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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思想界”的形成与知识分子的“公共空间”

时间:2022-09-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思想界”在今日已是广为使用的术语,将其与晚清中国建立特别的关联,正是要强调关乎“思想界”的形成并非无关宏旨。之所以将问题引向“思想界”的讨论,同样是基于为“公共空间”问题的讨论寻找较好的切入点。重要的是,与“思想界”的表述密切相关的还有其他的“界别”。

晚清“思想界”的形成与知识分子的“公共空间”

“思想界”在今日已是广为使用的术语,将其与晚清中国建立特别的关联,正是要强调关乎“思想界”的形成并非无关宏旨。这篇文字试图揭示作为“亚文化圈世界”的“思想界”是如何形成的,并以此检讨与知识分子的“公共空间”(public sphere)密切相关的问题。“公共空间”算得上近些年中国近代史研究的热门话题,笔者稍前已就近代中国对“公”与“公共”的表达,略陈己见。依拙见,古代社会确留下阐述“公”与“公共”的思想遗产[1]但近代中国对此的“表达”,却是国家与社会形成新型对应关系的产物。同时,所谓“表达”(representation),也是相对于“实践”(practice)而言的。[2]换言之,近代中国对“公”与“公共”的阐述,也有与实际相背离、乃至矛盾的一面,往往作为一种姿态,成为一种标榜。故此,审视“公”与“公共”的话题,也有必要追问:何为“公共”?谁的“公共”?[3]

本文可算是上文基础上的申论。之所以将问题引向“思想界”的讨论,同样是基于为“公共空间”问题的讨论寻找较好的切入点。“公共空间”话语的引入对于催生中国近代史研究的“问题意识”,不无裨益,但是否陷入“中国也有”的心结,也当引起足够的重视。[4]关键还在于,“思想界”所具有的“公共性”,当无疑问,将其与知识分子的“公共空间”结合在一起加以审察,当可为检讨近代中国“公共空间”问题提供较为可靠的基石。我想说明的是,晚清是中国“思想界”形成的关键时期,既与近代中国形成国家与社会新的对应关系密切关联,也体现了走出科举时代的读书人对新的角色与身份的探求,映射出近代中国社会文化演进值得关注的一幕。将问题聚焦于“思想界”的形成,或可依托于有效的历史资源将近代中国“公共空间”的问题具象化,并藉此审视伴随“思想界”的形成读书人的生活形态、写作状态以及社会身份有哪些重要的改变。

一、“思想界”的表述

乍看起来,“思想界”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字眼,针对古代中国思想的表述,就不乏“某朝(代)思想界”的提法。这里讨论的晚清“思想界”,所指却并非民国以降对前朝思想发展的归纳,而是关注于晚清对“思想界”的表述。有必要强调的是,以往对历朝历代“思想界”的表述,皆来自后世的总结(这样的表述是否合适且不论),晚清却首次肇端了对“思想界”的表述,且意味全然不同。尤其是“界”,不可轻易放过。这实际成为一种象征,预示着国家与社会形成新型对应关系后,中国社会在重新组织。

言及“界”,很容易就联系到在19世纪文献中频频出现的“世界”一词。研究汉语的学者已指出,“世界”这个名词是从佛经来的,本来是包括时间、空间来说的,略等于汉语原有的“宇宙”。而且,佛经里“世”和“界”的分别颇严格,“三世”指过去、未来和现在;“三界”则指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后来“世界”的意义到了大众口语里起了变化,“世”的意义消失,“界”的意义则吞并了“世”的意义,大致保存着“十方”的意思。[5]马西尼(Federico Masini)所揭示的19世纪汉语外来新词,也列有“世界”。除指明“世界”是来自佛教的汉语词(源于梵语Loka的借词),还强调“世界”一词19世纪末作为从日语来的回归借词返回中国后才广为使用,用来表示现代意义的world。[6]

