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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詁的方法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訓詁的中心内容是釋詞,因此所謂訓詁的方法,主要就是釋詞的方法。有的訓詁書把訓詁的方法概括爲形訓、聲訓、義訓,又有的概括爲互訓、義界、推原,我們認爲這些都是訓詁的條例或方式,而不是方法。兹分别舉例説明之。清代著名訓詁學家王念孫、王引之父子,便是用這種方法解釋了大量的古書中的疑難詞語。這便是據古訓以釋詞的一個例證。就這樣,王氏通過排比語言材料的方法,考出了終有既義,而這是任何字典、辭書所不載的。

訓詁的方法

訓詁的中心内容是釋詞,因此所謂訓詁的方法,主要就是釋詞的方法。有的訓詁書把訓詁的方法概括爲形訓、聲訓、義訓,又有的概括爲互訓、義界、推原,我們認爲這些都是訓詁的條例或方式,而不是方法。我們所説的方法,是指一個陌生的詞兒擺在面前,我們採用什麽樣的手段,纔能使它由未知變爲已知,這種由未知求得已知的手段,便是我們所説的方法。概括言之,約有如下數端:一曰據古訓,二曰破假借,三曰辨字形,四曰考異文,五曰通語法,六曰審文例,七曰因聲求義,八曰探求語源。兹分别舉例説明之。

一 據古訓

所謂據古訓,是指當我們碰到一個有疑難的詞兒時,我們可以通過查閲字典、辭書以及古書的注釋,以找出對於這個詞兒的確切解釋。但在無字典、辭書或古注可依據時,又該怎麽辦呢?這時,我們便必須通過搜集、歸納、排比語言材料的辦法,以求得確解。清代著名訓詁學家王念孫、王引之父子,便是用這種方法解釋了大量的古書中的疑難詞語。例如:《史記·張儀列傳》:“因而數讓之。”司馬貞《史記索隱》曰:“謂數設詞而讓之。讓亦責也。數音朔。”王念孫則認爲“小司馬讀數爲頻數之數,非也。秦初不見儀,至是始一見,即責以數語而謝去之,未嘗數數責之也。數讀如‘數之以王命’之數,高注《秦策》曰:‘數,讓也。’《廣雅》曰:‘數、讓,責也。’數讓連文,猶誅讓連文,古人自有複語耳。”(《讀書雜志·史記第四》“數讓之”條)按:王念孫根據《廣雅》和《戰國策·秦策》高誘注,指出數有責的意思,數讓是同義複詞,司馬貞解數爲頻數之數,非是。這便是據古訓(包括辭書和古注)以釋詞的一個例證。

《漢書·賈誼傳》:“臣聞聖主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師古曰:“欲發言,則問其臣。”王引之謂“師古以言爲發言,非也。言亦問也,連言言問者,古人自有複語耳”。王引之怎麽知道言有問義呢?他的根據是《爾雅》郭璞注、《廣雅》、《聘禮》鄭注、《曲禮》鄭注、《曾子問》正義、《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周官·冢人》注引鄭司農説、《大祝》注引鄭司農説、《小雅·出車》鄭箋等等。(《讀書雜志·漢書第九》“言問其臣”條)以上辭書和古注都指出言有問義,因此王引之的説法是顛撲不破的,這也是據古訓以釋詞的例證。

枚乘《七發》:“猶將銷鑠而挺解也。”李善注引高誘《吕氏春秋》注曰:“挺,猶動也。”王念孫指出:“李訓挺爲動,則分挺與解爲二義矣。今按鑠亦銷也,挺亦解也。《吕氏春秋·仲夏紀》:‘挺衆囚,益其食。’高注曰:‘挺,緩也。’……《後漢書·臧宫傳》‘宜小挺緩’,《傅燮傳》‘賊得寬挺’,李賢注並云:‘挺,解也。’”(《讀書雜志·餘編下》)按:王念孫之所以知道挺有緩解之義,是根據《吕氏春秋》高誘注和《後漢書》李賢注這兩條古注。

《史記·刺客列傳》:“因自皮面決眼。”《索隱》曰:“皮面,謂刀割其面皮,欲令人不識。”王念孫曰:“如小司馬説,則當云割面皮,不當云皮面矣。《廣雅》曰:‘皮,離也。’又曰:‘皮,剥也。’然則皮面者,謂以刀自割其面也。”(《讀書雜志·史記第五》“皮面”條)按:王念孫之所以知道皮有剥、離之義,是根據古代《廣雅》這部辭書。

有時,不依靠辭書和古注,而通過排比、歸納語言材料的辦法,也可以得到某些疑難詞語的確解。例如:

《詩·邶·終風》“終風且暴”,《毛傳》曰:“終日風爲終風。”韓詩曰:“終風,西風也。”王念孫則認爲:“此皆緣詞生訓,非經文本義。終猶既也,言既風且暴也。”(《經義述聞》五“終風且暴”條,又卷二九《通説上》)按:王念孫怎麽得出“終猶既也”的結論呢?他是在歸納、排比語言材料的基礎上得出這個結論的:


