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園藏稿》卷二

序

述世德爲魏南鄭贈行序

（已見《湛園集》卷二）

贈徐順德序

予友徐君道勇用進士起家三原令。三原故大邑，稱難理，君治之以廉静，邑以無事三年。亟思其太夫人，遂援例歸養。及終制，瞻戀松檟，棲遲近十年始起補，令順德。順德，廣州劇縣，地接省會。邊海亟守禦備，文武兼用，其難理殆甚於三原。然君以治三原之政聞於遠近，順德之民惟恐君之不速來也。昔漢吴祐諫其父寫經書曰：“越俗誠陋，然舊多珍怪。”《晉書》亦曰：“世云廣州刺史但經城門一過，便得三十萬。”其地饒樂，宜爲士大夫所艷羨。然劉安書所云“輿轎隃領，拕舟入水。蝮蛇猛獸之害，與夫夏日暑時歐泄霍亂之病相隨屬”，自古及今，其艱險如故也。故自宋以前仕宦者多畏避不肯行，惟得罪貶竄者不得已而往。至則愁思悲哀，計日思返。非其無所利於彼也，蓋其所重，在身則雖有象犀珠貝，名香異石，瓌奇貨賄之饒，勢不能舍身而徇之，此人情之大凡也。惟今世則不然，選人每月赴部，輒指所出缺，預較其贏絀。苟視利所在，雖滇南粤西，鬼人之國，獞獠爨僰，萬里瘴癘之鄉，無不甘心一往，有智盡能索已耳。况廣州爲士大夫之素所艷羨者哉？其矯首頓足，日夜以冀其一當，彼非不愛其身也，視可欲有甚於身之重者，則不憚以其身嘗試之。宋之去今，僅五六百年間，士大夫風氣習尚已大變如此。則吏治之不古，若愈趨而愈下，何怪也？君自去年冬掣缺還邸中，賀者踵門。君方摇膝吟詩，閉門卧終日已，乃徧訪粤人在都者，以邑中利病，懇懇若欣戚之在己，豈非其所重者，别有在與？君固非道義莫重也。道義重，則身之利害猶所不暇顧，何良貨賄之，足動其心耶？予滋信君之廉静有守，而以其治三原者移之新政，雖比績於古循吏無難也。明崇禎末，君同邑周先生齊曾者爲縣有殊績，既去，民歌思之至今。予覽其邑乘，以未及立祠尸祝爲恨。昔蜀文翁祠堂，皆後之賢守相繼葺成。君積前俸内遷，不久其亟圖之。因以表周先生晚年苦節，顯示於來者，使士大夫知所趨向，亦變風俗，返人情而復之古之一助也。