马西尼对19世纪汉语外来词的研究只列出“世界”一词,对其他“界”却未加讨论,这是有其原因的。实际上与“界”有关的其他汉语新词(包括“思想界”在内),20世纪初才广泛使用。研究者已注意到,清末民初时,受日本等外来因素的影响,汉语中曾出现了大量的后缀新名词,其中“~~界”(文学界、思想界、艺术界、金融界、司法界、新闻界、教育界、出版界等),即是如此。[7]刘禾则将此归于源自现代汉语的“后缀复合词”,在“界”(world,circles)目下举证的有艺术界、教育界、金融界、思想界、新闻界、司法界、文学界、出版界。[8]语言学者的研究,肯定了“~~界”乃现代汉语新词。

这里并不打算将问题的讨论限于语言层面,而是希望进一步检讨晚清对“思想界”的表述所具有的特殊意义。因为“~~界”提法的出现,有关于中国社会阶层的变动。

所谓“三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其中最显著的变化之一即是作为传统社会精英的“绅”的特殊地位开始没落,精英从此不再来自较为单一的社会阶层,表达社会身份的新方式随之出现。论者注意到,通常被翻译成集团或团体的汉语新词汇“界”,如“政界”、“学界”、“商界”等等,是在清末民初的报刊和其他事务性报道中出现的,这成为一种征象,表明一个易于识别但外表相当松散的多中心的“亚文化圈世界(界)”的形成。[9]这也说明所谓“界”,主要是指某一社会阶层通过一定的关系“网络”组织起来。事实上,注意到“亚文化圈世界”的形成,也正是网络分析方法引入近代中国研究的产物。[10]“公共空间”与“公民社会”概念的流行,也预示着网络研究的方兴未艾。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致力于探讨近代中国各阶层与群体,如何经由地缘的、家族的以及共同利益、共同信仰的关系联结为网络,介入到公众事务中。[11]笔者也曾立足近代中国“集团力量”的兴起对此有所讨论。在我看来,集团力量兴起涉及的是社会动员方式的转变,是在国家与个人之间建立一种纽带。检讨读书人聚集方式的转变,以及“省界”、“业界”、“阶级”等“亚文化圈世界”的形成,有助于揭示读书人在形成集团力量时值得注意的一些特性。[12]

涉及“思想界”的表述,或当紧扣这样的问题背景。重要的是,与“思想界”的表述密切相关的还有其他的“界别”。亦即是说,尽管问题围绕着“思想界”的表述展开,却当看到“思想界”是与其他“界别”的表述差不多同时出现的。此甚要紧。这里不妨透过梁启超的论述,对此略作梳理。之所以选择梁,原因无他,在晚清“思想界”(或者表述为“学界”、“报界”、“舆论界”),梁启超堪称中心人物。他在20世纪初年所发表的一系列文字,正展现了“界”在晚清是如何被表述的。[13]

梁启超所表述的“~~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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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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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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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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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列表所梳理的文字,只是梁启超1901—1903年间撰写的部分文字,展示了“界”是如何被表述的。只是,梁对“界”的形成所具有的意义,似还没有什么“自觉”。没有明确区分各“界别”,也未指明此对于中国社会具有的意义。具体到“思想界”的表述,则有两点尤可注意。其一“,思想界”与“学界”的语境差不多完全一致,也难以区分。譬如在为《自由原理》一书作序时,梁称道“弥勒约翰在数千年学界中之位置,如此其崇伟而庄严也”;又指出吾国人于其学说“近数年来始有耳而道之”“,我思想界之程度,可以悼矣”。[14]这里就对“思想界”与“学界”未加区分。其二,所表述的“思想界”,也没有区分历史与现实的不同情况。内中除所言“我思想界之程度,可以悼矣”,是对现实的描绘,其他的表述,无论是表彰“梨洲诚我国思想界之雄也!”还是哀叹“全国之思想界销沈极矣”,或赞美古学复兴“一洗思想界之奴性”,均是对历史的描述,并非针对当下社会,似乎中国社会早已存在一个“思想界”。这一点尤其需要予以辨析。事实上,“思想界”及其他的“界别”的出现,皆是中国社会转型的产物。

