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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宋初白体感伤诗的开拓

时间:2022-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王禹偁诗中爱叹老言病,这似乎也受到白居易的影响。如王禹偁初贬商州,对先贤——商山四皓,自然有一种别样的情感。古庙对山开,清风向人寒。愿子辨其惑,为予吟此诗。乐天诗虽旷达闲适,但难以弥补自己的迁客之愁。诸多咏史怀古诗作中流露出贬谪之情,给人空漠惆怅之感,这在以前的宋初白体诗人群体中是极为罕见的。费用量所入,丰约从其宜。这类诗作数量甚多,上述几类中也有贬谪辛酸的成分,这里具体考察其贬谪生活与感受。

(一)叹老伤病中的自伤自悼

王禹偁诗中爱叹老言病,这似乎也受到白居易的影响。白居易这类诗甚多,如《村居病卧》《病中作》《眼暗》《览镜喜老》《白发》《老病》《嗟发落》等等。王禹偁也有类似的癖好,尤其在贬谪滁州之时,白发、病眼之类的言辞在诗歌中频繁出现,如:

白发不相饶,秋来生鬓边。黑花最相亲,终日在眼前。老态固具矣,宦情信悠然。唯当共心约,收拾早归田。[241]

——《老态》

后楼前阁互严更,年鬓侵人睡渐轻。病眼已甘书册废,愁肠犹取酒杯倾。风摇纸帐灯花碎,日照铜壶漏水清。吟尽旧诗犹展转,百回移枕未天明。[242]

——《夜长》

一戴朝簪已十年,半居谪宦半荣迁。壮心无复思行道,病眼唯堪学坐禅。醉谢陶公长欠酒,俸惭吾祖不言钱。白头郎署成何事,见拟休官自种田。[243]

——《朝簪》

自笑是迂儒,诚宜与世疏。左迁犹上疏,薄俸亦抄书。漠漠花侵眼,萧萧发映梳。惟当早休去,幽处卜吾庐。[244]

——《迂儒》

秋光虽寂澹,幽兴入诗家。篱暗螀啼菊,园荒蚁上茄。围棋知日影,理发见霜华。向晓儿童喜,溪僧遗晚瓜。[245]

——《秋居幽兴》其一

咸平元年王禹偁降知黄州,其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在《伏日偶作》中写道:“移床拖簟就南轩,门掩闲坊半树蝉。多病形容唯有骨,食贫生计旋无钱。掖垣已忝年深直,朝谒终妨日晏眠。会解纶闱求郡印,早收余俸卜归田”[246]面对衰老多病,王禹偁虽也学白居易那样的诗酒禅悟,但始终没有彻底地解脱出来,而是夹杂着诸多不屈与骨鲠之气。

(二)咏史怀古中的谪怀与隐退

这类诗作大多创作于遭遇贬谪之后,对商山四皓的推崇,对才高命舛者诸如屈原、贾谊、李广、冯唐的同情,对洁身自好的严子陵、陶渊明、颜回的追慕,对立下赫赫功勋的汉文帝、萧何、张良的歌颂,也有对乱政误国的吴王、楚君的批判,内容极为广阔。

如王禹偁初贬商州,对先贤——商山四皓,自然有一种别样的情感。商州三年,作者先后作有《四皓庙》(二首)、《游四皓庙》《四皓庙碑》《别四皓庙》等诗文,对四皓的生平事迹与“一出定万乘,去若冥冥鸿”出处行藏多次表示由衷的赞赏,但其中含有自己贬谪的奋激与不满。如《四皓庙》其一:

秦皇焚旧典,汉祖溺儒冠。万民在涂炭,四老方宴安。白云且高卧,紫芝非素餐。南山正优游,东朝忽艰难。高步揖万乘,拂衣归重峦。飞源自冥冥,束帛徒戋戋。古庙对山开,清风向人寒。更无隐遁士,空有宾客官。况我谪宦来,尘迹污祠坛。朝衣惭蕙带,佩玉愧纫兰。或依阶下树,陶暑解马鞍。或借庙前水,乘秋把鱼竿。吾道多龃龉,吾生利盘桓。登山殊未倦,饮水聊尽欢。精灵莫相笑,此意乐且盘。[247]

