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外交理论范式

二、现实主义外交理论范式

现实主义是国际关系学传统中的支配性理论，也是外交学的支配性理论。早在古希腊、罗马的古典时代，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就产生了现实主义萌芽。近代以来，以马基雅维利、霍布斯等人为代表的一系列哲学家在民族国家高歌行进的时代背景下，确立了透视世界的现实主义视角，看到了人类本性中的恶，以及人类经验中周而复始的悲剧。该理论认为国际事务是自私自利国家之间围绕权力而展开的争夺，国际政治的前景是非常悲观的，逃脱不了战争与冲突。在现实主义看来，决定一个国家外交的因素是权力和国际利益，国家必定追求国家利益，而国家利益以国家权力甚至实力为基础，这几乎成为现实主义外交的铁律，任何国家在面对政策选择时，多数情况下以现实主义作为行动的基本原则。现实主义犹如一团驱散不尽的乌云，笼罩在世界的上空，以现实主义铁律指导之下的“自助原则”（self‐help）和实力外交成为各国政府坚信不疑的信条。现实主义外交理论的代表人物有马基雅维利、汉斯·摩根索、亨利·基辛格。

马基雅维利是第一个将外交和道德伦理分开的外交理论家。马基雅维利认为，从表面上判断，一个国家所采取的最佳对外立场是在军事上强大到能阻止任何侵略行为，而又不至于先发制人挑起冲突，并通过立宪声明进一步约束后一种可能性。在此前提下，马基雅维利认为，外交和充足的军力一样，是共和国寻求目标实现“始终要借助的手段”。由于人“自私、懦弱、贪婪，且最重要的是愚蠢无知容易上当受骗”，易于轻信高明外交官的如簧巧舌，外交官就能够在外国宫廷施加自己的影响，并且因此提升其政府的计划目标。既然如此，马基雅维利叮嘱君主们，逃避与外交官的博弈是不可能的，既然别人不能守信，“你也就不必对他守信”，“君主间的联盟只能靠武力维持，因为只有军事实力才能保障信用的延续”。当然，马基雅维利也看到宗教和不同政治制度对外交信用的影响，看到了罗马共和国通过宗教仪式保障条约签订和生效的外交惯例及其效用，认为共和国要比君主国的信用更可靠些。为此，马基雅维利认为，常驻大使至少要承担五项主要职责：必须鼓动驻在国君主采取符合本国君主利益的政策，防止敌对政策酝酿，包括破坏外交对手活动的行为；必须向本国君主提交政策建议，并且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本国君主的名声；应该参与正式谈判；要努力获取情报并向国内报告；要预测未来局势的发展。⁽⁵⁾不过，马基雅维利对外交官的“纯粹劝说”不抱幻想，认为仅仅在外国设立常驻使馆是不够的，君主必须给驻外大使提供一切手段，使他们能够与国内保持经常、迅速、安全的交流。同时，一名大使要想成功完成大部分使命，首先需要有军事武装、金钱以及果断的政府作后盾。“他们只考虑那些要么军力雄厚，要么准备付账的人……如果他们称呼你为‘乌有先生’，代表团的工作也因此受挫。”⁽⁶⁾《李维史论》也写道：“威尼斯能占有大部分的意大利靠的不是利刃，而是金钱和计谋。而当它需要验证自己的实力时，仅一场战争就使它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⁷⁾总体来看，马基雅维利把外交看作国家实施欺诈战略和谋求国家利益的工具，但这一工具服从战争需要，被视为战争的艺术，这也是其外交理论被视为现实主义外交理论的根本所在。

