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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向称弟子的国学大师黄侃

时间:2022-07-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最后1919年1月26日北大《国故》月刊成立,发起人有学生俞士镇、张煌等人,总编辑刘师培、黄侃,特约编辑陈汉章、马叙伦、黄节、屠孝寔、康宝忠、吴梅、林损、陈钟凡等人。而对新旧文化持中间态度的《国民》杂志,虽仍用文言文,但公开谈论政治,宣扬爱国意识,宣扬新观念,在学术上多采用刘师培、黄侃、陈钟凡等人的著作。但黄侃的骂人,在北大是出了名的。

黄侃在当年北大师生眼里,是一位敢说敢骂、狂傲不羁,又是一位“国学数一数二”(周作人语)的大师,但在陈汉章先生面前,却是“北向称弟子”,为什么呢?尊汉章先生学问渊博高深也。

黄侃(1886—1935),谱名乔馨,后更名为侃,字季刚,晚年号量守居士,湖北蕲春人。其父为著名理学家黄云鹄,清末进士,官至四川按察使、盐茶道,故黄侃生于官宦之家,长于书香门第,少承家学。黄侃早年积极投身推翻清王朝封建统治的革命,辛亥革命后,成果被军阀窃取,无奈淡出政治。他是章太炎的大弟子。章太炎曾用太平天国的封号来赞赏他的四大弟子。朱希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旭初言当日章师戏言,吾门四子:黄(季刚)为天王,汪(旭初)为东王,吴(检斋)为北王,钱(玄同)为翼王,以钱为畔师,故称翼王。既而余至中央大学章师则又谓旭初曰:吾门四王当改定,去钱入朱云云。然以余前年所闻于季刚者则异是,见于余笔记中,即黄为天王,汪为东王,朱为西王,钱为南王(南王早卒,喻钱畔师),吴为北王也。”不过,朱希祖自己则认为“黄、钱、汪皆传师文字学,吴传经学,称为四子较是。……钱之畔师,盖指其废汉字而欲用罗马字;且师之经学主古文,钱之经学主今文也。余则独治史学,非传自师,应不在四子之列。”尽管关于四大天王有异说,但黄侃天王地位从未变动。章太炎在他《自定年谱》,宣统二年“条”中说:“弟子成就者,蕲黄侃季刚,归安钱夏季中(即钱玄同),海盐朱希祖逖先。季刚、季中,皆明小学,季刚尤善音韵文辞;逖先博览,能知条理。其他修士甚众,不备书也。”章氏门下弟子甚多,但只有黄侃一人与章氏结为章黄学派,在小学与经学上独树一帜。

黄侃

1913年5月汉章先生从京师大学堂毕业后,即留校任教,而黄侃则是1914年秋来北京大学国文系(当时称国文门)任教。但他们两人相知,据汉章先生给徐行可的信中说,还要早些。“太炎于民国初年,在末拟立函夏考文苑,于汉章列贱名下,次立季刚名。嗣于北大相遇见如故交。”函夏考文苑,是指1912年11月由章太炎、马相伯、严复、梁启超等倡议,欲仿法兰西学院成立函夏考文苑,相当于中国学院,详见《同门师弟章太炎》一文。民国初期北京大学的办学宗旨从京师大学堂的“谨遵谕旨端正趋向、造就通才”向“教授高深学术,养成硕学闳材,应国民需要”转变。1912年严复被任命为北大校长后,聘请桐城姚永概当教务长,姚永概还延聘了其兄姚永朴、其姐夫马其昶和林纾等桐城派或桐城派同调者,北大一时成了桐城学派的阵地。不过,严复只当了八个月的校长,到了1914年6月,浙江籍的夏锡祺被任命为文科学长,夏氏引进了章太炎弟子,黄侃是其中之一。其他如马裕藻、沈兼士、钱玄同等,加上前一年引进的沈尹默和朱希祖,稍后的周氏兄弟(周作人经鲁迅介绍于1917年进入北大)。一时北大文科成了章派弟子的天下。沈尹默曾得意地说:“大学堂的阵地应当由我们来占领。”(沈尹默《我和北大》)此时的北大,推崇汉学的古文大师“坐拥皋比”,宋代理学空气也极浓。不过,章太炎弟子们并非铁板一块,1918年后,他们迅速分成三派。沈尹默在《我和北大》一文中说:“太炎先生的门下可分为三派。一派是守旧派,代表人物是嫡传弟子黄侃,这一派的特点是:凡旧皆以为然。第二派是开新派,代表人物是钱玄同、沈兼士,玄同自称疑古玄同,其意可知。第三派姑名之曰中间派,以马裕藻为代表,对其他两派依违两可,都以为然。”这样,早些与桐城派的矛盾转变为新旧派之间的矛盾,先生与黄侃、刘申叔都被归为旧派人物,这自然使他们更团结在一起。周作人曾经对两派论争的激烈程度说过如下一段话:

十年之后(指1918年),黄季刚在北大拥皋比了,可是陈仲甫也赶来任文科学长,且办《新青年》,搞起新文学运动来,风靡一世了。这两者的旗帜分明,冲突是免不了的。当时在北大的章门的同学做柏梁台体的诗分咏校内的名人,关于他们的两句,恰巧还记得,陈仲甫的一句是“毁孔子庙罢其祀”,说的很得要领;黄季刚的一句则是“八部书外皆狗屁”,也是很传达他的精神的。所谓八部书者,是他所信奉的经典,即是《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和《文选》,不过还有一部《文心雕龙》,似乎也应加上去才对。(周作人:《知堂回想录·北大旧感录》)

