工商、教育、文艺界327个机关的领导人,他们的名片,由名字到职称,全部是用中文写的。全国大小城市的商店招牌也大部分用中文。各级政府机关的办公室挂满这样的励语:“诚心敬业”、“服务至上”、“忠心奋进”、“大爱无私”等。

当时的朴正熙总统、宋天成议长、KBS播放社的宋志英社长等,都于日本人统治朝鲜的年代,逃到中国读完大学,他们的国学知识很深,书法亦好。所以,有人问我在韩国用什么话与人沟通,我的回答是,以普通话为主,英文为辅。那时候的韩国,是一个十足的儒家社会,叫我感到亲切。

韩国由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国发展成“亚洲四小龙”之一的经济强国,靠的是儒家精神的勤奋自信。朴正熙为了改造落后,推行了“新村运动”,鼓励各界的领导精英到乡村与青年领袖一同生活,研究改造生产的方法。主导运动的金准先生,其办公室挂着孟子的修身思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到新村受训的每一位学员,不论职位高低,必然每天早晨念诵这段话一次,提高责任自觉。

历史也记录人的改变。我那时经历并欣赏的古朴礼敬的韩国,到了20世纪80年代,被民族主义意识骤然改变了。我的朋友金泳三当选总统以后,他的党友当天就迫他宣布三项重大改革。第一是用韩文代替中文,并在学校减去读中文的一半时间。第二是破除先前的禁命,准许进口外国商品。第三是加强韩国传统文化的发掘及宣扬。

再过数年,韩国社会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商店的招牌再看不到中文字。政府机关和工商业的标记也全部用韩文。最后,政府宣布把首都汉城改为首尔,企图弃尽汉字。然而,历史是磨灭不了的。市政府右侧的古代皇宫入门,仍然是“大汉门”,而贯穿南北朝鲜的汉江,依然是汉江。

朝鲜半岛地邻中国,却被海外远来的日本控制和管治了41年,其中35年是日本的殖民地,儿童被迫接受日文教育。1945年,争取独立及把国家由弱转强的精英之士,多数是接受中国古代文化熏陶的,各届总统都是熟悉中国文化的学者,都能写出优美的中文书法。甚至最后离弃中文的金泳三,都爱写“大道无门”四字,作为他对朋友的献礼。我就留有三位总统的墨宝。

历史说明,中国对朝鲜比对日本亲善。古时的高丽和新罗,一直被称为礼义之国,或君子之国。所以,韩国向西方表示它的本性,用语是 Land of Morning Calm,即“宁静晨曦大地”,及 Land of Gentlemen,标榜孔子的君子精神。

对于日本,从隋朝始,中国一直称之为倭国。日本诸岛有几个民族,身材比较矮小,所以有倭国之称。初时,日本文化原始,对中文认识不深,没有介意。到了公元8世纪,日本使者到中国朝贡,提出他们不喜欢倭国的名称,请求用“大和国”的称谓。及后,武则天赐名为“日本”,意思是太阳照着的地方。所以,现代有Land of the Rising Sun即“旭日大地”的美称。日本从无名到有名,都与中国有关。

韩国和日本都在中国的东面,两个国家都比中国早见太阳。然而,一个比较借用儒、道的哲理,爱以宁静和礼敬自称;另一个则比较张扬,说自己为上升的旭日。一静一动,亦反映出两个民族心态的殊异。

佛禅入高丽

朝鲜于公元7世纪开始采用汉文书写土语。到了10世纪,关系更趋密切,两国文人及翰林学士交往频密。《翰林别曲》这样赞赏中国文化:

唐汉书,庄老子……

白乐天集,毛诗……

周戴礼记——吁,加上注释,

一气背诵,其乐复如何?

太平广记,四百余卷……

通读遍览,其乐复如何?

