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锡白体诗歌对宋初白体诗题材的拓展

田锡的诗作，《全宋诗》卷四一至四六收诗六卷，共计160余首。虽然与其“十年苦思诗千首，一夕回肠事万端”相比不足十一，但在宋初也算存诗比较多的一位了。

田锡对白居易的学习追慕不是放在口头上，更多的是继承其讽谕精神与伤感色彩，对宋初白体诗作的内容有较大丰富。同时，田锡能较好地融汇各家之长，诗歌的文学特质较浓。现将田锡的白体诗作如下分类：

（一）田锡现实政治诗及对白居易讽谕精神的继承

与其文学思想一致，田锡的白体诗作最突出的就是存在不少反映现实政治的诗作，发扬诗歌的“颂美”与“怨刺”功能，这是对白居易新乐府政治情怀与讽谕精神的继承。如《思归引》：

河朔受诏书，移官向湖外。初问禁法茶，次问丁身税。税口征四百，茶利高十倍。老死及充军，县籍方消退。采摘不入官，公家定科罪。何以升平时，遗民犹未泰。何以在位者，兴利不除害。我愿罢秩归，天颜请转对。一言如沃心，恩波必滂霈。^[188]

此诗作于移官睦州（今浙江建德）之后。作者对官府的沉重赋税及其乱施暴行表示强烈愤慨，“何以升平时，遗民犹未泰。何以在位者，兴利不除害”。措辞激烈，甚至要弃官上奏言事，一个为国为民立命的正直之士凸显在眼前，这是对白居易讽谕精神的继承。再如《苦寒行》：

昨日北风高，霏霏满天雪。千里六出花，六日飞不歇。深山深一丈，树木冻砍折。平地盈数尺，布肆不成列。覆物生辉光，照人清皎洁。紫塞群玉峰，沧溟白银阙。篁竹为琅玕，松风筛玉屑。官吏来参贺，物情亦感悦。汤药厌服饵，酒肉愁罢辍。夹幕映重帘，炉茵与衾褐。禄粟不忧饥，帑俸无乏绝。江海主恩深，素餐心激切。儿童温且饱，当风溯凛冽。朝索暖寒酒，暮须汤饼设。不知有饥寒，灯火夜暖热。越人轻活计，舂税供膏血。及至风雪时，日给多空竭。樵苏与网捕，负薪冰路滑。口噤无言语，股栗衣疏葛。藜藿不充饥，冻饿多不活。惭惶襦裤恩，徬徨多陨越。因作《苦寒行》，聊与儿童说。^[189]

诗歌开头用质朴的语言塑造出一个风雪交加，天寒地冻的苦寒环境。瑞雪普降、衣食无忧的官吏们纷纷感悦参贺，而作者因“素餐”而倍感惭愧。继而，诗人笔触触及越人生活资料的空乏，樵夫渔民的饥寒交迫，并想以此引起世人的注意。全诗用对比手法将“禄粟不忧饥，帑俸无乏绝”的长吏不知饥寒的生活与“藜藿不充饥，冻饿多不活”的越人艰难处境进行对照，深刻揭示宋初社会现实阴暗而真实的一面，这是身处高位的文臣们所难以企及的。田锡还对社会风气中的不正之风进行鞭挞，如《雉媒》：

东风麦垄青，白日桑阴清。一雉欲媒众，众雉无猜情。五步一饮啄，十步一飞鸣。暗中触骇机，镞发如流星。洞彻羽毛质，低摧锦绣翎。郄宛若召客，子常非好兵。谗言既交构，祸难即随生。齐王听游说，韩信急功名。三军虽罢戍，一命遽遭烹。^[190]

田锡此作应受到元白《雉媒》与《和雉媒》诗作的影响，此诗元稹首唱，主要感叹雉鸟为了一己之利甘愿为媒诱捕同类的可鄙行径，白居易和作则以“岂唯鸟有之，抑亦人复然”引申到人，又以“劝君今日后，结客结任安”进一步过渡到交友的层面上。

