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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中外诗禅一家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幸福和成功都以安乐及自主生命为依归。苏轼的诗词蕴含禅意,显得自然、朴实、幽远和包容一切。读者可以在再三品味之余,把自己套入诗境,感到一股清凉快意:第一首写安宁自在的乡村生活。写于1077年中秋,苏轼与弟弟苏辙在分别7年以后,有一次短暂的聚会。诗和禅都是十分私人的感觉,不是求取“共识”的对象。全诗全境给我们展现的只是静寂,和平恬怡的,不是忧愁悲伤的。同是僧人,法眼文益亦用诗表达生命的自然空寂。

禅诗的发展

中国诗人研究佛学并引般若入诗,远追东晋(公元4世纪)时期。书法家王羲之的书法是人皆欣赏的。他的禅诗亦意境宏深,把握宇宙于掌间。他平日与许询等邀僧人尽兴郊游,互参人生道理和意义,获益良多。这首《兰亭诗》的内涵即超越时空,表达了摆脱世俗事务,化解生命悲感,获得身心愉悦的感受。诗云:

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

仰望碧天际,俯磐绿水滨。

寥朗无厓观,寓目理自陈。

大矣造化功,万殊莫不均。

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

后来,禅诗与山水诗互通,发展到中唐以后(7至8世纪),僧人及禅家的生活环境和精神风貌,皆成为诗歌的题材,诗作多数赞美无欲恬淡以及清闲幽居的生活取向,并与老庄哲学结合,成为中国人至今向往的清闲自在生活状态。幸福和成功都以安乐及自主生命为依归。

到了宋朝,官人和士大夫的生活以休闲为特点。人们一方面崇尚琴棋书画,另一方面参禅悟道,在动荡的大时代中,这些活动助人追求高雅清幽的乐趣,对那多方面的世事变幻,寄予无限感慨。苏轼的诗词蕴含禅意,显得自然、朴实、幽远和包容一切。这里略举两首,皆言简意长,人情味更长。读者可以在再三品味之余,把自己套入诗境,感到一股清凉快意:

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

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

——《山村》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中秋月》

第一首写安宁自在的乡村生活。“处处花”和“孤烟起处”都表现平淡自足的美景。人们不需用很多激动的言语赞颂“太平”,它的“无象”就显示在一种“有做有食”而“不怕兵火”的安乐生活之中。

第二首《中秋月》是可吟可唱的七言绝句,有一唱三叹之妙,感情十分丰富。写于1077年中秋,苏轼与弟弟苏辙在分别7年以后,有一次短暂的聚会。他感叹人生漂泊,不知分离以后又将何时见面?最后一句叫我们联想起《水调歌头》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名句,以及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亲切意愿。

禅诗的欣赏

我们今天承继着中华文化独有的禅诗瑰宝,可以怎样从它们的自然意境以及对人生意义的启示,获得至高的精神享受及对付人生坎坷的超越动力呢?有人对什么是禅,何者为诗做出种种“理”的分析,在大学文学课程中大事发挥,实在不必。诗和禅都是十分私人的感觉,不是求取“共识”的对象。我们读诗,偶然感到与诗人的“共鸣”,飞越时空,趋前互相作“精神握手”,就是最积极而实用的享受。古人早就指出“诗无达诂”的事实,教我们凭着自己的神入,欣赏诗的美妙之处。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江雪》

这首诗是日本中学课程中的课文,教青少年欣赏禅诗的妙着。诗人用了一连串的实物写空寂及“一无所有”,又暗示“一切皆有”,实在是最高的艺术造工,也是禅的妙着。实物有山、鸟、径、人、舟、簑衣、渔翁、钓和江雪。动词有飞、灭、钓,都没有产生动的感觉。全诗全境给我们展现的只是静寂,和平恬怡的,不是忧愁悲伤的。

为何飞字没有动感呢?因为鸟儿都飞尽了,它们的动作全属过去。第二句暗示的行人也全部不见了。而钓的动作更是十分静的,它不为钓鱼,只是为了跟江雪相处在一起,共同闲息。如果江雪代表禅的最高境界,那么渔翁和钓的动作和目的,都属那境界的一部分。