送座主彭先生序

癸酉八月，京師當大比，天子慎選主者。章上三日未下，丁丑日晡，乃以命翰林院侍讀德清徐先生、編修廬陵彭先生。時徐先生方病在告，而資序未及彭先生。上皆出不意用之，兩先生聞命倉皇入闈。既鎖院出榜，下多知名士。雖以某之老困場屋，猶得列名其内。時上於行在見榜對侍臣稱好，而言者猶摭拾不已。會部勘失填舉子名一卷，主考例當降調。上不欲兩先生之去翰林也，乃用原品令休致，暫回籍，蓋異數也。於是徐先生挈家行，而公子編修君拮据治裝，舟居潞河以待冰泮。彭先生乃謂某曰：“吾與子師生之日淺而知已深也。吾一生操行堅苦，横被謡諑。雖主上明聖，知我兩人無罪，得以禮退，而其中耿耿猶未盡遣也。惟是所以慰吾之懷而使吾之歸也，一展玩間不知榮辱之在身而是非之過於前者，孰如子之贈我以言矣。”愚惟今貢士之有座師，即古之舉主，而鄉試舉人即古郡將所送之孝廉也。漢時孝廉於舉主誼至重，有被誣未理，輒隨上京師傳拷，或五毒備加，終不屈撓，其事多得白者。今朝廷素知兩先生賢，九卿具奏，固已無纖芥之累於其身矣。然猶不能不以嫌暫歸，同朝士大夫方重惜其去，吾徒無能出身以留之者，其有媿於古之孝廉者多矣。或猶謂古人之道可復行於今世者，愚竊以爲不然也。徐先生年及懸車，請告者屢。是行也，適得其意中事。某作詩爲送歸之引，先生欣然受之。獨先生釋褐纔六年，入中祕三年，留任史館，邸舍蕭然。隨侍長公，及任薪水兩蒼頭，蒲簾土銼，擁書其中，讀之不知其貧也。及被命，無以治裝。其同年生及諸門下士，相與謀合資以餞，然後行有期矣。愚以先生是歸也，正俗所謂晝錦之游者。料至家，上塚，召會戚里，飲酒歡笑。閭巷子弟撰几杖，執經問義相隨屬，將必有忘其所謂耿耿者，而何待於愚生之一言？然愚讀歸熙甫送其師余太史南還序，自謂以齒，文宜屬予，則今日之綴辭以贈先生者，愚固不得辭也。是時太史亦新進耳，熙甫即以大臣宰相之器推之，後果入政府，至大用。先生歸，不久當來，來而大用如余公。時某受知雖晚，冀猶及見之。不知後之視愚文與熙甫，爲何如也？

賀吏部郎文登于公序

凡仕者，所以爲忠也。忠孝之事，古稱兩全爲難。歷考詩人所紀，當時之賢士大夫行役有《陟岵》之歎，出使有將母之告，蓋出處之際，其大致不同如此。然予觀今世之待士，實有遠勝於古者。古者之崛起爲卿大夫者，其於父母，生則盡其禄養，没則致其大夫之祭而已。其支子之貴者，亦不敢有所加於其親，特從祭於宗子之家廟而已。如是夫先王之儉於禮也，謂子無爵，父之道固然也。然變通之，則豈無其説與？故曰：古今不同禮。今制，吏滿考或遇國家覃恩異數，例得封贈其父母如己官。有推而上之，以及於大父母、曾大父母者，仕者遇此亦榮矣。此孰非吾君深恩厚澤，所以體恤臣下而發其移忠成孝之私？然其間封及父母者，或數人而得一人；推而上之，及於大父母、曾大父母者，或數百十人中一人乃僅得之耳。其恩之厚而遇之難得如此，則夫幸而得之者，非其才能之有以遠出於衆，孰能當之，而無媿與？故惟其當之而人不謂過，若此者，其於教天下之爲人臣、爲人子者有餘矣。吏部郎文登于公以高第兩任節推，再補劇縣。業以治行卓異上聞矣，會山寇乘亂竊發，復用剿撫功累加級不次，擢至今官。天子嘉之，特詔封贈其先人，覃及三世，可謂盛哉！人臣之遇，世不數有，聖天子之德軼於上古矣。然予聞公家自高曾以來，世有隱德。至先公任峽江，爲民求免浮糧，至十一上始得請，民思慕之至今。而公復承之，以忠厚保世滋大，天之報施積善，其不爽如此。夫古之仕者多由世族，其起徒步，爲公卿者十不一二。而當時仕者之先世已鮮有不受爵禄者矣，故人主之恩澤有時而不用，亦其勢然也。今峽江公既起家甲第，受國榮寵，及於吏部，纓紱相承者再世，屹稱世家矣。而寵命便蕃，復遠及於發祥之數世，則予所謂遠勝於古者，豈不信哉？吏部公感激殊遇，屬予文紀其事。予不敏，懼不足以鋪揚盛績。然使聞者知朝廷報功之典如此不誣，而油然生其忠孝之心，於以教人爲人臣子之道，則予於此不敢不三致意也。