这里田锡则感叹谗言交构、急功逐名导致的祸乱迭起。诗中用典较多，“郄宛”即司马郄宛，“子常”为囊瓦，是春秋时楚国人，子常听信奸臣费无极的谗言错杀郄宛，后使楚国遭到巨大的灾难，自己也身死异国。“齐王”应指齐威王，苏代曾替燕昭王游说齐王，离间秦齐联盟。他与汉初三杰之一的韩信都急功好名，为此或死于非命或几乎遭受亡国厄运。此诗虽是咏史，实也对五代以来诸侯争权夺利的黑暗现实进行揭露与批判。

田锡积极关注现实政治，心系黎元苍生，具有自觉淑世情怀，即使外任也未远离政治，退守一己的狭小空间。这与白居易及其他白体诗人游离于吏隐之间的心态迥异。因而，这类诗作的恋阙情怀表现地尤为迫切而直接，如《郡楼书怀》：

馆殿尝为侍从臣，出分忧寄牧黎民。时平事简多公暇，楼迥风清欲暮春。树杪壶关千嶂叠，天边漳水绿波新。帝乡永日凭栏望，心羡浮云向紫宸。^[191]

作者为官相州，本来暮春时节，楼高风清，树叠波绿，又加上时平事简，要是白居易或是宋初其他白体诗人，正是闲游的好时节，但作者终日凭栏所望的却是帝乡，心里所牵盼的是紫宸，恋阙之情十分强烈，而且这种情感作者在其他诗作中反复提到，如：

漳滨柳色弄微黄，春日情怀咏载阳。自念安边无上策，如何补衮与周行。身如回雁来河朔，心似浮云在帝乡。吟寄昌黎韩小谏，嘉谟应有好封章。^[192]

——《障川即事寄韩丕拾遗》

红烛除花酒满卮，绕廊风细动帘帷。已从半夜分春漏，即是平明受岁时。右省转官因大庆，元正立仗忆丹墀。吟思何日承宣召，却得金门和御诗。^[193]

——《除夜》

南山晴霭御炉烟，回望长安白日边。率众谢恩呼万岁，思归侍宴已三年。翠微钟磬行香寺，红叶楼台祝寿筵。吟想皇州晚来景，云间宫阙夕阳天。^[194]

——《圣节有怀》

同时，田锡注重发挥诗歌的治兴教化功能，他在《呈杨侍郎》中说：“权分忧寄理漳滨，惠化何曾及相民。条奏事宦思复古，兴修皇教望还淳。静当细雨初封印，吟对余花自送春。清景好陪池上酌，故人情分最相亲。”^[195]作者为官地方，一心想要复古兴教，惠及子民。在《琢玉歌》中更是要把这块“荧荧辉彩锵锵声”的宝玉雕琢为北斗柄，来“指麾五星齐七政”，以使阴阳造化、四时六气能够随我而定，其中的入世为民情怀何其明显。其诗为：“蓝溪中，荆山峰，结灵凝粹生群玉，飞英荡彩如长虹。野人初向深崖得，蹋着云根风雨黑。满把晶荧雪霜色，特达天姿几人识。治玉之工初琢成，荧荧辉彩锵锵声。方瑚圆琏荐宗庙，苍佩玄圭颁帝庭。尧兵曾用丹浦战，汉斗已碎鸿门营。我愿琢为北斗柄，指麾五星齐七政。庶使阴阳造化机，四时六气随吾令。”^[196]诗歌的行文章法、语言技巧及其强烈的入世情怀与贬谪前的白居易极为相似。因而，陈振孙说他“所谓忧治世而危明主者也”。^[197]

五代宋初而来的讽谕精神及其诗作的涓涓细流，至田锡得到较大的发扬，这对蜀中张咏，尤其是王禹偁把它大规模地付诸创作实践有积极的影响。

（二）田锡的宦游咏怀诗及对白居易感伤诗的继承

相对于现实政治诗而言，田锡感伤诗数量更多，而且散佚的也可能最多，现存田锡的诗作最早都是出蜀入咸秦之作，蜀中三十多年颠簸与不获于有司的坎坷之作都已散佚殆尽。作为南方诗人的田锡，青年时代倍受仕途不顺与颠沛流离之苦，中年之后奔波于地方，其宏大的政治抱负与琐碎繁杂的现实人生自然有很多感慨要宣泄，现略分几类，阐释于下：