当时北大不光教师有新旧之分,连学生也分为三派。

首先于1918年10月20日,由北京大学救国会在北大成立《国民》杂志社,由许德珩、易家钺、黄日葵、段锡朋等组成。接着,当年11月19日北大学生团体新潮社成立,出版《新潮》刊物。主要发起人有傅斯年、罗家伦、徐彦之。他们代表学生中新派力量。傅斯年“在一年之前还是黄派的中坚。但到1917年12月便完全转变了”(周作人语)。最后1919年1月26日北大《国故》月刊成立,发起人有学生俞士镇、张煌等人,总编辑刘师培、黄侃,特约编辑陈汉章、马叙伦、黄节、屠孝寔、康宝忠、吴梅、林损、陈钟凡等人。他们“以昌明中国古有之学术为宗旨”,提倡旧文学,反对新文学;保护文言文,反对白话文。这与同月出版的《新潮》杂志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反对旧礼教,提倡新道德形成鲜明的对照。而对新旧文化持中间态度的《国民》杂志,虽仍用文言文,但公开谈论政治,宣扬爱国意识,宣扬新观念,在学术上多采用刘师培、黄侃、陈钟凡等人的著作。黄侃还为他们写了祝词。另一方面则请李大钊担任导师,并在刊物上撰文。

《国故》不光与《新潮》对立,也与《新青年》相左。不过,正如周作人在《红楼内外》中所说:“北大文科教员中,在《新青年》《国故》新旧对立,这原是事实,但是对立并未正式开过火。”但黄侃的骂人,在北大是出了名的。还是引周作人的话:“旧派的刘申叔则只顾做他的考据文章,别无主张。另一位黄季刚乃专门泼妇式的骂街,特别在讲台上尤其大放厥词,这位国学大师的做法实是不足为训。”(周作人:《知堂回想录·每周评论》)又说:“他的国学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他的脾气乖僻,和他的学问成正比例”,“旧教员在教室里谩骂,别的人还隐藏一点,黄季刚最大胆,往往昌言不讳。他骂一般新教员附和蔡孑民,说他们‘曲学阿世’,所以后来滑稽的人便给蔡孑民起了一个绰号叫做‘世’,如去校长一趟,自称去‘阿世’去。知道这个名称,而且常常使用的有马幼渔、钱玄同、刘半农诸人,鲁迅也是其中之一,往往见诸书简中,成为一个典故。”(周作人:《知堂回想录·北大旧感录》十一)

黄侃为人直爽,出言不逊,不顾情面,颇似其师章太炎,看了不顺眼,想骂就骂,想吼就吼。但是他对有学问的人,是非常尊敬的。比如他拜刘申叔为师,也拜汉章先生为师。说起拜汉章先生为师,是因为汉章先生在闲谈中,谈到周礼行于春秋,黄侃认为闻所未闻。章太炎知道后,认为周礼成而未行。(钱按:郑樵《通志》据孙处说,《四库书目提要》亦取孙处说,以为《周礼》书成,实未尝经行。汉章先生在《礼书通故识语》中指出“其说实谬”。)于是汉章先生写了一文《周礼行于春秋时证》,全文用了六十个例证,说明春秋时已实行周礼,可谓老吏断狱,不可摇动。黄侃看了此文,“坚欲如于刘申叔例,北向称弟子”(陈汉章:《复徐行可书》)。当然,黄侃与汉章先生有许多共鸣之处,在当时来说,前面提到他们反对新派提倡新文学、白话文。黄侃直言不讳,而汉章先生在当时似乎未见公开谈论,但并未不反对。直到1936年,汉章先生给黄侃的亲家徐行可的信中还说:“简音字、白话,使中国未亡而亡,其百余年后无人能读古书、识古字,较之焚书坑儒为祸尤烈,有心世道,不之长太息哉!”黄侃则不一样。

黄侃对倡导白话文、创作出第一首白话诗的胡适,则当面嘲笑讽刺。他说胡适是北大校长蔡元培身边的黄蝴蝶。这是因为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新诗《两只蝴蝶》。那时哲学系的学生,也把胡适“两只蝴蝶,双双飞上去”的新诗作为嘲笑资料。黄侃曾对胡适还有更难堪的事。据汪辟疆在《悼黄季刚先生》一文中说,黄侃曾对胡适提倡白话文,当时有过“讥弹”。有一次,黄侃对胡适说:“你口口声声要推广白话文,为什么名称偏叫胡适?而不叫往那里去?”胡适一时语塞。又一次在宴会上,胡适大谈其墨学,黄侃在一旁骂道:“现在讲墨学的人,都是些混账王八!”胡适哧然。一会黄侃又骂道:“便是胡适之尊翁,也是些混账王八。”胡适忍无可忍,正欲发作,黄侃却大笑道:“且息怒,我是试试你。墨子兼爱是无文也。你今有文,何足以谈论墨子?我不是骂你,聊试之耳!”胡适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有一次,黄侃赞美文言文的高明,他举例说:“比如胡的太太死了,他的家人用白话文打电报,一定会说:‘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啊!’要用11字,如用文言,则需‘丧妻速归’四字即可。”黄侃还在课堂上戏弄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仅有上半部,全书未完。他对学生说:“昔者谢灵运的秘书监,今日胡适可谓著作监矣!”学生们不解其意,问其原因,黄侃说道:“监者,太监也。太监者,下面没有也。”听者大笑不已。