公元918年,太祖王氏建立高丽。他虔诚信佛,在各地建筑了数十座寺院和佛塔,更接待了很多来自中国的禅僧,到全国各地传道。

到了高宗时代,皇帝恐怕契丹人入侵,借佛法驱敌,命人木刻全套中文《大藏经》,广传佛教。这套木刻近日被发掘出土,万多块工整的木刻完好无缺,刻工登峰造极,韩国人视之为国宝。

高宗当政的数十年间,大兴文教,国府设有国师和王师,积极推动禅学教学。可惜,丞相李奎极耽溺诗酒,结果败了国家。

败国是一回事,兴诗是另一回事。李奎极勤读《楞伽》,好作禅诗,遗下的诗卷成为韩国文学的重要根基。他熟读老庄哲学,对于梦的研究苦下功夫。加上他修备小乘空观,很多时候写空观诗来解脱个人烦恼。试看:

造物弄人如弄幻,达人观幻似观身。

人生幻代同为一,毕竟谁真谁匪真。

佛教从中国传入朝鲜,以曹溪一脉最为盛行。朝鲜僧人有来自中国的,有本身是朝鲜人而到中国留学,以后回国主持寺庙的。我们今天研究禅的发展,发觉朝鲜根本就是一个佛理中心地,朝鲜和尚以诗弘佛的传统很深厚。

惠文和慧谌是贯通禅与诗的两位诗僧。惠文是李奎极的好友,三十多岁方落发皈佛。他为人豁达,不拘小节,时常四出跟同道过从,不为参禅言道,而为赋诗饮酒。这种性格,和他那些清逸弥远的禅诗,为他赢得“月松和尚”的美名。这一首《题普贤寺》不提普贤,只言一夜清谈值万金的经验:

炉火烟中演梵音,寂寥生白室沉沉,

路长门外人南北,松老岩边月古今。

空院晓风饶铎舌,小庭秋露败蕉心,

我来寄傲高僧榻,一夜清谈值万金。

慧谌的禅诗

慧谌早年丧父,母亲出家,他乞求入寺,母亲劝他读书业儒。后来,他举司马试入第,并于同年入太学。一天,他听到母亲病危,即时赶回乡侍候。就在当天,他母亲梦见诸佛菩萨出现在她的周围,醒来病便痊愈了。

慧谌听见母亲的故事后,即去曹溪山拜见智讷大师,求他替自己剃度,决心苦参佛道。据说,慧谌学佛的时候,“坐一磐石昼夜习定,每至五更,唱偈甚厉,闻十许里”。甚至在雪封的冬天,积雪没顶,他仍然坚持静坐不动。后来,他承继师业,成为修禅社的二祖,创作《禅门招颂》,遗下两卷诗集。

20世纪80年代,我曾与曹溪道人李谷茵大师过往颇勤,于1985年与他结伴同游东北地方很多寺庙。他常常自称“小衲”,吃饭时不另外叫斋菜,喜欢用筷子撇开鱼肉,吃同煮的豆腐蔬菜。他那时主持编印韩文《曹溪宗全集》,时常向我介绍慧谌的诗。

我喜欢慧谌的诗,因为它表现出诗人才机纵横和知恩必报之心。他的创作力甚为旺盛,例如,他有六仪之偈,以眼、耳、鼻、舌、身、意为题,很是活泼幽默。有一次,他去亿宝寺白云庵谒见智讷禅师,刚入山门,便听见后者在庵内呼唤侍者之声。于是他作偈:

呼完响落松罗雾,煮茗香传石径风。

才入白云山下路,已参庵内老师翁。

入寺后,他依礼参拜智讷,呈上他带来的偈。临别,智讷把手中用着的扇送给他。他谢接后再呈一偈,机智与幽默兼有:

扇在师翁手里,今来弟子掌中。

扇遇热忙狂走,不妨打起清风。

日本诗源

日本与中国隔水相望,很早就开始吸收中国传统文学的丰厚养分。奈良时代(相当于唐朝)出现的巨型诗集《万叶集》,收集了四千五百多首和歌。作者上至天皇,下至平民百姓,写照了上下几百年间日本社会生活的真实。从这本诗集,我们可以找到很多《诗经》的影子。

《诗经》最显著的艺术特色,是运用比兴手法,增强诗章的感染力,寄物陈思,借物言志,以物抒情。《万叶集》的一首“寄物相思”,借用《诗经》的“关雎”这样写道:

雎鸠在海滨,

大海茫茫波涛涌。

拍岸浪纷纷,

不知你亦往何方,

我的心上人。

《诗经·小雅·棠棣》的作者借物抒情,以棠棣的艳丽比喻梦中情人:“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日本诗人以《棠棣艳》为题,写下这样的和歌:“棠棣艳,如阿妹,身着红装,梦中曾会面。”

《诗经·小雅·正月》诗云: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

谓地盖厚,不敢不蹐。

日本诗人仿其风格与句式,以《贫穷问答歌》为题,诗曰:

云天地广阔,何以于我却狭褊;

虽云日月光明,何以照我无火焰。

古时的日本诗,用字和造句都相当通俗,热爱中国诗的日本诗人,喜欢移用中文诗的句子,套入自己的创作。幸好古人不讲知识产权,不然,和歌的发展难以想象。下面一首《羁旅作歌》就直接引用了《诗经·卫风·淇奥》中“瞻彼淇奥,绿竹如箦”的后一句:

夏日忙刈麻,

烟波浩莽海上郡,

在那大海滨,

绿竹如箦百鸟鸣,

喊妹妹不应。

抒心志与唯美情趣

10世纪初,日本文坛出现了一本《古今集》,其序文的主张,相当吻合中国汉魏六朝文学评论的立场。序云:“夫和歌者,托其根于心地,发其华于词林者也……感生于志,咏形于言。”这实在出于《尚书》的“诗言志,歌咏言”,《礼记》的“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该序又主张和歌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就是照搬《诗经》六义原文了。

然而,日本文学还是有其独特面貌和精神的,它吸收中国文学的美意和禅智,却完全抛弃了政治和道德牵连,坚持文学的唯美本质。

中国从春秋时代至今,文学家坚持一种言志的倾向,把文学创作与政治抱负紧密相联;文人舞文弄墨,鲜有离开政治的。长期以来,受到儒家思想的规范,“文以载道”是中国人衡定文章优劣的重要标准。

在日本,文学从一开始就明确地与政治分家,锐意追求唯美,或表述情感与精神状态,或显示作者的风流与玄幽。日本作家以纯艺术眼光对待文学作品,依赖发自心灵的声色,描绘人生与宇宙,脱离现实客观世界。比较起来,中国文学家言志论政者不说,就连那些田园诗人,也有借自然景象来发挥夸张的个人志向的,不能单纯欣赏、咏叹大自然的姿色。

唐诗人杜甫偶遇大雨破穿他所住的草舍,写下“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写实名句。但是,他却一定要表现他的志向,给原来纯朴优美的叙事,添了一条尾巴,让人读了觉得他有点自大。他又给读者加上一个重担,要他们记住解决天下人的贫穷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日本诗人松尾芭蕉,也写了一篇相似遭遇秋雨骚扰的短诗,反映出完全不同的艺术情趣。诗云:

芭蕉叶大卷秋风,

零雨落盆自有声,

唯向夜中听。

同是诗圣,一个锐意宣泄个人的怨恨,借恶境为天下同侪抱不平。另一个则描绘大自然的声息,从神妙的变幻中捕捉意想契机。末句“唯向夜中听”,不但写明诗人的幽深索求,而且引发读者无限的冥想空间。

禅在日本

禅宗传到日本以后,深入民心,迅速成为人们生活唯美模式的内在养分。远大问题如生与死的意义,日常问题如慎用及保护大自然的一草一木,贴身问题如插花、装饰食物、和服的颜色、修养性格的书法、园艺、茶道和围棋,心灵问题如拜祭祖先和寺院等等,都深受禅味禅境所浸染。

日本人曾经迎向英国的哲学和科技,大量吸收社会建设的知识,也在一定程度仿效了英国式的皇家立宪政体,沿用至今。然而,从文字到文学到心灵滋养,日本人都明显地染着中国古文化的色彩,至今不拔。日本人格最受惠中国禅者是勤俭朴素,用刻苦严肃的生活磨炼自己的智慧。唐代禅僧百丈怀海制定《百丈清规》,规定僧侣“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生活习惯。到了宋朝,兰溪道隆把这清规带到日本,即时受到大众的拥护,变为塑造日本人格的规定。