梁启超之外,还可通过其他例证展现“界”是如何被表述的。杨度1902年在《游学译编》“叙”中,不仅以中国之“学术界”、“兵事界”、“政治界”、“文学界”对比法国大革命时的情况,还用“思想界”一词描述当下社会:“我国民若能发舒其固有之特性以竞争于思想界,使中国明年之现象,大异于今年之现象,朝夕异状,以为世界之日日新闻,增异常之色彩,此亦岂待他求也哉?”[15]杜亚泉1903年发表于《科学世界》的一篇文章,本是论述“吾国植物学中,可谓黑暗已极”,却推论说,“以现在言黑暗如是,以未来言艰难如是,推而至于全学界,至于政治界、经济界实业界,其黑暗与艰难,殆有甚于此者。”[16]柳亚子1904年发表于《江苏》杂志的诗作,其中一首也写道:“思想界中初革命,欲凭文字播风潮。”[17]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王国维1905年发表的《论近年之学术界》,该文明显是将晚清思想人物在“思想界”的架构进行评价:“近七八年前,侯官严氏所译之赫胥黎天演论》出,一新世人耳目。”然而,“严氏所奉者,英吉利之功利论及进化论耳,其兴味之所有,不存于纯粹哲学,而存于哲学之各分科”,“此其所以不能感动吾国思想界也。”伴随法国18世纪之自然主义由日本介绍到中国,又激起学海波涛,“其有蒙西洋学说之影响而改造古代之学说,于吾国思想界上占一时之势力者,则有南海康有为之《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学》,浏阳谭嗣同之《仁学》。”[18]

尤值一说的是严复,和他人相比,其身份无疑是特殊的,他并没有在日本生活、写作的背景,然而,严却提供了受梁启超等人的影响而接受“~~界”用语的例证。1902年2月创刊的《新民丛报》第1号“绍介新著”栏,曾介绍了严复所译《原富》一书,表彰之余,梁批评“其文笔太务渊雅,刻意模仿先秦文体,非多读古书之人,一翻殆难索解”,藉此也阐明“夫文界之宜革命久矣”的主张。此外,文中还频繁用到“学界”一词,因为严复曾表示对于此学,“欲译最古者一书,最新者一书”,梁就表示乐观其成:“吾欲代我学界同志要索斯编之速卒业,吾欲代我学界同志要索其所谓最新者之一书,吾更欲代我学界同志要索他诸学科中最古最新者各一书。”[19]严复不仅看到了这篇文字,而且梁启超所寄《新民丛报》前三期,他也收到,并对各期文章都有所回应。重要的是,严复在回应梁提出的问题时,就明确阐明其立场“文界复何革命之与有?”甚至表示“:若徒为近俗之辞,以取便市井乡僻之不学,此于文界,乃所谓凌迟,非革命也。”[20]很显然,严复这里所用“文界”一词,乃袭用梁启超的用语。有意思的是,对梁、严二人争论文体问题有所回应的黄遵宪,1902年致函严复,同样用到“学界”、“文界”。信中推崇严复说“:公于学界中,又为第一流人物,一言而为天下法则,实众人之所归望者也。”还表示“公以为文界无革命,弟以为无革命而有维新。”[21]