《詩·邶·燕燕》:“終温且惠。”

《詩·邶·北門》:“終寠且貧。”

《詩·小雅·伐木》:“終和且平。”

《詩·小雅·甫田》:“終善且有。”

《詩·小雅·正月》:“既其永懷,又窘陰雨。”


上述四個例句,均以終與且相呼應,且字在此是並列連詞,猶又也。則終字也應當是一個表示兩種情況同時存在的連詞,它的意思只能是既。再跟“既其永懷,又窘陰雨”相比照,且猶又也,則終亦猶既也。就這樣,王氏通過排比語言材料的方法,考出了終有既義,而這是任何字典、辭書所不載的。

《論衡·宣漢》:“非以身生漢世,可褒增頌嘆,以求媚稱也。”有的本子注釋道:“媚,喜愛,寵幸。稱,稱贊。”(北京大學歷史系《論衡》注釋小組《論衡注釋》册三,頁1103,中華書局版)按:此注以稱字爲稱贊之義,非是。稱也是媚的意思,媚稱乃同義複詞(即王念孫所説的“古人自有複語”)。怎麽知道稱有媚義呢?試看以下語言材料:


《論衡·逢遇》:“偶以形佳骨嫻,皮媚色稱。”這裏佳與嫻、媚與稱各爲對文,均是形容詞,嫻亦佳也,稱亦媚也。同篇又云:“或以醜面惡色稱媚於上。”這裏稱媚即是媚稱,因爲稱、媚二字同義,故詞序可以顛倒,意思不變。

《論衡·定賢》:“或骨體嫻麗,面色稱媚。”嫻麗、稱媚爲對文,嫻麗是同義複詞,則稱媚也應是同義複詞,稱亦媚也。

《論衡·幸遇》:“無德薄才,以色稱媚。”以色稱媚即是以色取悦於主上之意,稱、媚乃同義複詞,稱決不作稱贊解。

荀子·禮論》:“吏死生終始莫不稱宜而好善,是禮義之法式也,儒者是也。”稱、好對文,是稱亦好也,好、媚義近,則稱、媚亦義近。


根據以上語言材料,加以類比推勘,我們得出了“稱有媚義”的結論,應該説這個結論是可靠的。

《九章·惜誦》:“壹心而不豫兮。”孫詒讓排比歸納了如下一些語言材料,證明豫有詐義:


《晏子春秋·問上》:“公市不豫。”

《鹽鐵論·力耕》:“古者商通物而不豫。”

《鹽鐵論·禁耕》:“教之以禮,(則)工商不相豫。”

《周禮·司市》鄭注:“定物賈,防誑豫。”


有時,也可以把兩種辦法(據古訓和排比語言材料)結合起來,以確定詞義,例如:《九章·懷沙》:“巧倕不alt兮,孰察其撥正?”孫詒讓排比語言材料并據古注證明了撥有曲義:


《管子·宙合》:“夫繩扶撥以爲正。”(語言材料)

《淮南子·本經》“扶撥以爲正”,高誘注:“撥,枉也。”(語言材料加古注)

《淮南子·修務》“琴或撥剌枉撓”,高誘注:“撥剌,不正也。”(語言材料加古注)

《荀子·正論》:“不能以撥弓曲矢中。”(語言材料)

《戰國策·西周策》:“弓撥矢鈎。”(語言材料。見《札迻》卷一二)

二 破假借

清代著名訓詁學家王引之説過:“許氏《説文》論六書假借曰:‘本無其字,依聲託事,令長是也。’蓋無本字而後假借他字,此謂造作文字之始也。至於經典古字聲近而通,則有不限於無字之假借者。往往本字見存而古本則不用本字而用同聲之字,學者改本字讀之,則怡然理順,依借字解之,則以文害辭。”(《經義述聞》卷三十《通説下》“經文假借”條)王氏的意思是説:有兩種假借,一種是造字時的假借,即本無其字的假借,如本無作連詞用的而字,借用表示鬍鬚義的而字來代替,本無作方位詞用的北字,借用表示二人相背的北字來代替,等等。另一種則是用字時的假借,即本有其字的假借,意思是説:本來有表示某個意義的專用字,但由於種種原因,古人不用它,而用另一個聲音相同或相近的字來代替,這種現象,相當於我們今天的寫别字。遇到這種本有其字的假借時,要特别小心,千萬不要被這個假借字所迷惑,要想方設法找到它所代表的那個本字,用本字的意思去解釋,纔能講得通,這個,便是所謂破假借(破是破除的意思),也就是王引之所説的“改本字讀之”。舉例來看:

