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主义外交理论范式

三、规范主义外交理论范式

与现实主义外交理论相对应，外交理论中还存在一条根深蒂固的传统——规范主义。当外交在意大利半岛兴起时，并非只产生马基雅维利冷峻的现实主义，也产生了看重国家间创建信任的国际规范、君主与大使之间建立信任的外交规范以及约束外交参与者的游戏规则的规范主义外交理论。在规范主义看来，国际社会“具有特定风格、方法以及一整套程序、规则、协议和约定”的有秩序状态。在国际社会，一个现代国家的外交需要“长期地形成一定的制度和管理、法律准则、相同的礼节规矩、相同的思维习惯、相同的关系”⁽¹⁵⁾以及谋求文化融合和力量的平衡，通过在外交互动中逐步创建信任，外交可以确立一种规范的国际秩序。尽管规范主义更多是出自一些国际法学家和一些带有学究气的学者之口，但规范主义外交理论仍然在各国外交实践中受到职业外交家们的重视。规范主义外交理论的代表人物有圭恰迪尼、格劳修斯、卡利埃、萨道义等。

弗朗西斯科·圭恰迪尼（Francesco Guicciardini）是意大利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外交思想家。在其代表作《杂感》中，圭恰迪尼对君主与大使的关系作了精彩分析，他认为君主的素质与其派出的大使的素质密切相关，君主应当充分信任其大使，这样才能使大使们成为实现君主一直的微妙的弹性工具。同时，“大使们也必须谨慎、诚实……对君主友善，并且准备充分，那么君主没有理由依赖他人，就应当充分信任大使”。同时，圭恰迪尼也很重视外交谈判策略和谈判最佳时机问题。与马基雅维利不同的是，圭恰迪尼认为外交在维持权力平衡方面通过同盟者在谈判中保持持续警惕和创造均势来维持均势，强调了外交谈判策略相对独立的重要性。其中，外交谈判不能疯狂赶工、轻率冒进，要等待成熟时机，这一理论被后人归纳为“时机成熟理论”（ripe moment）。⁽¹⁶⁾当然，关于为什么仓促谈判必然导致事情变糟以及如何判断时机成熟方面，圭恰迪尼没有过多论及，只是强调了参加外交谈判要掩藏解决问题的底线，不要立即揭示自己愿意接受的条件，最好保持一段距离，表现出自己是不情愿地被一步步拉向哪一点，这样的谈判会比预期所得更多。对谈判达成的协议问题，圭恰迪尼批判了马基雅维利的欺诈理论，认为尽管欺诈有时是必要的，但总体上还是坚持国家利益至上，通过逐步创造信任来实现国家利益，在国际社会中创造良好的名声和信誉。总之，圭恰迪尼非常珍视外交游戏规则，将其作为一项独立的专业性活动，开创了职业外交规范的先河。

格劳修斯是荷兰规范外交理论的奠基者，在《海洋法》、《捕获法》、《战争与和平法》等一系列文献中，他阐述了自然法基础上的国际法和外交规范。在格劳修斯看来，自然法源自人的理性，在理性启发下，人们为了共同利益联合起来组成国家，国家的主要特征是拥有包括对外和对内的主权，不受另一种权力限制。在自然法基础上，国家与国家之间通过契约和协议产生了万民法或国际法。根据国际法，战争有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之别，只有出于自卫、恢复自己的财产和惩罚的战争才是正义战争，国家之间的分歧应通过和平方式解决。采取和平方式主要通过派出使节来处理国际关系，使节享有受他所出使的国家接纳的权利和使节人身、随员和财产不受侵犯的权利，确立了外交豁免理论的基础。格劳修斯认为，外交之所以一定能够成功，是由人类的善良、理性特别是社会性决定的。在外交中，信守诺言是“自然法最根本的信条”，一旦出现国际争端，可以通过谈判（会议的方式）、仲裁和在抓阄决断中作出选择。总之，格劳修斯相信国家间关系的方方面面都要受到法律约束，真正的诉求行为只有在其正义性上不容置疑时才被允许，这两个观点都把外交置于极其重要的地位，并确立了外交豁免等一系列规范，成为规范主义外交理论的奠基人。

