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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園集》卷八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司會所謂詔王及冢宰廢置,單指理財一事。論者不知,以爲《周禮》合用人、理財而一之,而因渾司會於小宰宰夫之列,是亦不知周公建官總領、分核之深意矣。蓋事起倉卒,其勢不及告於有司,斯殺之無罪矣。死於兵爲有罪,以其辱及其先,故絶之以示罰。且一女子也,偃蹇數夫之間,辱莫大焉。

經説

按太宰所掌八法、八則、八柄之統,此治典之大綱;九賦、九貢、九式,此理財之常法。而九兩,繫邦國之民,則又不獨理財矣。歲終詔王廢置,三年大計誅賞,合羣吏之職掌而受治也。小宰職掌,其貳以贊冢宰。宰夫合羣吏正歲會月要日成治,其不時舉者以告冢宰而誅之,皆是總舉庶職,合太宰、小宰、宰夫職分,自是一項。太府分太宰理財之一事,而頒其貨於受藏,則内府屬焉;頒其賄於受用,則外府屬焉。玉府則分内府之貨,而職其小用者也。合太府、内府、外府、玉府職分,亦自一項。司會亦分太宰理財之一事,而專主鈎考會稽。司書、職内、職歲、職幣屬焉。職内掌邦之賦入,亦如太府之有内府;職歲掌邦之賦出,亦如太府之有外府;職幣掌振餘財,亦如太府之有玉府。蓋用財與會財相對舉,職合司會、司書、職内、職歲、職幣又是一項。太宰所謂詔王廢置,所該者廣。司會所謂詔王及冢宰廢置,單指理財一事。論者不知,以爲《周禮》合用人、理財而一之,而因渾司會於小宰宰夫之列,是亦不知周公建官總領、分核之深意矣。(司會)[1]

《調人》所謂“過而殺傷人者,以民成之”,此殺傷或是八議、三宥之類,法所不加,而孝子仁人之心則自有不能已者。故和難者使辟之,則兩得之矣。然而王法亦不可以無伸也。父之讐,辟之海外。海外者,魚鱉蛟龍之與遊,魑魅魍魎之與處,是傳所謂屏諸四夷者也。名雖辟,而實則與竄流之無異矣。兄弟之讐,辟諸千里之外,是即今法所謂流一千里者也。從父兄弟之讐,不同國,是即今法所謂流五百里以下者也。然則殺人之罪,雖赦而法未嘗不伸,而仁人孝子之心所爲枕干寢塊而誓不共戴者,至是亦可以少慰矣。又曰:“凡殺人而義者不同國,令勿讐之。”此所謂義者,亦指民間之相殺,非過非故,而理所當殺。如殺越人於貨,凡民罔不憝者,今律竊盜章亦有登時打死弗論之律。蓋事起倉卒,其勢不及告於有司,斯殺之無罪矣。然爲其所殺,子弟義不得已也。但勿與同國而已,令勿讐之,讐之則死。勿與同國者,其子弟之自往辟之也,非殺人者之辟之也。既義不得讐之矣,亦何辟之有?舊説殺人而義者,爲當官執法,而殺人如此,則辟之他境,吾未見當官執法可以去位而辟人者。且殺人之罪,嘗數至於有司之庭矣,是終日辟人無已時也,其説之荒謬不泰,甚乎!(調人)[2]

《冢人》:“凡死於兵者,不入兆域。”鄭註:“死兵,謂戰敗無功[3]者。”果爾,則童汪錡竟宜殤,而結纓之子路將不免於投之塋外之罰矣。隋仁夀間詔:“致命戎旅,不入兆域,虧孝子之意,傷人臣之心。……自今戰亡之徒,宜入兆域。”此皆前此誤解經義之故。蓋兵者,刃也。死於兵爲有罪,以其辱及其先,故絶之以示罰。《左傳·襄二十九年》:“齊人葬莊公於於北郭。”註:“兵死不入兆域。”是也。[4]

戴記

疏:“天子春夏受朝宗,則無迎法,受享則有之。故《大行人》云:‘廟中將幣三享。’”鄭云:“朝先享,不言朝者,朝正禮,不嫌有等也。”若秋冬覲遇一受之於廟,則亦無迎法,故《郊特牲》云:“覲禮,天子不下堂而見諸侯。”明冬遇依秋也。春朝受圭玉於朝,受庭實於廟,生氣文也。秋覲一并朝享,皆廟受之,殺氣質也。朝禮:升朝之時,王但迎公,自諸侯而下隨之而入,更不别迎。據熊義朝無迎法,唯享有迎。按《禮器》稱夷王下堂見諸侯爲失禮,是單指覲禮;若朝宗行享禮,天子於諸侯固有下堂而見之時也。(朝享)[5]

《天子大蜡八》註:“先嗇一,司嗇二,農三,郵表畷四,貓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蟲八。”按:八蜡之祭本以其有功而報之,昆蟲何功焉?且祝辭曰:昆蟲無作而反祭之與?記分疏八者於下曰:“祭先嗇、司嗇,饗農及郵表畷,禽獸、迎貓、迎虎。”而未嘗及昆蟲。知王肅分迎貓爲一事,其説不可易矣。蘇氏云:“迎貓則爲貓之尸,迎虎則爲虎之尸。”亦不及昆蟲。可見若昆蟲有尸,當作何像耶?或云《周禮·族師》“春秋祭酺”亦如之,註:“蝝螟,食穀之蟲。此神能爲灾害,故祭以止之。”則祭昆蟲者,亦祭其神也。然此説與記、注俱鄭自爲之,不可信。果有祭神之禮,則《大田》之詩,何必復祈田祖、畀炎火耶?(八蜡)[6]

惡病無子,婦人之不幸,義雖當去,獨無可以善處之法乎?《禮》注:“姆,婦人五十無子,出而不復嫁,能以婦道教人者,若今時乳母矣。”夫能以婦道教人,是爲賢婦。與賢婦同處三十年,既老而出之,聽其爲人乳母,非義所安。余讀商陵穆子之操而悲之,知古人其亦有不得已者也。淫與竊盜,雖更三年之喪,焉得不去?况前貧賤後富貴乎?古無生而富貴者,故有士冠禮,無諸侯冠禮。士四十强仕,始受禄,有采地,前此皆貧賤之日也。然未仕則有分田以自給,藝成行立,書於州黨,則取於上者,有必得之理。故其貧賤也不必戚,而其富貴也不足驚。今曰前貧賤後富貴,是徒習見夫蘇秦朱買臣之屬,驟得意於困阨日久之餘,所以誇耀其妻子者。而不知先王之世,無是也,《戴記》七去三不去之説,皆不足信。(七出三不去)[7]

曾子問:“壻已葬,壻之伯父致命曰:‘某之子有父母之喪,不得嗣爲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許諾而弗敢嫁,禮也。壻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壻弗取而後嫁之,禮也。女之父母死,壻亦如之。”

父母死,婚禮不行,禮也。待之三年而弗敢嫁,乃所以求嗣爲兄弟者。既三年免喪矣,然且弗取焉,其諸非父母之喪故耶?不然可以嗣爲兄弟矣,而復弗取於義,無所取爾也。《禮》:“女子許嫁,笄而施纓,所以明繫屬於人之義。雖未嘗共牢合卺,已有相爲夫婦之道焉。”《雜記》曰:“女未許嫁,年二十方笄,燕則鬈首。”鬈首者,猶以少者禮處之也,許嫁之於禮若是乎其重也。今許嫁而復止。“鬈首與不鬈首”:與不鬈首,則異乎其未許嫁也;鬈首,則如之何成人而復少之也?壻免喪,與女免喪,既遲之三年矣,使復許嫁一人,而壻之父母死,或女之父母死,將必復遲之三年。遲之三年又不免於改字以聽之,不可知之。三年之喪,於古者二十而嫁之年無乃逾之已遠乎?且一女子也,偃蹇數夫之間,辱莫大焉。先王之制,爲婚禮也,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婦之義,一與之齊,終身弗改矣。豈其未嫁而先毁之防也?吾聞之也,昏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聽命於廟而後行事,所以敬慎重正,昏禮也。今既納幣有吉日矣,是已嘗納采問名,納吉於廟,而重之祖宗之命矣。固不可以亟取而亟辭之,若是其輕也,吾意此非夫子之言,記者之過也。然則如何吾聞之内,則曰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則二十三而嫁。此有故者,明是指女遭父母,及壻遭父母之喪而言。除喪三年,適二十三年矣。二十三年而嫁,與二十而嫁同文。故知非壻弗取而改嫁也,是爲得禮之正而已矣。曰三年弗取而後嫁之,非禮也,故曰此非夫子之言,是記者之過也。(父母死昏禮不行)[8]

國策

樂毅入齊,祀齊桓公管仲,論者稱毅爲王者之師。是時,田單起兵於安平,扶立襄王,而齊之義士多從之。毅卒不能下莒、即墨,以人情相安於故主耳。使毅明於大義,請於昭王,訪桓公之後,而立之人情,必益感動戴燕之德而王業成矣。當時齊與韓、趙、魏皆非其舊,而秦、楚,夷也,獨燕爲周初封國。不立齊以自强,使田氏餘孽得乘其弊,舉全齊而盡復之,惜哉?