《鶡冠子·學問》:“中流失船,一壺千金。”什麽是“一壺千金”呢?是不是説,一壺老酒值得千金的價錢呢?不是。壺字在此乃是瓠的假借,古者以瓠濟渡,《莊子·逍遥遊》“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爲大樽,而浮乎江湖”是也。“中流失船,一壺(瓠)千金”,是説人在江河中心掉進湍急的水流裏,這時爲了救命,一只大瓠便值得千金的價錢。崔豹《古今注·音樂》云:“有一白首狂夫,披髮提壺,亂流而渡。”這個壺也是瓠的假借,提壺謂提着渡水的用具,非謂提着一壺老酒。

《顔氏家訓·勉學》:“吾在益州,與數人同坐,初晴日晃,見地上小光,問左右:‘此是何物?’有一蜀竪就視,答云:‘是豆逼耳。’相顧愕然,不知所謂。命取將來,乃小豆也。窮訪蜀士,呼粒爲逼,時莫之解。吾云:‘《三蒼》、《説文》,此字白下爲匕,皆訓粒,《通俗文》音方力反。’衆皆歡悟。”按:豆逼的逼字是假借字,致令文人雅士們“相顧愕然”,顔之推根據《三蒼》、《説文》找出了逼的本字是皀,於是“衆皆歡悟”。(按:《説文》五篇下皀部:“皀,穀之馨香也,象嘉穀在裹中之形……或説:皀,一粒也。”)這也是破假借的一個好例。

《莊子·至樂》:“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昆侖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柳怎麽會生於肘上呢?孫詒讓指出:柳當爲瘤之借字。左肘上生瘤子,便不奇怪了。(參看《札迻》卷五)

《荀子·勸學》:“强自取柱,柔自取束。”楊倞注:“凡物强則以爲柱而任勞,柔則見束而約急,皆其自取也。”按:楊釋柱字實屬牽强附會。王引之曰:“柱與束相對成文,則柱非屋柱之柱也。柱當讀爲祝,《哀十四年公羊傳》‘天祝予’,《十三年穀梁傳》‘祝髮文身’,何、范注並曰:‘祝,斷也。’此言物强則自取斷折,所謂太剛則折也。《大戴禮》作强自取折,是其明證矣。”(《讀書雜志·荀子第一》“强自取柱”條)按:王引之考出柱乃祝之借,祝有斷折義,《荀子》這句話便講通了。

《漢書·郊祀志》:“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師古曰:“迂,謂迴遠也。”王念孫曰:“按迂讀爲訏,《説文》:‘訏,詭譌也。’字又作謣。《説文》:‘謣,妄言也。’……怪迂猶詭怪也。”(《讀書雜志·漢書第五》“怪迂”條)按:顔師古不知道迂是訏之借字,訓爲迴遠,然迴遠義與怪義連不起來,王念孫破除假借的迷瘴,讀迂爲訏,訏有詭怪義,這樣便講通了。

三 辨字形

漢字是表意文字,音義寓於形中,形而差之毫釐,其音義亦將謬以千里,因此字形的審辨,對於訓詁來説遠不是無關緊要的。優秀的訓詁學家,往往能於字形的細微差别之中,得到訓詁上的重大發現。比如《韓非子·説林下》:“弱子扞弓,慈母入室閉户。”王引之就發現扞乃扞御之義,放在這裏講不通,扞當爲扜之誤,扜有引義,扜弓謂引弓也。弱子引弓,則矢必妄發,故慈母入室閉户矣(編按:參看本書所收《訓詁學的作用》一文)按:王説實爲一大發明,而其根據,則在於扞、扜二字在形體上的細微差别。

《説文》目部:“盼,白黑分也。”“盻,恨視也。”“眄,目偏合也;一曰邪視也。”段玉裁在盼字下注云:“盼、眄、盻三字形近多互譌,不可不正。”邵瑛《説文群經正字》云:“《説文》盼下引《詩》曰‘美目盼兮’,今《詩·碩人》、《論語·八佾》作盻,諸本皆同,此大謬也。”吾邱衍《閑居録》云:“宋儒不識顧眄字,皆讀爲‘美目盼兮’之盼;又不識此盼字,寫作‘使民盻盻然’之盻;又不識此盻字,而讀爲盼。”(轉引自俞樾《茶香室叢鈔·四鈔》卷一四)按:盼、眄、盻三字形體微别,而意義迥殊,絶對不可混淆。《詩·衛風·碩人》“美目盼兮”,《毛傳》:“白黑分。”這個盼不能换成眄或盻。《列子·黄帝》“始得夫子一眄而已”,殷敬順《釋文》:“眄,斜眎也。”這個眄字也不能换成盼或盻。宋玉《登徒子好色賦》:“含喜微笑,竊視流眄。”《古詩·凛凛歲雲暮》:“眄睞以適意,引領遥相睎。”《樂府詩·艷歌行》:“夫婿從門來,斜柯西北眄。”束皙《餅賦》:“行人垂涎於下風,童僕空唯而斜眄。”《史記·鄒陽傳》:“人無不按劍相眄者。”這些眄都是邪視義,不能换成盼或盻。《戰國策·韓策》:“韓挾alt、魏以盻楚。”《三國志·魏書·許褚傳》:“褚瞋目盻之。”這些盻字是恨視義,也不能换成盼或眄。