这样,诗人不一定是那位独坐在孤舟上穿着簑衣的渔翁,但他却一定是寒江上钓雪的主人。中国诗人的意境可以任意穿越时空及转换人物,只要写出意境,便叫人寻味无穷了。

僧诗的俗气

我读禅诗,总觉得僧人写的不如俗人的意韵隽永。僧人出家,本来可以看空一切,但是,表现在他们的诗里,个人的存在总是又特殊又明显,不能全入化境,不像《江雪》那样不见诗人的身影,只见大自然中的静寂恬怡。

寒山子是一名不爱与俗人往来的高僧。他住在浙江天台山国清寺附近岩洞中,喜欢在屋壁和竹木上写诗,流传下来的有三百多首。下面是一首《无题》:

自乐平生道,烟萝石洞间。

野情多放旷,长伴白云闲。

有路不通世,无心孰可攀。

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

这首诗古朴自然,写诗人的生活取向和状况,实是有题之作。第一句便表明诗人以自乐为人生目标,十分清楚。余下的七句写他的生活情趣,也是具体铺陈的,欠缺诗的应有韵味。诗人反复表陈他的无欲无求以及他的舒畅放达享受,只是自言自语,很难引起读者的共鸣。诗人有一份强烈的“自我中心”俗气,连圆月也要独洒在他的身上!

诗僧谦虚好学

齐己是著名的晚唐诗僧,道行很高,犹以炼字好学见称。他曾以《咏梅》写出“前村深里,昨夜数枝开”的名句,被郑谷看了,建议他改“数”字为“一”字,变为“昨夜一枝开”,更为有力。为此,他谦虚地拜郑谷为师,成为诗坛佳话。

了然知是梦,既觉更何求?

死入孤峰去,灰飞一烬休。

云无空碧在,天静月华流。

免有诸徒弟,时来吊石头。

——齐己《自遣》

诗人在首联表明自己参破了生死的根本问题,知道人生如梦,不必追求任何欲望,空来空去便妥当了。第二联解说空的人生,结束了便烧成灰烬埋在山中,一样是空,不需有所牵挂,见性自在。

“孤峰”的意境曾在李白的诗句出现,即“道人制猛虎,振锡还孤峰”,写的同是人生脱离了牵挂以后的空寂。这样,云彩消失了的天空碧蓝澄澈,平静的天宇所呈现的是像流水一样的月华,清辉普照,即如禅家的般若智慧一样,与自性同在。

中国诗人爱以“月光如水”的比喻,写月华的清澈流动。也有说“月华如注”的,同是以水的动态形容月光的全美。齐己用“天静月华流”说月光的流动,是光又是水,实是神来之笔。

他在末句用了一个典故,我认为是本诗的败笔,破坏了它的简易近人之美。“石头”指盛唐时的一位著名禅师石头希迁。他的门人在他死后为他筑塔纪念。齐己认为,生命既无牵挂,就不必让后人“时来吊石头”了,说来有理。不过,这样说,禅要忘情了?也不尽然。

诗僧启悟皇帝

同是僧人,法眼文益亦用诗表达生命的自然空寂。不过,我读僧人的禅诗,总觉得他们虽然一意修行,却会在不自觉间流露出一份出家人的寂寞,带着自怜的潜意识,不如世俗诗人那样说空便空,在文字上说得洒脱。

文益是法眼宗的创始人,这首《无题》载于他的《语录》内。据《十国春秋》说,法眼文益有一天与李王(南唐中主李璟)论道,同观牡丹。李王请他献偈,他便写下这首诗,李王读罢顿时得悟:

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

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

艳冶随朝露,馨香逐晚风。

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

毳衣是用鸟兽之毛织成的衲衣,十分高贵。首联说明高僧站在花丛之中,所见的不是俗人所见的艳丽花朵,而是看透花开花落的循环,把握自我的本质。颔联表露诗人自觉年华逝去,时不我与,不比落花,如今又是盛开。诗人的感喟说明他超越不了时间对生命的限制。于此,他笔锋骤转,直指万物与人同样。花的艳冶暂如朝露,它的馨香却与晚风同在,永恒相伴。一个人凭着悟道而驰远自如,不忧自然循环的规限,更无须叹息“人生如梦”的空虚。

