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独立发展的思想

林业独立发展思想是梁希早期的重要思想，这一思想由于具有前瞻性与先进性，又由于宣传的及时与到位，梁希关于中国林业应独立发展的主张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受到了中国政府的高度赞赏与高度肯定，中国从此时开始，林业作为一个独立的部门首次与农业部门比肩而立，开始谱写带有梁希鲜明印记的崭新篇章。

追溯历史，早在1934年，梁希就撰文直陈林业应独立发展的思想，同时，他主张林业与农业要分开，各自为政，他以国外为例：“欧洲各国，林与农各自为政，各自为学，分道扬镳，并行不悖。流及美国，制亦略同。统属于政府，未必属于农部也，直隶于大学，未必直隶于农科也。”他诉说林业不能独立的弊端：“我国森林机关，绝少专名，大都与农业机关合并。合并固未为非也，而流弊为附庸，附庸犹未为损也，而流弊为骈枝，骈枝仍未为害也，而流弊为孽子，孽子从古不易容，容则分家之润而遗嫡之累，又不敢灭，灭则惊天动地而扰六亲，此中国近数年来林业教育林业试验林业行政之所以陷于不生不死之状态也。”概而言之，正是因为林业不能独立发展，在国内没有地位，所以林业在当时的中国，梁希讽其正处于不死不活之状态。

时隔四年，梁希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他说：“森林是公开的事业，不能专归商人经营的，也不能专靠老百姓务农之余顺便干干的，更不能和垦殖园艺混为一谈的。要独立，要专管，丝毫苟且不得。”

关于“欧洲各国，林与农各自为政”，确实如此，这里以西方为例。察英国，英国于1919年成立“国家林业委员会”；察美国，美国于1905年成立国家林业署；察苏联，苏联于1947年成立林业部；察法国、德国和日本，法国和德国设的都是农林部（这里指的是20世纪40年代，21世纪的法国和德国都有林业部——笔者注），日本则是农林省，也就是说，在日本，农与林比肩而立，各自为政，而非从属与被从属关系。

反观中国，中国古代“罢黜百家，独尊儒学”，儒学为正宗之学，所以朝廷的文武两班官员中自然没有林业官员。1898年戊戌变法，清政府设农工商总局，下设农务司，指定林业由农务司掌管；1903年，设商部，内中有平均司，林业属平均司掌管；1906年，商部改农工商部，平均司改为农务司，其职责范围包括农田、垦牧、树艺、蚕桑、水产、丝茶等，农务司设郎中一名，员外郎及主事共六名，由此可见林业官员级别之低人数之少。到了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设立实业部，下辖农务、矿务、工务、商务共四个司，林业仍属农务司；南北统一后，迁都北京，改实业部为农林与工商两部，农林部下设农务、山林、垦牧、水产四个司，林业由山林司掌管，这是中国历史上林业部门首次达到的最高行政级别，然而好景不长，第二年农林与工商两部合并为农商部，下设矿务局与农林、工商、渔牧三司，林业由农林司掌管；1928年，国民政府于3月成立农矿部，设总务、农政、林政、矿政四个司。几经变化，林业地位虽有提升，但始终受制于农业，梁希愤懑也在于此。

梁希愤懑林业受制于农业，是因为林业因此而得不到发展。以经费为例，梁希的学生、已在国民政府做事的黄中立告知梁希，“林业经费只占农业经费的3%”，从经费的不成比例可见林业受制于农业的弊端。再说，林业得不到发展，孙中山当年的战略构想“建设生态环境”便无从谈起。还有，国外的事例一再说明，只有林业独立发展了，才能带动国内的经济随之发展，以美国为例，“罗斯福总统鉴于社会经济恐慌之影响，失业人数之众多，政府为补救人民生活安定，将十年完成之森林计划，于两年内完工，乃召集18岁至25岁之失业未婚青年30万人，组织1500个单位之失业青年营，每营200人，分派于各国有山场林地，实行保护森林及经营森林副业，并派军民训练营3000名，分驻各山场林地内，从事失业青年之训练，政府除负担失业青年生活费用外，每月津贴其家庭30-45金元，美国森林经此项努力后，更有最大之进步，如林内救火道之开辟、电话线之装备、枯木及易引火灌木之砍除、病虫灾害之处理、树木种实之采集、树木之栽植、房屋之建筑、开辟公园、测量地形、疏通河流等工作，皆有良好之进步。”对于美国的此种做法，梁希撰文深表赞赏，他说：“我以民穷而不暇营林，人正营林以济万民之穷；我以森林生产迟缓而不为，人正利用不生产之人以治山林。地得人而利，人得地而济。然则森林又何尝无办法乎？其无办法者，非真无法而不办也。乃不办斯无法耳。吾人近察广东，远瞻美国，色然喜，骇然惊，如空谷闻足音，如天涯遇知心，如行到山穷水尽而得花明柳暗之一村。”梁希深情赞美罗斯福，不仅仅是在赞美罗斯福带头建设国内的生态环境，更重要的是赞美在美国林业是何等的有地位：总统亲自抓林业，而且一抓就是几年，还大见成效，令人羡慕。