古書中形近互訛的例子不勝枚舉,訓詁家不可不辨。如論諭互訛、巠至互訛、苦若互訛、循脩互訛、分介互訛、待持互訛(以上參看《讀書雜志》)、斵鄧互訛、策美互訛、戒貳互訛、傅儒互訛、羔美互訛、遇過互訛、肉害互訛、離雜互訛(以上參看《札迻》)等。訓詁中遇到字形訛亂的情況,只要找到正字,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審辨字形不僅對於傳統訓詁學是重要的,在訓詁學的新領域——俗語詞研究中,審辨字形有時也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兹舉一例説明之:

四 考異文

所謂異文,是指某一句話中的某一個字,在不同的版本或篇目中换成了另一個字,比如杜甫《月夜》詩:“何時倚虚幌,雙照淚痕乾。”《全唐詩》在時字下注云:“一作當。”當便是時的異文。通過異文,有時也能發現和解決訓詁中的一些問題。例如:

《漢書·蒯伍江息夫傳》:“臣願披心腹,墮肝膽。”墮肝膽的墮字作何解釋?王念孫根據《史記·淮陰侯列傳》“披腹心,輸肝膽”句,指出“墮者輸也,謂輸肝膽以相報也”(《讀書雜志·漢書第九》“墮肝膽”條)。這就是利用異文以確定詞義的一個例子。

《史記·李將軍列傳》:“胡騎得廣。廣時傷病,置廣兩馬間,絡而盛卧廣,行十餘里。廣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騎善馬,廣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推墮兒,取其弓,鞭馬南馳。”裴駰《集解》引徐廣曰:“一云‘抱兒鞭馬南馳’也。”《漢書·李廣傳》也作“抱兒鞭馬南馳”。按:一云“推墮”,一云“抱”,於是推墮與抱便構成了異文,根據這條異文,可以推斷抱有墮義,抱當讀爲抛。由此又可推知:成語“抱薪救火”,原義乃抛薪救火也。

杜甫《遣興五首》:“舉家依鹿門,劉表焉得取。”《全唐詩》注云:“依,一作隱。”(《全唐詩》册四,頁2290,中華書局版)根據這條異文,可以推斷依有隱義。今按:依、隱均爲影母字,聲近義通。《書·無逸》“則知小人之依”,謂知小人之隱也。《搜神後記》卷十六第71條:“有一傖小兒,放牛野中,伴輩數人。見一鬼依諸叢草間,處處設網,欲以捕人。”(頁44,中華書局1981年版)依諸叢草間,即隱藏於叢草間也。字又作庡,《廣雅·釋詁》:“蔚、薈、庡、隱,翳也。”王念孫疏證云:“庡猶隱也,語之轉耳。”

《韓非子·五蠹》:“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這幾句話又見於《韓非子·顯學》,不過“利”字改成了“養”字,由此可以斷定:利有養義。有的注本釋利爲利用,是不對的。

敦煌變文《舜子變》:“從此後阿爺兩目不見,母即玩遇,負薪詣市。”(《敦煌變文集》上册,頁133)玩遇是什麽意思呢?不可知。但考同書《孝子傳》:“父至填井,兩目失明,母亦頑禺(愚),弟復史(失)音。”(《敦煌變文集》下册,頁901)兩文相對照,知玩遇即是頑愚,蓋謂冥頑而又愚蠢也。由此又知《變文集》校玩遇作頑嚚,是不對的。

五 通語法

通語法是訓詁的重要方法之一,不通語法,則不能通訓詁。近人楊樹達曰:“余生平持論,謂讀古書當通訓詁,審詞氣,二者如車之兩輪,不可或缺。通訓詁者,昔人所謂小學也;審詞氣者,今人所謂文法之學也。漢儒精於訓詁,而疏於審詞氣;宋儒頗用心於詞氣矣,而忽於訓詁,讀者兩慊焉。有清中葉,阮芸臺、王懷祖、伯申諸公出,兼能二者,而王氏尤爲卓絶。”(《曾星笠<尚書正讀>序》)按:楊氏將訓詁和語法分爲二事,在我們看來,語法實爲訓詁所包容,通語法乃訓詁方法之一。又清人俞樾云:“夫周、秦、兩漢,至於今遠矣。執今人尋行數墨之文法,而以讀周、秦、兩漢之書,譬猶執山野之夫,而與言甘泉、建章之巨麗也。”(《古書疑義舉例序》)這也説明了通語法的重要性。下面試看幾個例子:

《離騷》:“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王逸注云:“薋,蒺藜也。菉,王芻也。葹,枲耳也……三者皆惡草,以喻讒佞盈滿於側者也。”後世注家大抵承襲王注而無異辭。但是清代學者段玉裁、胡文英、姜皋、胡紹煐以及今人姜亮夫師、高亨先生等,却發現王逸注未爲確當,轉而訓薋爲積,薋菉葹就是聚積菉葹以盈室(段説見《説文》艸部薋篆下注語,胡文英説見《屈騷指掌》,姜皋説見梁章鉅《文選旁證》引姜氏語,胡紹煐説見《文選箋證》,姜亮夫師説見《屈原賦校注》,高亨説見《楚辭選》)。這樣解釋纔是正確的。他們怎麽會發現王逸注的錯誤呢?實際上他們是根據《離騷》的語法通例而發現王注之錯誤的。按照《離騷》語法通例,處在薋字地位上的只能是動詞,不能是名詞,這是一種“動名+以+動名(或動形)”式的句子。諸如:


紉秋蘭以爲佩

背繩墨以追曲

伏清白以死直

製芙蓉以爲衣

集芙蓉以爲裳

依前聖以節中

攬茹蕙以掩涕

折若木以拂日

折瓊枝以繼佩

解佩纕以結言

蘇糞壤以充幃

委厥美以從俗

折瓊枝以爲羞

精瓊靡以爲粻

户服艾以盈要(按:“户服艾”之户字當爲扈字之省借,披也。户服是同義連文,不是狀謂結構)


《離騷》中還有一種“動名+以+動”式的句子,諸如:


乘騏驥以馳騁兮

保厥美以驕傲兮


又有“動名+以+狀動”式的句子,如:


濟沅湘以南征兮


但決無“名+以+動名”式的句子。由此可以斷定:王逸訓“薋菉葹以盈室”的薋字爲名詞的蒺藜,是不符合《離騷》語法通例的,因而是不正確的。

六 審文例

這裏所謂文例,包括的内容比較複雜,舉其要者,有連文、對文、儷偶、上下文、整部書的用詞等等。兹分别舉例説明之。

(一)連 文

所謂連文,用今天的術語來講,叫做同義並列複合詞(簡稱同義複詞)。高郵王氏父子在其著作中經常講到“古人行文不避重複”、“古人自有複語”,就是指的同義複詞。俞樾《古書疑義舉例》七七《兩字一義而誤解例》,也是講的這回事。俞氏舉了單厚、咸和、夾介、昏憂等二十一例,注家由於不懂得古人行文有同義連文之例,故常將這些詞誤解,俞氏一一爲之辨正,可謂獨具慧眼。近人劉師培《古書疑義舉例補》也有《兩字並列均爲表象之詞而後人望文生訓之例》,舉了娥媌、娥眉、畸鬼、逢蒙等例子。按:根據古人行文有同義連文之例,可以發現古注中許多望文生訓之病,也可以抉發一些字、詞的隱晦不顯的古義,例如:

《楚辭·大招》:“察篤夭隱,孤寡存只。”王逸注:“篤,病也。早死爲夭。隱,匿也。言察知萬民之中,被篤疾病,早夭死,及隱逸之士,存視孤寡而振贍之也。”洪興祖曰:“篤,厚也。”(《楚辭補注》)按:王逸訓篤爲病,洪興祖訓篤爲厚,王念孫認爲二説均有未安。篤與督同,《説文》:“督,察也。”是篤與察同義。隱,窮約也。言察督夭死及窮約之人,存視孤寡也(《讀書雜志·餘編下》“察篤夭隱”條)。這是據同義連文之例發現古注錯誤的一個例子。

《史記·燕召公世家》:“國大亂,百姓恫恐。”《索隱》曰:“恫,痛也。恐,懼也。”王念孫謂:“小司馬分恫恐爲二義,非也。恫亦恐也……《蘇秦傳》:‘秦恐韓魏之議其後也,是故恫疑虚喝,驕矜而不敢進。’小司馬以恫爲恐懼是也。疑亦恐也。或言恫恐,或言恫疑,其義一也。”(《讀書雜志·史記第三》“恫恐”條)按:王氏據同義連文之例,指出恫、疑二字皆有恐義,發古人之所未發。

《史記·屈原列傳》:“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按:勞苦、倦極、疾痛、慘怛,均屬同義連文之例,根據這條文例,就可以斷定倦極的極字不應解作極盡之義,而且可以指出這個極字也應該是倦的意思。再結合“據古訓”的方法,可以考出極字確有倦義。(編按:參看本書所收《訓詁學的作用》一文)這是據連文之例以考核字、詞古義的一個例子。像這樣的例子,在王念孫、王引之父子的《讀書雜志》、《經義述聞》二書中俯拾即是,讀者可以參看。

(二)對 文

所謂對文,就是指處在結構相似的上下兩個句子中的相同位置上的字和詞。這樣的字和詞往往是同義或反義的。根據對文的這一特alt,可以利用它來求得某一詞的確切解釋。例如:

孟子·梁惠王下》:“内無怨女,外無曠夫。”怨與曠形成對文,曠有幽獨義,則怨字也應該是幽獨義,如果按照怨字的常義訓爲怨恨,則與曠的幽獨義不相對應。又考劉向《新序》云:“後宫多幽女者,下民多曠夫。”以與《孟子》相較,證明怨女就是幽女,怨字確有幽獨義。又考《楚辭·九嘆·愍命》:“叢林之下無怨士兮,江湖之畔無隱夫。”怨與隱形成對文,則怨字當有隱義,而隱義與幽獨義是相通的。又《荀子·哀公》:“富有天下而無怨財。”楊倞注云:“怨,藴也。”藴乃藴閉之義,藴閉與幽隱也是相通的。

在古代詩歌中,對文是最常見的,訓詁家大可以利用這些對文來考索同義詞或反義詞。例如:

李商隱《俳諧》:“鶯能歌子夜,蝶解舞宫城。”(《全唐詩》册八,卷五四○,頁6213)解、能對文,解即能也。

李商隱《昨日》:“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全唐詩》册八,卷五四○,頁6203)也、賒對文,二字均爲語助。(按:賒即唦)

杜牧《寄浙西李判官》:“青雲滿眼應驕我,白髮渾頭少恨渠。”(《全唐詩》册八,卷五二四,頁6006)滿、渾對文,渾即滿也。

杜牧《聞雁》:“入雲聲漸遠,離岳路由一作猶賒。”(《全唐詩》册八,卷五二六,頁6031)賒、遠對文,賒猶遠也。

杜牧《見吴秀才與池妓别因成絶句》:“紅燭短時羌笛怨,清歌咽處蜀弦高。”處、時對文,處猶時也。(《全唐詩》册八,卷五二二,頁5975)

姚合《酬盧汀諫議》:“杯觴引滿從衣濕,墻壁書多任手頑。”(《全唐詩》册八,卷五○一,頁5699)從、任對文,從猶任也。

姚合《和元八郎中秋居》:“酒用林花釀,茶將野水煎。”(《全唐詩》册八,卷五○一,頁5695)將、用對文,將猶用也。

姚合《將歸山》:“宫樹蟬聲多却樂,侯門月色少於燈。”(《全唐詩》册八,卷四九八,頁5662)却、於對文,却猶於也。

李群玉《長沙紫極宫雨夜愁坐》:“青燈含思静相伴,夜雨滴愁更向深。”(《全唐詩》册九,卷五六九,頁6599)思、愁對文,思猶愁也。

李群玉《洞庭風雨》:“水將天共色,雲與浪争高。”(《全唐詩》册九,卷五六九,頁6591)將、與對文,將猶與也。

以上是據對文求同義詞的例子,有時也可以據對文求反義詞,但這種情況比較少見,例如:

杜荀鶴《途中春》:“牧童向日眠春草,漁父隈巖避晚風。”(《全唐詩》册十,卷六九二,頁7972)隈、向對文,據文意隈當是背的意思。(參看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新版,頁282)

古漢語中還有一種反義對舉詞,也可以利用來進行詞義的考索,例如:

《荀子·王霸》:“刑賞已諾,信乎天下矣。”按:刑賞、已諾,均爲反義對舉詞,刑與賞對,已與諾對。諾者,許也,則已字當爲不許的意思。楊倞注:“諾,許也;已,不許也。”得之。又《禮記·表記》:“口惠而實不至,怨菑及其身。是故君子與其有諾責也,寧有已怨。”諾、已對文。鄭玄注:“已,謂不許也。言諾而不與,其怨大於不許。”可謂得其古訓。又《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然其爲人公正無私,以取與、去就、以諾爲名。”取與、去就、以(已)諾均爲反義對舉詞,以(已)正是諾的反義詞。又《鶡冠子》卷中“已諾不專”,陸佃注:“反諾爲已。”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乙本卷前古佚書《經法》:“若(諾)者,言之符也;已者,言之絶也。已若(諾)不信,則知(智)大惑矣。”“言之絶”正是“言之符”的反面。

(三)儷 偶

儷偶是指若干句法相似的句子排列在一起的現象。在相儷偶的句子中,處在相應地位上的詞往往是同義或近義的。例如漢·繁欽《定情詩》:


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

何以致殷勤?約指一雙銀。

何以致區區?耳中明月珠。

何以致叩叩?香囊繫肘後。


詩中拳拳、殷勤、區區、叩叩處在儷偶句的相對應的位置上,因此它們應該是同義或近義的,這四個詞均有懇摯款誠之意。《廣雅·釋詁》:“拳拳、區區、款款,愛也。”又:“悾悾、慤慤、懇懇、叩叩、斷斷,誠也。”

又《文選·四子講德論》:


是以空柯無刃,公輸不能以斵;但懸曼矰,蒲苴不能以射。


這是儷偶句,王念孫即根據儷偶句的特alt,指出“空與但對,但亦空也;曼與無對,曼亦無也。”(《讀書雜志·餘編下》“但懸曼矰”條)