说也巧,汉章先生于1917年对年仅二十七岁进北大的胡适,也取嘲笑的态度。有一天,汉章先生给冯友兰(1915年进北大哲学门)他们上课。他一进教室,“拿着胡适的讲义笑不可抑,他说:‘我说胡适不通,就是不通,’只看他的讲义名字就知道不通。哲学史就是哲学大纲,现在又有哲学史大纲,岂不成了大纲的大纲,不通之至。”(冯友兰:《三松堂自序》,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00页)

黄侃的想说就说,想骂就骂,想做就做的直率个性,实在不胜枚举。比如前面提到他与陈独秀的冲突,事实上早在日本时,陈独秀来拜访章太炎,“主客谈起清朝汉学发达,列举了戴、段、王诸人,多出于安徽、江苏,后来不晓得怎么一转,陈仲甫忽而提出湖北,说那里没有什么大学者”。这时在隔壁听他们谈话的黄侃答道:“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周作人:《知堂回想录·北大旧感二》)

再说黄侃与钱玄同。他们两人均是章太炎弟子,是五大天王中的两王,彼此往来密切。1913年,他们还一起讨论小学。但自从1917年以后,钱玄同为《新青年》写稿,与胡适、陈独秀等通信,开始为新文化运动大唱赞歌,并以最激烈的态度对传统文化进行攻击和批判,甚至提出“应烧毁中国书籍”、“废除汉文”。这些观点,令视国学为瑰宝的黄侃大为反感,故常称他为“钱二疯子”。

“据说,有一次,两人相遇章太炎的住处,与其他人在客厅等章太炎出来。黄侃忽然大呼:‘二疯!’钱玄同虽一向幽默诙谐,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黄侃如此称呼,自然不高兴。但黄侃不依不饶,还是继续说:‘二疯!你来了。我告诉你,你可怜啊!先生也来了,你近来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读,要弄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话文……’钱玄同实在是忍无可忍,拍案厉声道:‘我就是要弄注音字!要弄白话文!混账!’两人就大吵起来。章太炎听见有人吵架,赶出来说:‘你们还吵什么注音字母、白话文啊!都快要念ヨイヱオ(日文)了啊。’章太炎的意思是,‘九一八’事变后,国难当头,日本人要来了,你们应该团结一致才对。但从此以后,钱、黄两位章门子弟最有名人物,就没有再见面了。”(刘克敌,卢建军:《章太炎与章门弟子》第160页)这当然是黄侃离开北大以后的事情了。但矛盾并非产生在此时,前面已提及,早在北大时,两人就产生矛盾。周作人曾写了一文《钱玄同的复古与反复古》,文中引了在《立报》上刊载的总名《黄侃遗事》,第一则副题云:“钱玄同讲义是他一泡尿”,原文如下:

黄以周学名海内,亦以骂人名海内,举世文人除章太炎,均不在其目中也。名教授钱玄同先生与黄同师章氏,同在北大国文系教书,而黄亦最瞧钱不起,尝于课堂上对学生曰,汝等知钱某一册文字学讲义从何而来?盖由余溲一泡尿得来也。当时钱与余居东京时,时相过从。一日彼至余处,余因小便离室,回则一笔记不见,余料必钱携去。询之钱不认可。今其讲义,则完全系余笔记中文字,尚能赖乎?是余一尿,大有造于钱某也。此事北大国文系多知之,可谓刻毒之至。

周作人曾将遗事文寄给钱玄同,钱复信说:披翁(按:黄侃在旧同门中,别号披肩公)轶事颇有趣,我也觉得这不是伪造的,虽然有些不甚符合,总也是事出有因吧。例如他说拙著是撒尿时偷他笔记所成的,我知道他说过,是我拜了他的门而得到的。夫拜门与撒尿,盖亦差不多的说法也。(《文史资料选辑》第94辑,1984年)

钱玄同编成的《文字学音编》,是他1917年在北大国文系上课用的讲义,其中关于古代音韵基本上采用黄侃之说。所以钱玄同说:“与季刚自己酉(1909)订交,至今二十有六载,平日因性情不合,时有违言。惟民国四五年间商量音韵,最为契合。”正因为这样,钱玄同容忍了季刚几乎不能容忍的说法。当然,钱玄同也有批评黄侃的文章,那是1918年,黄季刚写了一首《西平乐》,内有“故宫颓阳,坏宫芳草,秋燕似客谁依?笳咽严城,漏停高阁,何年翠辇重归?”为此,钱玄同在《新青年》第6卷第3号上发表《随感录》,不点名批评黄侃:“这‘故宫颓阳,坏宫芳草’两句,有点像‘遗老’的口吻;‘何年翠辇重归’一句,似乎有希望‘复辟’的意思……照这样看来,大概总是‘遗老’‘遗少’一流人物了。可是这话说得不对,因为我认得填这词的某先生;某先生的确不是‘遗老’‘遗少’并且还是同盟会里的革命党。”指出黄侃模拟古人词句而违反了本意。“这就是新文学和旧文学旨趣不同的缘故;新文学真为要义,旧文学以像为要义。既然以像为要义,那便除了取消自己,求像古人,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黄侃为此甚为不满,认为《新青年》不懂。