其一，对颠沛宦游的感伤。

田锡仕途不顺，曾困顿长安达六年之久。释褐之后，也经常颠沛于地方，自然留有不少漂泊宦游的感伤之作，如《冬夕书事》：“堪嗤栖屑客长安，风雪加添近腊寒。冻笔呵来书字淡，孤灯挑尽向窗残。十年苦思诗千首，一夕回肠事万端。家住天涯归未得，岭梅江蓼自辛酸。”^[198]

这首诗写于羁旅长安之时，首联自嘲客居长安，其中风雪腊寒尤使人倍感寒意。颔联也是一样的冷清寂寞，连笔墨都冷冻，可见家里的清冷，“呵”字用的甚妙，我们似乎可以想象诗人题诗时的情景。“孤灯挑尽”也显示出作者的落寞孤寂。颈联有一丝感慨，十年奔波唯存诗千首，夕阳西下，往事历历浮现眼前。结尾倍感辛酸，有家难归，自己如同岭头的梅子与水中的蓼草，其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全诗带有很强的伤感色彩，不是身居高位的人能写出来的，此类诗作还有不少，如：

雨里飞花片片红，雨微花乱转溟蒙。川原何处连天草，帘幕无人半日风。寂寞刘桢新病后，凄迷庄舄苦吟中。可堪更是黄昏景，燕冷莺寒恨想同。

——《花雨比下秦中》^[199]

三年多谢主人翁，杯酒相宽礼数丰。唯惜时光如走马，懒询天道似张弓。秋深街巷槐花雨，夜静厅堂苇箔风。尽是无憀肠断处，都将分付醉乡中。

——《樽前吟呈宋白小著》^[200]

渭北居来似塞垣，三逢尧历度寒暄。家贫老幼思归国，性僻交朋少及门。天暖忆游沙苑寺，雪中会过洛河村。流年又是重阳节，赏菊论诗酒一樽。

——《渭北即事书呈太素》^[201]

为官之后，表达宦海沉浮的思乡之愁与恋阙之情的诗作也有不少，如：

郡在江湖烟树间，谢公遗踵好跻攀。诗中胜景堪吟啸，池上清风足往还。疑思但怜云映水，回头不觉日衔山。登临屡起归欤兴，看是槐花满故关。

——《登叠嶂楼》^[202]

远山苍翠满西楼，亶甲遗风古相州。春晚落花经雨尽，夜来寒水绕堂流。诏条静理无才术，衮职思归侍冕旒。吟寄良交若为意，安眠不得似诸侯。

——《言怀》^[203]

其二，对历史沧桑的感伤。

田锡的咏史之作也很有特色，风格多样，深受汉魏以来咏史之作的影响。如其五古组诗《拟古》多达16首，有“祢衡鹦鹉词，挥翰无停缀。狂甚于接舆，才不容当世。身居桴鼓下，心在云天际。黄祖悁忿来，殒之如虎噬。”^[204]感叹祢衡、接舆、黄祖不被当时所容的悲哀，给人一种历史的感伤。咏史诗中，《华清宫词》可谓是对白居易伤感诗精神最明显的继承，其诗为：

绣岭葱茏浮瑞气，云楼霭阙明珠翠。禁城缘岭连九天，一片笙歌如鼎沸。我恐紫麟丹凤洲，移于近甸资宸游。东将太华为城雉，北以渭川为御沟。又疑西王开月圃，白云仙都紫云府。碧瑶新宫初构成，借与明皇自为主。开元之末天宝初，天下太平方晏如。……六宫每从鸾舆到，遗珠落翠长安道。百司既奉玉乘归，汤宫横锁黄金扉。门戈陛戟皆绣衣，朝钟暮鼓含清辉，参差天上朝元阁，往往紫烟飞皓鹤。至今碧落星宿繁，犹似当时挂珠箔。^[205]

