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湛園集》卷七

《湛園集》卷七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阮籍受司馬之保護,至爲其勸進之文,而康以疑被殺。申公前事楚王戊,知其荒淫不法,年已八十余,猶應詔起。帝已不悦其言,猶受大中大夫職。不試而舉,弊遂至此。至驃騎戰功,三次皆於天子詔辭見之。此數言者,驃騎之將略已盡於此矣。至馭吏隨驛騎,至公車刺取,知寇入雲中代郡,遽歸府見吉白狀云云。軍情至重,至公車刺取大奸利事,使聞於天子,天子必震怒,馭吏重得罪,而公車令屬且以漏泄受法矣。雖無最後一事,不害其爲大賢也。

題辭

書《嵇叔夜傳》後

鍾會言於司馬昭曰:“嵇叔夜,卧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但以康爲慮耳。”叔夜性烈而才儁,急遠而思疏。幽棲養性,似無足當天下之慮者。然當時典午之勢已成,中外任事之人莫非其黨。獨叔夜土木形骸,不自藻飾,而人以爲龍章鳳姿,昂然有不可羈束之氣,此司馬之所大懼也。王莽先殺鮑宣而後西漢以亡,曹操先殺孔文舉而後東漢以亡,司馬昭先殺嵇叔夜而後魏亡。此三人皆忠正豪邁瑰傑之士也,故必三人去而後天下隨之。會之誣康以通母邱儉,則康之不附晉明矣。或謂數人雖在,其如莽、操、懿之奸何,不知數人之力雖不足以止奸,而有以懾奸人之魄,而折其謀者,氣也。猛虎在山,藜藿爲之不采,况乎國之有賢者哉?不然,張禹、孔光、楊彪、何曾之徒,彼固儼然處三公之位,非不尊顯也,而奸人者方頤指而氣使之,不啻若奴隸,然其先靡耳。阮籍受司馬之保護,至爲其勸進之文,而康以疑被殺。籍敗壞名教,爲禮法之士所深嫉,而康終身無言行之失。故嵇、阮並稱,而阮不及嵇遠矣。

李祖陶評語:持論嚴正,讀之可以想見先生。

書《儒林傳》後

申公轅固可謂之能明經學,而不可謂之能守先王之道者。申公前事楚王戊,知其荒淫不法,年已八十余,猶應詔起。帝已不悦其言,猶受大中大夫職。幾不免於臧綰之禍,殆哉!轅生不欲爲黄老家言,是矣。隨下刺彘,何其卑也。萬一帝不與利兵,刺彘一不隨手中,生其不爲彘死乎?使生此時以正辭折太后,曰:“臣官博士,太后以禮使臣,雖赴湯火其敢逃死?若輿隸畜臣而命之,鼓刀以從宰夫之後,是使臣廢先王之道,而棄其官守也,臣死不敢奉詔。”如此太后必愧而謝生,帝亦必益重生。漢興幾六七十年,儒者與異端之教乍勝而乍詘,訖於武昭未知所定,亦諸生之區區講説,無有以守死善道者動之也。

書左雄《察舉議》後

按古者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六德六行之外,必益之以六藝。而族閭之師與黨正書之,州長考之。及其在學也,則又有中年、比年考校之法。當此之時,固無德行之民,而目不知書者矣。故止於司馬辨論,可無事於語言文字之間也。後世師儒之教不明,雖行聞族黨,不學牆面者往往而是。以如是之人,一旦舉以臨民,授之以政,即欲不以文墨試之,得乎?蓋自選舉與學校不復相爲首尾,而一切關防刻薄之事起。雖明知法益煩,弊益生,士風亦日益壞,然其勢頓有不得不極於此者。魏黄初中,三輔議舉孝廉,不復限以試經。司徒華歆憂其學業從此而廢。至唐貞觀時,汴、鄜諸州所舉孝廉,問以皇王政術、曾參,並不能答。宋太祖開寶九年,濮州薦孝悌者二百七十人,召問於講武殿,率不如詔。猶稱素能習武,試以騎射,則顛仆失次。太祖欲使隸兵籍,皆號告求免。不試而舉,弊遂至此。故後世無論賢良、文學、孝悌、力田諸科,一概試之以文墨之事,亦其勢然也。及其甚也,則巍科厚秩,皆取决於方寸之紙,而竟不復問其立身之本末矣。是其末流之弊愈失而愈遠,以至於無可如何者也。夫有志於斯世者,其必復古族、閭、州、黨之法,而後可以行鄉舉里選之事歟?

書《郭元振傳》後

《張燕公行狀》云:“太平公主竇懷貞潛結凶黨,謀廢皇帝。睿宗猶豫不决,諸相皆阿諛順旨,唯公庭争不受詔。及舉兵誅懷貞等,宫城大亂,睿宗步肅章門觀變,諸相皆竄外省。公獨登奉天門樓,躬侍睿宗。聞東宫兵至,將欲投於樓下,公親扶聖躬,敦勸乃止。此則聞變不去,保全聖躬,爲元振之功。而其不從廢立之詔,尤其大節之不可泯没者也。”本傳僅云:“玄宗誅太平公主也,睿宗御承天門,諸宰相走伏外省。獨元振總兵扈從宿中書省,十四日乃休。”不著其廷争不受詔之事,失史家紀載體。獨杜子美云:“定策神龍後,宫中翕清廓。俄頃辨尊親,指揮存顧託。羣臣有慚色,王室無削弱。”蓋極著其翊戴之功,而後元振之盛業大節洗發無遺矣。此所以謂之詩史也。舊注因神龍年號,謂平韋庶人之亂,元振亦有功其間而史失之。後之注杜者知其附會,又謂太平、安樂二公主用事俱在神龍二年,故曰神龍後。不思神龍時相王猶未立,此後中宗尚有景龍建元,子美豈得追數其始亂之時,而遽以七年以後定策之功許之乎?神龍當爲先天之誤,無足疑者。

