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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表意文字中的“天”

时间:2022-08-3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中国表意文字中的“天”汪德迈著 李晓红译约在公元前一千三百年的殷代初期,中国的占卜专家们在通过卜龟占法的同时,创造并使用了表意文字体系。第一点,我们要说的是在中国古老的宗教中所强调的是一种极端神性化的信仰,在这个信仰中,“天”这个字符里含有一个绝对值,中国古人把它叫做“帝”。这个字应列入会意文字之列。

中国表意文字中的“天”

汪德迈著 李晓红译(1)

约在公元前一千三百年的殷代初期,中国的占卜专家们在通过卜龟占法的同时,创造并使用了表意文字体系。对占卜者来说,占卜学在当时是一门真科学(正如李约瑟J.Needham所说的准科学),而那时他们需要一种文字系统的帮助,于是占卜学家们创造了表意文字这个被他们当作辅助工具的文字系统。当时的占卜技术非常精湛,那些占卜者们天天琢磨龟甲与兽骨,在其中发现和创造文字。我与中国一些学者有所不同意见的地方则是:有人认为是中国原始先民半坡人创造了文字,而我则认为是中国古代的占卜者通过占卜手段开始了一些准语言文字的尝试。他们当时的占卜实践与研究曾取得很大进步,也就是说,占卜学出现在汉字以前。这个表意文字系统的创造是中国先人们在公元前两千年前后使用的一种火烧灼龟见兆的方式,通过复杂的甚至令人难以置信的占卜技术的实践而形成的系统而且合理的结果。表意文字从它最初创造时开始反映的其实就是一种它的创造者对世界的看法,例如表示天干地支的二十二个符号在当时只是抽象的图形符号,而不是象形文字。我们通过对表意文字之一“天”字的探讨可以印证这一点,即分别从宗教意义上来看“帝”字,和占卜学和宇宙学方面来看“天”字。作为准科学的“占卜”(manticologie)(2)还没有发展以前,那时流行的只是神话;所以,要明白有关“天”的文字,就应当首先知道有关天的神话。因此,我想首先讲在《淮南子》,《山海经》和屈原《天问》等书中都分别讲到过的一个著名神话。

这个神话传说的版本之一说的是远古时代,世界天地不分,四处一片黑暗浑浊。伏羲与女娲本是兄妹,他们为了使世界畅通,首先试图将天地分开,之后阴阳一下子分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与阴阳相关的四方和四季的分离。然后又有了女娲补天的故事,以及东方殷民族所奉祀的被称为俊的天帝。帝俊和他的一位妻子羲和生了十个太阳儿子,他们轮流升起,每十天一个轮回,这十天的一个周期被称为旬。帝俊和另外一个妻子常羲生了十二个月亮女儿,而这十二个月亮每个月的轮流交替就形成了一年的十二个月。而当十个太阳结伴升起时,强烈的阳光烤焦了大地,庄稼枯死了。幸好有一个神射手叫后羿,他一连射下了九个太阳之后,大地被拯救了(3)

在这个神话中我们感兴趣的是关于天和地,十个太阳和十二个月亮的描述。第一点,我们要说的是在中国古老的宗教中所强调的是一种极端神性化的信仰,在这个信仰中,“天”这个字符里含有一个绝对值,中国古人把它叫做“帝”。天是主宰自然和超自然的。在上古时代,人们把自然看得很神秘,认为整个宇宙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主宰,而天正是至高无上的,这就是帝或是上帝,对中国人来说这个上帝就是太祖。因此在甲骨文中中国古人创造的“帝”这个甲骨文的象形文字的字形正是体现了以上所述,也就是说它的图形符号的构成反映了想像的意念。在我们看来,甲骨文表示太阳的字“日”,是一个圆盘,其中有一点。而示意为月亮的字则在月牙形上加线,这个字也用了同样的方法(图11,日;图12,月)。至于“星”字,我们看到了散落的光“块”围在树枝旁(图13,星)。还有其他与天相连的字则都是摄取了与天有关的图形风格与意思(图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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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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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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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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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 其他与天相连的字