这首诗以唐明皇与杨贵妃为素材，用铺排渲染的手法、精美委婉的语言，给人以唯美感伤的体验。这些明显地受到白居易《长恨歌》的启发。

其三，个人闲愁情思的哀怨。

田锡论诗重情，不少诗作都是其情感的外显，除上文中提到的之外，田锡尚有表现自己个人感情生活的诗作，格调清雅脱俗、细腻含蓄，哀婉动人，具有感伤色彩，这在宋初白体诗人群中不多见。如《离怀》：

离怀如醉复如痴，脉脉无言不展眉。秋草空牵幽意在，征轩疑有断魂随。残星更漏门开处，斜月帘栊酒醒时。此恨谁能解消遣，因题红叶偶成诗。^[206]

这首诗也是写于羁旅长安之时，但写得非常清婉含蓄。首句写离怀的愁绪，低头蹙眉，脉脉无言。中间两联是景中含情，秋草空自牵动幽独之意，心似断魂追随远逝的藩车而去。酒醒之时，天色将亮，友人已去，唯有数点残星与一轮孤月半悬天空，景色十分冷清悠远。诗至结尾始终未曾点破怀忧的对象，给人以余音袅袅、含蓄之至之美。田锡这类闲愁情思之作，与二李及馆阁文臣的宴饮、赏花、观书不同，更多的是展现内心世界的微妙体验。

再如上已引的《多情》诗也是哀婉动人，含蓄深远，情感中掺杂着朋友远去的伤感与身在异乡的惆怅孤独之情及其对家人的爱怜。多情如病难医，思绪断藕如丝。落花送客，残月倚楼，一片清冷悠远。由“彩笺闲咏合欢诗”可知，其抒情的客体应是自己的妻子或是亲密的女子，感情极为深挚。当然，诗人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闲愁，但格高脱俗，如：

金蝉饰绿云，细靥蕊黄新。南浦解清佩，西溪采白苹。密竹映深花，湖山日欲曛。春肠知已断，脉脉两难亲。

——《江南曲》（其一）^[207]

吴艳若芙蓉，乘舟弄湖水。照影不知休，云鬟坠簪珥。含笑忽回头，见人羞欲死。归去入花溪，棹溅鸳鸯起。

——《江南曲》（其二）^[208]

衣鲛绡兮美人，采白苹兮水滨。袅翠翘兮为饰，步罗袜兮生尘。绵绵兮远道，萋萋兮芳草，远山眉兮澹扫。

——《春洲谣》^[209]

（三）田锡的应制唱和诗作

作为太宗、真宗朝著名文臣，田锡肯定要参与君臣应制，他在《进应制诗》中也说：“辄尝赋《牡丹诗》《赏花诗》《赏花钓鱼诗》《钓鱼诗》，因得盈编。皆金门应奉之词，悉丹禁芳菲之景，不敢藏秘，是用进呈，与今日奉宸旨所赋诗同进。歌时乐圣，爰因侍宴之辰；比兴缘情，盖受言诗之赐。干冒严扆。”^[210]

从中可见，田锡所作的《牡丹诗》《赏花诗》《赏花钓鱼诗》与当时馆阁文臣们的应制之作应无二致，而且是十分自觉地创作这类诗作的，以实现诗歌的“颂美”功能。如他在《答胡旦书》中说：“帝王好文，士君子以名节文藻相乐与升平之世，斯实天地会通之运也。自数百载罕遇盛事，今锡与君偶斯时焉。自吕状元蒙正得第之后，有御制诗以赐之，闻两制中得与上倡和。”^[211]

这种自觉的为时为事颂美的心态与宋王朝建立之后的逐步兴盛有关，可以说是时代精神在士人身上的体现，应与南唐降臣们小心翼翼的赞美称颂不同，也与由五代入宋的名臣们一味地保守浅易不同。