李少司空壽序

（已見《湛園集》卷二）

陳大司農壽宴序（代）

（已見《湛園集》卷二）

田司寇壽宴序（代）

癸酉冬，少司寇員缺。天子矜慎，庶獄不用。部推躊躇久之，乃特起舊僉都御史貴州巡撫田公於里中，而畀之以事。公敭歷外臺，及里居日頗久。次年春，既至都，華髮蒼顔，傑然班行中。士大夫皆瞻望歎息，以爲古所稱宿儒大人可備顧問者，公殆其人。天子方倚公以天下之事，時公年纔六十，精神强固，視聽詳審。凡四方所上疑獄，大司寇及同官必待公商酌已定，乃請讞於上。公折衷律令，傅以經術，所有比擬，務一切從寬厚以稱聖天子好生德意。故自公在任，而天下郡邑之獄益稱平，十四司之官皆得拱手受成，以爲非公之惠我，不至此。踰歲五月，值公初度，因欲藉祝嘏之辭，頌揚盛德。以予爲同年友，三十餘年於兹，知公之深者，莫予若也。則相率來謁，請一言以侑觴。憶公之始值西省，予亦讀書禁林，皆年少耳。每把酒論文，扺掌時務，謂遭際太平之世，仕宦京師，得以時時聚首如一日也。既公由郎署視學三吴，吴中雖稱文士淵藪，稍一失望，聲譽頓減。公文章渟滀深厚，灝若淵海。詩包舉韓杜，吐納蘇陸，與新城侍郎並爲海内推重。其課士也，遠溯六經之淵源，道之以三史波瀾，沿於唐宋諸家之支派，旁及詩賦儷體，兼收並録，一時帖括舊習翕然變而趨古。又杜請謁，抑奔競，潔清蒞職，治行遂爲天下之冠。再歷京卿，出撫吾吴。春生秋肅，威惠並著。至其誠意之感動人心，吴之百姓與士子無以異也。天子滋欲試之以盤錯，徙節黔中。公至黔，治務清静。貓獞犵狫僰峒之蠻，傅毒矢、蓄金蠱爲患害人，走棘箐如猿猱，誅茅穴地鳥獸居，不可法度理者，公一拊之以兒子，取其秀者教之禮義，迪以詩書。疏請爲九縣設學，復五衛舊學。又新陽明廢祠，而揭之碑記。然後人知嚮方，浸浸乎鄒魯之化矣。於是以其餘暇窺含碧、涉飛雲，眺東山之勝，登甲秀之樓，長嘯賦詩，與苗民共享無事之樂。蓋公之撫吴兼用威惠，而撫黔獨以惠勝。其大旨以弗生事啟釁，弗誅求樹怨爲馭苗方略。雖然，豈獨苗哉？予讀其所著《黔書》，布置擘畫之精，雖推之天下無所不可，此上所以用公於司寇之意也。司寇職掌邦憲，考之於古皋陶之刑，至於四方風動；蘇公之刑，至於長我王國；吕侯之刑，至於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夫天下所以更化，王國所以長久，君身所以享福，皆於刑乎是賴。則公今日之明慎用刑，豈獨一身之既多受祉已哉？予不佞，承乏政地，方懔懔隕越是懼。《書》曰：“篤棐時二人。”庶幾哉？我二人左提右挈，復聚首若西省禁林時乎？此予之所望於公，而諸君子之意或亦不外是，請即以是言進之賓筵，代工歌之一奏可也。

邑侯方公壽序^[1]