梁希始终认为林业应独立发展，这样，林业和农业才能各自为政，林业和农业才能形成各自的学问。察发达国家的林学教育，不仅在某些综合性大学里可以见到林业学院，甚至国家设有专门的林业大学。

以美国为例，美国是一个林业发达的国家，林业在国民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林业教育也相当发达。早在1889年就在纽约州的康乃尔大学设立了林学院。当时学院领导人是定居在美国的一个德国森林学家。1900年，又成立了耶鲁大学林学院。此后，美国很多州都成立了林业学院和林学系。这些学校在美国50个州的绝大部分州里都有分布，其中加尼福尼亚州和密执安州还各设3所，是设置林业院系最多的州。

据1944年出版的由著名学者曾济宽撰写的《林政学》介绍，美国大学里独立的林学院或林业学科有：

耶鲁大学林学院：该校林学院属研究性质，招收大学或专科学校毕业生，入校后再学习两年及一个暑假的实习，就授予林学硕士称号。

华盛顿大学林学院：专攻一般林学、伐木造林、林产物及制材等，读书四年授学士学位、五年授硕士学位。

挨达霍大学林学院：设一般林学、造林工学、放牧学三者，四年毕业，授林学学士，续读一年，授硕士学位。

萨那考斯大学林学院：该校有森林植物学、植物病理学、树木学、木材工艺学、动物学、昆虫学，该校的各类实验室及各类器械最为完善。

蒙他拿大学林学院：内分林学及森林工学两科，四年毕业，授学士学位，该校有经理、造林、保护、森林改良、测树、伐木等各种实习。

偏恩雪尔芬尼亚州立林学院：该校直属州林务局，以培养技术人员为宗旨，四年毕业，授学士学位，设有树木学、造林学、经理学、工学、森林评价及利用等。

华盛顿州立大学林学科：专攻林间放牧，学制四年，授学士学位。

哈佛大学林学科：仅招收已有学位的研究生，学生可以在树木学、造林学、经理学、木材工艺学、森林昆虫学等学科中任选一种专修，哈佛大学植物园里树种为美国各大学中最多，设备完善，最适宜树木学之研究，世界著名的树木学专家大多汇聚于此。

可罗拉多学院林科：修业年限四年，毕业后授以林业学士学位，再研读二年，授以林学硕士学位，校内设有学生实习用的测量、测树、伐木等各种器械，教授多达11人。

密启根大学林科：学制四年，授学士学位，五年者授硕士学位。

根据书中介绍，美国共有51个林业院系，学生多达22000多人。

曾济宽的《林政学》一书中还介绍了德国的林业教育盛况，德国的林业专门院校有：佛莱堡大学林学科、明兴大学林学科、规逊大学林学科，上述三所林业专科院校一所在萨克逊，两所在普鲁斯，报考的学生众多。每所学校在校学生多则300余名，少则六七十名。林学科有专职教授，课程侧重于综合性，林业学术研究空气甚浓，多有研究室和森林园林等。

除此以外，还有三所高等森林专科学校，它们是：

爱培尔瓦狄高等森林专科学校，该校“与普通大学程度无异，学生一百五十名，有森林经营学教授两名，森林生产学教授两名，自然科学（土壤、动物、数学、化学、植物）教授六名。该校的演习林著称于世。在学术研究方面，设有植物园、动物园、化学工艺室、养育孵化室、森林博物馆、木材化学研究所、狩猎标本室、菌类标本室、种子检查所”。