書《史記·衛霍傳》後

漢良將衛霍,論者多左霍而右衛。余熟觀太史公之傳,所謂兩人點次處則左衛也,其於霍也多微辭矣。傳敘衛戰功,摹寫惟恐不盡。至驃騎戰功,三次皆於天子詔辭見之。而太史公覈實,一曰出隴西有功,一曰捕首虜甚多,一曰兵所斬捕功已多而已。豈非以天子之詔特據幕府所上功次,其辭多鋪張失實,而天子方深信之,則姑存此以爲傳疑之案乎?觀大將軍七出擊匈奴,斬捕首虜纔五萬餘級。而驃騎三出,詔書三敘,已不啻十一萬餘首級。其虚僞可見,此良史言外褒貶法也。又曰:“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驃騎。驃騎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將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絶也。”又云:“少而侍中貴不省士。”此數言者,驃騎之將略已盡於此矣。

書張耒《邴吉論》

張耒之責邴吉不薦馭吏,爲没人之善,曰:“龔遂因王生一言,天子以爲長者,遂不敢以爲己出,曰:‘此乃臣議曹教臣。’夫遂之能歸功於君,其善微而不冒人之善,其德厚矣。方天子讓御史,吉如曰:‘臣與御史等耳。臣之僕有先白臣者,臣是以知之。’此其爲能,豈獨憂職思邊而已哉?吉脱先帝於死,能絶口不道,必不貪一馭吏之功,此不思之過也。”然耒之責吉,亦可謂之不思矣。按史,此馭吏,邊郡人,習知邊塞發奔命警備事。嘗出適見驛騎,持赤白囊,邊郡發奔命書馳來。至馭吏隨驛騎,至公車刺取,知寇入雲中代郡,遽歸府見吉白狀云云。軍情至重,至公車刺取大奸利事,使聞於天子,天子必震怒,馭吏重得罪,而公車令屬且以漏泄受法矣。即吉亦豈得爲無罪耶?况此馭吏無他能,因生長邊郡,見持赤白囊馳來者,知其爲發奔命書,隨探取之歸報而已。非諳熟邊事者比,何足以污宰相之口頰哉?凡論古人物,非深觀其終始本末,不可輕爲訾議。况於其賢者,如世所謂翻案者尤不可也。近見有小儒責狄梁公不當事周論,至深刻。此人坐不讀梁公傳耳。觀梁公之處羣小間,忘身直道,屢陷死地,活人無數而不知悔。雖無最後一事,不害其爲大賢也。嗚呼!豈易言哉?

書《王倫傳》後

向讀樓公《開金鑰節湣神道碑》,載其奉使屢請用兵,不顧身禍,及逼之官而不屈,從容南向稽首就死,以爲倫豪俠不羈之士,而能以名節晩蓋者。胡淡庵許惇之疏,特力攻和議,不知其末後一著耳。《金史》云:“倫被羈久困無聊,乃倡爲和議求歸。至金遣還,朱弁、張邵、洪皓强倫以平州路轉運。已受命,復辭,曰:‘此反覆之人也。’遂殺之。贊曰:‘王倫紈袴之子,市井爲徒,此豈必有耻專使不辱者耶?’”其言與碑辭正相反。倫創和議於韓嶽用兵之際,使宋主忘不共之讐而甘心爲之稱臣,是誠不得爲無罪。樓公自言謹摭行狀,參以《槐庭濟美集》、《中興小歷遺史》、王銍父子《御劍銘序》、《揮麈録》,網羅舊聞,以就此碑,要非飾辭以諛墓者。三史作於元世,其於抑揚南北之間多所失實。如倫未嘗仕金,傳本不當入《金史》,又不當附之叛臣。若世宗所言“反覆之人”又别有謂,蓋是時撻懶、宗磐、宗雋三人合謀以河南、陝西地與宋,而倫依此三人以定和議者也。及三人以謀反被誅,倫奉使適至,金主責問。倫曰:“汝但知有元帥,豈知有上國耶?”因獨留倫不遣,此正所謂反覆者也。使臣因緣遘會,以就國大計,此其常事。史官據此以定褒貶,何足以服倫之心耶?《傳》云:“倫,王旦弟王勉玄孫。”按:旦弟名旭,非勉。又衍一王字,俱宜刊正。

書《吕氏春秋》

作此者其墨之徒與者?多引用墨者之言,常以孔墨並舉。其言墨者鉅子孟勝,善荆之城陽君。弟子徐弱止勝死城陽君之難,曰:“無益也,而絶墨者於世。”勝曰:“不死,求嚴師賢友良臣必不於墨者;死之,所以行墨者之義,而繼其業也。”孟勝死,弟子從之者百八十三人,而終屬鉅子於田襄子,墨以不亡。觀此,知墨氏師弟之間所以固守其家學,頗有似於後世講學者之營立門户,而道德之爲天下裂久矣。墨氏之葬,以薄爲道。余讀其《節喪》、《安死》二篇:“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無不亡之國,是無不掘之墓也。”若親睹驪山之事而言之者。又《蕩兵篇》:“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偃兵,因用兵喪國而愝,其是猶因噎而廢食,因溺而廢舟。”《慎勢篇》:“觀於上世封建衆者,其福長,其名彰。”至他所議論,固多戰國餘習。然爲書既富先王之格言,善制猶往往及焉。而始皇行事,無一不與之相反,諸儒之相驅而就坑以盡也,亦其宜矣。