这些用例产生怎样的影响,严复并未加以说明,可以明确的是,自此以后“学界”即在其论著及书信中频频出现。约在1902至1903年间严复致函张百熙,内中即多处提到“学界”,认为“私家译著各书,互相翻印出售,此事于中国学界,所关非尠”,并表达了他的看法,如中国“郑重版权,责以实力,则风潮方兴,人争自厉。以黄种之聪明才力,复决十年以往,中国学界,必有可观,期以二十年,虽汉文佳著,与西国比肩,非意外也”。[22]《群己权界论》1903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时,在“译凡例”中,严复也写道:“谁谓吾学界中,无言论自繇乎?”[23]稍后,在所撰《〈袖珍英华字典〉序》中,他一方面指出是书“一时号渊博,为学界鸿宝”,另一方面又肯定商务印书馆排为袖珍之本,“于学界意良厚已”。[24]联系上下文,可稍作辨析的是,严复所言“学界”并未严格限定是在历史的意义上还是当下的意义上使用。

结合梁启超及其他晚清人物对“界”的表述,大致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界”的表述滥觞于晚清,已是无可置疑;“政界”、“学界”、“生计界”“、文界”“、诗界”、“史界”及“思想界”差不多同时出现,更是意义深远。这是用与以往不同的方式描绘中国社会,不同“界”的出现(尽管还有些随意性),显示了中国的社会力量在重新组织。而这一切的发生,又与具有近代意义的“国家意识”萌生密切相关。

换言之,有了近代意义的国家观念,中国社会才获得重新组织的契机。内中所发生的最显著的转变,便是中国社会的组织方式逐渐围绕“业界”展开。这也正是“亚文化圈世界”形成的基本标志。以读书人的聚集来说,最初的聚集往往凭借“地缘”因素,“省界”也成为读书人集团力量形成的最初标志,并集中体现在所办刊物上。以《浙江潮》的创办来说,即是依托浙江同乡会而成(编辑兼发行者均署“浙江同乡会”)。其《发刊词》开篇即谓,“岁十月浙江人之留学于东京者百有一人组织一同乡会。既成,眷念故国,其心恻以动,乃谋集众出一杂志,题曰《浙江潮》。”[25]其后超越地缘的“业界”意识才构成了聚集的基础。1903年《浙江潮》所刊登的《非省界》一文,就显示了在破除“省界”的呼声中“业界”意识如何浮现出来。“自省界之说起,而国界种界反退处于若隐若现、似有似无之间。”甚至还表示,“吾颇闻今人有一二喜言破坏者,我独谓,欲破坏法律界、政治界、教育界,要不可不先破坏省界。”[26]原本是同乡会刊物的《浙江潮》提出“非省界”问题,无疑说明“省界”问题之严重。这里阐明了所以要破除“省界”,是基于“国界”、“种界”的立场;不独“省界”,连“法律界”、“政治界”、“教育界”俱在破坏之列,则表明“业界”意识已流行开来。由“省界”到“业界”,正展现了20世纪初年中国社会重新组织的新气象。同样创刊于1903年的《湖北学生界》,单从名称即可看作由“省界”向“业界”过渡的产物。

这里并无意说明“省界”与“业界”存在替代的关系,因为尽管破除“省界”之呼声不绝如缕,却未必即能破除。1907年《汉帜》发表的一篇文章,就同样提出“破除省界”问题。该文呼吁各省急速援助湘赣之革命军,“若犹徘徊歧路,各不相援,则我国内容之砂散,正西人之笑我‘十八省如十八国,四百兆人为四百兆心’者也。各省之局外袖观,不独无以对国民,抑亦无以对各国矣。”甚至搬出了历史来证明,“战国赵被魏围,则齐救之;三国吴为魏困,则蜀应之。何我一国之利害,反不若列国之关系?岂各省或有帝王思想,统领目的,故按兵观势而不欲遽发者乎?”[27]民国初肇,章太炎致信张謇分析当时之政情,仍然指出:“今日人情偏党,省界亦深,政党未成,一人秉钧,其乡人又连茹而至,草创之初,诚无善术矣。”[28]与此相应的,要明确给出“业界”形成的标志,也是困难的。不过“业界”逐渐成为社会动员的标志,却有据可寻。《顺天时报》记载了1910年北京各界争相听戏坛新宠王钟声的盛况:“九城里外,举国若狂,接连几晚上,不论商界、学界、政界、女界、守旧界、维新界中人,凡知道钟声消息的,都要破点工夫,牺牲数时间,到大观园去听钟声。”[29]此明显是以“界”来描绘各社会阶层。尚可举证的是同年《云南》杂志发表的一篇文字。该文为滇越铁路事发出警告:“谁非滇人?谁无责任?……惟统一吾滇议员、学界、绅界、商界、军界、实业界千万人为一心,目光所射,射在赎路,心血所注,注在赎路,口所谈者,谈赎路策。以赎路为职业,以赎路为生活。精神所贯,何事不成?”[30]其言说的对象实包括了“学界”、“商界”、“绅界”、“实业界”、“军界”。更说明问题的是,1913年出版的《中国新术语》,在“界”一栏下对此还有所归纳,收有“警界”、“权界”、“军界”、“法界”、“学界”、“官界”、“工界”、“空界”、“伶界”、“男界”、“女界”、“报界”、“色界”、“商界”、“绅界”、“省界”。[31]以此而言,似可说,伴随中国社会的重新组织,中国逐渐形成以“业界”相号召的社会。