后来被称为“上帝”的“帝”字,一般被人们翻译为“天上的王”,并没有一个明显地在天上的形象。著名学者吴大澂(1835—1902)认为,“帝”字的图形符号应为花蕾形象(图2上)(4)。这个字很像表示否定的“不”字,按照词源学的说法应是花萼,或说花托(图2下)。可是这个词源学所解释的表示作为花萼/花托的“不”字已经不太用了,“不”字只是一个假借字,而作为花萼/花托的本意已经丧失。古文字学家们更愿意将此字解读为一捆燃烧的柴,是一种象征殷代时对被称为“帝”的祭祀,这“帝”也叫“禘”,表示祭祀时是通过焚烧牺牲品以奉献上天,而此词的由来则换喻了“天上之王”本身。因为花蕾的字解正好是与殷人相信“天上之王”和与自己祖先的信仰相符的(5);而花和花萼/花托的形象同时象征着一个有结果的未来,也隐喻“父子”关系。不管怎么说,这里强调的所有观点都说明此字与拟人化因素相去甚远。在当时,也许只是作为占卜者的专家唯理性的记号,这些记号验证了占卜者的创造作为图形词汇的理性构成,这不是非常简单的神话,而是一种相当有道理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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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上 “帝”字的图形符号应为花蕾形象;图2下 这个字很像表示否定的“不”字

同时有一些图形符号还体现了中国古人在语义学上的创造性。比如说表意文字“蓝”。这个字应列入会意文字之列。也就是说这类字由两个或多个独体字组成,所组成的字形或字义合并起来表示该字意思。“蓝”字是表意文字出现较晚的字,按色谱计算,蓝是从446到520,而绿是从520到565,这两种色合并在一起就是青色(从词源学意义上讲这个字为草从井边长出,金文字形上面为“生”字,下为“丹”字,而“丹”字是“井”字的变体)。图形符号“蓝”的造字只是为了表现一种蓝颜色(靛蓝或靛绿色),字的上方为“草”字,下方为“监”字。这个“监”(“监”表示在镜子里自己看自己面容,见图3)字则为“人”、“眼”与“盆(古代盛水用的盆)三个部分的合体字。如果不是专家则很难分清靛蓝色还是叶子的形象。表意文字的创造者们思维逻辑是:用植物的颜色——反射——到盆里,来达到从植物中提炼出天蓝的颜色。为什么“颜色会反射到盆中”?因为在发明铜镜或银镜之前,人们使用濯水盆当镜子(6),在洗手的同时,人们可以屈身看到反射在盆中的自己面孔。濯水盆应保持水平,以免水洒出,而从濯水盆里的水中可以看得到屋子里的天花板,以及屋子外边的天。因此表意文字“蓝”字的构字方法可以让我们在引申中有一种联像,就像打水漂所产生的涟漪效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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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蓝和鉴两个繁体字的结构

至于“天”的表意文字所反映出的智慧与技巧我们在此暂且先不去讨论,我们先来关注一下在占卜学中“天”字所证实的一种从宇宙学到神学之间的一种替代关系。在这里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西周中晚期的青铜器师询簋和公元前九到八世纪西周著名的宗庙祭器毛公鼎的两段祭文中,“皇帝”与“皇天”的替代关系。在师询簋中是这样写的:“……肆皇帝亡斁,临保我有周雩四方,民亡不康靖……”而在毛公鼎的一段祭文中是这样写的:“……肆皇天亡,临保我有周……”这里我们看到了替代“帝”字位置的是“天”字。(毛公鼎应比师询簋的时间晚一些)。图形符号的“天”应属指事字,即指在表示指事性图形上加一些指事性的原始符号表示意义的造字方法。“天”字的原始符号为象形文字“大”(图4上),表示了一个双臂伸开的站着的人,他两腿分开,而古人在头上加了一道小横线,或者加上一个小的方形的“口”字(图4下)就演变成了“天”字。在甲骨文中这个图形如果不在这句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人名或地名,而在这里它指的是“头”、“首领”的意思,这里是一种表示肢体的用语(如果在卜辞中表示头部生病了也是用这个字。它亦可作为形容词“大”字的同义词(我们在卜辞中可以找到作为“大雨”意思的这个字)。许慎曾在《说文解字》中给“天”字的定义为:“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他的意思就是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天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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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上 “天”字的原始符号为象形文字“大”;图4下 而古人在头上加了一道小横线,或者加上一个小的方形的“口”,就演变成了“天”字