前漢

漢制:武帝以前,北軍屬中尉,領丞、候、司馬千人等官;至武帝又立中壘以下八校尉。南軍,盖衛尉所統,掌宫門衛屯兵。周勃入北軍,尚有南軍。乃先使曹窋告衛尉,毋以吕産,然後使朱虚侯逐産殺之,以南軍屬衛尉故也。文帝即位,始置爲衛將軍,以宋昌爲之令,鎮撫南北軍。則中尉、衛尉之軍,皆受節制於衛將軍矣。此特初除宫危疑之際,權寄心膂於代來之臣,以防倉卒之變,而非必爲定制也。故三年之詔即罷其軍。至前三年,遣丞相發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擊右賢王。復發中尉材官,屬衛將軍,軍長安。盖衛尉禁兵,不復隷矣。後十四年冬,匈奴寇邊,殺北地都尉邛。遣三將軍屯邊,而用中尉周舍爲後將軍。當以有事暫設。自此年後,至宣帝地節二年,始以張安世爲衛將軍、兩宫衛尉,城門、北軍兵屬焉,復如宋昌之兼統南北軍矣。蓋用安世親臣,虞霍氏之變也。安世死,不復見衛將軍官,其罷之明矣。胡注因衛將軍重見,據《漢書》謂:“漢不罷衛將軍,《通鑑》傳寫逸一‘軍’字。”又於“前三年發中尉”之下注曰:“觀此,益足以明罷衛將軍,而衛將軍之官不罷也。”然玩《漢書》所謂“罷衛將軍軍”者,罷其所將之軍,則并將軍亦罷之矣。所以然者,蓋國有大事,特設此官以統南北之軍,使事權歸一。及事變既定,則南北各歸其軍,中尉、衛尉仍分治之,所以防其權之太重。此漢之良法也,盖後世之失也。京師媮惰,禁軍驕横。其爲禁軍者,多中官、寵帥主之,而大將之威令有所不得行也,此能分而不能合之病也。及其功成,求得大將久握重兵於外,根柢蟠固,專恣自用,而天子尺一之詔不足以收之,此能聚而不能散之病也。然後思漢文倉卒之制,操縱合宜,其所以經久而慮變者如此,其精論者固不足以盡之矣。(南北軍)

賈誼上疏憂淮陽代王國邊小,不足恃,“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爲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都睢陽。梁起於新郪,而北著之河,淮陽包陳而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無山東之憂矣,此萬世之利也。”其後吴、楚反,藉梁扞不得出,卒以此破散,世皆稱賈誼先見之功。然梁王封國,王四十餘城,遂恣行不法,反端已見。賴田叔之言,卒不及誅。七國始破,而勝亦憂死矣。賈生之言亦見迷而不能自見其睫者也。且生以齊、趙、吴、楚爲疏,屬而勸帝厚植其子,不知一再傳而後,其視梁、代亦猶今之視吴、楚、齊、趙耳。故與其謀再世之利,不如爲帝建萬世之策也。《賈誼傳》:“以能誦《詩》、《書》,屬文稱於郡中。”此時《詩》、《書》未出,誼之所誦,豈别有本耶?吴公稱誼頗通諸家之書,誼必嘗師受其學。而吴公學事李斯,斯學於荀卿。故或謂誼受左氏學於荀卿,其淵源蓋如此。不然誼當吴公爲守時纔年十八,計其生時,去漢興已十餘年矣,安得及荀卿而學之?若《詩經疏》謂:“孫卿,毛氏之師。”毛萇,武帝時人,或大毛公生年先於賈耳?(賈誼)

後漢

後漢中平六年,袁紹勒兵收諸閹人,無少長皆斬之。少帝立,初令侍中、給事黄門侍郎員各六人。賜公卿以下至黄門侍郎家一人爲郎,以補宦官所領諸署,侍於殿上。《獻帝起居注》曰:“自誅黄門後,侍中、侍郎出入禁門[9],機事頗露,由是王允乃奏侍中黄門不得出入。不通賓客,自此始也。”初,何進與袁紹定謀告太后,太后曰:“先帝新棄天下,奈何令我楚楚與士人相對事乎?”其後曹操欲廢伏后,以尚書令華歆副郄慮勒兵入宫收后。歆牽后於壁中,執之出使此。時各中官守禦宫禁,此輩雖跋扈,安能排闥竟入耶?故弊去太甚而已。[10]

張文寳

後唐張文寳知貢舉,進士有覆落者,下學士院作詩賦貢舉格。學士李懌曰:“予少舉進士登科,蓋偶然耳。後生可畏,來者未可量。假令予復就試禮部,未必不落第,安能與英俊爲準格?”聞者多其知禮。金明昌中,禮部尚書張行簡轉對言:“擬作程文,本欲爲考試之式。今會試考試官、御試讀卷官皆居顯職,擢第後離筆硯久,不復常習。今臨試擬作之文稍有不工,徒起謗議。”詔罷之。此二段議論皆得體,蘇子瞻曰:“麻衣如再著,墨水真可飲。”前輩虚心如此,亦是實理。今制試録不用程文是也,而淺學小生紛紛擬作,必爲二君含笑於地下矣。[11]

尺牘

與陳其年

性不喜逢人談文字,又厭聽人訴貧。昨過江遇一二達官,高論班馬,奴視唐宋。微窺其意,中極自矜詡茶酒,次攢眉訴窮,言言酸鼻,令人有解綈袍而欲贈之意,特旅人無從得此耳。歸復自嘆,天既嗇我以遇,而豐我以文矣。文字之外,所竊取自娱者,貧而已。故昔人有以貧賤驕人者,以爲此人所不争之物也。身既與此二者周旋,久而皆爲有力者攘之而去,則信乎命之窮也。知足下僑寓雉皋,鍵關苦吟,經歲無裹飯而問者。此大佳,但竊莫令人知,恐此輩聞之又裂眼而争耳。不一。

寄雲門和尚

昨留香飯,歸讀新吟。夜雨聲中繚繞清夢,不知此身之在客矣。謝謝。先君行述,從昏迷之後略志梗概,罣漏八九。承問及,敢塵法席。倘憫其一生名節,惠箋數語,不獨顯幽闡微,所望於大慈悲者,冥冥之中亦可作往生公案也。謹懇。

與人二則

今日讀《司馬相如傳》:“相如以爲列仙之儒,居山澤間,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乃奏《大人賦》。”仙乃分帝王與山澤耶?賦中侈陳輿馬、幓旒之美,侍從、儀衛之盛,與其意態之飛揚。驕恣而自得,召屏翳,誅風伯,刑雨師,揮霍凌厲,儼然一漢天子。千乘萬騎,鞭斥八極,氣象絶無一點煙霞之氣。大則大矣,其於仙者果何如耶?而武帝讀而大悦之,自謂飄飄有凌雲意,此所謂漢武無僊材也。長卿賦心甚麗,一涉彌縫,遂失故態。故知作俗下文字,其性靈未有不爲所移易者。然今日此道方施行。念足下擁絮苦吟,調高和寡,何時得一開茂陵劉郎之笑眼乎?