这方面最为突出的展现,是刊物的栏目多按“界别”来组织文章。较多涉及的包括“学界”、“政界”、“商界”、“军界”、“民界”、“医界”、“女界”、“出版界”、“教育界”、“留学界”、“实业界”等。《译书汇编》、《浙江潮》、《江苏》等刊物,都设有“留学界”这一栏目。《新民丛报》最初有“诗界潮音集”、“史界兔尘录”,后又增设了“政界时评”、“学界时评”栏目。这还不算什么,1906年由留日学生创办的《新译界》,全是按照“界别”来安排栏目,包括“政法界”、“文学界”、“理学界”、“实业界”、“教育界”、“军事界”、“外交界”、“时事界”等,声称要实现这样的目标:“一变吾国政法界为极良政法界;二变吾国文学界为绝妙文学界;三变吾国理学界为最精理学界;四变吾国实业界为至足实业界;五变吾国教育界为完美教育界;六变吾国军事界为强大军事界;七变吾国外交界为灵敏外交界;八变吾国时事界为光荣时事界。”[32]而直接以“界”作为杂志名称的,除前述《湖北学生界》、《新译界》,尚有《实业界》(1905年)、《中国新女界杂志》(1907年)、《铁路界》(1910年)等。民初中华书局编辑出版的八大杂志:《大中华》、《中华教育界》、《中华实业界》、《中华学生界》、《中华妇女界》、《中华童子界》、《中华小说界》、《中华儿童画报》,也醒目地突出了“界”的色彩。[33]

这里也向我们提出了讨论“思想界”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其他各类“界别”的表述,其具体所指,相较而言是清楚的,惟有“思想界”(包括“学界”),其内涵并不那么清晰。大致说来,基于职业进行命名的“界别”,多少让人清楚其所指;“史界”、“文界”、“诗界”之类,则关乎研究领域或体裁,也还算比较明确。相比之下,“思想界”与“学界”的内涵,却大异其趣,无论是以职业来指称,还是用研究领域来涵盖,都尚有距离,显得不是那么回事。说起来,造成这样的困难固然是因为“思想界”这一界别的职业特征尚不明显,同时也意味着“学”这一层面所遭受的剧烈震荡。而围绕“学”划分出这样多的类别,并进行“界”的命名,则与斯时“分科”观念的流行颇为有关。当时不少的杂志,其栏目往往便着眼于分科,最为典型的是陈黻宸主持的《新世界学报》(1902年创刊)。该刊“取学界中言之新者为主义”,“以通古今中外学术为目的”,所设定的栏目均以“~学”或“~~学”命名,包括经学、史学、政治学、法律学、宗教学、心理学、教育学、商学、兵学、农学、工学、理财学、伦理学、地理学、物理学、算学、辞学、医学等学科,相应也设立了18个栏目。