汉斯·摩根索是经典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奠基人，也是外交理论现实主义的重要创立者。摩根索认为，国家就像人类一样，本性上希望支配其他人，这将导致他们之间相互战争。“如要改良世界，就必须顺应这些力量，而不是与之对抗。从内在性讲，当今世界是一个包含着各种相互对立的利益，各种利益又彼此冲突的世界，道德原则从来不能完全实现：不同的利益永远只能暂时妥协，彼此的冲突永远只能勉强解决，所以，道德原则充其量只能接近于实现。”⁽⁸⁾摩根索认为，国际政治的核心是权力政治，一切外交政策都可归结为保持权力、扩大权力和显示权力的政策。一流的外交能扩张国家的物质权力。决定国家权力的其他要素都只能是国家权力的原材料，外交是将各种因素结合为一个整体的工具。“外交可以说是国家权力的大脑，民族士气则是其灵魂”，“外交是一种艺术，使国家权力的各种因素，以最大效果，对国际局势中与自己国家利益紧密相关的问题发挥作用。”⁽⁹⁾当然在摩根索看来，国家之间的权力斗争在外交上无论处于维持现状还是改变现状，最终都会诉诸势力平衡的均势状态，也必然导致旨在维持均势的外交政策，比如分而治之、补偿政策、军备竞赛、联盟等。此外摩根索认为，基于以和平方式追求增进国家利益的工具，外交的基本方针有四个方面：一是外交必须根据实际和潜在力量，决定其实现的目标；二是外交必须判断其他国家所追求的目标以及为实现目标所能动用的实际和潜在的理论；三是外交必须决定不同的追求目标在何种程度上能够相互一致；四是外交必须采取适合于实现其目标的手段。⁽¹⁰⁾此外，作为传统外交的拥护者，摩根索对二战以后西方外交的衰落表示惋惜，并提出了包括清除外交的十字军讨伐精神、对外政策的目标必须按照国家利益来确定并且必须以足够实力予以支持、外交必须从其他国家的观点注视政治舞台、决不能把自己置于一种进退两难境地、决不能让一个弱小盟国为你决策等复兴外交的基本条件。总之，摩根索对外交持一种典型的现实主义看法，认为外交以谋求国家利益为目标，“外交是一个由主权国家构成的国际社会为维持和平所能提供的最佳手段，但是特别在当代世界政治和当代战争的情况下，仅凭外交维持和平还远远不够。只有当各国将现代技术所赋予的毁灭性手段交给更高权力机构时——当各国放弃它们的主权时——国际和平才会像国内和平一样稳定”。⁽¹¹⁾

基辛格是现实主义外交理论的当代旗手，在对国际政治持一种基本的保守主义立场基础上，交织着命定论和为人改变历史的行动自由观。基辛格是一个以研究梅特涅体系起家的不折不扣的均势战略家，认为在国际体系中，国家是关键行动者，它们的行为主要受到国家安全考虑的推动。在此前提下，外交是一种维护国际体系稳定的过程，维持国际稳定最行之有效的手段就是有效的“均势”，只有在有效的均势内，外交才会有效地发挥作用。⁽¹²⁾外交家考虑问题必须实事求是，努力争取对外政策中的知性平衡和一致性。在核时代条件下，均势理论仍然有效，要实现均势力量和使用力量的意志之间的平衡，“核战略的基本问题就是如何在威慑政策和当威慑政策失败而从事战争时的战略之间建立一种关系。……最适合的战略是一种能以最小的代价达到其目的的战略”。⁽¹³⁾在基辛格看来，外交服务于治国术，需要直觉来发挥其全部潜能，外交谈判的真正目的在于将表面上完全不相干的事务联系起来，努力推进全局稳定，核心是在秘密条件下达成“一种让步交易”，并尽可能通过“背后渠道”，绕过外交官僚层，实现外交目的。基辛格的此种国家利益优先和政治优先的现实主义外交观，强调外交与国内政治结构、领导素质关联，以及强调秘密外交的“背后渠道”，都与美国主流政治文化不相容，使得他在美国国内成为一个争议人物，被指责为美国历来掌权者中“最危险的人物”，其外交是“踩钢丝的表演”，“像唐·吉诃德与风车作战”一样徒劳。⁽¹⁴⁾

总体来看，现实主义外交理论范式的主要内容包括四个方面。一是核心问题。一个国家外交的决定性因素是什么？决定外交谈判结果的决定条件是什么？二是前提条件。现实主义认为，国际体系由国家构成，人性本恶决定了国家追求国家利益，不会遵守道德规范，外交信守承诺是靠不住的。三是外交因果联系。一个国家的外交从根本上取决于该国实力，外交只能有限扩张国家的物质力量。外交不能超越国家实力所允许的界限，不能追求国家实力不及的目标。四是适用范围。此种外交观更多适合国家安全、军事、政治等高级政治领域，在这些领域，现实主义外交理论成果主要有均势外交、同盟外交、霸权外交、帝国外交、追随外交、强制外交、威慑外交、制裁外交等。现实主义外交理论轻视外交谈判效力，看重国家实力的意义，在一些经济、社会和文化等低级政治领域的解释力则不及其他理论。不过，现实主义理论通常受到一个国家政府的重视，一个国家的国际环境越恶劣，现实主义理论越受重视。在一定程度上，现实主义外交理论扮演着一个国家外交屏障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