積憂以來,神思眊廢。至舔筆和墨,代謀懸繂之事,尤不當問之棘人。直以數奉名節於尊先生,兼辱大孝拳拳,遂不敢引禮自外。脱稿讀之,歔欷竟日。既悲足下,又自悲也。原本送上,未合處乞指示。此公家千秋萬歲事,正不欲草草耳聞。攜來小史,楷法甚精,能録别紙見付否?此間無留本,自家物仍記不得也。

寄徐編修二則

廣厦之庇半載,遽爾分袂,即擬趨送國門。知供張塞路,脂車復輟,落日倉皇,與蓀友作别。時蓀友入城,弟亦襆被單行,投金氏邸,故途中作别。嚴詩有“本欲留君今日住,我亦隨人泊何處”之句,想知己聞之,助悲嘆也。大梁遇王君,汝上復與盤桓數日。屈指行旌,度已還里。板輿緑野,大勝馬足。紅塵忌者之口,適以厚公,正不知歸途興致,何似霜天景物?大要爲錦囊收拾盡耳。僕本愁人,一辭良友,倍覺生趣都盡。同侣數人幸不寂寞,時復開一笑口也。來日當發,汝計歲杪可到揚,至時遄望渡江之信,想勿遲遲。

過淇上,去蘇門五十里,不及一見孫徵君。來滁州,馬上望琅琊山,思從醉翁亭一訪六一公遺跡。躑躅而不得進,此行失此兩勝事。日蹩躠逆旅主人間,正是一没氣色關西窮賈耳。因人作遊,凡百無足言者。

復程穆倩

得先生到署,便有清風肅然而來。籠中棲羽,益動雲霄之想。數日間正在企遲,忽傳錦字,兼惠篆章。書既珠懸,石尤璧合。泥塗姓字,獲此莊嚴,遠勝玉板金鐀矣。謝謝。某兄知在此間,希道意弟,尚有拙詠,欲就其訂正。只弟一生讀詩,觸目即吟;一生作詩,意到即發。不論宗派,不名家數。向積有一卷,去年過揚州,爲何人竊去,意亦不甚惜。此如行路,舉足已過,何足記憶?只要向前尋進步耳。然亦不能懸擬也。試以此語某兄,於今日分標樹幟之外,當必有以位置我矣。

與馮孟勉

弟賦性狂率,少所檢括,又不善與俗子阿邑。而近來奔走四方,所作緣轉多。此輩觸喉抵忌,悔罪途窮,因思得“默”之一字。人能默者,與人對面,邈若江河;混俗同塵,迥然霄漢。邇來學得此法,脱然如出樊之鳥,自覺灑然胸次,轉悔從前,錯過半生。

與人

唐劉文泉曰:“十爲文不得十如意,一如意豈非天乎?”昨文似不偶然,故爲足下説之,如此非自諛也。諛乃媚道,生平不喜媚人,况肯自媚耶?非足下相知之深,無從發此言。

與容若

經年遊子失侍晨昏,馴至大故,聞訃崩殞,百身莫贖,此宜爲大君子所不齒。而過承垂唁,有踰常等。昨進辭,太傅公接見之次,情辭憫惻,若深憐其以貧賤而失養之可悲者。至於使者辱臨,賻恤備至。竊念公以上相之尊,爕理廟堂,而曲體下情,至不遺於一介之賤士。仁兄少都華胄,希風望澤者駢肩接足,乃獨軫念貧交,施及存没。使藐然之孤,雖不得盡奉養於生前,猶得慰所生於地下,而免於不孝之誅者。此仁人君子之用心,特其身受感激,而不知所以圖報之方,亦惟有中心藏之而已。舟已於前日南發,耑此布謝,無任悽咽。

與鈕白水

前歲青門贈别,依依知己之情。獨厚於潦倒窮途之客,感刻之私,無時暫釋。比至都門,則輪蹄接踵而來者,莫不極口中牟異績。每從京洛諸故人歎頌不絶,非敢阿好,實欲借爲吾道光也。初夏接某書,益幸所聞之不謬,辱翰教知。知己意氣,尚不殊前,欣佩何似?

復鈕白水

十年分袂,遠貢相思。京邸論心,恍然舊雨。别後復荏苒改歲矣。臺翰遥臨殷勤,敘昔詳訊,使乎備諗近履清勝。拜賜之餘,不覺喜愧之交并也。鸞鳳枳棘,昔賢所歎。然地僻務間,優游文史。文人際遇,無復相過。正恐柱後惠文,遠來相逼耳。弟匏繫此間,既無速化之術,又鮮買山之資。局趨塵中,忽忽少趣。欲得知己如兄者,露其狂態,所欲吐於酒後耳熱之時,了不可得。如何?如何?粗箑如教,奉寄胸次惡劣,并不能以短章志謝,特祈原諒。

與王白民

《筆訣》是舊來相傳本子。因高足耑精摹古,故備爲寫致,非敢以拙札爲英俊准格也。然弟三十年苦心研究,雖粗於此道有理會,而於所謂博觀古帖、隨物賦形者,則力有未暇而老已及之矣。生事蹉跎,往往如此。書雖小道,足發一慨也。

與孫舍人

昨叩祝不晤,與阿戎談久始歸耳。選毫十枝,唐刻《蘭亭》二種,聊代一觴之敬。紫薇仙客,筆大如椽。而復用此唐突,真所謂野人之獻也。

寄王阮亭宫詹

昨尊紀還,數行附候。即日蒸暑異常,伏惟台履清勝爲慰。門下翻然歸里,棲遲丙舍,松楸之慕過時彌篤,此真古之純孝。然南來消息,殊出意外。東山一局,非捉鼻人莫能辨。竊謂宜以時脂秣副輿情也。某老居人下,祗益厚顔。俟館務粗了,即圖南下矣。明布衣修《元史》者,多乞還山,此有成例。只無緣一奉清塵,快吐胸臆爲恨耳。先傳昨始脱稿,録呈。讀行狀,筆筆傳神,只得依樣描畫,殊負委囑。然所恃以仰慰孝思者,或亦在此也。欲時達起居,郵便勿吝好音。

復仇編修

欲書長幅,須是五大:筆大、墨大、硯大、几大,此四大正即次,所少餘是膽大耳。雖然辱公見委,不可無以復命。愚意此紙不宜爲風雲月露之辭。架上倘有小學及前賢語録,當檢付録一二段,懸之堂中,使公子輩舉頭得師,何如?

上杜司空

昨偶從慈恩方丈得從容陪侍,載承善誨,感謝非復常情也。巡視封章,自當轉請宥府取歸讀之。荷面諭,别紙付抄,必求全稿,方得盡此中情事曲折。老先生當今方召其老謨碩畫,流傳竹帛者,足垂萬世之利。某瑣瑣編緝,亦將藉光以塵甲帳。豈非附青雲而益顯者?其爲私幸復何如耶?

寄惠元龍

前冬送别之後,去年唐趙兩公亦南發。老友星散,知音無幾。以此登臨少興,文詠亦復寥寥。知下車之後,正當軍興旁午,盤錯别利,肯綮迎解。真乃頗牧出自禁中,可以鉗武夫之口,而折幹吏之角矣。秋間入闈選俊,遂空馬羣,此則吾輩意中事也。爾時恨留滯津門,無從握手一敘耳。某老而得第,禄不逮養,既極酸心;珠桂縈懷,彌成大累。以此自悔少壯謀生之無策,以至暮途汲汲,逐隊少年爲可耻,我友其何以教我?頃晤計君,述先生近狀云:“上臺公論,雖極分明,近來不無有牴牾者。”某以先生兩年撫字能事見於天下矣。板輿侍養,極人生之樂事,何不翻然遠引,息弋者之慕乎?與其邁績龔黄,不如希蹤鲁閔。悠悠萬事,惟此爲重,想長者念之熟矣。某屬知愛久,但願先生爲天下之全人,使《研溪》一集,萬古有所傳述。故自以生平隱悔,發此狂言,倘不以爲罪,願有以相復。

與狄立人

昨晩始成此詩,書正原期以十五後,繳幸不遲。但三年追敘,殊覺不情耳,望日奉候云。往報國寺買得何異書,并何佳玩?稍暇當再過,不盡。

復張鳳陽書[12](名宣,字儀陸,己未科進士)

某載[13]拜。昨承手翰,屬爲先太君傳,謂僕之文爲足以發幽而闡微,則非愚力所敢任。以僕列官史館,有表揚幽貞之責。若徒工祝辭而譽墓,則何文之足傳?某捧讀惶悚,敢不勉焉?竭其駑憊,以副知己之望,以慰孝子順孫顯揚無己之盛心。然伏自思維,唐李習之《與皇甫持正書》,謂:“前漢事蹟灼然在人口者,以遷、固敘述之工,故學者悦而習焉,其讀之詳也。”故温習者事蹟彰,罕讀者事蹟晦。讀之疏數在辭之高下,而自誇其敘高湣女、楊烈婦謂不出班孟堅蔡伯喈下。《後唐書》所記,亦悉仍其舊文,則其詞之工可知。今太夫人節槩,固不讓此兩婦女者。僕才非李翱,而門下猥望之,以遷、固之事以期,所以不朽於先人,僕竊以爲過也。緣此逡巡,閣筆者數日。既感門下見知之甚,誼不可以淺陋自外。輒按狀撰次録呈,唯左右讀而擇焉。抑僕又聞之,曾子固求歐陽公爲其大父志銘,一自爲先大夫集序,一書致謝歐公。今所傳者,歐公之文固精矣,而曾公兩文激昂頓挫,具有史公家法。微歐陽,其大父事亦必傳。若門下所爲家狀,及枉書一通,文詞茂美,敘致悽婉,不啻頡頏子固。顧僕無歐陽之筆,則太夫人之節烈後之秉史筆者,舍門下所自爲,又奚取也?僕拜命之辱,因書其所愧,並所嚮往於左右者,因以爲答。