田锡的应制诗作有《乾明节祝寿》^[212]12首（原注为19首，其中7首已经散佚），现移录几首如下：

百辟欢呼降诞辰，金樽献酒愿千春。延年不假丹砂效，享寿全由圣德新。

古物进来兼药鼎，画图呈处有仙人。君恩若赏歌诗意，应念甘泉待从臣。

生日称觞自六宫，香焚甲观画堂中。太平历数归英主，上寿年龄属圣躬。

玉树有花因瑞雪，钧天呈曲在虚空。三公进贺祯祥事，先奏河清达帝聪。

吾皇享福自无涯，百辟称觞礼数加。韶乐揭天如上界，炉香映日似轻霞。

空中紫气圆成盖，海上蟠桃暖放花。感应圣人千万寿，神仙日月属官家。

此类应制之作无外乎歌功颂德，祝寿赏花，观画读书，一派欢腾喜气，尽显新朝蓬勃生机。这类诗作还有不少，如《进瑞雪歌》其中有：“圣人德泽如阳春，阳春及物无不均，微臣怀抱如葵藿，葵藿向阳堪喻身。”^[213]颂美色彩更浓。

此外，田锡与臣僚之间的酬和之作数量不多，风格也与馆阁翰苑词臣之间的闲适情趣迥异，更多的饱含着自己浓烈的用世之心，如《和温仲舒感怀》：“郡斋松盖翠斜欹，客到鸣琴泛酒卮。江上正当摇落景，天涯空惜太平时。雪残幽谷春难到，兰茂深林众岂知。上国三千五百里，杨梅熟日是归期。”^[214]

此诗写于为官桐江之时，温仲舒原作不见于《全宋诗》，极可能散佚。此作没有多少闲适成分，开头虽是翠松斜欹，鸣琴饮酒，但摇落之景、蹉跎岁月，实在没有多少闲情逸趣。颈联却说身处幽谷，春色难到，兰生茂林，何人知晓，其闲置之意十分明显。这虽是和作，但也有自己的情感在其中。尾联应是安慰对方不顺将止，归期不远。仕途多舛时，更多的是积极用世，而不是超脱旷逸。

田锡曾代牡丹答谢诗友作《代牡丹酬答》一诗：“舒元舆是赋家流，我有余妍不尽收。今日谢君贻好句，恨无双佩略相酬。神仙见谪情虽薄，风雨相轻恨未休。为报悦人须以礼，不同苏小耐惭羞。”^[215]此诗下有小注：“太素有醉赠牡丹之作。”应是回赠诗友宋白之作。前四句诗意比较浅显，唐人舒元舆曾作《牡丹赋》，享誉文坛；我（牡丹）也艳丽无比，美不胜收。收到好友的名篇佳句，却苦于无予相酬。颈联带有一丝谪意，风雨相轻，恨意不休，闲雅之情不在。结尾则是题诗回赠，虽才力不济，惭愧羞涩，也要以礼相赠。

（四）田锡的赠友与闲适之作

田锡与宋初名臣、白体代表诗人宋白及宋初白体诗作成就最高的王禹偁的交游诗作颇丰。田锡与胡旦均是宋白的弟子，王禹偁在田锡的引荐下结识宋白，他们都是宋初诗坛学白的名流，上文有关田锡交友部分已有所涉及，这里只选取部分作品以窥其诗作大概。先看田锡写给宋白的《寄蒲城宋白小著》：

春日闲销一局棋，春愁还得数篇诗。高吟大醉何人问，英略雄图欠已知。破产虽无容足所，丈夫岂合以家为。时来富贵终须有，懒学梁鸿赋五噫。^[216]

此诗应写于田锡出蜀不久投宋白寄居于蒲城之时，在此之前，田锡已与诗坛前辈宋白在蜀中结成忘年之交，因而这首诗写得毫无遮掩，将自己的复杂情感和盘托出。先是写闲适闲愁，以棋以诗销解慢慢春日。继而是愤激之情，“英略雄图”无人知晓啊！“欠”字，《全宋诗》作“久”，未若四库本作“欠”字好，与前半句语意相连，多少给人一种怀才不遇之感。颈联比较豁达，即使破产到连容身之处都没有，诗人也不甚在意，大丈夫岂能为一己小家而常戚戚。这里田锡应化用霍去病的豪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语典。最后流露出自信与豪迈，时运逆转，富贵终有，懒得学东汉梁鸿那样赋《五噫歌》以明其志。此诗语言平易，虽用典但与诗意融合无间，毫无晦涩之感。诗意流畅，感情真挚，跌宕生姿。