書《春秋列國指掌圖》

税氏與權爲《春秋指掌圖》,得國一百有七。余間憶記覽所及,隨録之,復得數國。有疑似之當辨者,如黄在汾州,爲晉所滅,非江黄之黄之近楚者。按《國策》:“犀首伐黄,過衛,使人謂衛君曰:‘黄城將下矣,將移兵造大國之城下。’”犀首,魏官,則爲晉所滅者,此是也。若《史記》所稱黄帝末孫陸終之子封於黄,其後爲楚滅者,國在今羅山縣西十二里。楚子革對靈王曰:“陳、蔡、不羮,此四國者專足畏也。”杜注:“兩不羮。”酈元謂:“汝水東南流西不羮城南。”是“不羮”有東西之稱矣。酈氏:“又任城縣有詩亭。”即春秋詩國。按:詩與邿同。魯以襄十二年取邿,即其地。俗訛“邿”爲“詩”耳。《隱二年經》曰:“莒人入向。”杜預注:“向,小國。譙南龍亢縣東南有向城。”又軹縣西地名向上者,亦曰向。《傳》所云“蘇忿生之田”,及《經》曰“盟、向求成於鄭”,此“向”則邑名也。自有封建以來,其傳世久遠可考者尚衆。自昔楚始大而爲其並滅之國五十有三,故曰:“漢陽諸姬,楚實盡之。”至秦爲郡縣掃除盡矣。然而江淮以南,神明之裔淪在蠻夷,種類散處者以百數。迨後山東兵起,而閩粤王無諸、東海王摇等猶能起兵,從諸侯共亡秦,傳國建號久之乃絶,古聖君賢相功德之食報,豈不遠哉?故曰積厚者流光,自然之勢也。

書宋潛溪《謝皋羽傳》後

《謝皋羽傳》,鄧牧、任士林皆有述。鄧,錢塘人。自言與翱最善,翱服其爲文。病且篤,懷以詩曰:“謝豹花開桑葉齊,戴勝羽[1]生藥草肥,九鎖山人歸未歸。”然翱,宋末義士,而牧傳中無所述,第曰繇役繁興,不堪迫辱,委務出遊,過嚴陵故舊館焉。其地與婺接,故常往來兩州間。所居産薪炭,率歲暮載至杭易米自給。又自言爲翱死友。然翱之没,遺命惟託方韶卿鳳、吴子善思齊及方幼學、方燾、馮桂芳、翁登兄弟,而牧亦未嘗聞訃其葬也。牧自誇於翱,爲文嘗自出於胸臆,罕讀古人著述,此豈其真不讀書者哉?又牧云:“翱於軍伍中購得一子,相與竭力生産。”任傳中不載。采云“無子”,翱之臨没屬及,其無子當信。豈前已購得,而後復失之耶?任傳詞旨隱約,以屈原比翱,是爲得之。吴思齊《墓誌》亦可觀。宋因任吴本特加潤色,淋漓盡態,讀之令人感歎不已。蓋遭勝國之後,無所避諱而能然也。國家破亡,神器淪没,有權位者不必徇,而草野失志之子有孤憤鬱悒而不知其然者,豈不由於其性哉?然不幸無傳之者,傳之而失其志,以此湮没於後世者多矣。愚觀漢新莽之亂,士至有僞失明,見其子墮井,妻與人私而不顧者,其堅苦如是。末世好名滋甚,憑藉權勢踵接侯王之門,入則短後曼纓,出則幅巾草服。摇筆著書,忠義奮發,流播遠近,邁跡巢許。幸而其書不傳也,不然又孰知盜蹠之與曾史哉?

讀《孔子世家》

太史公於孔子何爲而世家哉?余觀其自序,每一國則必挈其事之至重者,而著其所以作述之意。如於晉,則曰嘉文公錫圭鬯,作《晉世家第九》。於越,則曰嘉勾踐滅强吴以尊周室,作《越勾踐世家第十一》。於鄭,曰嘉厲公納惠王。於趙,曰嘉鞅討周亂。於韓,曰嘉厥輔晉匡周。於陳,曰嘉威宣能撥濁世而尊周。然後知其世家乎?孔子者同之於列國之諸侯也。其同之諸侯,奈何曰以其同尊周也。遷序孔子曰:“周室既衰,諸侯恣行。仲尼悼禮廢樂崩,追修經述以達王道,匡亂世反之於正云云。作《孔子世家》第十七。”其意以諸侯之得世其家者,以其知有天子而能匡亂反正。以天子之權歸之於周者,莫如孔子之功最大。故附孔子於世家者,非尊孔子也,推孔子之心以明其始終爲周之意,曰:“春秋非孔,則周道幾乎熄矣。”以孔子爲尊周,而尊周者諸侯之事也。故上不得比乎本紀,而下亦不得夷爲列傳也。或謂稱世家爲尊孔而兩失者,是未識遷之意者也。

《困學紀》題辭

世有真道學,然後有真節義。道學晦而節義微,節義不植,則其於道學也亦僞而已矣。黎眉先生歸田後,著《困學記》。自言:“余日間行事,每至臨寢必端心危坐,仰天而質之。如是者十年,纔覺違心之事日漸減少。”又曰:“學道須破名利關頭。若乃周孔其口,商賈其心。弋名於道德之林,漁利於仁義之域,是則謂之傭販聖賢,負罪名教不小。”故自滄桑之餘,絶跡遐荒。至老不復見,雖妻子不知其所向。世皆疑其仙去,而其家亦詭曰有之。然孰知其爲篤信好學,守死善道之儒者歟?余生也晩,不及奉先生几杖。其季子自天讀書安國禪院,時相過從。流涕而道其先人,則詞音嗚咽,至性迸發,其交於某也禮恭而意彌篤。然後知先生之學非徒以得正而斃耳。而其修之身以爲子弟法者,又如此其至也。余嘗讀兩晉南北朝史,歎其君臣之際侮慢猜忌,無恩義可紀。至士大夫家居孝友奇節,疊書纍見,驚心動魄。如弘農楊氏一家,實西漢萬石所未及。以此,其時無故國而有世家,輒思仿古别録《南北朝孝友》一編,貯於家塾。乃先生所爲三十二卷者,已犂然明備。余又知先生之學,其植基深厚,尤在於此。而自天之能善繼其先志者,亦能知其本之所在,從身焉,無失故也。孝弟不立,本實先撥,而競爲道學節義云者,皆妄也。人有言今有能世其家如史氏所紀者,余謂必自郭氏始矣。