毋庸讳言,晚清对“思想界”的表述并不清晰,只是泛泛提及,未曾赋予“思想界”具体的内涵。正因为如此,我们有必要转换讨论的方向,关注与“思想界”密切相关的要素。有一点当无疑问,“思想界”除与读书人的角色联系在一起,还与表达的“载体”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所谓“载体”,范围自十分广泛,但在晚清最值得关注的无疑是报纸杂志。对此做进一步的探讨,或可以换一个面向关注“思想界”的成长;基于此,晚清知识分子的“公共空间”,也可获得较为清晰的图景。

二、“思想界”的要素

由于晚清对“思想界”的表述并不清晰,也增加了问题的复杂性。可以肯定的是,“思想界”与其他“界别”20世纪初年在中文世界被表述,与中国社会的转型密切相关。张灏曾揭示出,1895年至1920年前后大约25年时间,是中国思想文化由传统过渡到现代的关键年代,主要变化有二:一是报纸杂志、新式学校及学会等制度性传播媒介的大量涌现,一是新的社群媒体——知识阶层的出现。[34]所谓“制度性传播媒介”与“新的社群媒体”,正构成了“思想界”的要素,说到底,“思想界”的表征正依托于这些要素营造。

关键正在于,“思想界”在晚清的表述,正应对着由“士”向“知识分子”的转型,体现着读书人对新的角色与身份的寻求。1905年废除科举,是一段历史的终结,从根本上摧毁了“士”这一阶层。但读书人还在,于是如何确立读书人在现代社会新的角色与身份,不可避免地成为走出科举时代的学人思虑的焦点。国家与社会形成新的对应关系后,知识分子的角色担当,自也包括诸多环节,然而“公共舆论”的形成,却成为表达身份意义最突出的环节。换言之,“思想界”之被表述,乃至形成所谓的“思想界”,实际构成读书人寻求新的角色与身份的结果。因此,尽管本文讨论的是“思想界”,却不能回避“学界”及报纸杂志等在晚清的成长,因为这些要素在晚清的呈现,映射出“思想界”的具体内涵。

值得重视的是,报纸杂志在晚清的流行,并非与“思想界”的表述同步发生。而带有浓厚“公共”色彩的“思想界”,所应对的却是作为“公共舆论”的报纸杂志。这样,分析报纸杂志作为“公共舆论”的催生,正可以回应晚清“公共空间”的问题。

系统勾画报纸杂志在晚清的发展,殊无可能。可以明确的是,报纸杂志与“公共舆论”不能简单等同。譬如,从《申报》初刊时的《本馆告白》中,就很难读出其中所谓的“舆论”意义。[35]舆论在中国之兴起,颇有曲折,晚清士人就并非皆是叫好之声。孙宝瑄即曾有言,“今之所谓舆论,乃最不可恃之一物也”,原因在于,“天下最普通人占多数,其所知大抵肤浅,故惟最粗最浅之说,弥足动听。而一唱百和,遂成牢不可破之舆论,可以横行于社会上,其力甚大,虽有贤智,心知不然,莫敢非之”[36]。较早注意到西人报刊的王韬,对报纸也有这样的评价,泰西日报“今日云蒸霞蔚,持论蜂起,无一不为庶人之清议,其立论一秉公平,其居心务期诚正”[37]。所谓“庶人之清议”,紧扣的正是士大夫所熟悉的职能。王所主持的被誉为“中国人自办成功的最早的中文日报”《循环日报》,也体现的是这一精神,以报纸之功用在于“广见闻、通上下、俾利弊灼然无或壅蔽,实有裨于国计民生者也”。[38]康有为《上清帝第四书》还特别提出“设报达聪”的建议:“宜令直省要郡各开报馆,州、县、乡、镇亦令续开,日月进呈,并备数十副本发各衙门公览。……中国百弊,皆由蔽隔,解蔽之方,莫良于是。”同时,“外国新报,能言国政,今日要事,在知敌情,通使各国著名佳报咸宜购取”,如此,则“百寮咸通悉敌情,皇上可周知四海”[39]。这里对报馆的定位也是清楚的。