再如《游四皓庙》:“修篁瑟瑟石磷磷,去谒荒祠不厌频。四皓古来无事客,贰车今世最闲人。紫芝欲采非仙骨,红药曾题是近臣。一奠村醪还独酌,满轩松雪照吟身。”[248]前为近臣,今为闲人,内心的不满可以想象,只好以酒来释怀,宣泄内心的压抑与痛苦。但作者没有走向引退,只是未建功名的不甘与焦急,所以他在《别四皓庙》中说:“明朝欲别采芝翁,吟绕阶前苦竹丛。贬谪入山非美退,此中争敢逐冥鸿。”[249]

唐代白居易也有《答四皓庙》《题四皓庙》等诗作,对四皓相时而进、识时而退、去留无碍十分欣赏,但白居易只停留在欣赏其进退自如的人生态度上,没有多少自己贬谪时的真实心情。如其长篇五言排律《答四皓庙》:

天下有道见,无道卷怀之。此乃圣人语,吾闻诸仲尼。矫矫四先生,同禀希世资。随时有显晦,秉道无磷缁。秦皇肆暴虐,二世遘乱离。先生相随去,商岭采紫芝。……皤皤四先生,高冠危映眉。从容下南山,顾盼入东闱。前瞻惠太子,左右生羽仪。却顾戚夫人,楚舞无光辉。心不画一计,口不吐一词。暗定天下本,遂安刘氏危。……勿高巢与由,勿尚吕与伊。巢由往不返,伊吕去不归。岂如四先生,出处两逶迤。何必长隐逸,何必长济时。由来圣人道,无朕不可窥。卷之不盈握,舒之亘八陲。先生道甚明,夫子犹或非。愿子辨其惑,为予吟此诗。[250]

王禹偁贬谪商州,好友李宗谔劝他说:“看书除庄、老外,乐天诗最宜枕藉。”但王禹偁却作诗道:“左宦寂寥惟上洛,穷愁依约似长沙。乐天诗什虽堪读,奈有春深迁客家。”[251]面对左迁商洛,依约觉得自己是南迁的贾谊。乐天诗虽旷达闲适,但难以弥补自己的迁客之愁。

因而,王禹偁在商州喜读《离骚》,常以屈原、贾谊自况,对李广、冯唐等也给予同情。诸多咏史怀古诗作中流露出贬谪之情,给人空漠惆怅之感,这在以前的宋初白体诗人群体中是极为罕见的。这类诗甚多,如:

西汉十二帝,孝文最称贤。百金惜人力,露台草芊眠。……贾生多谪宦,邓通终铸钱。谩道膝前席,不如衣后穿。使我千古下,览之一泫然。赖有佞幸传,贤哉司马迁。[252]

——《读汉文纪》

郎署领制诰,十年未上坡。冯唐空潦倒,卫绾是谁何?犹赖紫垣直,聊遮白发多。归田未有计,林树绿婆娑。[253]

——《病中书事上集贤钱侍郎》(其四)

纪信生降为沛公,草荒孤垒想英风。汉家青史缘何事,却道萧何第一功。[254]

——《荥阳怀古》

函关秋霁雁初回,六里商于晓色开。(秉)四皓有灵应笑我,谪官方始入山来。[255](禹偁)

——《郑州与张秉监察联句》

再贬滁州时,心情较商州开朗很多,引退之义渐浓,这在怀古诗作中也有体现,如王禹偁曾于至道元年(995)七月登北楼访李德裕旧迹作《北楼感事》,对李卫公未能全身而退尤为感慨,他说:“念昔李太尉(李德裕),落落邦家基。下笔到西汉,料兵如六奇。谪官来此郡,郁郁时一麾。尝作怀嵩楼,记文悲盛衰。甚得进退理,深明祸福机。未几再入用,斯言忽如遗。君恩匪胶柱,天殃若影随。六月万里行,炎荒竟不归。”接着叙述自己官场上起伏跌宕的经历,并表达自己甘于贫贱、安于现状,甚至尽早身退的愿望,他说:

谬因弄文翰,八载侍丹墀。三入承明庐,古人期并驰。玉堂百日罢,所累非文辞。强仕非为老,望郎不为卑。淮边永阳郡,人物自熙熙。费用量所入,丰约从其宜。一妻本糟糠,不识金翠施。三男无庶孽,讵爱纨绮资。甘贫绝诛求,易退无羁縻。五十拟归耕,何必悬车期。……自无经济术,乌用碌碌为。归欤复归欤,无忘北楼诗。[256]

王禹偁对李德裕的遭遇甚有感悟,他在《偶题》中说:“贾谊因才逐,桓谭以谶疏。古今当似此,吾道竟何如。”[257]借贾谊、桓谭的遭遇以喻当下的时政。上文提到,王禹偁并未真正走向退隐,其退隐是建立在功成名就基础之上的,儒家兼济之心始终难以释怀。

(三)贬谪生活的辛酸甘苦

这类诗作数量甚多,上述几类中也有贬谪辛酸的成分,这里具体考察其贬谪生活与感受。如商州之贬时,曾作长篇五古《酬种放徵君一百韵》,对前往商州途中的艰辛及其抵达贬所的落寞心情有详尽的描述,他说:

太岁在辛卯,九月万木落。是时太阴亏,占云臣道剥。王生出紫微,谴逐走商洛。扶亲又抱子,迤逦过京索。弊车载书史,病马悬囊橐。……阌乡正南路,秦岭峭如削。肩舆碍巨石,十步三四却。妻孥亦徒步,碛砾不容脚。山店盖木皮,烟火浑熏灼。夜深闻贙虎,全家屡惊戄。……逐臣自可死,何必在远恶。刺史不我顾,古寺聊淹泊。[258]

淳化二年(991),在万木凋零的深秋时节,王禹偁搀老携幼,弊车载书籍,病马托行李,走得如此匆忙与狼狈。在去贬所的途中,可谓一路的心惊胆战:道路陡峭如刀削,间不容脚,还时有巨石挡道,停歇的山店,烟熏火燎,简陋无比,半夜还被猛虎的吼声惊破肝胆。好不容易抵达贬所,却一片清冷,无人洗尘,连住所都没有,只得寄居古寺,其中的辛酸与落寞自可想象。

在商州的两年之中,王禹偁写了不少反映谪居辛酸生活的诗作,如淳化三年的七夕之夜,作者不禁想起前一年在京城七夕之夜的热闹、富足与家人的喜悦,而今自己却羁縻、穷饿地谪居商於,亲老子啼,妻病吾衰,而作《七夕》,尽情宣泄自己贬谪商州以来内心的痛苦与不满,诗歌写道:

去年七月七,直庐闲独坐。西日下紫微,东窗晖青琐。露柳蜩忽鸣,风帘燕频过。寂寂红药阶,槿花开一朵。时清无诏诰,性澹忘物我。……暮随丞相出,自谓天上堕。归来备乞巧,酒肴间瓜果。海物杂时味,罗列繁且夥。家人乐熙熙,儿戏舞娑娑。宠辱方若惊,倚伏忽成祸。九月谪商於,羁縻复穷饿。……吾亲极衰耄,吾命何轗轲。稚子啼我前,孺人病我左。玄发半凋落,紫绶空垂拖。……自念一岁间,荣辱两偏颇。[259]

直至淳化四年冬末,王禹偁已回到京城还有回忆商州之贬的诗作,如长篇七古《对雪示嘉祐》,还留有“山城穷陋无妓乐,何以销得骚人愁。抱瓶自泻不待劝,乘兴一引连十瓯”的诗句,内心的寂寞与惆怅仍然记忆犹新。当然,正如上文所提到的王禹偁再贬滁州,三贬黄州的心态与初贬商州的愤激不同,表现出淡定守道,委运任化的特点,如再贬滁州就有:

晓直银台作侍臣,暮为郎吏入埃尘。一生大抵如春梦,三黜何妨似古人。不称禁中批紫诏,犹教淮上拥朱轮。时清郡小应多暇,感激君恩养病身。[260]

——《诏知滁州军州事因题》其一

罢直金銮领一麾,依前憔悴咏江蓠。所嗟吾道关消长,岂为微躯系盛衰。尚愧临民为父母,终当学稼养妻儿。自怜此度辞京阙,犹胜商山副使时。[261]

——《诏知滁州军州事因题》其二

忽从天上谪人间,知向山州住几年。俸外不教收果实,公余多爱入林泉。朝簪未解虽妨道,宦路无机即是禅。铃阁悄然私自问,郡斋何异玉堂前。[262]

——《滁州官舍》其一

失职金銮假一麾,琅邪山色绕城池。解龟且作三年调,下马先吟八绝诗。勾检簿书宁免俗,逢迎使命亦随时。公余不敢妨吟咏,异日声名继至之。[263]

——《滁州官舍》其二

再贬滁州之时,王禹偁心态要平和的多,甚至在诗文中屡次表达归隐之意,他在《身世》中说:“不作归耕计,何阶望致君。”[264]在《荒亭晚坐》中也说:“为郡殊无味,归田素有心。”[265]在《为郡》中说:“为郎为郡意何阑,羞拂朝缨盖病颜。赐笔任分双管赤,梳头已是二毛斑。道孤自合先归隐,俸薄无由便买山。出坐两衙皆勉强,此心长在水云间。”[266]在《北楼感事》中更是深有感慨地说:“自无经济术,乌用碌碌为。归欤复归欤,无忘北楼诗。”等等,这种归隐之心更多的是遭遇挫折的愤激之辞,并非像白居易那样心甘情愿地过着亦官亦隐的闲适生活,他曾在《赠王献》中说:“举子竟文赋,风骚委路尘。吾宗多警句,诗道未无人。青眼有谁是,白头空镊频。贾生如再召,为尔指迷津。”[267]儒家仕进之心始终未泯。

咸平元年(998)除夕前夕,已是抱孙年龄的王禹偁又遭黄州之贬,他在《出守黄州上史馆相公》自然流露出内心的不满,他说:“出入西垣与内廷,十年四度直承明。又为太守黄州去,依旧郎官白发生。贫有妻贤须薄禄,老无田宅可归耕。未甘便葬江鱼腹,敢向台阶请罪名。”[268]但贬谪之情不再那么强烈,王禹偁建“无愠斋”,筑“睡足轩”,其内心不平表现地较为平和。他在《三黜赋》中虽也对“一生几日?八年三黜”耿耿于怀,但仍然发出“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谪而何亏”[269]的豪言,根本不把贬谪放在心上。其散文名篇《黄州新建小竹楼记》,是他在黄州生活的真实写照,其文为:

因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远吞山光,平挹江濑,幽阒辽夐,不可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虚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公退之暇,披鹤氅,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销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270]

王禹偁在黄州筑竹楼,在其间观山听雨、鼓琴调瑟、投壶诗棋,不亦乐乎!这虽是消解内心不满的手段,但也毕竟使得他在这期间内的诗作,心态比较平和。王禹偁在黄州时的诗作不多,《公余对竹》中有“此君合是吾庐物,会种婵娟伴钓翁”的[271]闲适诗句。

尽管王禹偁政治几多挫折,但其心不悔,更没有丧失对政治前途的信心。他在《谪居》诗中说:“亲老复婴孩,吾生自可哀。无由得归去,有俸自嗟来。直道虽已矣,壮心犹在哉。端居寡俦侣,怀抱向谁开?”[272]就是其心理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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