題《傳經堂集》後

往余晤亮庵於武林胡氏之米山堂,向疑其宿學輩行,去余遠甚,問之纔長余數歲。未及訂交而别,常耿耿胸次也。比於都中見其仲君明經次厚,知亮庵里居閉關幾三十年,無復當世意。今年初夏次厚遊太學,亮庵偕之來,訪其故人。既至,假館僧廬,倦卧不出。於是公卿輿馬填塞街巷,坐門問安,喧鬨都下。以至四方宦學名流,帬屐子弟,懷刺到門,皆願得識面爲快。亮庵愈不自得,急促裝南返。余與之語頃,即執手言别,則其耿耿比前愈甚可知也。臨行出示余《傳經堂集》,連綴海内古文辭數百篇,所以稱美卓氏之家學甚備。余亦久謀歸,擬築室於湖上,陳經而讀之。是時,去亮庵居當不遠數舍。艤舟水次,造所謂傳經堂者,瞻謁三先生祠,啟其遺書,從亮庵决疑發滯,其必有益於余聞。

題程子卷後

客歲淮南,逆旅中偶讀韓嬰《詩傳》。至孔子遇道哭者甚哀,而自言其始所以宦學而失養之故,以至悔而立稿也。而是時孔子弟子之請歸養者十有三人。余既以前年拜違其親,奔走於江之南北。是日有感,遂决南歸之志。既抵吴門,程君爚來,手一卷,形縱縱而過余。余既喜交程君,視其所攜,皆曩所求於海内之賢者所爲其母徐孺人傳志者也。而程君之所自傷其貧賤不得養者,則并見之於言焉。時余歸志甚鋭,君則爲余買舟葑門之外。共邀至家,拜其尊君於堂,與其仲父杓石,咸儒雅藴籍[2],衣冠狀貌質樸類古人風。留數日始去,去而復牽留之。視其家之僮僕、雞犬,皆依依有向客狀,若不忍其遽别者。其好客出於天性,可敬也。今天下文士大率皆以家自累耳。雖其間意氣自喜,欲以廣致天下豪傑,而奪於室中之反唇交謫者有之,則其行之不成,又非必盡出於懈弛而後。然今程君家産纔不及中人,自其母在時,固已父子力學,聲藉甚諸公間。及其殁也,庭除楚楚,果蔬之行列,巾履之位置,無不整潔可喜。男誦女織之聲,燈火交出林落。客之登其堂者鮮不爲流連忘反,樂其父子之賢,而相忘於貧賤之累。而又思其所以致此者,則益悽然相對不樂。蓋程君之言曰:“吾父子何自而能?然吾家之所以得與君燕飲於此者,皆母之遺也。”雖其父之言,亦如此。若孺人者可不謂之賢矣哉?欲知孺人之行,於其夫與子可以得之。余既有感於中,又不忍爚請,因書所見者歸之。

《歸太僕未刻藁》題辭

《太僕未刻藁》,其曾孫莊玄恭所輯外,吏牘、申詳、文移諸雜文字當另存其家,不足録,除此共得八十三篇。《太僕集》一刻於昆山門人,一刻於常熟蔣氏。然余從玄恭借觀其未刻諸篇,多隨俗應酬造次之作,故可存者尤少。余輒爲點定,芟其蕪蔓,殆十之七焉。當明之有天下,二百七十餘年,作者林立。惟太僕之文,爲能獨溯太史公以來得其風神,而合之唐宋諸家,體格粹然,一出於正,可謂豪傑之士矣。惜其晩始得第,爲當時盛名者所摧壓。而其所爲碑銘、序讚之類,多不出鹿城數百里之間,外家、戚黨、田夫、餉婦並見疊出,以與夫名臣碩儒争名於翰墨之下,抑末矣。此歸安茅氏所謂入富人之家,而所見唯陶埴菽粟者,豈其才之不逮乎?余之及此,蓋以歎夫士之好古而不遇者也。

《求志軒集》題辭

韓退之爲《毛穎傳》,時人傳笑以爲怪。獨柳子厚深善之,以爲弛焉而不爲虐,息焉遊焉而不爲縱,然此猶淺之乎知韓也。凡古人文字不輕下筆,雖一時游戲滑稽之文,其中必有含諷譏切,關於比興。惟其稱物小而寓意大,屬辭近而取旨遠,故足傳也。讀錢子文若諸詞賦,可得其概矣。文若爲吾里耆宿,隱居山中,著書滿屋,然不自表襮。吾頭白歸里,始一識其面。邑子浮薄黨相揶揄,或未聆其姓氏,無足怪矣。其詩於洸洋恣肆中不没其家數,皆所謂不輕下筆者也。

題蔣君長短句

記壬戌燈夕,與陽羨陳其年,梁溪嚴蓀友、顧華峰,嘉禾朱錫鬯,松陵吴漢槎數君同飲花間草堂。中席,主人指紗燈圖繪古跡,請各賦《臨江仙》一闋。余與漢槎賦裁半,主人摘某字於聲未諧,某句調未合。余謂漢槎曰:“此事終非吾勝場,盍姑聽客之所爲乎?”漢槎亦笑起而閣筆。然數君之於詞,亦有不同。梁溪圓美清淡,以北宋爲宗。陳則濫觴於稼軒,朱則煎洗於白石,譬之韶夏異奏,同歸悦耳。一時詞學之盛,度越前古矣。七八年來,數君者存殁殊路,南北方散處久矣。夫余之不託於音也,頃得蔣君度臣此卷,按拍而歌之,酒酣以往,慷當以慨。蓋蔣君才豪而氣雄,抒寫胸臆,時時快所欲吐。至其含宫咀商,所冷然會心,以自適於數君之外者,亦復與作者之意何異?宜余之既老且衰,而復爲之閣筆於此也。家季孝俞爲余言,度臣多讀書,詩歌古文辭累數百篇。每落紙,雲湧川恣,詭變百出。行爲余盡發其藏,則余之驚怖,思閣筆於蔣君者,何時已耶?