在日本侵略东南亚时期,大谷大学的铃木大拙教授写成《禅与日本文化》和《日本的灵性化》,指出日本人心胸狭窄、目光短浅,十分需要禅的开化。二战结束以后,铃木作品的英文版在西方流行,曾经引起世界的眼光集中于日本文化,错认禅是日本的东西,并且使日文声译的Zen,在西方社会流行。

与此同时,铃木的书亦受西方人的严肃批评。论家认为,作为世界性的禅,必须离开佛教,尤其是日本佛教的牵连。人们对Zen的向往及追随,着眼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宁静和美,而不是诵读经书或者闭门坐禅。况且,在标榜二人世界小家庭的“美国之梦”(The American Dream)的现代生活模式中,西方人也不认同日本人从儒家伦理意识中养成的孝顺祖宗的习惯,视它为愚昧及不合时宜。

1982年,针对日本和美国经济摩擦过热问题,针对在日本出现西方知识及科技快速发展,又同时保留着传统信念和生活方法的“矛盾”,以及西方人士亟待了解日本文化本质的现实需要,日本放送协会(NHK)用21种语言播放日本现象,阐述“日本心”发展的来龙去脉。6个月的广播完成以后,吸纳了各方学者意见的全部内容,经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柳田圣山教授整理,写成一部新的《禅与日本文化》。

这本书以大量篇幅阐述佛教与禅从中国传到日本的过程,说明禅在京都“日本化”以后,怎样对日本人心沉淀下深厚的多层烙印,塑造成现代日本人的民族性格。柳田圣山教授总结地告诉我们,日本禅吸收了许多从《易经》《孟子》及惠能的言论借来的智慧,形成特点。这种特点以中国文明为理想,却欠缺中国人的宽容大度。日本人倾向纤细和执着,幽玄清寂,甚至贪婪的人也视清贫为美德,给人以虚伪的印象。日本人唯美,从宋朝的中国文艺光辉中吸收了营养,成为日本民族性的实质。可以说,日本人从禅宗智慧里形成了唯美和纤细的心态,却没有学习它的自由宽大。

禅诗余香长

中国古典文学一直构成韩国人与日本人的心灵慰藉。甚至到了清朝,曹雪芹的《红楼梦》在韩国引起《玉楼梦》的创作,突出音乐和诗作,故事的大小情节充满禅境禅意。

我有几位年纪比我较长的结拜兄弟,都爱好中国古诗,见面吃饭喝酒之余,常即席吟诵。兄弟中年纪与我最接近的三哥柳洪镇,是汉阳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又是朴正熙时代教育政策的奠基者。他是哈佛大学的教育学博士,却时常用禅诗陶冶性情。我至今仍时常记起他爱诵的两首诗。其一写心净性清的心境:

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眸万虑亡。

不是息心除妄想,却缘无事另商量。

第二首是《西来意颂》的下半部,写淡泊闲适:

东庵每见西庵雪,下涧长流上涧泉。

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轮明月到床前。

我曾于1998年参与在日本的长野举办的冬季奥运会,有机会熟悉接待外宾的志愿青年。他们多数是高中和大学生,英语说得不很流利,但是,当我们偶然提起中文禅诗,大家都能够冲口而出,表示很爱王维的《乐家濑》《木兰柴》,柳宗元的《江雪》《渔翁》及唐朝南宗禅师德诚和尚的《船子和尚偈》。原来这些诗都在他们的中学课程之内,每人都必须熟念。

“那么,”我问,“竟然不读李白的诗吗?”

他们的回答让我出乎意料:“读的,除《静夜思》和《夜宿山寺》之外,还有《闲咏》。”

我听了又是惊喜又是尴尬,因为最后一首不在我的诗库之内。后来我到图书馆搜查,才寻出该诗是李白青年时在戴天山的大明寺读书时写的,禅意十足。诗云: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二月时节的长野天地满是白雪,虽然我那时长期住在加拿大看惯了雪,仍然感到当地一片空寂。当年中国的运动事业仍然落后,没有得到一枚金牌,连总分排名前十位也入不了,比不上第七名的日本和第九名的韩国。中国健儿获得的是12银和6铜。

不过,在那十分寒冷的环境里,获悉中国古诗在日本青年中来去自如,我在感慨万千之余,心底深处温暖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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