壽之有文，起於近世，以爲養老而設。然予觀詩書所載其君臣上下之間，動以壽考相期，有不待其年之已及而始致其頌禱之意者。蓋其風俗之淳厚，忠愛纏結於心而形於語言；言之不足，又爲辭以文之，固其宜也。今年春，郡大夫張公初度，吾邑方侯偕其五邑之僚屬，請予文以祝之。侯見予文而歎賞，以爲有當於古之作者，而惜世人之不盡知。因爲坐客歷指文章離合、反正、起伏、轉换、映帶之法，洞中肯綮。以是知其究心斯事者已久，其能以文章爲政事，而使吾邑之人民被其德澤，而沾其教化者，豈偶然哉？然侯春秋尚未及强仕，今三月某日爲其懸弧矢之辰。邑之父老喜而交祝以壽考者，一如古詩書所稱，而又謂不可無以文之也，遂以屬予。維侯所生里，乃朱、蔡諸先生講學地。侯與其尊甫沛令某公同舉於鄉，比謁選而南，纔下車，問民疾苦。風潤日暄，一當聽斷。雷電交發，官署肅清，罔干以私。以故邑比歲不登，至是大稔，民咸以爲公德。予嘗慨前朝士大夫之議論，苦守令者一拘於資格，而才傑之士無所得奮其用。今世則不然，吏道雜而多端，邑令長間得一經明行修之士，民望之不啻景慶而其人又有不同者。《詩·邱中有麻》曰：“彼留子嗟。”言其居下親民，所在見理也。繼之曰：“彼留子國。”美其子本於其父也。史稱傅琰父子爲令，並著奇績，時謂其家有理縣譜。彼果何術，以致此哉？無過於以經學相傳授而已。漢尹賞誡子以“吏殘賊見廢，後思必復用”，薛宣過子彭城令署，不教誡以吏職，且謂吏能不可學。此直佐史故習，非儒者所貴。公既生長理學之鄉，其家庭討論而餍飫於仁義道德之旨者，匪朝伊夕矣。以是小試之於一邑，其爲吾民之幸，宜有過於單門崛起，聞見淺狹者萬萬也。予聞之長老，往吾邑有治縣，去而爲公卿於朝者，宦成里居，其縣之百姓相要饋問於其家，歷年中不絶也。吾邑風俗淳厚，待公之施澤既久，敭歷中朝，鬱爲耆碩。他日黄華白鶴之間，有扶攜而羅拜於庭下者，必吾慈之人也，請以今日徵之也。

黄昆瞻先生壽序

（已見《湛園集》卷二）

侍讀徐公暨嵇夫人雙壽序（代）

（已見《湛園集》卷二）

章氏母壽宴序

松江去吾邑不百里而遥。郡之望爲章氏，累世簪紱，詩書禮教之相傳，不獨其子弟醇謹有家法，其閨門之内，動有軌則，往往有聞於姻戚間。而予所以知之最深者，予祖妣潘太夫人。其女弟歸於章氏，爲太學生某公之婦，是生進士學博宗季公及明經武謀公。明經娶於新安，爲汪太孺人，名家也，夙嫺禮度，能盡誠敬以事潘太夫人無倦容。雖在亂離播遷，飲食温清之禮，未嘗一日稍缺，以故潘太夫人絶憐愛之。孺人之長君禹服，則予之表兄弟也。既長，爲後於學博公。予雅愛其才，謂明經公積學治行，既貢於京師，而失志抑鬱以没。學博公亦終老一官，將必於禹服見其成。禹服肄業胄學，與予伯仲游最久，每相見未嘗不切磨以德義。而禹服亦自以爲吾所以得久宦，學而無内顧憂者，繄吾母是賴。雖然，吾母老矣，吾之别也，吾妻朱氏嘗許吾以侍養。而吾母之朝而起，飲食不離於側，疾病疴癢抑搔之必時；吾母之晦而息，奉席請趾之必謹，一如古之事舅姑者焉。吾之所以得免於内顧，而並不至以親爲憂者，吾妻之力居多也。予以是知汪太孺人之賢，而並知朱孺人之能繼其德美，以安太孺人之心者，其婦姑之間有過於人者矣。不幸禹服蚤世，孺人賦柏舟者十五年。上慰太孺人，而下以撫其孤，又仲教之讀書知理義。以故太孺人年雖老，益康寧善飯。又仲學業益進，方從予京邸，時時欲表章其先世之德，與祖母及其母之懿行苦節。而適值今年太孺人七十初度，孺人亦年五十矣。按功令，婦人守節得旌，例在五十。而孺人遭變之年與令未合，以是旌門之典缺如。然以又仲之才，承先世久戹之餘，加之以兩代懿行苦節，其積厚而光也，可計日待。予因介壽之觴而備言之，亦以補國家功令之所不及。後之志列女者，當必有采於章氏之門也。