在其现实性上，规范主义外交理论的实现形式是法国的职业外交，而对法国职业外交规范奠定基础的是威克福和卡利埃。威克福在《大使及其职能》一书中，关注现实主义者不大关注的使节及其职能问题，认为忠诚是大使的基本要求，大使的职能是“包括维持两个王公之间的有效沟通，传递其主公致驻在国王公的书信，并恳求回复……以及实现其主公的目标和维护其利益”。⁽¹⁷⁾同时，威克福认为大使一方面是“和平使者”，另一方面是“诚实的间谍”，为其主公刺探情报。大使要想履行好职责，必须具备谨慎和节制的品质，追求做一个完美的大使。威克福的大使理论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卡利埃就是其中一个。卡利埃被视作法国外交的奠基人之一，其《论与君主谈判的方法》一书被视为18世纪外交学的典范作品。该书的中心议题是外交目的不是去欺骗对方，而是努力创造一种信任的气氛，谎话和欺骗最终都是一种毒素。卡利埃认为，外交谈判是解决冲突和避免战争的基本手段，也是谋求国家获得利益的重要途径，一个优秀的谈判者需要有非凡洞察力，需要人所能具备的所有的灵活性，需要有丰富的理解力和知识面，特别是要有正确和非凡的眼力。⁽¹⁸⁾此外，卡利埃还对谈判者的资格、使节职能、谈判方法和外交礼仪作了详细阐述，奠定了法国职业外交规范的基础。

规范主义外交理论晚期的一位代表人物是英国的萨道义。作为一名职业外交家，萨道义的外交理论更多涉及外交实践的规范和外交官职业理论。萨道义在1917年出版的《萨道义外交实践指南》被认为是外交理论方面的经典之作，能够为国际律师、外交官、历史学家的工作提供服务的优秀作品，以及外交实践手册和外交官指南。⁽¹⁹⁾在萨道义看来，国际政治建立在国家主权和独立的规范基础上，外交是用智力和机制处理独立国家间官方关系，彼此之间关系完全受到国际法规则的规范，是“一种不通过暴力，而通过协商和条约实践国际关系的方式”。因此，外交要成功，需要适当的审慎和判断力，那些一知半解的外交官所谓的“天生的才能”是匪夷所思的。外交官还要具有适应发展的环境，从现象中剥离出本质，以及确定本国政府利益面临的潜在威胁等能力。除此之外，萨道义还指出职业外交官的优秀品质：“温和的脾气、健康的身体以及吸引人的外表；超过常人的智力，当然不需要天才；坦率的性格，没有自私的企图；受过优美文学和历史学熏陶的心灵；判断证据的能力。简而言之，候选人必须是绅士。”除外交官理论外，萨道义还坚持反对在国际关系中使用武力，谨慎使用炮舰外交和强制外交，把外交看作文明国家处理对外关系的基本手段。萨道义的外交理论对职业外交产生了深刻影响。

总体来看，规范主义外交理论范式侧重从国际法和外交规范的角度看待外交，将外交看作国际规范的产物，认为一个国家的外交必须与国际规范和国内社会舆论相适应，不能违背社会意志。这一外交理论更多适用于外交谈判、外交争端以及外交交涉。规范主义外交理论范式的理论成果主要集中在国际法理论、外交规范理论、外交制度理论、外交官理论、外交谈判理论、集体安全外交理论、国际制度与多边外交理论等方面。在外交理论体系中，规范外交理论承担着确立新理念和开辟新方向的角色。

【注释】

(1)［美］托马斯·库恩著，金吾伦等译：《科学革命的结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2)金正昆著：《现代外交学概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3)［英］杰夫·贝里奇等著，高飞等译：《外交辞典》，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4)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9页。

(5)［英］杰夫·贝里奇等著，陆悦等译：《外交理论：从马基雅维利到基辛格》，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6—17页。

(6)John R.Hale，Machiavelli and Renaissance Italy，London：English Universities Press，1961，pp.38—40.

(7)Niccolo Machiavelli，The Discourses，Harmond‐sworth，England：Penguin，1970，p.122.

(8)［美］汉斯·摩根索著，徐昕等译：《国家间政治：为权力与和平而斗争》，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6页。

(9)［美］汉斯·摩根索著，徐昕等译：《国家间政治：为权力与和平而斗争》，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91页。

(10)［美］汉斯·摩根索著，徐昕等译：《国家间政治：为权力与和平而斗争》，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221页。

(11)［美］汉斯·摩根索著，徐昕等译：《国家间政治：为权力与和平而斗争》，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684页。

(12)Henry Kissinger，“The Limitations of Diplomacy”，New Republic，Vol.9，May，1955：7—8.

(13)［美］亨利·基辛格：《核武器与对外政策》，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59年版，第133页。

(14)转引自王福春、张学斌主编：《西方外交思想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40页。

(15)［英］亚当·沃森：《外交的本质》。转引自周启朋等编译：《国外外交学》，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8页。

(16)［英］杰夫·贝里奇等著，陆悦等译：《外交理论：从马基雅维利到基辛格》，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17)Paul Gordon Lauren，Diplomacy：New Approaches in History，Theory，and Policy，New York，Free Press，1979，p.25.

(18)［英］杰夫·贝里奇等著，陆悦等译：《外交理论：从马基雅维利到基辛格》，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19)［英］萨道义著，杨立义等译：《萨道义外交实践指南》，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