关于黄侃的轶事甚多。冯友兰在《我在北大当学生的时候》一文中说:“当时中国文学门的名教授是黄侃(季刚)……自命风流人物,玩世不恭,在当时及后来的北大学生中说他的轶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比如说,他在北京,住在吴承仕(简斋)的一所房子中,他俩本都是章太炎的学生,是很好的朋友,后来不知怎么闹翻了,吴承仕叫他搬家,黄侃在搬家的时候,爬到房梁上写了一行大字:‘天下第一凶宅’。又比如,他在堂上讲课,讲到一个要紧的地方,就说,这里有个秘密,专靠北大这几百元钱的薪水,我不能讲,你们要我讲,得另外请我吃饭。又比如说,黄侃有一个学生,在‘同和居’请客,他听见黄侃在隔壁一个房间说话(原来黄侃也在请客),就赶紧过去问好,不料黄侃对他批评起来。这个学生所请的客人已经到齐了,黄侃还不让这个学生走。这个学生心生一计,就把饭馆的人叫来交代说,今天黄先生在这里请客,无论花多少钱都算在我的账上。黄侃一听,就对那个学生说,好了,你走吧!”

又一个北大毕业的学生田炯锦,他在《北大六年琐记》中写道:“当时有一个驰名的经师学教授黄季刚先生,为学人们所崇仰。但其行动常令人感到惊世骇俗,有一天在北大理科大门口,与一个拉人力者对骂,他旋骂旋向校内行走,惹得许多人围观。有一天下午,我们正上课时,听得隔壁教室门窗响动,人声鼎沸。下课时看到该教室窗上许多玻璃破碎,寂静无人。旋向该班一熟识的同学说:黄先生讲课时,作比喻说‘好像房子塌了’,言毕,拿起书包,向外奔跑。同学们莫明究竟,遂跟着向外跑,拥挤不能出门,乃向各窗口冲出,致使许多玻璃挤碎。”

这样逸闻轶事,不绝于耳。尽管黄侃个性张扬、强硬,1919年下半年,终“为其同门某某所排挤,不安于讲习,辞回武昌”。他是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校长张渲之聘去的。临走那天,汉章先生去送行,“远送至国门外,始终无闲言”。

汉章先生说黄侃“为其同门所排挤”,他是谁呢?是文科学长陈独秀,还是国文门主任朱希祖,还是胡适?笔者在拙作《国学大师陈汉章》一书中认为是胡适,后又觉得是钱玄同。陈独秀、胡适均不是“同门”,朱希祖虽是同门,但朱大胡子当时应属中间派,只有疑古的钱玄同,和一个“八部书外皆狗屁”的黄侃,才会水火不相融。为此,不得不说几句。关于黄侃离开北大的原因,现有两种说法:一是为同门所排挤;另一个是“奉母命南下”。

先说为同门所排挤,均是与黄侃交好的汉章先生和马叙伦所说。

汉章先生说:“汉章之知有季刚也,太炎于民国初年,在末拟定函夏考文苑,于汉章列贱名下,次列季刚名。嗣于北大相遇见如故交。时刘申叔已病,尚同为教员,三人谈艺甚相得。季刚见拙撰《周礼行於春秋时证》,谓闻所未闻,太炎言周礼成而未行。坚欲如于申叔例,北向称弟子,固不敢当。后为其同门某某所排挤,不安于讲席,辞回武汉,远送至国门外,始终无闲言,何尝如毛西河之于李天生,洪北江之于章实斋。”(陈汉章:《复徐行可书》,《陈汉章全集》第十九册第674页)

汉章先生除给徐行可的信中提到外,给汪旭初的信中也如是说。章太炎的《黄季刚墓志铭》是汪旭初寄给汉章先生的,他看了墓志铭后也说了这样一段话。两信均写于1936年。

另一个是马叙伦,他说:

当余十八年任教育部抵都,时黄季刚教授中央大学,余于一日傍晚抵其寓,盖以与之数年不见,得一谈为快也。因询及炎丈,而季刚语余曰:“章先生甚恨你。”余愕然。余思虽与炎近时踪迹多疏,若言往昔,炎丈与余固信迤相孚者也。何事乃甚恨余?复问季刚,亦止唯唯而已,未知夫人亦曾闻炎丈有所以恨余者乎?夫人慨然曰:“北京某报之诬余,即出季刚。季刚好造生是非,其言实不可听。此人为文人无行之甚者。”因历举其事,有为余所知,有为余所未知者。季刚为人在其同门中,如朱逖先、马幼渔、沈兼士辈固习知之。会集闲谈,辄资以为助。忆其将离开北京大学时,其同门者皆厌与往来。唯钱玄同犹时过之。一日,余往谈甚久,季刚若倾肺腑,且约越日午饭于其家。期早至为快,乃及期而往。则季刚高卧,久候而后出,时至午矣,余腹枵矣。然绝无会食之象,逮午后一时余,余饥不可忍,乃陈前宿约。季刚瞠然曰:“有是乎?余忘之矣!”草草设食而罢。余始信其同门之言。及其后为同门者所排挤,而胡适之因利用而去季刚。季刚不善积,得束脩即尽,至是无以为行。复依余为周旋于蒋梦麟,乃得离北京也。不意又造作炎丈恨我之言,殊未悉其意之所在。(马叙伦:《石屋余渖》,上海书店1984年版,第51—52页)

持类似说法的还有汪辟疆,他不是当事人,他说:“五四前后,胡适、陈独秀等倡文学革命,蔡孑民左右之,先生始而与争,继乃愤而去职。”(《悼黄季刚先生》)又陆敬在《黄季刚先生革命事迹纪略》一文中说:“五四运动后,胡适在北京大学大出风头。黄季刚鄙其人,遂离开北京大学。”