实际上,晚清士人往往是结合学校、议院、报馆三端展开论述,此亦透露出若干枢机。宋恕《代陈侍御请广学校折》即表示,“学校者,议论之本也;议论者,政事之本也。”故“欲振作政事,必先转移议论,而欲转移议论,必先开广学校”[40]。在别的地方还明确指出,“学校、议院、报馆三端,为无量世界微尘国土转否成泰之公大纲领。”“今宜诏求英、德、法、美、日本等国议院、报馆详细章程,征海内通人斟酌妥善,与学校同时进行。”议院、报馆、学校既举,则“唐虞、三代之风渐将复见,英、德、法、美之盛渐将可希矣”。[41]不惟如此,这些本是朝野上下共同的主张,兼任官书局督办的礼部尚书孙家鼐1896年所写《官书局开设缘由》就注意到,泰西教育人才之道,各国富强之基,无非三事:“曰学校,曰新闻馆,曰书籍馆。”只不过,此在西国已成习俗,在中国则为创见,是以“开办之始,动遭疑阻”。官书局最初的《汇报》就明确规定“凡有关涉时政,臧否人物者,概不登载”[42]。但随后孙在《改上海时务报为官报折》中就奏请“开除禁忌,仿陈诗之观风,准乡校之议论”。光绪也批曰:“报馆之设,所以宣国是而通民情,必应亟为倡办。”“各报体例,自应以指陈利害、开扩见闻为主,中外时事,均许据实昌言,不必意存忌讳。”[43]用不着多加说明,报章、学校等新事物,皆是因为与“西方”,尤其是与富强的关联,才为士人所重。将报章定位于“清议”之代表,或将学校定位于“议论”之本,也只是中国古老传统的现代呈现。不过,在此过程中定位也在发生转变。以报刊来说,就渐次由沟通上下、开启民智,发展出新的职能,直至成为某种“权力”的表达。研究者从传播的角度揭示了其中所发生的变化:新式传播媒体早在19世纪中叶就随着传教士与商人进入中国,并在某些港口已经开始商业化,可是一直无法发挥结构性的影响力。然而1895年以后却发生了重大变化,其中的关键正是“新式传播工具在1895年以后的政治化”,让中国知识群体主动利用此工具,撼动了原有的政治与社会秩序。[44]

胡适曾说过:“二十五年来,只有三个杂志可以代表三个时代,可以说是创造了三个新时代。一是《时务报》,一是《新民丛报》,一是《新青年》,而《民报》与《甲寅》还算不上。”[45]《时务报》和《新民丛报》,均为梁启超所创办,不妨结合此稍加说明。