復洪虞鄰先生書[14]

某自少讀先生行卷,便心知嚮往,藏此三十餘年矣。長公來,承先生不鄙而先惠之書,兼賜大集,讀之感荷不勝。顧其辭旨深博,後進淺學茫然如望洋於大河之濱,不能涯涘其涯涘也。承諭比來有《兩浙古文十名家》之選,所以嘉惠承學意良厚,顧竊有疑者,不敢不白於左右。吾浙固稱文獻之邦,自明洪永以來,能以古文辭名世,至今烜赫人口耳者幾人哉?計三百年中無過三四公止耳,王子充、宋景濂、方希哲、王陽明是也。他如謝方石、茅鹿門、徐文長諸公,猶具體而未醇,不足以齊肩於數公之列,自浙而推之他省亦猶是也。蓋人才之難得也,何數百年英靈之聚,靳於昔而獨盛於今時?又皆出於浙東西一水之間,而其數又不啻十人之多至此耶?此某所以始承來教,竊不能無疑也。及展讀終幅,云欲徵某文就選,以充其所謂十人之數者。於是不覺汗流顔頳,舍其所以疑者,復而爲愧焉。某固常有志於古之文矣,若姿性駑鈍,開卷過目輒眊亡;向所習書隔數月視之,如未經見,以此自詭常得新書讀耳。雖於作者之旨稍窺見本原,執筆爲文時復相近。然少年時科舉輟其半,中年以後奔走疾患,復輟其半。所涉獵經傳,竊取之以緣飾爲文者,特其稠雜中工夫什百之一二耳。而貧賤也俗下,應酬之文字,又不能以無所爲,則其一二存者果可以盡信乎?此視古人之並力一嚮,以耑攻斯事至於久,而後名其家者大不侔也。先生誤采其浮名,而不知其實之無有,使以某文字入選,豈不足爲門下知言之累哉?不但是也,且使遠近有識之士讀某之文,而妄揣量彼九人者之於文,亦如是而已矣。其爲九人者之於累先生者益不淺也,某之所以終疑而且愧者以此。然荷先生冲懷下問,誼不可令長公虚往,因裒次所著數卷附呈,可一看置之。若不蒙垂諒,必欲以煩剞劂,則某有瘞筆焚硯而逃耳。臨復狂率,唯鑒其誠款勿罪,某惶恐再拜。

題跋

題《朱岐載印譜》

梁谿朱子岐載律體精工,楷法遒麗。其篆刻之妙,尤能獨得籀斯遺意。挾其藝遊京師,翕然名動搢紳間,因得日親近。供奉殿閣,上意方欲録用之左右。而岐載則以母老請歸江南矣,以是人益服其高致。余特知岐載之深,其意非不知以禄養爲孝者,勢有所不可耳。顧知其不可而遂去之,是今仕官者之所難。而岐載獨能如此者,其所得於古人有不僅區區翰墨之間者矣。值今世右文,公卿方急士,余幸岐載之將母而來也。不久此册所存賢士大夫名家,多岐載所親識。而嘗謂其知己者,晨昏起居之暇,一展閲之,得無有褰裳而欲從之遊者乎?

《繭園文宴集》跋語

往予每至玉峰,則必與葉徵君九來講論累日,過繭園觴詠甚適。繭園者,其先公水部公之别業也。後余客京邸,徵君應新詔制科北來,索余爲《小有園記》甚急。小有園者,以其所分於先公繭園之半,從而加葺焉,徵君所自爲讀書處也。余往京師九年,今年春奉命隨局纂修《一統志》。復至玉峰,則徵君之捐館已三歲矣。其令嗣公奭少孤向學,復整理舊業而益新之,與同志四五人爲文宴之會於園中。每會,課文賦及詩若干篇。顧予通家誼,以其文見投,復請吾文以冠其集。予既喜徵君之有後,雖不得再窺繭園,而觀其亭池上下,泉石位置,與昔游何似?問當日觴詠舊人某某在者幾輩,能數過從否?然觀數子之興會颷舉,而一一能摹寫之於文,與徵君之在時朋友詩酒之盛,何以異此?余雖悲老友之凋喪,而猶樂道其今昔之所見,附於斯集之後也。

跋同集書後

往年容若招予住龍華僧舍,日與蓀友、梁汾諸子集花間草堂,劇論文史,摩挲書畫。於時禹子尚基亦間來,同此風味也。自後改葺通志堂,數人者復晨夕相對,几案陳設尤極精麗,而主人不可復作矣。蓀友已前出國門。梁汾羈棲荒寓,行一年所,今亦將妻子歸矣。落魄而留者,惟余與尚基耳。閲蓀友、容若此書,不勝聚散存没之感,而予於容若之死尤多慨心者,不獨以區區朋遊之好已也。此殆有難爲不知者言者。若余書偶然涉筆,不知尚基何緣收此?然亦足以見姓名於其間,志一時之勝概云爾。

書王少詹使祀南海神序跋

適有以碑文屬書者,作字於青油紙上,研膠筆凍,限以界畫。又寫他人文字時懼脱誤,神氣愈窘。書完得此卷,信筆揮灑,雜出真草,頗傲大令洛神全本。興到筆隨,若蛇尾之赴壑,不可遏已。孫虔禮云:“書有五合,徇知居其一。”余爲先生作文寫字,宜其顛倒至此也。

題《樂毅論》

梁武帝《答陶貞白書》:“逸少跡無甚極細書,《樂毅論》乃微麄健,恐非真跡。”陶上書云:“《樂毅論》,愚心甚疑非真,而不敢輕言。令旨以爲非真,竊自信頗涉有悟。”余觀逸少《黄庭》、《曹娥像贊》諸帖,知《樂毅論》洵爲麄健不同,然自唐人相傳爲法書第一。蓋唐時去梁已遠,王之真跡益微,而唐人書法氣象多而神明少,宜此帖之見重於世也。此本與余所藏宋搨寶晉齋刻相争在毫釐之間,亦世所罕覯者。張子漢瞻别去兩年,其臨池增妙。今相見吴門,出此令題。余謂張子寶愛此書,正恐其作書便落唐以後氣格耳。

跋祝枝山書

今日觀陸子其清家藏法書,最多宋搨《黄庭經》、《十七帖》,及宋仲温真書。孫過庭《書譜》,其尤佳者。又枝山自寫所作詩長幅,文徵仲評其規模襄陽,而其書法原出於王氏父子,可謂曲盡枝山之藴。然祝書尤深入大令閫域,惜僞書紛出,非具眼不能辨也。張鳳翼後跋謂:“徵仲以東方朔學叔敖衣冠,爲一時下筆之誤。”然張云:“枝山爲徐武功宅相,故其書似之,猶張敞之類馬遷。”張當是楊字之誤,即楊敞亦未是司馬外孫,乃敞子惲耳。一事兩誤,可謂彼此,更相笑也。

跋祝京兆千文

章草書,前朝惟宋仲温得張索遺意,而過於放軼。枝山繼之,體兼衆家,故爲明書家第一。昨研溪庶常過予寓齋,出觀余所藏《離騷經》墨蹟,研溪歎絶。因以千文此本見假,余手臨一過,頗識其用筆之妙。但此帖不用章草,位置停匀,規矩謹飭,殆是此公杜德機時也。枝山又有一千文,純用藏真法,大小錯綜,行間天機亦自盎溢。只是摹本,摹手又不工,不及此真跡遠甚。乙亥春三月記。

臨宋儋書題後

此宋儋,唐開元時人,與李璆齊聲。李師王,宋師鍾。李書今不傳,而宋真跡唯《閣帖》,存此二十一行。《閣帖》置古法帖中,列於衛夫人之前,則尚未知其爲唐人也。然其書自有六朝間風味。

臨《樂毅論》題後

近始悟運筆之妙,全在心空。學中鋒三十年,都無一筆是處。早間臨此,似有轉機。然塵務關心,往往墮落舊塹。東晉諸賢書法,超絶古今者,由其神明獨妙。

董臨《澄清堂帖》跋

華亭書法輕薄,摹仿頓失古意。唯此卷筆筆藏鋒,妙於用拙,始見文敏真本領。然不得《澄清》祖帖,亦不能酣適如此。昔人論學書者,必得古人真跡一二叚臨摹,方能入妙,端有此理。今人眼界淺隘,書格所以日下也。聞張子漢瞻爲人乞文,以潤筆得之。余傭書至老,墨刓穎秃,無從購此一字。以此知文章聲價,去君遠矣。