哈诺威曼登高等森林专科学校：“学生约二百名经理、利用、造林、管理、动物、数学、地质、土壤、化学、菌类学等，共用教授十名。其他如法律、气象、农业等课程，由兼任教授讲授，关于学术研究，设有土壤研究室、植物研究室、植物标本室、植物园、化学实验室、养鱼孵化室、森林博物馆、兽猎标本室。”

塔郎脱高等森林专科学校：“经费由国家财政部直接拨付，学校于1811年成立，学生约六百名，共有教授十一名，分别担任立地学、经理学、保护学、植物学、动物学、数学、测量学、测树学、气象学等课程。关于学术研究，设有演习林、试验林、植物实验室、标本室及植物园、化学实验室、森林博物馆、测地学部、气象部、农业标本室及水工学标本室、地质矿物及土壤室、动物园、森林植物园。”

以上三所高等森林专科学校以塔郎脱高等森林专科学校最为著名，梁希1923年曾经辞去教职，自费前往攻读。该校系国立学校，校长教授会公推担任校长的同时还兼任林业试验场场长。

曾济宽的《林政学》还介绍了日本的林业教育，日本林业教育一种是在综合大学里附设林科，一种是设专门的高等林科学校。日本综合大学里附设农学部林科的学校主要有四所，即东京帝国大学、京都帝国大学、九州帝国大学、北海道帝国大学。梁希曾经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农学部林科，这所大学学制三年，1919年以前，按照农、林、兽医、水产等颁发学士学位。“演习林面积为162039公顷，为世界各大学中，演习林最多者”。另外，日本还拥有数所高等农林学校，包括盛岗高等农林学校林学科、鹿儿岛高等农林学校林学科、三重高等农林学校、宇都宫高等农林学校、岐阜高等农林学校。

反观国内，不仅没有独立意义的林学院，甚至没有农林可以并列的专科学校，大多为农学院下属的森林系，比之欧美，差了不是一个层级。

请看国内情况：

1.国立中央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南京。

2.国立北平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北平罗道庄。

3.国立浙江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笕桥。

4.国立中山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广州。

5.国立河南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开封。

6.国立四川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成都。

7.国立广西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柳州。

8.私立金陵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南京。

9.国立云南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昆明。

10.国立贵州大学农学院森林系，设于贵州花溪。

11.国立西北农学院森林系，设于武功张家岗。

鉴于国内没有独立的林学院，与梁希同时代的学者呼吁：“应将现有人力和物力设备集中起来，成立一完善森林学校，然后再按自然环境，成立多数分校，使其皆在一个系统之下……若国内缺少某学科有经验之教授，可高价格聘请外国有名教授。”

然而，直至新中国成立之前，梁希的林业独立发展的思想一直飘浮在空中，无法落地。

梁希关于林业独立发展的主张一经发表，立刻受到学者注目，林业专家陈嵘发文声援：“农林为一国产业之本，而林业兴废，尤足影响民生之休戚，国家之治乱，盖森林荒废之结果，气候失调，山崩河塞，水旱灾害频至，国土安宁堪虞，中外皆同，史不绝书，故先进之国，均特重林政，以图富强。”

学者曾济宽则从农业和林业有四个方面的不同，力主农和林分开。曾文指出：

林业与农业虽同为土地生产事业，且均以育成植物获得厚利为目的，然自经济要义观之，两者间亦有相异之处。

以土地利而言：林业需要广大面积，始可有合理之经营及获得厚利，至于土地之肥沃或瘠薄，关系较小；农业则不同，面积小亦可经营，但需要较肥沃之土地，过高与急斜处皆不适于农耕，因高处温度低，风强，气候之变化大，急斜处土壤与种子易被雨水冲失。林木则有专能生长于高山者（如落叶松），而林木亦有生于急斜处，于此更能发挥其保安作用。