《碧山堂元夕鬭酒詩》跋後

丁卯元夕,今總憲徐公碧山堂之宴,出所儲酒三十種飲客,命客爲鬭酒詩。明日相繼以詩,來者若干人。而前總憲公先得絶句三十首,手書小幀示某,某謹受而讀之。其體物精切,寄託深遠,至於聲調之諧美,按之皆可歌也。是夕,某預末坐,所嘗酒雖殊方異制,大抵南北香味自相類。嘗考《漢書》,以上尊酒賜侍臣。注:糯米爲上尊,稷爲中尊,粟爲下尊。糯者,今酒之南也。而稷與粟者,今酒之北也。師古非之,謂酒當以醇醨分上中下名,非以米也。且稷粟同物,不可爲二。然酒性得糯乃益醇。《月令》:“仲冬命大酋,秫稻必齊。”而不及黍稷,則古人之重稻可知。注:“所謂粟,當是粱之誤耳。”時座中皆南人多,右南而左北。公自序曰:“昔人稱北酒南茶,北亦未可少也。此言雖爲酒調人,然以三十種者較之,實未易定其優劣矣。自古譜酒者,王無功、焦革而下數十家,至宋張能臣之記《酒名》,元宋伯仁之爲《酒小史》,徵類以百數,然鮮能徧致之以娱客者。是席所列,自内造法醖及坊務麯材,遠而閩海、粤嶠、暹羅、琉球、荷蘭,花實之釀,蠟封藤繘,梯航而至者,皆得品量於一堂之上,亦云盛矣。使詠歌之弗稱,則孰知夫今日者天下一家。而輦下士大夫得乘其位暇,流連觴詠,以相賞於花晨月夕之爲可也。某屬病未能追和,故合公詩爲一卷,以序而歸之。

題《馮節母卷》

秦始皇上會稽山刻石,其文有曰:“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誠。夫爲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爲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一與之齊,終身不改者婦道也。然改嫁之法,禮制許之。而秦獨名之爲倍死,丁寧其意於刻石之文者,豈周末教衰,其風尤熾,而越俗猶未免歟?然彼以帝王之尊,而母子之間多所不幸,夫亦有所感激云爾也。若今山陰平母馮太孺人,隨夫沿牒,攜親歸里,嫠面毁服,辛苦以待其子之成立如是者,豈不曠世而一見者哉?子遠幸得爲節婦子,不以烏頭綽楔爲母光寵,而徧求賢人君子之文詞記述,以當懷清之臺,使采風者録之。越絶一隅,媲美江漢矣。其母子之間皆可敬也。

題南齊華孝子小像後[3]

孝子諱寶,父豪,晉義熙末戍長安時,孝子年八歲。臨别,謂曰:“須我還,當爲汝上頭。”既長安陷,孝子七十不婚冠。有問者,輒號慟彌日。按史,劉裕以義熙十三年秋八月至潼關,命王鎮惡大破姚丕軍,遂入長安。其年十二月,裕將東還,三秦父老留之不得。以弱子義真都督雍凉秦州軍事,留鎮之。豪戍長安,當以此時。既而沈田子以掩殺王鎮惡伏誅,長史王修被讒死,羣情解體。夏王勃勃遂進據咸陽,走義真,積人頭爲京觀,號髑髏臺。此十四年十一月事也。豪豈以此時陷没而不得還也?從此中原分裂,生靈塗炭於戰争。又百餘年,然後合而爲一,其遺禍烈矣。劉裕之罪可勝誅乎?而孝子之所痛者,特其父也。夫自古簒竊之臣,若王莽、懿、操父子俱未嘗親殺其故主也。至陵零賊殺,自後禪授之際,習以爲常,裕之子孫亦嘗身羅其毒,而君臣之道苦矣。獨孝子終身思父,不婚冠,此其所關於人倫甚大,蓋與晉徵士同。人類之所以不滅,顧失之上而得之於下,豈不尤可貴重歟?南齊時同郡有薛天生、劉懷胤兄弟,皆以孝行旌。然余獨以孝子之所遇有足感者,故疏其事於像左,且繫之以詩:

平朔門前萬馬迴,長安歡聲動疾雷。羌酋反接渡江來,南朝太尉作事乖。心圖九錫苦欲回,十三兒子何爲哉?兩雄攫挐鬭不開,忠臣斷頸起禍胚。赫連潰師山崩摧,參軍馬背駄嬰孩。草間求活真駑才,人頭作山高崔嵬。三軍同時横暴腮,傷心極望髑髏臺。髑髏臺上悠悠魂,七十無家難具論。一朝旌旂忽南卷,百年星日當晝昏。小人憶父心煩冤,父老哭君聲暗吞。白頭舉事何紛紜,冲年陵畔啼夜鵑。君親大義死不泯,赫哉孝子誰等倫。東籬之外五柳門,宋齊轉眼俱埃塵。忠孝歷劫無沈淪,君不見此圖戃怳正氣存。