另一种说法是“奉母南下”,这是黄侃自己说的。不过并不完全,他给《与人书》中这样写道:

即今国学衰苓,琦说充塞于城内。窃谓吾侪之责,不徒抱残守缺,必须启路通津。而孤响难彰,独弦不韵,然则丽泽讲习,宁可少乎?此又弟所以喜与尊兄相聚之情也。伏想雅怀,当同鄙意。顷炎暑已往,西风送凉。现在检点家居,拟于日内奉母南下。虽此主挽留甚切,无以弭弟思乡之情。且《传》不云乎:“色斯举矣。”兹遗门奉此书于左右,聊致拳拳。至于频年别绪,非至亲觌光辉时不能倾泻。(转引自《黄侃年谱》第148页)

黄侃此段话,点出三点。一是“即今国学衰苓,琦说充塞于城内。窃谓吾侪之责,不徒抱残守缺,必须启路通津”。黄侃要“启路通津”,必须离开北京换一个地方,为国学拼出一个新天地。黄侃到了武汉,后来又与校长闹矛盾,又不得不离开武汉。二是黄侃感到在北京“孤响难彰,独弦不韵”,所谓“琦说充塞于城内”实即新文化、新文学,到了1919年已如日中天,黄侃深感孤独,希望找到同好。这不光是守护国学的黄侃一人有此感叹,当时凡有类作努力的都如此。汉章先生也做过如此感叹。1926年他给姚仲实的信中说:“汉章前本想北大辞职,当事不许,乃请假,即欲回南旋,以学生坚留,并且校中诸教员,一时多逃避隐匿。汉章不甘于诸带有色者同,且冀教学或能从此复古,遂许学生至暑假中再走……”给罗未蕴信中也说:“汉章在大学多年,闻见不合,切切寡欢,久欲辞职。”又给吴梅的信中说:“弟自仲实、石遗二先生去校后,即切切寡欢,加以先生暨孟劬、季刚二君各一方,先后分离,举目无亲,唯唔对古人而已。”可见汉章先生与黄侃心态、处境何其相似。桐城派姚仲实、陈石遗与汉章先生是同属一派,这是蔡元培归类的,其实并不完全对。三是“奉母南下”。也对,不过前二者更重要。这和汉章先生所说为“同门某某排挤”,马叙伦所说“忆其将离开北京大学时,其同门皆厌其往来”,“及其后为同门者所挤”,完全一致,不过汉章先生仅说“某某”两字,而马叙伦则点出胡适之之名。看来胡适不仅排挤黄侃,后来也排挤林损。林损被他排挤辞职时,骂他“汝为溥仪之奴”。此事出有据。时已到民国,作为新派人物的胡适,竟然被废黜的溥仪召见,胡适竟欣然前往,见溥仪还行“大礼”,口称“皇上”,胡适此举为学界所不齿,黄侃鄙视之,林损则骂之。总之,在当时北京为新派所占据,守旧派纷纷南下。

汉章先生与黄侃第二次相见是在中央大学。1927年12月初,先生应中央大学之请,赴南京任中央大学史学系主任。不久,黄侃也于1928年初到中央大学国文系任教授,彼此相见,甚为欢喜,交往甚为密切。在北大,他们有过不愉快的日子,那时环境致使他们郁闷,致使黄侃时时要骂人,而在南京这段时间,黄侃认为这是他过得最愉快的日子,汉章先生有同感。

1928年初,汉章先生与黄侃等人组织上巳诗社,公推黄侃为诗社社长。此诗社活动频繁,每次聚会或出游或宴请,均赋诗留念,先后集为九个诗集。农历四月二日(5月20日)是他们第一次聚会,参加的是些什么人呢?汪辟疆有一段回忆黄侃的文字,他说:“先生常云:‘平生友朋游宴之乐,金陵为最。’盖先生南来也,余与汪旭初、陈伯弢、王晓湘诸先生皆先至,东南旧人有王伯沆、胡小石两先生,而吴瞿安亦重来,林公铎先生则去年始南下。皆先生习处也。由十七年至二十年,此四年中,几无日不集,论文谈艺,归而共集先生之寄勤闲室,仿柏梁台联句,酒间命笔,成数十韵。陈伯弢后至,未得与会,次日仍独和之。此结社之始也。此后遇春秋日,同人初度,或相与槃醉一室,或漫游郊外名山。游必集,集必诗,吟笺杂沓,几案狼藉……集之地,以先生大石桥寓为最多。此外,则后湖、青溪、钟山、清凉、栖霞、牛首、直渎诸山,靡不有吾辈之踪迹也。”从回忆文中,可知聚会中有九人之多,后来柳诒征也参加。汪旭初是国文系主任,其他大都是国文系教授,唯汉章先生为史学系主任。第一次聚会当天汉章先生未参加,第二天即补诗,题为《上巳诗社第一集联句诗步韵》,规定“赋七言古诗,以‘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为韵”。(《黄侃日记》,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90页)汉章先生的诗是:“徵浴春水灾省蠲,况复卉木争芳妍。桐花拂地乳未圆,东阡西陌拾飞钱。斯时胜侣方刺船,集合文史兼儒玄。或思经诠腹便便,或图无极太极先。或校误书误不沿,或品词在黄九前。或拍红牙付婵娟,竹林何足称七贤。玄武湖水清且鲜,轻衫白袷捐春绵。叫呼淹闻水中天,披襟当风风翊然。扫除尘世诸烦煎,书成诗草如张颠。平湖画本如龙眠,未尝炫鬻受人怜。胸藏武库森刀铤,归唱小海齐扣舷。示我文字因前缘,我居河干诵沦涟……”(详见《陈汉章全集》第二十册(上)第211—212页)从诗中可知,诗社参加的人均是该校“文史兼儒玄”,谈论内容自然是经史诗词之类,地点是玄武湖。他们想借此聚会“扫除尘世诸烦煎”。这首诗记载了他们第一次聚会的盛况。