以肥料施而言：农业需施肥，否则土地生产力易减退，林业无施肥之必要。且林木经过一个生长期能将土质改良，仅仅苗圃有时需要施用少量肥料而已。

以收获期而言：农业收获期短，普通一年即可，且有一定成熟期，未成熟时价值甚小，成熟后而不收割，其价值必遭受损失，林业收获期长，最短者亦需十余年，较长者需数十年或百年不等，且因成熟期亦不明显。但主产物之林木一至相当年龄，无论何时采伐，皆有其价值，似各时期皆为其成熟期，故实际上这成熟期，只有以经济上损益之关系定之。

以经营计划而言：林木之收获期长，成熟期又不显明，故经营之前须慎密计划，如中途发现错误，很难更正，而农业之计划虽稍粗放亦无关系；因来年即可改善，不致有很大损失。

曾济宽还指出：“农林两业不同之点虽如上述，但劳动上之连带关系，仍甚密切，凡注意殖民者，农林业莫不相辅以行，日本帝国大学北海道演习林，至今仍采用农林业并行制度。”

曾济宽强调了农与林的诸多不同，并特别提醒“凡注意殖民者”相互并行且相辅以行，“如斯庶可收调和劳动之效，更以工商辅佐之，则现代社会之组织，当可实现，而人民生活上必须物资之取得，始可有所凭借。”

时移世易，梁希有关林业独立发展的主张和苦心得到了中国共产党的信任、理解和支持，梁希记下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1949年9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举行，我被选为常务委员。当时我提议应成立林垦部，得到了周恩来同志的赞同。周恩来提名我当第一任林垦部长，我当时感到很为不妥，写了一张条子送给周恩来：‘年近七十，才力不堪胜任，仍以回南京教书为宜’。周恩来看后写了‘为人民服务，当仁不让’给我，这使我非常激动，当即写下了‘为人民服务，万死不辞’交给了周恩来。从此，我义无反顾地全力以赴主持了新中国的林业政策。”

梁希出任林垦部长，它的意义正如梁希好友陈植所言：“素不为人重视的林业竟能成立专部，并以林业专家出任部长，开我国有史以来未有之先例。”

梁希希望林业能独立发展进而提升林业的地位完全出于公心，他认为林业只有独立发展了，才有话语权，中国的治山治水才有可能像欧美日本那样受到高度重视。梁希留学过德国，他当然知道在德国“虽欲砍伐一树，亦必得政府之许可，并派员监视之”。他当然也知道法国重视林业的程度堪比德国，“法国森林政策最堪吾人注意者，为保安林之建造，因其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森林滥伐过甚，洪水流沙，不时为患，政府为除害安民，仍积极振兴林业，于1860年库空如洗之时，决意建造广大面积之保安林，卒将荒山沙坡培养成最良好之森林，面积约300万公顷，所费达1500万金元之巨，然国赖以保安，人民赖其福利，其功亦伟矣”。

林业独立发展的思想移至21世纪的今天来看，更加符合世界发展的潮流了，因为人类对森林的认识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面。2010年第十八次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在会议上提议召开APEC林业部长级会议，得到与会各方积极响应和支持，会议决定首届APEC林业部长级会议于2011年9月6日在北京举行，到了这一天，中国一方的林业局局长贾治邦作为中方部长主持了会议。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国务院的林业局其行政级别为部级，每一个省区设有林业厅，作为它的下属贯彻其工作意图。中国林业局作为中方代表主持了首届APEC林业部长级会议，这一事实表明中国政府当初支持林业独立发展，方向是正确的，与国际是接轨的。在21世纪国际变化朝着更加有利于林业发展的时刻，中国的林业必然会大有作为，而且党中央已经在布局一盘与林业相关的深谋远虑的大棋。

由于林业行政机构独立发展，中国林业的教育事业也就顺理成章有了独立发展的机会，旧中国林业没有独立院校的历史结束了。1952年7月的一个重要会议上，决定合并一批大学的森林系，在北京、南京、东北三地成立三所独立的林学院，即北京林学院、南京林学院、东北林学院。到梁希去世的1958年，全国独立的高等林业院校已达11所，设在农学院的林学系还有19个，在校生已达3万多人，而旧中国，“从1931年到1946年这16年间，平均每年全国高级林学毕业生51人”。中国林业的教育发展史也翻开了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