为了将宇宙意义上的“天”从物质意义上的“天”中区分出来,占卜者创造了一个表意文字“穹”。“穹”由“弓”形,上面加“穴”字构成。“弓”指的是弯曲,“穴”在词源学上意思是帐篷,指的是空间,即这个“空间”的图形在一个“弓”形之上,也就是说是指一个“弓”形的拱顶,即“天”。(这里“弯曲的空间也就是许慎所说的“天之颠”)。换句话说,它去除了“帝”(“天上之王”)字所含有的宗教意味。而“帝”字和它的另一个同义字,我们前边讲到的“禘”,均与祭天礼仪相关联,都是一种早于“帝”字出现的表示祭天的名称。毋庸置疑,这些祭祀仪式在当时其实都只是一种纯粹的形式主义的仪式,是由宇宙学象征体系来决定,而不是宗教。

虽然我们说这种演变到周代(公元前九世纪左右)才基本完成,但是我们刚看到的例子则说明了长久以来占卜学一直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演变的开端是从阴阳合历的去神话化方法开始的。这个演变过程通过甲骨文时代的甲骨文可以验证。那么,在这些甲骨文中,“天干”系统的参照是怎么从十个太阳到十二个月亮(“地支”)即从这十个太阳的同父异母的妹妹的神话中转换出来的呢?表现在图像中形象的转换又是如何的呢?

毫无疑问,为了让以旬为基础的社会性时间合理化,史前的中国人想像了十个太阳的神话故事,并从以朔望月为单位的循环体系,即从月历(阴历)中得到启示。其实这个“月”历系统敏锐地表现了它与前者的不同,同时又表明了它的系统本身与一个月二十九日的概念有关。这个时间的不同,反映了在阴历全年十二个月中每一个朔望月的天数与它之前和它之后的朔望月天数有所不同,也就是说在阴历的年份里每一个月月亮的诞生与消失都不一样。原因就在于这每一个月二十九天中每一天都因季节的推进或变化产生非常微小的变化。平年十二个月,有六个大月各三十天,六个小月各二十九天,全年总共354天。但是这个日数少于一个太阳年。但是在一旬这个短暂的时间里,每一天却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人们因此可以平行地从十二个月亮的重复的表象中,幻想出了关于十个太阳的神话。而这十个太阳的神话与十二个月亮的产生同于一个谱(父)系逻辑。

神话的结尾是翌这个神射手射掉了多余的太阳。根据《淮南子》的说法,在黄帝的神话传说时代,是翌建立了这个功勋。根据另一个神话传说的版本,说的也是在同一个黄帝时代,是黄帝的一个叫容成的大臣创建了第一个历法。除去传说不说,然而古代中国历法的创造者应是占卜学家,也就是说是占卜学科发展了历法的科学。这门科学最首要的发现是什么呢?是在这个六十为进制的历法中加入了神话所带来的最具有宇宙意义的东西,即两个运转周期系列:太阳和月亮。这个历法实际上是两个部分的结合,一个是建立在以太阳为基础的与天有关的,十进位的旬的系统,即天干。一个是以建立在以月亮为基础的与地相关的,十二进位的系统,即地支。这两个系统,相辅相成地组成一个在另一个之间的大循环系统,即六十天的双倍运转的,永不休止,周而复始的历法。这是古代中国人建历法时,为了方便做六十进位而设出的符号。对古代的中国人来说,天干地支的存在,就像阿拉伯数字一样的单纯,而且后来用于地支上,即古人观察朔望月,发现两个朔望月约是五十九天的概念。

天文学上完全没有这样的历法,所以每五年后必须要加时间,即置月。任何一个天象系统都不能解释六十进制的系统。它只是一个纯粹的抽象宇宙学概念。公元前732年《左传》一书中记载的晋国天文学家伯瑕曾用过以下词汇解释:太阳和月亮的交会叫做辰,由此产生了太阳的运转与月亮的运转的联系。(7)