跋《遺教經》

陶貞白與武帝論逸少書備矣,獨不及遺教經,何耶?黄山谷詩云:“小字莫作癡凍蠅,樂毅論勝遺教經。”癡凍蠅,言其拘窘無逸韻也。今考唐僧徒最善集書,於逸少尤多。《遺教經》,是集《樂毅》、《像贊》、《黄庭》、《洛神》、《孝女》、《誓墓》諸帖而成者,逐字玩之,自見字體。雖少拘窘,然自是右軍家法,勝《道德經》多矣。

跋蕭子雲書《列子》

《述書賦》:“景高[15]則潤色鍾門,生情屬[16]已。”景高[17]正書果出於鍾,此本則黄伯思、米元章俱疑其僞。然極爲古秀,微少生動耳。

臨帖後書

寒威少霽,紙窗西照。執筆欣然,得《閣帖》,僅臨晉魏間書數種,愛其遒秀,發於淳古也。不及鍾傅二王者,亦猶唐人選詩之不録杜工部也。時乙亥十二月初五日,書成,筆頭作凍,霅然有聲。

謝莊諸人書

謝希逸、庾肩吾書,張懷瓘諸家品書亦不及。然其書實超逸,可入能品。謝萬石亦在能書之列。朗字長度,萬兄據之長子,小字胡兒。與侄疏自稱父晉人,猶有此風。晉朝儀欲以謝元爲荆州,謝安自以父子名位太重云云。亦猶漢疏廣受之相稱也。對子侄自稱其名,則古所未有。《閣帖》王廞與三女,稱廞疏晉人,通脱固所不嫌耶?

題李君册子

篆法貴古不貴巧。漢印白文皆鑄成者,但記爵名而已,無爲字者,其篆體亦方正無多轉折。至唐用朱文刀刻,始有字及道號,而印璽之法從此日趨於巧矣。然自唐及明隆萬以前,書翰家亦不多用印章,用者只是銅牙章及黄楊木。故講此者頗少。今地不愛寶,文石肆出。好奇之士鐫鑿争工,各以其意相配换,無復知有方正體者。且專講刀法,而漢鑄之體幾亡。今李君制譜,力追古法,不欲多出新意。當波靡之會,而好尚顧如此,是余之所重也。

題鄭谷口摹古碑

真出於隸。鍾太傅真書妙絶古今,以其全體分隸。右軍父子,摹仿元常,所以楷法尤妙。欲學鍾王之楷,而不解分隸,是謂失其原本。漢建平、光和間碑板,乃鍾王所出。學者顧求之開元以還,是並不知鍾王發源處,俱未得爲書家正宗。余晩好此書,恨年事無及,又未見谷口問之。其門人云:“先生自悔從曹碑入手,暮年規撫夏承,始盡其奇妙。”觀此題曹碑云:“甲於漢刻。”知或言未信。谷口晩書奇變,殆是游刃之餘,未有舍規矩而能成巧者也。

題《戲魚堂像贊》

寶晉齋初刻《像贊》最爲神妙,缺九十餘字。停書館摹本雖少生趣,風格尚可想見。余家藏寶晉,乃是曹之格重刻者,結體豐匀,亦無缺字。然頓乏風致,不足重也。前年北上時,收拾得舊藏戲魚堂殘本四册,吴門遇故人司寇徐公,云:“當爲予命善手重裝。”今不知竟落何處?内亦無此帖。今日友人查浦以此本見示,快所未睹。殆是寶晉初本之亞也。雖石刻多剥,意正似微雲之點月,愈覺妍好。

又題《黄庭》、《蘭亭》宋搨

壬申歲獲見於朱竹垞之六峰閣,因題年月其後。此帖乃是定武之最有風神者。紙隔麻,首尾無損。竹垞云:“多方購之始得。”今遂落查浦手,其計更過於蕭翼也。丙子三月,京師再題。

録新書詩後

王君樹百以便面囑書。適新詩成,遂細行書其上。十指幾爲皸裂,不知當暑摇之,定能作冰氣來襲人否?時乙亥十一月二十七日也。

題玉峰相國徐公《感蝗賦》卷

蝗之言王,陸農師曰:“其首腹背皆有王字。”然則羣飛食苗,其聲焰蔽天者,以其有所挾而然也。公所見入境薨薨,徧於郡縣。安知其胸腹背間,不隱隱有文若王,如得所挾者乎?賦中有云:“念吾后之深仁,亶民依之是恤。”畢竟此輩戢影年書,大有深仁之效應若枹鼓者,惜不令公見之,如公者所謂進亦憂,退亦憂者也。

又題《述歸賦》卷

行芳志潔,昭昭若揭。日月而行,公與靈均固可千載相質。其文瀾千迴萬折,斷續掩抑,間自宫徵。騷人以降,惟《長門》、《羽獵》差爲近之。歷乎魏晉,寥寥絶響矣。公書法雖派本率更,實由心運。此與後賦兩紙,隨手塗乙,無一筆率爾,《祭侄文》、《争坐位》之伯仲也。正不知《天問》呵壁時,亦有此淋漓翰墨否?竊以屈子處亂事,暗其悲憤,固宜。公遭際明盛,而亦有坎坷之歎。此撫今感昔,念不忘君,蓋有不已於言者在也。每一展卷,不覺涕淚之承睫云。時丙子三月二十日,敬跋於京師椿樹邸中。

臨王書《洛神賦》題後

有以《羣玉堂帖》見示者,中有此賦。校《寶晉帖》差完,且神采更生動。逐字摹之,見形似神拘,然形似亦在運筆間消息。今書家誰當解此,能知吾合處,方能指點吾病處。

書宋搨《宣示帖》、褚臨《樂毅論》後

乙丑年在都,以褚河南《枯樹賦》易得《樂毅》、《破邪》二帖,後爲吴徵君天章取去。不得已捐此帖,購還之。出門時,以《樂毅》、《破邪》付長孫嘉樹,聞又入偷兒手矣。是余併三帖失之也。此本宋搨褚書,人間絶少。各帖無所之施,褚作無施之所,足備收藏家考政。一時换去,全計固失。而徵君復以貽聲伯年兄,亦未爲得也。欲守此帖,當以予二人爲戒。

臨王帖題後

古人行書有真行,有行草。此所書《官奴帖》與《蘭亭序》,皆真行也,通體真書少作牽曳而已。《雨冷》、《鷹觜》二帖,行草也。真書中間以草字,雖則是草,不可縱筆。故魏晉人多用章草入行,後來率意作書,古法遂不可復見。

題《郎太守畫像》

君謂考功,我來必告;詎意三年,一面未卜。有木千章,有琴一張;有亭有池,置君中央。跡邁龔黄,心希嵇阮;澹爾太虚,空林偃蹇。我展君畫,君得我文;何用識面,目擊道存。(君與唐東江相對居,謂唐余過必相聞也。余詣唐,唐輒忘之。而余亦疎懶未及修謁,因題此聊述其雅意,以志相思。)

題徐武功書後

武功倜儻畸人,故其書亦多奇氣。然予浙人也,於忠肅事不能學吴人以私恕之。於此帖亦不欲多觀,亦如李衛公之惡白香山詩,以爲見則必好也。

臨《像贊》書後(末云永和十二年五月十三日書與王敬仁)

敬仁王修,字蒙之。子官著作郎。此太原人,與琅琊異派。故書姓王導,雅愛鍾書。亂後猶衣帶中盛《宣示帖》,過江後,以與右軍。敬仁從右軍借看,深好之。没時年二十四,其母即取《宣示帖》殉葬。修書隸行入妙。

跋《樂毅論》、《黄庭經》臨本,因記始末

陶貞白啟梁武帝:“逸少有名之跡不過數首,《黄庭》、《勸進》、《樂毅》、《像贊》、《洛神》,不審此種猶有存否?”時武帝與陶皆疑《樂毅》微麄健,非真,不重也。至唐褚登善録右軍正書,以《樂毅》第一,《黄庭》第二。武平一《徐氏法書記》云:“平一少育宫中,所見真跡楷書二十餘卷,别有小函可十餘卷。所記憶者是扇書《樂毅》、《告誓》、《黄庭》。”唐人珍重《樂毅》爲第一,代令能書者臨摹,《黄庭》不能並也。及神龍時,歸之太平公主。太平敗,爲老嫗竊取。縣令追急,付之灶火,而《樂毅》亡矣。《樂毅論》既亡,開元五年,收大王正書三卷,遂題《黄庭》爲第一,《畫贊》第二,《告誓》第三。及潼關失守之後,訪《黄庭》真跡不得。或云張通儒將出幽州,莫知其處,而《黄庭》又亡矣。真跡永絶,得見此妙手臨摹,令人悲喜不置。

記《淳化帖》

世綵堂翻本《淳化》、《絳帖》,俱可亂真。其客廖瑩中精於摹搨,王用和工於刻石故也。先是韓侂胄有《羣玉堂帖》,亦其客向若水所手摹。二奸亡國先後合轍,其博古好事,乃亦有不謀而同者。使能移此以爲國用人,豈不家國俱榮乎?