词坛父子

生在帝王之家的李璟,是开国君主的长子,即使悟道,也仍然是身不由己的。他本来爱好诗艺,对于管治国家没有兴趣,但是时势比人强,他于943年继位为中宗,又于13年后亡国,后来连自己的儿子亦留在金陵做后主。再过两年,他便郁郁逝去,留下4首婉约清凄的词。在中国文坛中,李璟和儿子李煜的词占着很高的分量。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摊破浣溪沙》

上半阕写词人看见落花的凋零,触发内心对于人生的伤感,作为皇帝的他虚度时光,对不起祖先与国人,悲哀到“不堪看”。下半阕转向人事。思念远方国人与自己分隔天涯,如梦如幻,却又真实地听见笙歌嘹亮,由头到尾吹到《大曲》中的最后音符(彻)。他心中悲愁高涨,一发不可收拾,眼泪如决堤河水,汹涌澎湃。他站不住,必须倚靠着栏杆。

李璟的文学才华要等到他的儿子李煜方发挥至尽。后主虽然做着偷安的末代帝王,却留下他与两位皇后的多少艳词,写尽爱情的甜蜜。至于他父亲所悟的禅理,亦由他于现实生活中表现得意境深远,就是那首小学生也能熟背的《虞美人》最末的两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禅悟教育

禅是顿悟,一种成功的教育结果。所以,不少禅诗内涵教育过程,借着引述禅公案的故事,说明达禅的路径。僧人截驹云有一首《理事》诗即是一个例子:

理事混融妙得全,烟笼岳顶月临渊。

虚明夹岸夕如昼,赤膊芦花枕雪眠。

理即真理,多数是抽象的。事是事象,可见可感,十分具体。佛教确认真理为本体,事为形体或现象。一个人如果能够同时把握两者,便达到“事理交彻,真俗圆融”的地步,了解佛教奥妙,即“妙得全”。

接着,诗人用了三个不同的比喻说明禅妙。

第一,浓雾笼罩着山顶,朦胧得看不清楚。但是,月光直透潭底,上下澄澈。这种景象真假难分,却可以由直觉明见。

第二,虚明、夕如昼的流水夜景,写的是陶渊明诗句“凉风起将夕,夜景湛虚明”的月色朦胧不明、水明反光的意境。反映在朦胧的河水中,夜晚是可以白如日间的。

第三,诗人身处如是静美的环境中,赤身躺在芦草丛里,枕着清白如雪的芦花而睡,真是身心都仿如纯白一样清澄无染,还不是大彻大悟吗?

“混融”“朦胧透彻”的境界出自一个著名的禅公案。有一位芙蓉禅师问他的老师:“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如何是不露底事?”

师曰:“满船空载月,渔父宿芦花。”

芙蓉禅师明白了,禅的意境可以超越时空和实物,靠的是主体感到的空明静寂之心,不与事理相关。

纯情对答

沉沉夜色水含烟,月映长江上下天。

惊觉渔翁舒睡眼,满江风景不成眠。

这是禅僧佛指满的《沉沉》。爱诗的人读着,不必分别江景与渔翁、夜景的变化、禅悟的显灭,只念着优美的文字,像一首熟悉的小曲,沉醉在简易美妙的旋律中。

它有点像李白的《山中问答》,悠然自得,人与大自然互融在怡静中,在享受中感恩大自然所赐。李白诗云: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李白才华横溢,为人不羁,连写禅亦借着佛教禁忌来笑戏挚友。他与杜甫交往密切,互相关怀。但是他们两人性格及人生取向互异。李对于杜甫的苦学、执着及忧国忧民的热诚,很有保留意见。下面一首《戏赠杜甫》就劝老友不必执着世俗思路,或者摆出救世者的面目,更不要担心将来世事如何如何,只要悠闲地享受写诗便是。诗云:

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

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杜甫写《赠李白》也自然而充满禅意。他好意批评李白,与李白对他的情厚意切相映成趣。诗云:

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李白关心朋友,更关爱自己,他不拜佛参禅,但是他的诗作禅意十足,像这首《自遣》,写尽他于静寂中悠闲自适,尽享大自然美景的生活状态。诗云:

对酒不觉暝,落花盈我衣。

醉起步溪月,鸟还人亦稀。

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全诗哪有什么志愿?有的是禅,即乐于生活在大自然的美妙之中,所感所想,尽是对宇宙万物的赞美,对人生劳役苦情的放下,用高歌抒放浓情,忘情自适: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

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

觉来眄庭前,一鸟花间鸣。

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

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国际禅诗

现代存在主义大师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在他的名著《存在与时间》(Being and Time)探究生命的意义,说过这样的话:“人栖息在大地上就是完满的诗意。”我联想起诗人皆是人,不分民族、国界或时间的。而诗的意境总或浅或深地带着禅意,概括、清晰、朦胧、具体、抽象、简朴,与大自然同在。

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写《天真的问究》(Anguries of Innocence):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观一粟而知世界,

赏野花而见天堂;

紧握无限于掌心,

则永恒即如一瞬。

我不见布莱克曾经染禅,但他这些诗禅味十足。可见诗人以他的灵气认识人生,与参禅无异。诗人本着童真的直觉欣赏大自然的朝晖晚霞,把自己融入其中,赏心悦目之余,深感生命的无限恩赐。

爱尔兰诗人叶芝与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交往甚深,两人都十分向往中国诗的意象风格。他写下不少田园诗,最著名的是《因尼斯富丽湖心岛》(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它开始的一段有如陶潜诗的淳美:

我即此动身前赴因尼斯富丽,

就地盖一间土木小筑,

躬耕九坑荚豆一窝蜜蜂,

逍遥独居在嗡嗡攘攘的林中。

英国名画家及诗人但丁·罗塞蒂(Dante G. Rossetti,1828—1882),在诗作及人生取向上都甚得叶芝的影响,认识佛教轮回的智慧,师法自然,追求色、光、音的官能美,捕捉旋飞的时间在动静中。他以《生命之屋》的主题写成三十余首十四行诗。这首《顿悟》写爱情超越生死,长久存在一切似曾相识及蓦然回首的感觉中:

我曾到过这里,

不知何时何由,

门外甜草依依,

河岸的闪光发出叹息。

你曾经属于我,

不知多久以前,

如今你看燕子穿梭,

蓦然回首,

那笑容似曾相识。

莫非此情真是,

时间可会旋飞回来,

见证我们旧日爱情,

死亡无碍,

让我们日夜重享欢欣。

同样写大自然的静寂穿过时间的运行而不变,用来比喻爱情超越时间变化,俄国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的《霜天雪飞》冷热交织,燃起一片白色的静美,连满天飞雪也盖不住雪橇在原野上刻下的一道深痕。诗云:

霜天飞雪声声,

晓寒袭人裂。

灌木林如火皎洁,

冰玫瑰映人目眩,

雪橇划下一道印记,

仿佛是记忆刻痕。

很久很久以前,

你我曾在此一同迷失。

我最为之心动的禅意十足的,是海明威生前写给他朋友的短诗,即使译成中文,其意韵亦幽深迩远。海明威去世以后,这诗成为他的墓志铭,伴随着黄叶、蓝天、流水,和世人一起追思这伟大的作家:

他最爱秋天,

那挂满黄叶的杨树,

溪水上的片片浮絮,

在山巅之上,

那高而无风的湛蓝天空,

如今,

他将会与之永远同在。

无独有偶,罗塞蒂给叶芝写墓志铭,感谢他的教导和友情,领他认识佛教的轮回智慧,让他写成许多禅意隽永的诗,与他的画作同样受人欢迎。墓志铭的结语说:“这里长眠着,一位名字写在水上的伟大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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