(四)上下文

訓詁中遇到難解或看似易解而實非易解之詞,不可遽然下結論,須仔細地審辨上下文。上下文搞通了,某些特殊的詞語也就容易搞懂了。如《荀子·性惡》:“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這個“僞”是什麽意思呢?性急的讀者會回答道:“僞就是虚僞。”其實不然。試看同篇下文:“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天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僞。是性僞之分也。”原來荀子自己已經給僞字下了定義:僞是“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它跟性是相對而言的,性是先天的,僞是後天的,性是“不可學不可事”的,僞是通過學與事就能獲得的。質言之,僞是人爲的行爲,是人的主觀的努力,并不是一般所説的虚僞。

《論衡·自紀》:“玉隱石間,珠匿魚腹,故爲深覆。及玉色剖於石心,珠光出於魚腹,其猶隱乎?吾文未集於簡札之上,藏於胸臆之中,猶玉隱珠匿也。及出荴露,猶玉剖珠出乎!爛若天文之照,順若地理之曉,嫌疑隱微,盡可名處。”其中荴露一詞,殊爲費解,黄暉《論衡校釋》説:“疑當作形露。”劉盼遂《論衡集解》説:“荴字不見於字書,疑爲核字之誤。”按:聯繫上下文來看,荴露與深覆相對應,二者應是反義詞。深覆者,奥隱之義,則荴露當有顯豁醒目之義矣。又考《漢書·外戚傳》載武帝《悼李夫人賦》云:“函荾荴以俟風兮,芳雜襲其彌章。”李奇曰:“荴音敷。”孟康曰:“夫人之色如春華含荾敷散,以待風也。”據李、孟二注,可知荴字有敷字之音與敷散之義,敷者布也,即攤開來,露者顯露,然則荴露即是展布顯露,引申之而有顯豁醒目之義,正與深覆之義相反。黄、劉二説,均未爲得。

(五)整部書的用詞

據同一篇的上下文以推敲詞義,固然是訓詁的一個好辦法,但單是這樣做還不够,有時還必須聯繫整部書的用詞,方能燭幽闡微、釋疑祛惑。如《荀子·修身》:“以治氣養生,則後彭祖;以修身自名,則配堯禹。”文中“自名”二字不可通,其中必有奥秘。王引之據《韓詩外傳》作“以治生養性,則身後彭祖;以修身自强,則名配堯禹。”認爲自名的名字乃强字之誤。(《讀書雜志·荀子第一》“以修身自名”條)按:王氏雖爲訓詁大師,這一條却説得不確。考《荀子》全書,名與白常常用在一起,如:


《榮辱》:“是故窮則不隱,通則大明,身死而名彌白。”

《致士》:“能以禮挾而貴名白,天下願。”

《樂論》:“名聲於是白,光輝於是大。”

《堯問》:“名聲不白,徒與不衆,光輝不大。”

《君道》:“夫文王欲立貴道,欲白貴名。”


由此可以知道,“以修身自名”應當是“以修身白名”,自乃白字形近之訛。《韓詩外傳》作“以修身自强,則名配堯禹”足之,乃增文成義(增强字),未可據以改《荀子》。

《離騷》:“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抑志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張渡《然疑待徵録》認爲:“志當讀作幟……抑幟承雲旗句,弭節承八龍句。”其説似甚有理,故近人游國恩《離騷纂義》(頁485)、姜亮夫師《屈原賦校注》(頁135)及北京大學中國文學史教研室《先秦文學史參考資料》(頁533)均取張説。其實通觀全部屈賦用詞之例,張説實不可從。考屈賦志字凡十八見,無一可作幟字解者。又考“抑志”一詞不只出現這一次,在其他地方也還見到,志字絶不作幟字解,如《離騷》“屈心而抑志兮”,心、志對文,則志字絶不能解作旗幟。《遠遊》“聊抑志而自弭”,這個志字也顯然不作幟字解。又有屈志、案志,與抑志是同義詞,《思美人》“愧易初而屈志”,《悲回風》“撫佩衽而案志”,這些志字也絶不作幟字解。又有蕩志一詞,《思美人》“吾將蕩志而愉樂兮”,志字也分明是心志之志。《懷沙》篇中又有“屈心而自强”句,屈心也就是抑志,更足以證明志字不能看成是幟的假借。總之,孤立地看,訓抑志爲抑幟未嘗不可,但若聯繫全書用語,便能發現破綻,可見聯繫全書用語之例,能使我們避免主觀性、片面性,實爲訓詁學的重要方法。

七 因聲求義

形音義是漢字的三要素,其中音與義的關係尤爲密切。我國清代乾嘉考據學派的學者們對這alt有明確的認識,所以他們大力提倡因聲求義的方法,并在訓詁實踐中加以廣泛的運用。這個方法,也就是通過字、詞的聲音綫索(主要是指古音)去探求字、詞的古義。例如:

王符《潛夫論》:“則又況乎畎畝佚民,山谷隱士,因人乃達,時論乃信者乎?”文中時字,如果按照常義訓爲時間,是絶對講不通的。因此必須通過這個字的聲音綫索,去尋找答案。從聲音上看,時與待古同音:時是禪紐三等,之韻,待是定紐,海韻(即之部的上聲)。按照古聲母章系(即照系三等)歸端之例,禪三可以歸入定紐,因此時、待二字同爲全濁聲母,古韻又同屬之部,這兩個字在古代的讀音是完全相同的。讀音相同,當可通假。《易·歸妹》九四“遲歸有時”,《穀梁傳·隱公七年》注引作“遲歸有待”,便是證明。因此“時論乃信”也就是“待論乃信”的意思。時作待講,早在先秦已見其例,如《論語·陽貨》:“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有的注本訓時爲伺,殊不知伺、時同部不同聲(伺屬心紐),無通假之可能。且伺乃窺伺、探聽之義,用在孔子身上也似乎欠妥(參看陸宗達《訓詁簡論》頁144)。所以《論語》的這個時字,只能訓爲待,而不能訓爲伺。

清代著名訓詁學家段玉裁在其《説文解字注》中常常指出“凡某聲字多訓某”、“凡从某聲皆有某義”、“凡字之義必得諸字之聲”、“同聲多同義”、“凡言某義者皆从某聲”、“某字有某義,故言某義之字从之爲聲”、“聲同義近聲同義同”等,這也是因聲求義訓詁方法的具體運用。例如:


凡叚聲字如瑕、鰕、騢等皆有赤色(鰕字注語)

凡叚聲多有紅義(騢字注語)

凡農聲字皆訓厚(濃字注語)

凡農聲之字皆訓厚(襛字注語)

凡从辰之字皆有動義(娠字注語)

凡圭聲字義略相似(娃字注語)

凡夗聲宛聲字皆取委曲意(夗字注語)

凡巠聲之字皆訓直而長者(陘字注語)

凡从兀聲之字多取孤高之意(兀字注語)

凡地名有句字者皆謂山川紆曲(句字注語)

凡从甬聲之字皆興起之意(甬字注語)

凡字从畾聲皆有鬱積之意(藟字注語)

凡从皮之字皆有分析之意(詖字注語)

凡从票爲聲者多取會意(燢字注語)


等等。按:因聲求義的方法,其基本精神是科學的,但不能泛濫無歸地説凡從某聲皆有某義,要有具體分析纔行。段玉裁往往把話説得過於絶對,這是他的局限性。

八 探求語源

有時爲了弄清某些訓詁上的疑難問題,需要從語源上求得徹底的解決。這個,可以叫做探求語源法。比如《楚辭·招魂》:“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淵,靡散而不可止些。”其中雷淵一詞,王逸注爲“雷公之室”,洪興祖引《山海經》謂“雷澤中有雷神,龍頭而人身”。然而雷公、雷神云云,與上文的“旋入”及下文的“靡散而不可止”完全連不起來,王、洪之説殆未得其朔義。今從語源上考察,雷淵蓋即回淵。古雷、回通用,如《楚公逆鎛銘》之吴雷,《史記·楚世家》作吴回,即其證。又《説文》雨部:“靁,陰陽薄動靁雨生物者也。从雨;畾象回轉形。”段注:“凡古器多以回爲靁。”章太炎《文始》:“畾聲之字,音義皆取諸回。”回、淵義相比類,《説文》:“淵,回水也。从水,象形,左右岸也,中象水貌。”段注:“顔回字子淵。”《説文》囗部:“回,轉也。从囗,中象回轉之形。”要之,雷淵即回淵,回淵也者,即一潭旋轉之水也,此種水最易溺人,即使最善游泳者,倘一旦没於回水之中,亦將回旋而下不復得救。旋入雷淵之旋,正與回水相呼應,彌足證明雷淵即回淵矣。至於《山海經》所謂“雷澤中有雷神”云云,乃根據雷字之常訓附會爲説,以之解《楚辭》,未爲探本溯源之論。

運用探求語源的方法,不僅可以解決某些訓詁上的疑難問題,還可以説明某些名物的“得名之由”。例如古人爲什麽管蝦叫“蝦(鰕)”呢?這是難以回答的問題。但是,如果我們從詞源學的角度加以探討,這個問題是可以解決的。我們匯集蝦的同族詞“騢”、“瑕”、“碬”、“霞”、“赮”、“葭”等加以考查,就會發現它們都有紅義,從而推斷蝦是得名於紅色(張永言先生説,見《詞彙學簡論》頁30)。其他可以類推(但不是每一名詞都能找到解釋)。近代著名學者劉師培、沈兼士、楊樹達等人,在這方面都有很多精到的論述,讀者可以參讀。


(原係《訓詁學》第五章,編入《郭在貽文集》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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