題《汪烈女傳》後

女子已字,未行奔夫之喪,而誓以死守或身殉之者,歸氏震川嘗駁其非正,以爲廉耻之道存焉耳,其立論最精。然女之未嫁,猶男子之未仕也。古若薛方、逢萌之於新莽,費貽、任永、馮信之於公孫述,謝翱、方鳳諸人之於宋元之際,皆未嘗委贄爲吏,卒之死不屈,後人皆傳之獨行,未聞以爲非也。而公卿大僚俛首乞憐於異姓之廷者,百世而下猶將指其名而唾之,其爲人賢不肖何如也?孔子思狂者過之,彼雖蹈義之過,苟可以風世而善俗,斯取之已矣。《春秋》於宋共姬備書其卒葬,示予也。君子曰:“伯姬女而不婦。”女而不婦,過也,猶爲《春秋》所予。然則未同牢而殉之死,是婦而不女也。婦而不女,與女而不婦,皆過也。有不皆見予於孔子者乎?婺源汪生敔侄女宫蘭,許字同邑江某。聞江訃,求不得,臨不得,伺其母歸寧,倉皇自沈於河。生以其事徧白於在京士大夫,論者猶齗齗未定也。余特折衷歸氏之言正也,余之言權於義而亦歸於正也。嗚呼!死生亦大矣,而淟顔忍耻,以游於世者何多乎?然則吾之説其終不可廢乎?其亦有不得已者乎?

程處士篆刻説

新安程先生穆倩善識古文奇字,其所篆刻,人争購之。或守之歷年不可得。及其得,意爲之贈人無德色,非之者曰:“凡物之可貴者,以適時而已。今爲篆刻,舍秦漢而必曰三代鐘鼎之文,此固爲好奇而已,於用奚當?”余謂此言過也。夫自有書契以來,文字代變。於是有倉頡之書,有史籀之書,有斯、高、程邈之書,變而至於今之行草書,極矣。如欲趨時者,則今之真行草書,爲已足。斯、高之書,且在所不取,而况乎商周鐘鼎、蟲魚、詰屈之文,宜其無所用於世也。然余考之周宣王時,史籀始著《大篆》十五篇,後秦李斯作《倉頡篇》,趙高《爰歷篇》,胡母敬《博學篇》,皆取之籀篆文,省改之,以爲符印、幡信、題署之用。則秦漢所用篆書,頗與周不異。而史籀之書,或與古同。與古異,其體制亦不一也。是則鐘鼎之書,秦漢之時兼用之,施於符印明矣。大畧今人耳目當畧使近古。昔有人欲盡削禇大所補《史記》者,王元美曰:“漢人言所存於今幾何,而忍去之乎?”余當歎息此言,故嘗爲之説曰:古文之用協韻詩,歌行之入樂府,五言近體之入選體,言草書之兼章草,真書之間出八分,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然今世破觚爲圜,日久而忽覩此書,於俗學流便之中,無怪乎惑之者衆也。先生爲詩光怪溢出,似與書争奇。其爲人朴貌厚衷。年既老矣,鬚眉皓素。醉後瀾翻,縱論西京、天寶間遺事,多人所不聞。余謂天留此人於今日,使後生末學猶得習其丰采,而想見前世先生長者之遺,其可重不獨在書也。

菊隱説

草木之族,唯菊種至多。治之者有護芽分種、接幹去蠧、防風避雨之法,積勞終歲,而取玩於一時,故藝之比他種猶難。按《本草》,菊黄者味甘。世稱陶公好菊,亦其味甘,叢生於籬落間者耳。然余聞之種菊者曰:“凡莳菊,不獨其花時可喜,雖其萌芽藏荄,凝露受霜,隨時按候而驗其消息,亦莫不有天地自然之生趣。”由其嗜好專一,則雖用力之煩且久,而亦不知其疲也。有隱君子陸君翼王,少事舉子業,中遭感憤廢輟。窮研於六經,無虚日夜,各成疏義十餘卷。其自號菊隱,余視其庭中無一菊者,竊疑其所稱非實。抑思菊之爲性,掩葩於艷陽之日,挺節於嚴霜之候,是屈子之所欲餐,而陶公之所嘗采者也。今以君之慕乎古也,耽其精英,擷其茂實。至於窮歷年歲,塵視軒冕,窅然若不知天地之爲大,而萬物之爲衆。以視乎種菊者之專一,其所好而不移也。則君之所自寓,舍是其奚取焉?

錢黄兩家合葬説

無錫黄君子某,聘錢氏女,未婚男女皆没,兩家父母謀而合葬焉。邑人士與四方之客遊於兩家者,爲詩以詠歌其事,而請余爲之説。余按禮,男子年十九死,猶謂之上殤,不得立後而祀之,終其父母之世。女子既嫁未三月,廟見而卒,則歸葬於其父母之黨袝,亦如之未婚而没。禮文不載,蓋不必載也。《周禮·媒氏》:“禁遷葬者與嫁殤者。”遷葬以死而求婦,嫁殤以死而求夫,皆非禮之正,是以禁之,以其未成乎夫婦之道也。唯魏武帝愛子倉舒,明帝愛女淑卒,皆取他姓子女死者爲之合葬,史譏其違情背典。至唐家人禮始有冥婚之制,此君子所不道也。今既合葬,必當袝廟。夫婦袝廟,必當立後。使果爲此,此與曹氏之蔑棄典禮何異?兩家父兄皆守道君子,宜安所出。或謂禮緣人情,情生於人之所不自已。今兩家各哀其所生,至不惜越禮而爲之,其友又思助其哀,而作爲歌詩以相慰勉,見睦婣之意皆本於其所不自已者也。傳曰:“禮失,求之野。”噫!其野也,其諸亡乎禮者之禮與?