張母何太夫人壽宴序（代）

（已見《湛園集》卷二）

王太君七十壽序^[2]

（已見《湛園集》卷二，題作“錢太君七十壽序”）

記

恭擬御重修天津海神廟碑記

四瀆之中，海爲最大，東西南北，各有專祠。朕自御歷以來，飭所司罔不崇飾廟宇，虔共祀事。爰自數獲神貺，民用康寧。天津、直沽、海口，去盛京數百里，則東海之分流也。舊有海神廟，朕巡歷至止，特命鳩工重葺。又爲之高樓崇臺，遠資眺望，規制鴻啟，益竦觀瞻。邇者奉、錦兩郡，歲比不登。朕亟思往賑，念輸輓維艱，講行海運遣侍臣往蒞其役。量撥倉儲，裝以巨艦，連颿出直沽之口，直指遼陽。風利波恬，舟行三日，遂抵盛京。散給之際，軍民歡舞。自斯以往，人歌樂育。惟朕子愛元元之意爾，海神之靈實克相之，以無重困吾民，厥功懋哉！經始之令其可緩乎？是用刻石廟庭，用彰顯懿垂之世世。若夫賦役庀工，費用之紀，則有司存。

重修湄州天妃廟碑記

天妃之廟祀普矣，而獨重於湄洲者，以神之所産也。神生於五代閩王時，相傳其上昇在宋雍熙間。神仙詭誕之説，宜君子所不道。若夫出其靈異，以上佐國家之急，下爲生民除困，歷禩久遠，功效彌著，此祀法之所謂禦大災、捍大患者，而先王之所重也。然且祠宇之弗飭，俎豆之弗共，崇德報功之意，謂何神？自宋以後，人常見其朱衣翠旄，飛翔海上。往來舟檣，恒恃以無恐。至於騰霧返風，撲滅凶寇，通濟運艘，靈驗闡赫、焜耀震蕩於人心目者，幾八九百年。肆我聖朝廓清海甸，異時金厦之戰神，實陰相之，訖於成功。皇上用是寵嘉晉爵崇號，每歲有司駿奔走。敕修廟，貌惟虔，閲歲幾何，而屋材械甓牆壁朱漆堊墁之。新者行故，而故者腐朽，黝剥之不支矣。里人林君喬生，於是亟創修之。鳩工庀材，經始於某月日，縻銀若干兩，錢若干，緡粟若干石，役之以人數者若干日。既竣而落之。屬漳都督陳君請予記其事。夫廟之既久而復修者，欲其無壞也。然凡物之理，不能無有成與毁，惟託之於文字者可以常存。今林君用心之勤如此。又欲使後之人得以稽其年月，慮其功程，估其材賦，於此以時其修葺，永永俾之勿壞。則豈獨神貺之式憑，將聖天子之所以懷柔百神，雖萬里波濤絶域水處之衆，猶將樂予以安全而怙冒之者。庶可想見也與？此或林君之意也與？