跋《羣玉堂帖》

帖有十卷,舊名《閲古堂帖》,後名《羣玉》。蓋侂胄誅後籍入秘省,嘉定末年所改也。以首卷皆南渡後帝書,故得存耳。二、三、四,晉隋唐帖。五卷後,盡是宋人書。全刻失傳久矣。此本零星收拾,僅得四册。雖逸少書有過肥之病,然刻手極精,紙墨亦好。又所録李邕詩,今不多見。或云是中唐人詩,似有理,然不知北海何故得書之。

跋《曹全碑》

余酷愛漢隸而不能學。近覓此帖,連得兩本。時時展對,如見典型,正不必手摹爲快也。帖以晩出,幸完好。昨有惠予漢滎陽令《韓仁碑》者,亦是元至大間始出。令李天驥再立石,而翰林趙閒閒記之。慶韓君循吏,至是始顯,然其字已多磨滅矣。吾安知四百年後,此碑不更磨滅如韓碑也耶?宜廉讓曹子之寶愛此本,直欲使四百年後賞鑒家有所考據耳。

題丁太翁小影

伊川先生謂影堂之制,使有一毫髮不相似,便與拜他人父母何異?然昔人有雕木爲像,而奉其親者,宋承旨爲其作傳,不以爲非孝也。况於圖像之逼真者乎?先君没於途次,倉卒召工寫真未肖。予在京邸,歲時忌日,僅書官贈於片紙,如古人設幣之狀,瞻拜饋饗而已。以此銜恤終天。木公年兄敬事其尊甫,愛菊圖像,雖遠客江湖,未嘗不奉之以行也。可謂永言孝思者矣。今日以視予,予因之有感,題曰:“思其所嗜,采籬之菊。僾如愾如,江湖一幅。”

題毛闇齋《採芝圖》

漢初黄綺,採芝山中。於時傳經,有大毛公。採芝之歌,灼灼其華。經傳於後,詩正而葩。我歌我詩,復餌其芝。彼何人者,毛公之支。邈矣高風,相望異代。石泉蒼松,披圖斯在。

題查庶常臨各種帖贈行

京師人士往來賀遷、贈别皆有詩,詩貴多無少,貴長無短,貴律而排,無古而散,得此三者,則無問工拙,彼此之心皆快然無憾,而非是以爲不稱。故予於茂名錢明府之行,多與長、無有焉,亦賦七律一章,爲贈明府。知子之拙也,而不以爲嫌者,徇俗之例如是足也。查庶常與明府同年至好,獨不爲詩。臨古帖各體,裝册贈之。今人作書與詩類,不好古。其目力所到,至宋人止耳。庶常詩取法三唐,溯源漢魏。其於書也自鍾、王、虞、褚之輩,以及宋元明書家無所不臨摹,得其運轉變换之法,如此册種種風格可重也。明府攜此以行嶺外,村墟山館,鳥聲淒斷,人煙稀絶。眺望無聊之際,出此展觀之,必當欣然獨笑而有會於庶常之詩也。以視諸君子贈行之什,雖興會各自不同,然意味深長,要無踰於此者矣。

題《宋搨十七帖》

唐張懷瓘《論草勢》云:“草之體勢一筆而成,惟王子敬明其深詣,故行首之字往往繼前行之末。逸少草書雖圓豐妍美,乃乏神氣,無戈戟。”又云:“逸少草書有女郎才,無丈夫氣。子敬草逸氣蓋世,千古獨立,家尊才可爲其弟子耳。”懷瓘以一筆成書連牽不斷,爲草書之精,非知書者也。所謂草書者,草其真也。草書在乎點畫拖曳之間,若斷若續,而鋒棱宛然,真意不失,此爲至精至妙。唐文皇集羲之書,取其尤者爲《十七帖》,其《晉書》御製羲之傳贊曰:“煙霏霧結,狀若斷而還連。鳳翥龍盤,勢如斜而反直。”知此者可以得其集此帖之意矣。

臨《聖教序》跋後二則

臨二王書須略得幾分晉人筆意,正以藴藉爲宗。若專務險勁,但論氣質便似唐人。效劉義慶作《世説語》,雖詞調豐蔚,終離本色。

唐寺塔碑文,集右軍書者多矣。然獨此帖盛行者,以御製文,故重之也。不作是書殆三十年。在天津與友人查浦同寓,命予書之。搨本下劣,轉得一快,以神氣不爲所奪耳。

書自作書後二則

古人仿書有臨有摹。臨可自出新意,其流傳與自運無别。摹必重規疊矩。雖得形似,已落舊本一層矣。然臨者或至流蕩雜本,摹者斤斤守法,尚有典型。余於書非敢自謂成家,蓋即摹以爲學也,傳與不傳,殊非意中所計。

逸兄以此屬書,晩唐五律,隨意寫付之。字不足觀,數詩皆當時名句。時一展看,知古人下筆不苟也。

柳公權《榮示帖》(中云有赤箭多寄三五兩以扶衰病)

赤箭,即天麻苗。陶宏景曰:“其苗爲粉,久服益氣力,長陰肥健,輕身增年。”唐太平公主與宫人元氏謀,於赤箭粉中置毒進元宗。白香山《齋居詩》:“黄耆數匙粥赤箭,一甌湯公權所須。”亦此類。蓋是唐時風尚,猶晉宋間朝賢之服散石也。

爲人臨《衛夫人書帖》

窗外微霰,毫間凍澀,勢不得騁,特於體制無失耳。逸少《蘭亭》是其最得意書,亦必於天朗氣清時得之也。

題清溪老人《江山卧游圖》(程芳朝,湖廣人)

石田去後,雲間畫派單行,專以姿韻取勝矣。此卷蒼茫遠勢,不減相城風味,是百餘年所未有。其落筆時蕭然塵外之意,可想也。簡可兄知寶愛此遺墨,清溪公自可不亡,正不必如米家阿虎規規家法也。

題嚴蓀友《留别和韻詩》後

以拙手用退筆書,處處著礙,視前人所作,如蒹葭之倚玉矣。光武云:“見卿使人慙。”此書長存,余慙不止也。

臨《右軍法帖書》後

右軍爲會稽内史,與藍田相失,誓墓不出,竟行其志,可謂振古豪傑。書法皆與所臨《宣示》、《戎路》諸帖相表裏。其細書《黄庭》、《曹娥》别是一種,《樂毅》、《像贊》有絶相類處,此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也。大令求展墓表,自是父子不愧家風。二王外之能爲鍾書者,王仲將、僧虔、蕭子雲而已。唐以下此種幾絶。歲在乙丑,爲毘陵楊鳬令兄寫此帖,長安筆價奇貴,以折鋒毫盡,此不覺意盡。

題《玉板十三行》

右軍父子真書雖同出於鍾太傅,右軍斂鋒,大令拓筆,觀《樂毅》、《東方》諸帖與此可見。賈氏刻《玉板》,余二十年前曾見之武林,乃觀橋葉氏質之王氏者。是時從友人乞得一紙,今此刻不知又落何家,余所藏亦失去久矣。再過數十年,恐搨本便不易購。水村之喜得而寶藏之,亦見及此歟?

書《官奴小女玉潤帖》後

官奴,子敬小字。劉夢得《酬柳子厚詩》:“還思寫論付官奴。”謂子敬也。注柳者謂是逸少女名,誤矣。彼不知玉潤是官奴女名也。逸少尚有“官奴婦舊復委頓憂之深”一帖可證。逸少七男一女,極子孫之盛,而一女疾病至於憂之燋心,引罪自責,其慈祥樂易可見。他日又云得一味之甘,剖而分之以娱目前。宜其誓墓於未衰之年,不能以此而易彼也。

書《詠懷詩》後

張子寄此紙,屬書《詠懷詩》,因寓中無全本,僅書《文選》所録十七首。是日閏三月朔,日有食之既,時北平薄子聿修、宿遷徐子壇長,遇寓齋看書,相對閣筆,嘆息者久之。憶昨初書作意,或小拘束。今早書第三四頁,覺少放。五六以後至《景陽雜詩》,則神來之候,娓娓不自止矣。

跋《黄州詩》後

楊君鳧令遺兩筆,可作細楷。余疑其未佳,輒作大行草五六幅。餘一支偶試爲真書良善。及取行草者,楷書之鋒鋭已脱矣,此是也。世不乏佳士,以意侮而失之者多矣。然余之所失者筆也,猶珍藏其一。其壞者拂拭而用之,亦可盡其餘。長筆之於余可無憾矣。彼人之見屈於不知,而終以頽廢不振者,可勝道耶?况又有既知而故抑之者,彼其何能,以無憾於心耶?余於此有感。

書册頁後

友人曹子廉讓復攜此來曰:“願書滿此册。”兩日適無事,隨意塗抹,不覺紙盡。然不知何所用。鴻爪雪泥,寧與世人計多少哉?