这样以诗会友的次数很多。比如农历四月七日(5月25日),汉章先生等人贺黄侃“慈子生日,满两岁”,饭后拟订“以咸、衔、严、凡韵连句”,此日后,即游秦淮河,汉章先生写了《分韵得此字》这首诗,收入《上巳诗社第二集》中。诗中有“江南樱笋节,祓禊仍上巳。诗人第二集,招我共随喜。设茗六朝居,放船秦淮水”。诗人们“稽核今图经,纵论古文史。或通诸子略,或精文理选。误书思一适,无人供臧否。言易舌莫扪,谈剧掌共抵。衮衮皆可听,掀髯时抵几。念及三齐乱,何以振国耻。”(《上巳诗社第二集,分韵得此字》,载《陈汉章全集》第二十册(上)第212页)又比如十六日(6月3日)以辟疆为主人,汉章先生“约诗人仍连句”(《黄侃日记》),自己写了《分韵得断字》五律两首,收入《上巳诗社第三集》。二十三日(6月10日)友箕为主人,“约人各赋书事七言律诗二首”。(《黄侃日记》)汉章先生写了《扫叶楼》、《石头城》,收入《上巳诗社第四集》。二十九日(6月16日)诗社集会在胡小石家,汉章先生写了《感事》二首,收入《上巳诗社第五集》。五月五日(6月22日)端午节,诗社集会在王伯沆家。汉章先生交黄侃《艾虎》五言三十韵一首,收入《上巳诗社第六集》,还交了《会饮仁厚里王丈伯沆寓》诗二首,收入《上巳诗社第七集》。黄侃对汉章先生《艾虎》一诗,甚为赞叹,说“隶事侔色,询周至矣。”(《黄侃日记》)七日(6月24日)诗社集会,汉章先生为主人。此次游览地方甚多,汉章先生回来写了十首,即《纪游诗仿昌黎体》,收入《上巳诗社第八集》。自此之后,汉章先生参加诗社集会,未见留下诗作。

下面引几段文,看看上巳诗社诗人们雅集诗赋的情况,那是在1929年1月1日。先看看黄侃在日记中的记载:

十时许,晓湘、辟疆来,遂挚念田步上鸡鸣寺豁蒙楼,伯弢先生、少石、翔冬、傅若梅女士(挚幼女)皆已至,伯流后至,良久醵饮,用纸韵连句。翔冬在酒,所发狂言,余小与酬酢而已。饮罢出登城,至覆舟山,方毁城镌山。前至太平门,出看龙膊子湘军破髪车阙口,过天保城,景物萧爽,还径小营至成贤街,觅车归。(《黄侃日记》第408页)手头刚翻阅程千帆《忆黄季刚老师》一文,也谈及上巳诗社七位老师联句,不妨转引如下,他说:

当时在中央、金陵大学中文系任教的都是一些学术文词兼擅的先生。每逢日秋佳日,他们便聚集在一起,登高赋诗。我现在还保存着一件珍贵的文物,就是一九二九年老师们《豁蒙楼联句》的手迹。这是七位老师用鸡鸣寺和尚的破笔在两张长条毛边纸上写的,每人写上自作诗句,并署名其下。诗云:

蒙蔽久难豁(弢),风日寒愈美(流)。隔年袖底湖(翔),近人城畔寺(侃)。筛廓落山影(辟),压酒潋波理(石)。霜林已齐髡(晓),冰花倏缬绮(弢)。旁眺时开屏(流),烂嚼一伸纸(翔)。人间急换世(侃),高遁谢隐几(辟)。履屯情则泰(石),风变乱方始(晓)。南鸿飞鸣嗷(弢),汉腊岁月驶(流)。易暴吾安放(翔),乘流今欲止(侃)。且尽尊前欢(辟),复探柱下旨(石)。群屐异小年(晓),楼堞空往纪(弢)。浮眉挹晴翠(流),接叶带霜紫(翔)。钟山龙已堕(侃),埭口鸡仍起(辟)。哀乐亦可齐(石),联吟动清此(晓)。

1964年,黄悼先生将他所保存的这一手稿送给了亡妻沈祖棻,并作了一个跋:“己巳冬,先叔父季刚先生邀象山陈伯弢、南京王伯沆、胡翔冬、胡小石(帆案:伯沆先生是溧水人,翔冬先生是和县人,小石先生是嘉兴人,都久住南京,所以这里统称为南京人)、彭泽汪辟疆、南昌王晓湘诸先生,集南京鸡鸣寺豁蒙楼联合。此稿存叔父遗书中,今以奉子苾世姊。甲辰秋,悼。”又附记云:“汪旭初先生当时因事未及与会,吴瞿安先生于时尚未至中央大学任教,故未列名其中。”(《量守庐学记》,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175—176页)