米來齋記

狄庶常立人好學善病，居京師常習静寓齋中。家世寶藏米南宫尺牘手跡數幅，每閉門焚香觀之，則快然不知其疾之去體也。已而，爲所識紿去，日惘惘不自聊，顔其所居齋曰米來，蓋庶幾其復來也。君嘗自言：“静中境界，視富貴如蜉蝣，而視身如贅疣。豈其戀戀於一物之去來間耶？亦曰寓其意云爾。”雖然，請爲君實之。君素工於書，今士大夫間鮮有如君書之善者。譬之於射，以平原爲侯，以南宫爲的，以華亭爲矢者，君之書法然也。浸假而以鍾張爲侯，以二王爲的，以六朝諸賢及虞、褚、歐、陸爲矢，剡而羽之，括而鏃之，正而志，虚而掌，實而指調之，心手之間，徐徐而釋之，見有所謂無往不收、無垂不縮者，見有所謂印印泥、錐畫沙者，則米來之時候矣。雖然，豈徒米也哉？

今晨於枕上成此。俄庶常君以書來促文，且曰：“早備潤筆，幸勿遲！”若準以坡公仇池石易韓幹馬例，君安所復得米家書滿此高價耶？甲戌十月朔戲跋。

歸舟載花圖記

士大夫胸次當必有所寄託，不於書籍，必於山水禽魚花木。蓋古人以禮義養其心，則於外物宜若所無待，而資於外以養其内者，古之學道者亦在所不廢也。不然，則塵俗得入其靈府，日纏擾於榮利聲勢，世情陪奉之巧拙，求其中幾微，樂趣不可得已。如是人者非徒以自苦，即投之世務，國家亦何嘗賴其一日之用乎？狄庶常向濤體韻高遠，前年假歸至虎邱，傾橐資買海棠數百本，置舟中。今來都，屬王君作《歸舟載花圖》。圖中所繪雲煙竹樹，江湖瀰漫，林野平遠，彷彿自京口以達吴會之勝。然不可得而實指其爲某山某水也，亦云以意成之而已。故知君之所託者非獨海棠，即雲山寓目，亦其偶然，其無所凝滯於物可知矣。予再留都下三年，每春秋佳日，偕諸同好出郭看花，游宴不遠數十里。游必有詩，久遂成集，向濤刻而傳之。然兩遇慈仁寺海棠盛發，約往輒罷，若有物沮之者，以是集中竟無海棠詩。今得此圖補之，不獨賞庶常之高致，亦可知吾黨之流連風物不受羈靮於車塵馬足之間，京師固有好閒如此等人。其中浩然皆必有不受推移於世俗者，後來者毋亦有所興感耶？王君名翬，字石谷。

白鹿記

皇太子侍駕暢春苑西，以朝夕視膳寒煖，問寢安否。惟謹有獻白鹿者，命養之行館中。霜豪素毳，體質馴良，復有二麑從之游狎，擾階下意甚適也。羣臣咸賦詩稱述，引瑞應圖，王者至孝，則白鹿見。又曰王者明惠及下，則見。恭維皇上肅將廟祀祇事寧壽宫，順德漸濡薄海内外。皇太子繼孝治之義，篤於天性，敬承夙夜，睿業日新，宜其上格天心，聿昭靈貺。况鹿爲純善之獸，白者正色，金方之精，厥爲休徵，昭昭可覩。臣以編纂微員，不獲隨侍從之。後詠歌盛美，蒙皇太子出示諸臣各體詩數十章，命臣爲之記，俾附名卷末。伏念臣才質庸瑣，幸得伏謁行宫，備承恩遇，霽容温語，超越等常，非臣衰愚所能克堪。惟是皇上仁孝之德，際天蟠地。皇太子則而象之，咸推本之一心，達於庶類。雖一草木、一昆蟲之微，猶欲安全之，使適其性，遂其生不忍或傷焉。此大孝不匱，恩及行葦，詩人之歌，所以作也。臣聞古者至治，鳳凰集於圃，騶虞狎於郊，龜龍之屬，無不爲畜。以况今日崇基積累，景福異集，珥筆者將不勝書焉。則白鹿之應期而至，此其先徵也已。臣被教惶悚，謹拜手記之如左。

【注释】

[1]雪軍案：《湛園集》卷一有《邑侯張公壽序》，與此文字全同。唯姓不同而已。

[2]雪軍案：應爲錢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