友説贈計子甫草

李祖陶評語:首言朋友之誼關係於人倫,裨補於道義,而以仲尼之徒作實證,至師友之道,得友而益彰,較前所以濟師之道所不及者,而更進矣。中言市道之弊,末以交相切磋之意望計子,亦精微,亦沉摯,處處實獲我心。

與子侄論讀書

讀書不須務多,但嚴立課程,勿使作輟,則日累月積,所蓄自富,且可不致遺忘。歐陽公言:“《孝經》、《論語》、《孟子》、《易》、《尚書》、《詩》、《禮》、《周禮》、《春秋》、《左傳》,准以中人之資,日讀三百字,不過四年半可畢;稍鈍者,減中人之半,亦九年可畢。”今計九年可畢,則日讀百五十字也。東方朔上書,自稱:“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吴兵法,戰陳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此時朔年正二十二,自十六學詩書,至十八而畢;又自十九學兵法,至二十一而畢,皆作三年課程。三年誦二十二萬言,每年正得七萬三千三百餘言。以一年三百六十日成數算之,則一日所誦纔得二百零三言耳。蓋中人稍下之課也。夏侯氏《東方先生像贊》:“經目而誦於口,過耳而諳於心,其敏給如此。”今其所自誇大,不過中人稍下之課。可見古人讀書不苟,非獨恐其務多易忘。大抵古人讀一書,必思得此一書之用,至於終身守之不失。如此,雖欲多,不得也。

石齋黄公墨寫魁星贊

英年十五,酷愛文公。既得黄子(公官稿),想見其人。公没而升靈爲星辰,爲世樞杓以建冬春,爲文璣衡輕重。唯均灑墨染紙,自圖其真平原之書。忠義輪囷,瞻仰生敬於斯,亦云誰其將者?水部左君,厥兆文明,奕世其珍。

漢壽亭侯關公遺像贊並序

公之忠義著於當時,而神靈顯於後世。其祠在當陽者,始於陳光大中。唐貞元十八年,荆南重修玉泉寺遺廟,董侹記之。相傳爲其寺伽藍,則因緣《智者大師傳》,而元虞集《廣鑄禪師塔銘》,所爲述其事者也。其在解州者,爲宋大中祥符時建。然此二廟,特其生没之地,猶未及他處也。自宋南渡及元而賜號稱王,廟祀益盛。明嘉靖間,賊徐海就擒,著有靈異,督師明立廟常州。唐順之記謂:“侯廟盛於北,而江南諸郡立廟自此始。”然則當嘉靖前,大江以南尚未有祀公者矣。今聞東南日本、琉球諸國,西北口外,無不轉相崇奉,極土木之麗。而其像設之雕塑圖繪,如世俗所傳修髯而美視者彌滿,兩戒如出一手。含識之倫,上自王公大人,至閭巷士女,强獷之將,哮狠之賊,無不絀其尊嚴,戢其兇暴,而瞻禮之恐後,是其震悚乎人心者,豈其靈爽有以獨異乎人哉?亦其生時忠義,討曹則功不終,吞吴則志未遂,憤懣偪塞之氣,旁觸横牴,發洩無所,故久而後大溢於時,而人不知其所以然也。然予謂自古之善狀公者,終莫如諸葛武侯,侯之言曰:“未如髯之超軼絶羣。”蓋並其形神肖之矣。此畫不知於當時何如?歷考記傳所載,於公之威神,度十已得八九,因爲贊曰:

操鬼也其臣魅魑,孫爲叢社纚維之。

赫赫劉宗張炎威,公斮獝狂軒委蛇。

人不鬼防殄其師,曹孫澌滅無留遺。

公之精靈星日垂,凡百慚鬼公所治。

有臣不忠子孝虧,瞻此俯伏其赧而。

方先生像贊

古設賢良,孝秀之科。行修於身,旌帛是加。不聞有士,厄窮而嗟。其後不然,變爲浮誇。錙銖程能,誰辨鏌鋣。所以先生,終老於家。有美先生,秩秩其德。忠諫遺裔,慈湖正脉。服勞侍養,帶不弛夕。日短之懼,誼同令伯。峩冠裒衣,經人兩師。設席延明,作我門楣。念我先子,實唯都講。沐道薰德,溯流絶港。曾不去口,而師云云。一經家傳,弗悖所聞。孰紹箕裘,徵吾斯文。垂之琬琰,公有令孫。