天干地支的观念是根据去神话的逻辑建构的。人们故意运用了一些抽象的表意文字去表现这两个观念。干支系统实际上它并没有天文的现实性,而只是十分理想化的一种创造。当时,占卜学家看到了有天文现实性的一年十二次的日月交会,于是他们认为应该还有甲、子、乙、丑等的十二次日月交会的干支周。因此,中国古代汉语词典中用图示的方法去展示这些文字的词源而这些解释都是混乱的。显示在神喻铭文当中这些表示占卜时天文意义上的日期,要么是一些数字,比如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癸,要么是因为不可能再去创造上述22个表示了天干与地支的简单的文字,于是人们就纯粹按声音假借一些词,比如“东南西北”这样表示方位的词(见图5)。这些假借的词从词源学的意义上讲,本来是象征着某种意象的(如“戊”和“戌”这两个字,本来这两个字表现的是两种类型的斧子,而后来人们拿掉了原有的意象,而用它们来表示抽象的一些东西),也就是说在假借过程中它们彻底地失去了它们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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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东南西北”这样表示方位的词在甲骨文中的写法

我们发现了玛雅历法和印加历法与中国的六十进位制历法之间的相似性。中国历法就象两个啮合的齿轮互相咬和式的运转,十个天干的齿,随着十二个地支的齿而变动。(8)这种历法的创制模式后来被推而广之,用于提供计数的工具。这些计数工具被广泛使用于包括计年在内的种种活动。而这一历法本身从来就不是唯一的。即使在其被创始之初,与之同时的还有另一套历法体系,这一体系参照的是真实的天文学意义上的天份和月份。殷代的占卜者已经知道如何计算日月历法(祭祀仪式历法)被称为“祀”;现在我们叫它“年”,并能够精确地将年的概念分为三百六十五又二分之一天,为使一年的平均天数与回归年的天数相符,设置闰月,置闰。这种历法确实是一种想像,但是是一种合理的想像。通过这种合理的想像,占卜学代替了神话。这种想像是中国民间择日学和堪舆学的核心,至今仍然很有生命力,它计算着人们的出行以及办各种事的日期,推算吉和凶。直至今天,在中国依然作为一种历法,按照日常的流动的岁月,依六十年一轮的体系运转。

【注释】

(1)汪德迈(Leon Vandermeersch),男,生于1928年,法国学者。曾任中国语言和文化讲师,教授,研究员,先后在不同大学和研究所工作,专门研究中国以及有中国文化影响的国家的文化史(韩国、日本、越南),就这一领域的不同方面共发表专著六部,论文一百多篇。李晓红,女,生于1951年,旅法学者。巴黎一大造型艺术硕士,巴黎索邦大学考古艺术史博士。博士论文《神龙——中国古代龙图像学》曾获得法兰西学院奖。现为法国阿尔图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副教授。

(2)Manticologie意思是占卜准科学(pseudo‐science divinatoire)。我发明的这个词是为了模仿占学的含义,同时运用了大思想家王夫之(1619—1692)的用词观点,即在他讲易经时为了区分曾用过的《学易》和《占易》两个词。(参考李焕明:《〈易经〉的生命哲学》,台北,1992年,第436页。)

(3)参考冯时:《中国天文考古学》,北京:中国社科文献2007年版,第60页以及后一页。

(4)这个花蕾的“帝”的形象在青铜器纹样中能找到,但是在甲骨文中却不一样,在吴大澂时代更不为人知。这个词源解释还被周法高引证过(周法高:《金文诂林》,香港, 1975年,第一卷,第48页)。我支持关于花蕾和花托形象的解释,这种解释比把它解读成是一捆燃烧的柴的说法更有说服力,解读成一捆燃烧的柴是对上天即“天上之王”的祭祀的象征。而这个“帝”的名字就成了上帝的隐喻。这个词源学的解释我在知道吴大澂解释之前就已接受。

(5)参考汉学家艾兰(Sarah Allan)的博士论文:Sarah Allan,Myth,Art,and cosmos in Early China,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1,pp.46—56。

(6)甚至之后,这种作为可以使用的镜子的价格还很贵。

(7)来自昭公七年伯瑕对日食的探讨,“十一月,季武子卒。晋侯谓伯瑕曰:“吾所问日食,从矣,可常乎?”对曰:“不可。六物不同,民心不一,事序不类,官职不则,同始异终,胡可常也?《诗》曰:‘或燕燕居息,或憔悴事国。’其异终也如是。”公曰:“何谓六物?”对曰:“岁、时、日、月、星、辰,是谓也。”公曰:“多语寡人辰,而莫同。何谓辰?”对曰:“日月之会是谓辰,故以配日。”(见《左传·昭公七年》)

(8)Cf.Needham,Sience and Civilisantion in China,Vol.3,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59, p.3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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