《梁武帝書評》後

又題帖

此隋僧智果書,字非一體,當是積日所成。玩其行楷,亦精研於鍾傅者。而李嗣真《書評》比之委巷之質,豈其然乎?

題《絳帖》

《絳帖》在南宋諸本雜出,已不可辨。單炳文、曹士晃所論,至爲詳密。然較之此本,其卷數皆非舊識。字畫波磔,更無論矣。舊有二十卷,而此只十二卷,終卷是孫過庭諸人。恐唐人書亦未必更有八卷,則此爲全本無疑。當亦如《寶晉齋》之有米、曹二本,多少並行也。司農孔君新得此,出以見示。其紙墨黝古,今時亦不易遇,洵足珍也。

題米、趙書跋語

徐子道積曰:“君規摹魏晉人書,偶一爲此,終不脱向來本色。”答曰:“惟有向來本色,所以貌得宋元人書。譬如今詩家目不識《古詩十九首》、蘇李贈答爲何物,而哆哆蘇李,到底是兩家門外客也。

題《洛神賦》後

或傳子建得甄后玉鏤金帶枕,感嘆不已。還濟洛水,忽若有見,遂爲此賦。初名《感甄后》,因明帝見之,改名《洛神》。愚意不然。子桓兄弟,猜忌必無與枕之事,即與而子建敢斥名賦之乎?果爾,則無以異於桑濮之淫辭。王逸少父子,晉代名流,决不輕書也。蓋子建師法屈宋,此直摹宋玉《神女賦》耳。逸少今所傳有二本。子敬喜書《洛神》,多至數十本,亦愛其辭之工麗而有體也。余固戒爲綺語者,因某之請,遂書此與之,聊亦自附於昔賢之風致云。

題《黄庭經》

《黄庭經》,或云是右軍换鵝書,或云换鵝者是《道德經》,非《黄庭》。自陶宏景始,以此書與《樂毅論》並稱爲右軍有名之筆跡。後入唐宫中,武平一所見是扇書,恐别是後來臨本矣。其書亦旋散失。開元五年購得右軍正書三卷,第一是《黄庭》。後函關失守,内庫法書復散落人間。事平遣使搜訪,獨未得《黄庭》真跡。相傳爲張通儒將向幽州,莫知去處。據此則《黄庭》自唐中葉散失已久,後人摹刻者不知竟是何本。余所見宋搨非一,此白下蔡崗南兄所寳藏,其彩色鮮好。予展卷歎賞,留置案頭,臨撫再過,不識與真跡相去幾許?若撫刻則近來收藏家殆未有過之者也。崗南屬予以數言題後,並記其始末如此。

題《十三行》

此武林緑石本,世推爲《十三行》第一。然筆法方整,頗類趙松雪,豈即其摹刻耶?昨楊子楚萍出予所鈎唐臨墨蹟共觀之,不覺諮嗟歎絶。惜楚萍猶未見其真本。古人手跡日就零落,雖刻本之善者,將不多得,則楚萍之寶愛此本,未爲過也。戊寅八月六日記。

題畫平林遠岫

毫尖圓動,墨汁薰蒸。盤礴之妙,宛然寫生。空林蕭條,茅屋静整。定知有人,門跡雙屏。人不可見,名不可聞。悠悠遠山,往來白雲。如此逸跡,誰爲寶者。邈彼朱門,何殊林下?

題孔琳之書後

孔琳之,字彦林。草行師於小王,時稱楊真孔草。王僧虔曰:“琳之書,天然絶逸,極有筆力規矩。”《閣帖》僅得此數行,人少習者,以其語非吉祥。然梁制,彼此吊答中,言感思乖錯者,州望須刾大中正處,入清議,終身不得仕,其重如此。故武帝嘗與儒臣講喪禮,而子弟亦家習之,有以善講喪禮得舉者。大抵六朝風氣似此。後世忌諱煩多,而人情益通脱,反以晉宋人爲放誕,何也?戊寅九月二十三清晨,臨帖隨筆記之。

又題《聖教序》

唐世右軍遺跡猶多,空門碑板尤喜集其字。如盧藏用《建福寺三門碑》,胡霈然《大智禪寺師碑》,越王貞《大興國寺舍利塔碑》,僧行敘《懷素律師碑》,皆集右軍書而爲之者,非獨懷仁一人也。世傳懷仁居恒福寺,摹集右軍稱精熟。其徒胡英效之,亦時集王書勒石。蓋僧徒欲借此以久其師傳耳。董文敏據《舍利塔碑》,謂集爲習,乃好奇之過。不知《舍利》亦集王書,殆是以習通集耳?不然今《聖教碑》與逸少諸帖並行,豈懷仁之遂足以方駕右軍耶?

《十七帖》“今往絲布單衣示致意”

宇文周武帝詔:“庶人以上,惟聽衣紬、綿、紬、絲布、圓綾、紗、絹、綃、葛布九種。”注:“絲布,以絲裨布縷織之。”今謂之兼絲布也。觀右軍帖,則知絲布之稱,晉時已然矣。晉樂府有云:“絲布澀難縫。”唐制:凡賜雜彩十段,則中用絲布二疋。

跋書《蘭亭叙》

定武本爲歐書,比之褚登善所臨,特爲端楷。近惟東陽何氏所藏石刻爲得其真,然搨久漫漶。余特以意摹之,大抵去古愈遠,則失真益甚。古人作書俱有口訣面授,今既不可得矣。但審知用筆之法,臨書時自於手腕間消息,庶乎古人不遠耳。

跋張即之書《楞嚴經》

張即之,號樗寮。書法歐陽率更,加之險峭,遂自成家。今停雲館收刻只數行。余家有其所寫《楞嚴經》全卷,遭亂播遷,僅存此二十二頁。停雲所刻有云:“慈溪有王昇者,出入吾家二十餘年。”吾邑多張書,其皆王君所得乎?世傳其爲水晶書,能禳火,故藏書家多寶之。

題困學書《李潮八分歌》

余家藏伯機草書《蘭亭》,及《李潮八分歌》。《蘭亭》帖,戊午攜至京師,客久困乏,爲有力者購去。獨此帖留家。復黴爛去半截,偶於竹笥檢得。割裂其行數,命工裝之。雖斷文訛缺,若遇中郎,猶足爲柯亭之賞也。

書《石林詩話》

古人語不可輕駁。葉石林云:劉子儀、楊大年皆喜唐彦謙詩,以其用意精巧,對偶親切。黄魯直詩體雖不類,然亦不以楊、劉爲過。如彦謙《題漢高廟》云:“耳聞明主提三尺,眼見愚民盜一抔。”雖是著題,然語皆歇後。一抔事無兩出,或可略土字。如三尺律、三尺喙皆可,何獨劍乎?蘇子瞻詩有“買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勞挽六鈞”,亦與此同病。“六鈞”可去弓字,“三尺”不可去劍字,此理甚易知也。其語甚辨。然予按《漢書·高祖本紀》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師古曰:“三尺劍也。”下韓安國所云“三尺”,亦用而流俗。《書》本或云“提三尺劍”,“劍”字後人所加耳。此語及注甚明是歇後語,班固已然。而石林止憑《史記》,從夢中彈駁古人,不慮子瞻、魯直胡盧地下耶?即石林論詩,亦未當其賞。王荆公晩年詩律精嚴,不見有牽率排比處。而所舉王詩“含風鴨緑鱗鱗細,弄日鵞黄裊裊垂”,鴨緑,指水;鵞黄,指柳。題見水柳字可耳,不然鴨緑、鵞黄竟是何物?反不如“三尺”、“一抔”之猶自然也。且鵞黄,古人亦以比酒,與三尺律三尺喙何異?然云“提三尺”自是劍,不聞“三尺喙”、“三尺律”可提也,若“捐三尺”則未妥。