此跋文,说此集会在“己巳岁冬”,是记忆之误。据《黄侃日记》,集会在十一月廿一日,阳历1929年1月1日,如果用干支纪岁,则属戊辰岁。冬是不错的,十一月南京已入冬。黄侃把在南京的此类雅集称之“花天酒地”,之后广泛流传。黄侃好玩(游山水、打牌)、好色(一生结婚九次)、好书。在中央大学与校方约:刮风不来,下雨不来,下雪不来,故学生称他为“三不来教授”,系主任又是他同门师弟,整天围着他转,可以说,他是当时最自由不过的教授了。

先生除了诗社集会时与黄侃等人交往外,他们还为彼此的著作写序。1928年八月四日(9月17日),黄侃惠儿周岁,汉章先生去送贺礼,黄侃为《庐山诗》求序。据《黄侃日记》载:“伯弢先生来,以《庐山诗》呈之,求作序;又以今日惠儿周晬,请其晚饭。小石送绮衣裁、水引饼。晓湘来,赠以漆纻烟合一(已成无用)、豆豉。又辟疆来,贻豆豉二包、芸香二合、月饼二包。伯弢先生赆一元。智泉、茹辛、干城来晚餐,十人共食。(《黄侃日记》第371页)第二天,即五日(9月18日),汉章先生送《庐山诗·序》至黄侃家。序云:

予友黄子季刚,振奇嗜古,茂学懿文,辍讲钟山;薄游庐阜,往返十日,当兮浩歌,杼轴寸心,寻遐怪而高咏,众美咸备。结体乎风骚(有四言及招隐士),旧言及楚辞。余事多能,闲评乎史剡(宋樊若水及太祖碑),郦亭之注有辨(《庐江水注》),令升之说可删。《石梁谣》赋山之高,无取乎亦六一居士;记山之胜,当续于白牛村人,未入图经。先行诗卷,忆付剞劂,嘱为引喤,媿非交通登乎香炉之峰,百有二十丈。聊如敬仲序《大雅》之什三十篇,其诗入三十七篇。

此序对黄侃所写的纪游诗的地点、时间、内容、风格一一点出,可谓点睛之笔。黄侃此年暑假,应九江县教育局之请,与汪旭初一起,赴暑假讲演会做学术报告,顺便游庐山十天,即7月17日至26日,陆续写成这组诗。《庐山诗》除汉章先生外,还有章太炎、汪旭初作序。诗发表在1929年《国立中央大学半月刊》第五期上。

黄侃也为汉章先生的《史通补释》写过序,时间大约在1929年2月。据《黄侃日记》载,2月9日,“借其《史通补释》二册”。11日有“以《史通补释》还伯弢”之句。黄侃借汉章先生之《史通补释》是为了逐条移录于浦起龙的《史通通释》之书眉上,说明黄侃对汉章先生所作补释十分重视,故其序云:

象山先生之学,深于礼与史,为当今之魁儒,即征事数典,必穷其溯。平生所见,自仪征刘君外,与先生酬酢,未有能盛均之终席者也。顷承以《史通补释》见示,受读竟日,欢喜弗胜。闻先生于近儒瑞安孙君之《周礼正义》,定海黄君之《礼书通故》皆有补正之作,侃方将求读之,此一编犹未足慰其饥渴也。

其序后署“门下士蕲春黄侃拜识”。黄侃读汉章先生著作,除《史通补释》外,在南京时还见过其他一些著作。据汉章先生《复徐行可书》中说:“手谕并言季刚论拙稿以人名、地名韵编鸿宝,其实此二篇乃饾饤如类书,若其间遗漏有悂谬者,不值大雅一吷矣。目下尚增删卷,必须盖棺始定,未可出而问世。盖在中大时,季刚但见此有清本,稿已三易,尚需四易。拙稿虽多,耻自表襮。当充教员时,又无暇录在写定,故季刚未及知有他种,以此为鸿宝。”先生对其他著作的评价,此处不引。信中说及的“人名、地名韵编”;人名,可能是指《古姓氏人名韵编》,也称《古姓氏人名韵谱》。据《黄侃日记》记载:“伯弢有《古姓氏韵谱》,已成,殊有用。”汉章先生的地名韵编,今不见,可能已佚。

1928年8月15日,汉章先生病,黄侃、汪旭初来探望。“晡旭初饭,饭后同出看伯弢先生,方患疟甚惫。老病旅居,旁无僮仆,汤水皆不便,殊可念也。出购橘汁二瓶贻之,令悼送。”(《黄侃日记》第375页)字里行间,充满情意。为此汉章先生作《谢季刚馈果子露启》一信表示感谢。信云:

记适口之醷滥(曾籀于《礼》、《书》);说灌顶之醒醐,如闻乎梵册入维摩病室,散下鲜花;几疑兜率天宫,降下甘露。才欱一滴,便胜七碗之茶;未倾半瓶,尽熄三焦之火。奚啻通神石髓,资叔夜以养生;信如换骨金丹,慕雅川以释滞。率具尺牍,先表寸忱。谨谢鸿施,裁赓燕喜!