再如《渭北即事书呈太素》：“渭北居来似塞垣，三逢尧历度寒暄。家贫老幼思归国，性僻交朋少及门。天暖忆游沙苑寺，雪中会过洛河村。流年又是重阳节，赏菊论诗酒一樽。”^[217]此诗作于暂居渭北之时，诗人有一种落寞的寒意与超脱的旷达，对前辈文友直率不讳。田锡《咸平集》中有不少与宋白酬和诗作，如《和太素春昼》《渭北春尽日作因思蜀洛旧游寄太素》《和太素早春书事忆游京国》《览太素新编》《晚望因寄宋太素》《秋夜有怀寄副翰宋白舍人》《寄宋白拾遗》等等，两人友谊深厚，在往来诗作中都有呈现。

田锡与王禹偁的诗作散佚严重，《小畜集》存有与田锡的酬和之作达10首之多，已见前文。此外，田锡集中也存有与其他诗友的酬赠之作，如《酬陈处士咏雪歌》《酬宋湜贾黄中二学士菊花之什兼呈诸厅学士》《酬桐庐知县刁衎歌》《赠杨监察》《相州郡楼赠高秘丞》《赠朱玄进士》等等。

田锡也有一些抒发悠游闲适的诗作，如《醉题红叶》：“拾笔闲题红叶时，醉容相向亦相宜。塞垣风劲应吹尽，江国霜微想半衰。嫌听满阶鸣夜雨，曾看临水映疏篱。春光不许长如此，旋放寒梅嫩柳枝。”^[218]此诗的情感要闲适安逸的多，酒醉之后雅兴不止，题诗红叶别具诗情。虽是深秋夜雨之时，春光早已远去，但诗人毫无哀伤之意，寒梅将开，嫩柳欲绽，在深秋季节却想到春意将至，可见心情的悠游愉悦。此类诗作还有：

沧州深隐未言归，三载桐江解印迟。官职清华非不达，性灵疏拙欲何为。闲移夫子青山庙，拟立严陵钓渚碑。兼喜溪云每相狎，时来窗户伴吟诗。^[219]

——《桐江即事》

秋来嘉树色堪攀，红叶沿溪复映山。半露寺楼深崦里，密笼渔舍夕阳间。吟看摇落堆金井，醉赏扶疏对玉颜。水国却疑春野秀，似花幽鸟正关关。^[220]

——《红树》

春天寒惨欲昏黄，数点霏霏忽绕廊。城漏暗催相共滴，花尘轻湿乍闻香。风生水际来将密，雨打帘文洒处光。独向郡斋心自喜，丰年宜贺待飞章。^[221]

——《暮雨》

当然，田锡闲适之作不时流露些闲置的不满，带有较为明显的怀才不遇的落寞与不甘，怏怏不乐甚至磊落不群的意味隐含其中，与徐铉、李昉、李至等人的那份悠然自适的心态不同。因而，环境总显得凄然，心情也略带愤激，如：

年来吟鬓已星星，乌石溪边叶又零。帘下孤灯删草奏，窗间叠嶂读茶经。瘴乡怕袭山岚毒，野艇嫌冲水雾腥。天末岂忘归去意，白云掩映数峰青。^[222]

——《暇日偶题》

清秋江国有余暄，谢朓遗风称雅言。帘下水亭人吏静，窗分竹阁簿书繁。坐来幽蝶双飞过，吟次高梧一叶翻。自笑无能莅公事，将何才术报君恩。^[223]

——《早秋言怀》

王师犹未下全吴，何日封章贺献俘。正是郁蒸生瘴疟，可堪水潦满江湖。威宣铁轴千艘盛，势撼金陵一垒孤。羁客无能为筹略，闲消白日覆棋图。^[224]

——《夏日即事》

总之，田锡的诗作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对白居易诗作的继承面超越当时的馆阁翰苑词臣，诗笔触及社会底层，宦游咏怀情真意切，唱和应制也流露出时代气息，闲适之作又深深打上自己的烙印，是宋初阶段学白诗人中甚为突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