書劉禹錫《淮陰行》五首後

“無奈脱菜時,清淮春浪軟。”脱菜,魯直疑其不可解。周益公《二老堂詩話》謂:“嘗見古本作挑菜。”按五首,本集止四首。末篇爲《紇那曲》詞,“脱菜”本集作“晩來”,尤明。

題《三好圖》

查林先生以此圖屬題。予展卷諦視,完然真面目也。適禹鴻臚來謂曰:“此公之貌,所以神似者,以有三好可尋耳。”“吾胸中一念不起,於物一無所著,君何從而物色之哉?”禹曰:“杜詩云:‘落月滿屋樑,猶疑照顔色。’評者謂太白風神千古如見。是杜之善於爲李寫照也。今清風明月何處無之,余何爲無以得子耶?”相與一笑而别,遂記其語於後。

題摹古印譜

自秦相變古法,作《蒼頡篇》,《爰歷》、《博學》同時並著。於是八體有摹印,其法屈曲縝密,皆仿秦璽文爲之,而頡籀古文遂廢。魯壁所藏,汲冢所出,雖深沈博古之士至不能識其大全,况後之學者?去古益遠,欲其分别文字,以不失作者源流,胡可得也?摹印僅八書一體,然自分隷盛行之後,篆書賴此得存。使其由斯篆以上溯頡籀,遺法安在?古文不可復興於今日,余最愛近時程山人穆倩所作。而時輩競譁之,以爲鬼怪不經。穆倩已矣,百世而後當必有識子雲者。今觀劉生《稽古堂印略》,猶能得其彷彿於方幅之上。蟲文鳥跡,絡繹雲布。余雖淺學不能驟辨,其於古真似何如,然可謂有志者矣。

題項霜田小影

僦居湫隘,庭前春盡,不見寸草。一枝之蔭,比於瓊樹。蓋都下寓居皆如此,不獨予也。聞之老居京師者云:“五十年前,公卿邸第,門宇靚飭,雜樹疎映,街衢闤闠,槐柳俱成行列。士大夫公余散步,間入列肆,翻閲圖史,摩挲古敦彝窑器,翛然而返,不礙車馬。”余因此想見唐人“落葉滿長安”之句。今日項子霜田手攜此圖相示,老樹突兀在吾眼前,既是快所未得,又著此蕭疎閒遠,不受一點塵埃。人物觀其挾筴趺坐,意不在書,使人之意亦消。時金行初届,殘暑猶灼。與客同觀,如有凉風拂拂從卷中出矣。

跋家藏唐石《蘭亭叙》[20]

此石背面刻《蘭亭叙》二種,前一面較低一字。明嘉靖間,吴門黄君者工畫人物,偶得此。知是唐摹石,因贗爲宋人《清明上河圖》,並榻如舊本,獻之一貴人。其人以遺分宜相。後潢匠索賂不得,發其事,貴人以此見忤,而黄亦坐是窮死。其子名景星,字平泉。跛而知書,亦善繪事。與余家有連,因攜其石至慈,老焉。此石向藏余三叔祖家,叔祖没後,余尋得之舂碓間。石廣二尺,長尺二寸,厚一寸許,質光潤可鑒。字體多類《聖教序》,蓋唐僧懷仁所集本也。近見武塘錢孝廉栴摹帖,其叔相國跋云:“得善本於京師,前有趙文敏《蕭翼辨才圖》,遂摹刻之。”余諦觀,正與此前一面刻低一字本同,而神氣去之遠矣。自後又得高麗揆文庫收藏本,中有宣和御璽,則文敏圖在焉。細翫其紙墨,良是宋搨,與背刻高一字本又毫髮無異。只高麗本“盛”字上“成”字鈎微起,而此徑帶下“放”字,彼楷此行。“静”字右脚低於左“青”,而此微縮,爲不同。及視石,則三字已損。即用前完本嵌補紙上補痕,猶隱隱可見。然後知此石之流傳,真千餘年物也。吾子孫當善藏之,勿令俗工妄搨,損其真氣。康熙己巳年九月朔,書於京師之停舟書屋。

臨鍾太傅《四表》跋後[21]

《嘉話録》云:“王右軍告誓文,今之所傳,即其藁本,不具年月日朔。其真本云:永和十年三月癸卯朔九日辛亥。而書亦是真小文。開元初年閏月,江寜縣瓦官寺修講堂。匠人於鰆瓦内竹筒中得之,與一沙門主。八年縣丞李延業求得之,上岐王。岐王以獻帝,便留不出。或云後借之岐王。十年王家失火,此書亦見焚。”按:今法帖所刻,皆具年月,豈後人因夢得言而增入耶?然其摹法頗古。

宣示帖

孫權初議摧曹操,嘗言:“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其後輸款於操者一,稱臣於丕者再。今考之於史,關侯與曹仁相持,徐晃連營逼權出師躡後。自足掩取江陵,無藉於操,乃獻表欲擒關侯自效,何邪?後之稱臣,雖以蜀師東下,權宜爲之。然丕勤三駕臨江而反,終不能損吴之毫髮,其不能困吴明矣。而自同囂融,甘心北面,殆失計無耻之甚者。初建安末,操始受權降。鍾繇貽太子丕書曰:“顧念孫權,了更嫵媚。”太子答書轉相嗢噱,其爲曹氏君臣玩弄如此,豈不爲父兄之遺愧哉?權稱臣奉表,在黄初二年十月,至三年八月而孫與曹之交絶。繇此表當在其二三年間,當吴之始臣於魏也。邢貞知其非久爲人下,劉曄以爲憂蜀僞降。而繇之言曰:“權之委質,外震神武。度其拳拳,無有二計。”未幾吴叛,終魏之世不能再服,繇爲虚言矣。其智出貞等下,豈耄及之耶?

《戎路帖》後

云“戎路兼行履險冒寒者”,謂漢前將軍關侯圍曹仁於樊,操以建安二十四年十月親自洛陽南征時也。操駐軍摩陂,至次年正月還洛陽死。吴潘璋害關侯在十二月,此閏月,當在十二月後征南將軍曹仁也。胡修《魏荆州刺史傅》:“方南陽太守時,皆降於關侯。”侯威震華夏,操議遷都於許以避之。而吕陸之徒懼其功成見逼,遂密謀擒侯。使曹氏得銜持兩家而坐收其利。次年丕遂簒漢,天下大勢遂在曹不在孫劉矣。當時蜀漢君臣計不顧此,聽其孤軍深入,坐失荆州。後諸葛雖數出師漢中,以窺中原亦何益哉?此古今一大變局,攬斯帖者所尤痛心切齒於孫氏之君臣者也。操自開國漢臣,即以天子禮事之。故雖建安紀年,語悉稱臣,表式百尾,一如漢制。後但署東武侯者,以是年九月,繇坐魏諷,反免相國故也。

力命表

漢《百官志》“侍中”:“無員,掌侍左右,贊道衆事,顧問應對。”建安初置六員。《表》言:“先帝遣侍中王粲杜襲。”又云:“乞使侍中,與臣議之。”蓋當時機密之任也。至晉後,其職益重。粲襲爲侍中,在魏國初建時。時始定制爲四員云。昔人評此書:“柳葉溶曳於光風,象微臣之御寵。”蓋此亦右軍臨本也。

薦季直表

唐文皇評鍾繇書,謂:“字長而逾制。”黄長睿疑“長”是“方”字之誤。然鍾行書若《墓田丙舍》、《長風新婦》諸帖,結體頗長方者,特其真書也。鍾書存於今者一手是右軍摹本《薦直表》,爲其真跡。有河東薛紹彭印章,元袁泰評。點畫之間多有異趣,可謂幽深無際,古雅有餘,蓋是漢隸初變,不可以其晩出而疵之也。惟季直不見傳志,差爲可疑。

【注释】

[1]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卷二。

[2]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卷二。

[3]雪軍案:“戰敗無功”,《湛園札記》卷二作“戰敗無勇”。

[4]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而文字稍異。

[5]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卷二。

[6]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卷二。

[7]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卷二。

[8]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卷二。

[9]雪軍案:一作“中”。

[10]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卷二,而少後半段。

[11]雪軍案:此則又見《湛園札記》卷三。

[12]雪軍案:此書信《湛園集》卷三中有,文字稍異幾字。

[13]雪軍案:《湛園集》卷三作“再”。

[14]雪軍案:此書信《湛园集》卷三中有,只是題多“先生”二字。

[15]雪軍案:應爲“喬”。

[16]雪軍案:應爲“勵”。

[17]雪軍案:應爲“喬”。

[18]雪軍案:一作“士”。

[19]雪軍案:他本多作“獵”。

[20]雪軍案:《湛園集》卷二亦收此文,文字稍異。

[21]雪軍案:《湛園札记》卷四亦收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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