帝城積雪賦

玉河春柳賦

望京邑之翼翼,縱緩步於郊坰。和風宛其入懷,林鳥嚶其相鳴。爾乃春日遲遲,春路逶迤。流泉曲折,列樹參差。則有上苑移根,灞橋遷植。行行臨水,枝枝踠地。蔽北陸而成關,種西門而映肆。騰氛霧而霏微,冪平皋而薆薱。千株萬株,婀娜紛敷。或交綺陌,或傍金渠。故夫玉河之爲水也,宛宛澶澶來自西山。瀦而爲湖,匯而爲淵。踰乎高梁之曲,入乎芙蓉之園。森漫蓬池,經乎上蘭。彌望直視,鬱乎芊芊。何地無柳?何柳不妍?鏡清流而黛濃如洗,倚列雉而腰細堪憐。於時條風始扇,日和景良。草抽書帶,鳥弄笙簧。柔稊乍吐,弱蔓初揚。招要舞態,演漾波光。竦纖軀而不定,曳翠帶之何長。若矜妝以競冶,間桃李之紛芳。馳青煙於平樂,遞餘暖於昭陽。曹子建曾攀折而不忍,桓元子雖對之而奚傷?若其連逵積素,荏苒百五。裁閣輕陰,微停細雨。林立兮姑射之仙人,襹褷兮甘泉之玉樹。緬芳姿兮濯濯,宛深情兮縷縷。黄鶯啼兮濕不飛,羌管吹兮悲自語。於是金張戚里,趙李豪家。佩舒連萼,綬帶桃花。俱將皓腕,並按紅芽。飛蓋於青門之側,張帷於緑水之涯。枝低繫馬,岸曲停車。絮墮結而猶起,影移尊而尚遮。亦有西京大夫,南國上士。仙鷁同遊,斑騅並轡。問先生而得廬,訪隱淪而過市。玩絲陰之不已,俯帶影於遥潯。花輕似笑,葉動如吟。共憐碧玉,並字青琴。展慇懃於遐矚,恐幽思之難任。至若王命夙臨,指車萬里。貧士失職,孤蓬自起。祖帳東門,唯吾與子。眺碣石之遺宫,歌蕭蕭於易水。淒其夕照,怊悵東風。折一枝兮歧路,結相思兮萬重。况乎巖棲澗築,河陽杜曲。當衢瑣第,連房珠箔。莫不愛此妍華,樹之芳陸。拂塵於宛轉之橋,送客於逍遥之谷。羲馭曈曨,春明漢宫。斜鋪網綴,半入簾櫳。羅衫染薄,玉簟飄重。襯衣塵軟,藉草泥融。分標射葉,别隊追風。靈和則想風流於張緒,長楊則研子墨於揚雄。時則有萍蹤遠客,來游上國。風翮經摧,霜蹄屢蹴。刺滅於懷,經荒於腹。撫劍無侣,駕言出郭。對開元之一株,撫上林之三眠。攀條執枝,久而泫然。張平子以《四愁》成賦,梁伯鸞則《五噫》名篇。蓋有懷者物易感,失志者袂易沾。自古羈旅坎壈之子,亦孰不歎。依依於今昔,而愴摇落於江潭。

數賊文

主静先生夜讀書,既倦,退而就寢。殘燼滅,羣動闃。撫枕輾轉,交動胸臆。其始也,若檻泉之伏流,泌泌瀄瀄;其既也,如遊絲之裊空,不可斷絶。忽焉奔肆,萬馬騰籍。怔營怦悸,僨亂血脉。脅不得安,睫不能閉。屈起俯聽,頻移漏刻。然後瞿然驚覺,收照屏息。徐而跡之,乃得一賊。是賊也,非處窔奥,不穴墉垣。其來無影,其去無端。善司者莫窺其蹤跡,善推者莫測其機關。潛入牢藏,靈府是蟠。錐鑿百竅,鑽剔五官。糾結榮絡,洞歷肺肝。玄扃暗啟,業火自然。抉清浄之秘閫,闚恬淡之德園。竊嘉名於五德,紛晝夜以往還。先生既得,而數之曰:“賊來前!賊來前!自爾之掩處於吾身者,幾何年矣?而吾不知。詭譎瞀亂,唯汝之爲。我今告汝,以汝險巇。汝其諦聽,去而他之。吾年八九,蓄殖未固。藩籬道德,苑囿典故。一往志盛,弦橋的赴。會不汝防,倐來穿槖。自是之後,汝跡益稠。吾坐讀書,七畧九流。左次右摘,瞬不停留。汝竊吾視,去而神遊。終卷茫然,昧厥端由。勝賓雜座,縱論幽討。妙言解紛,清談絶倒。汝竊吾聽,經營象表。口酬客難,目送飛鳥。劖斵爲辭,正正奇奇。經緯聈冥,與神相追。汝竊吾意,不見端倪。易之氛濁,嗟寒戚饑。有時習静,垂簾半趺。南國隱几,嗒然喪吾。汝即跧伏,匿跡陝輸。藏舟於壑,負之而趨。羈旅遠客,取歡酒杯。故人乍爾,笑口一開。汝來施施,挈朋與儕。萬緒千端,併集於懷。燈青黯黯,予孤易感。汝不知其慘,風雨沸號。其境蕭條,汝反呼其曹。蟻穿壤潰,蟲蠧木壞。微纖不絶,害豈在大。吾何牽連,少習於汝。汝豈無家,乃不舍予。凡吾今之智識刊落,記七遺八。非汝之爲祟,而孰使予學殖之寡薄?吾髮之鬒者變而爲星,目之瞭者變而爲營。非汝之予攖,而孰使予終日之營營?”於是執之以訴於天鈞,曰:“庶其懲而遠徙。”天鈞囅然而笑曰:“子知彼之所起,不知彼之所止。起其所以止,止其所由起。一起一止,莫非子之以。子不見夫水乎?水聚成漚,漚復爲水。子胡不澄其源而澈其委?子潔而宫,虚而庭,以葆子之真,彼將不生。子充而内,無炫於其外。彼將爲子之守,以益子之所貴。曾不是慮,唯彼之去。彼來何從,去歸何所?盍子之示以無有,而彼今將安處?”先生於是蹶爾神動,逡巡却立。歸而毁樊撤籬,解緘發鐍。坐三日不言,杳然若喪其身焉。起而視賊,失之忽不知其所出。

冬睡銘

暖床密室,低枕厚衾。側身屈足,閉目閉心。渾渾沌沌,如龍蟄陰。氤氲一氣,升降浮沈。其覺徐徐,其息深深。悠哉睡鄉,斯樂難任。

硯銘二则

予拙汝鈍,宜汝之近。

紫間焦白,遍地水藻。煙霏霧蒸,下巖之寶。其縱八寸,廣半厚二。直方以大,習無不利。汝質至堅,吾筆至鋭。力能汝穿,豈不吾畏?

【注释】

[1]雪軍案:應作“芊”。

[2]雪軍案:應爲“藉”。

[3]雪軍案:又見於《葦間詩集》卷二,題作“題南齊旌表華孝子小像”。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