季刚社长哂存

弟陈汉章顿首

(《谢季刚馈果子露启》,《陈汉章全集》第十九册第596—597页)

同样,汉章先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此“燕喜”,是指季刚的甥女与林姓的次公子联姻,汉章先生曾参加他们两姓嘉会,后来还写了《三月十二日后湖芳园补禊》一诗,内有“今年上巳日,两姓合嘉会”诗句。

汉章先生此次生病时间很长,直到九月二日(10月14日)疟疾尚未好。“晚饭于蜀峡,为小石补作生日(人出一圆有奇),伯弢疟发不到。”(《黄侃日记》第380页)为此汉章先生作《旭初、季刚、小石、辟疆招饮口占代东》,诗云:“迩来股枕服西药,鲜食都干禁例中。寄语□□老饕餮,不得屠门大口嚼。”而在《病中作》一首诗中,则无如此调侃诗句,说明病中之苦。“书文三策废,情况一如灯。药饵调调剂,衣衾独护侍。北京无此苦,怎不忆珍姬。”把自己比作“一如灯”,而药饵、衣衾都无人护侍,自然会想起在北京时的爱姬钱珍了。

反之,黄侃丧女,汉章先生则赋诗慰之:“忧能伤人作人神,啬神养福强排遗”。(《黄季刚殇女甚哀以诗解之》)

从《黄侃日记》中,我们发现汉章先生也送礼物给黄侃。1930年一月八日,“伯弢师来告行,送藤床一、菜罩一。出寻旭初,往送伯弢行。旭初已出,予不悉伯弢门牌,遂不能行,怅然而已。”(《黄侃日记》第600页)汉章先生此次离开南京所为何事令人疑惑,因为汉章先生离开中央大学是在该年的十二月十七日。可是同年的一月他在《复张伯岸》的信中说:“弟于一月十二日长江轮船抵沪,为流氓所诈,蒙舍弟椿年吴树芳至上海客栈,督发书箱行李,始获平安到舍。”又是送物件,又是带“书箱行李”,这是怎么回事呢?只有一种解释,该年汉章先生参加江南通志的编写,住到通志编纂的所在地了,所以把一些物件送人,书箱行李带回家。汉章先生回家后返校,还带象山土特产送黄侃,这在《黄侃日记》中也有记载。

从《黄侃日记》可知,黄侃还向汉章先生请教问题。如1929年正月十二日(2月21日)日记:“伯弢先生来,以公铎书见示,内有‘衽席所向,德业攸尊’二语不可解。问伯弢以《古今人表》中除此表无它出处者数人,内如邗应、韩凡、蒋邢,茅胙祭始封之君,不知马续何据而定其等矣。”(《黄侃日记》第517页)又如汉章先生有一篇文章《螺蚌壳答黄侃问》。汉章先生对王国维的批评,也引起黄侃的共鸣。“昨伯弢先生言:‘王国维说《顾命》庙非殡宫路寝,而为大庙。曾面纠其失。国维曰:虽失而不欲改。其专已遂非有如此者。’今阅刘盼遂所记国维说《尚书》语,果如伯弢言。国维少不好读注疏,中年乃治经,仓皇立说,挟其辨给,以炫耀后生,非独一事之谈而已。”(《黄侃日记》第313页)

从上所述,我们大致可以明白汉章先生与黄侃之深厚友谊。但令人奇怪的是黄侃去世后,章太炎写的《黄季刚墓志铭》中,竟有说黄侃“与象山陈汉章言小学不相中,至欲以刀杖相决”之语,(案:已被一些著作引用)令汉章先生大为不满。汉章先生给黄侃亲家徐行可(他也拜先生为师)和汪旭初两人信中已作辩驳,我们将在《同门师弟章太炎》一文中去说。现在我们从局外人角度说几句。汉章先生与黄侃在小学上确有不同看法。当时在北大,汉章先生在国文门开课三门,现尚留下《尔雅学讲义》、《说文学讲义》和《音韵讲义》(是《文字学讲义》的一部分)。而黄侃在国文门开的虽是中国文学史和其他词章方面课程,未开小学课程,但其小学研究成就甚高,他在1912年提出古韵二十八部,古声十九纽之说,集乾嘉以来小学研究之大成。他1919年离开北大,在武昌高等师范学校任教时开过小学方面的课程,编有《说文略说》、《声韵略说》、《尔雅略说》等讲义。而汉章先生在北大被视为小学权威。因此,彼此讨论小学方面的问题是很自然的事,彼此有分歧也很经常。比如汉章先生和黄侃在音韵上确有不同看法。汉章先生在《评四会宁混元札记》一文中,一开头就说:“黄季刚先生曰:‘细绎声、均、知、守、温、州六字纽’,未足据。当从陈氏《切韵考》区、喻纽为二,照、穿、床、审四纽为八,而明、微分二,则从守、温。”不光在小学方面有不同看法,而且在其他方面也有不同看法。比如对戴东原,汉章先生是持批评态度,而黄侃则不同。但这种学术上的不同观点,汉章先生认为不会妨害彼此的友谊,更不致刀杖相决。不仅《黄侃日记》中有大量的事实依据,单从他对汉章先生的称呼上看就与别人不同。他称汉章先生为师,享受此待遇的还有章太炎,而对其他人则直呼其名。

黄侃五十岁去逝,正是做学问黄金时期。他在中央大学“六年教成,筑室九华村,命之曰量守庐”。购书两万余册,做学问不遗余力,惜未著成巨著离我们而去。所以汉章先生说:“季刚作故,海内同声哀悼。”现在黄侃已有《黄侃文集》出版,计有《国学文集》、《国学讲义录》、《文心雕龙札记》、《文选评点》、《说文笺识》、《广韵校录》、《尔雅音训》等十余种。手批本有《白文十三经》、《说文解字》、《尔雅义疏》和《广韵》等。黄季刚批点,和汉章先生一样,每次都用不同的颜色,极为认真。汉章先生是先藤黄,再浅黄、桃红、胭脂,然后银朱。黄侃先丹黄,后朱点,复以墨点。复本书都反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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