梁启超作为近代中国舆论界的“急先锋”,提供了颇具意味的例证。1896年办《时务报》时,梁将报馆定位于“去塞求通”,认为“去塞求通,厥道非一,而报馆其导端也”。他以西人报纸为例说,“国家之保护报馆,如鸟鬻子;士民之嗜阅报章,如蚁附膻。阅报愈多者,其人愈智;报馆愈多者,其国愈强。曰:惟通之故。”梁把报刊与国家富强联系在一起,期望通过“广译五洲近事”,“详录各省新政”,“博搜交涉要案”,“旁载政治学艺要书”等项,以广开风气。他相信,“准此行之,待以岁月”,必能“风气渐开,百废渐举,国体渐立,人才渐出”。[46]说起来,《时务报》作为“报章”的名分本是值得斟酌的。名为“报”,实际却是一份每期30页左右的书本式的旬刊。而且,“既在上层说服地方大吏官购报纸,明令阅读;又在基层劝人读报,广设派报处。”[47]其言说的对象,是具有高度选择性的。该报也得到官方襄助,甚至一些督抚大臣饬令官销《时务报》。张之洞就认为报纸一项,“有裨时政,有裨学术,为留心经世者必不可少之编”。他评价《时务报》“识见正大,议论切要,足见增广见闻,激发志气”,“实为中国创始第一种有益之报”,为此还要求“所有湖北全省文武大小各衙门,文职至各州县各学止,武职至实缺都司止,每衙门俱行按期寄送一本”。[48]梁启超后来对这段历史的总结,就透露出发生于《时务报》周遭的诸多曲折,与当时的报纸合杂志尚无清晰的定位相关。[49]这里无意否认《时务报》等报刊的影响,该报实际成为当时办报者主要的取法对象。1897年创刊的《知新报》,原即拟名《广时务报》,“盖以示推广上海《时务报》之意也”。[50]其办报宗旨,也与《时务报》颇为相似。吴恒炜所撰《知新报缘起》,开篇即写道:“不慧于目,不聪于耳,不敏于口,曰盲聋哑,是谓三病。此古今之达忧,天下之大患也。”也以此定位报章之功能:“报者,天下之枢铃,万民之喉舌也,得之则通,通之则明,明之则勇,勇之则强,强则政举而国立,敬修而民智。”[51]梁启超后来曾总结说:“甲午挫后,《时务报》起,一时风靡海内,数月之间,销行至万余份,为中国有报以来所未有,举国趋之,如饮狂泉。”并且“《时务报》后,澳门《知新报》继之,尔后一年间,沿海各都会,继轨而作者风起云涌,骤十余家,大率面目体裁悉仿《时务》,若惟恐不肖者然。”[52]这表明,《时务报》实际成为转变的象征,乃过渡时期的产物。报刊对促成“思想界”的形成,其作用越来越明显。

这里的关键便是“界”。点出了“思想界”本意味着更大的“舞台”,更大的“影响”。事实上,“公共舆论”的形成,不可或缺的是“阅读公众”这一环节,报章杂志尤其面临如何赢得“公众”的问题。[53]以《时务报》来说,首先成就的自是梁启超本人,“当《时务报》盛行,启超名重一时,士大夫爱其语言笔札之妙,争礼下之。自通都大邑,下至僻壤穷陬,无不知有新会梁氏者”[54]。而《时务报》的发行面也逐步拓展,派报处遍及全国18省,并远涉重洋,总计达到200余处;每期销量也由最初的4 000份左右,数月之间增至万余份。[55]在此过程中,梁本人对于报刊的认知,也发生着转变,报章的定位已渐渐围绕“公共”这一环节,多有阐述。黄遵宪就有这样的评价:“《清议报》胜《时务报》远矣,今之《新民丛报》又胜《清议报》百倍矣。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人人笔下所无,却为人人意中所有,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文字之力之大,无过于此者矣。”[56]这多少印证了梁创办刊物认知上的转变。戊戌变法失败后,流亡日本的梁启超办起了《清议报》,该报就突出了“为国民之耳目,作维新之喉舌”这一性质,并且强调办报的目的就是使“天下人咸知变法”,“知新法之实有利益”。[57]这里不只是就报章的内容立说,内中所涉及的“国民”、“天下”的表述,还显示出作为办报者在为报馆本身寻求恰当的定位。这对于“思想界”的形成,甚为要紧。

梁启超在《清议报》出版100册时所写下的文字,就有这样的用心。这篇文字首先阐明了报馆的作用,“报馆者,国家之耳目也,喉舌也,人群之镜也,文坛之王也,将来之灯也,现在之粮也。伟哉,报馆之势力!重哉,报馆之责任!”为报馆者,不可不以热诚慧眼,确立一最高宗旨以守之,“若为报者能以国民最多数之公益为目的,斯可谓真善良之宗旨焉矣!”梁也清楚,就报纸来说,本有区别,“有一人之报,有一党之报,有一国之报,有世界之报。”今日之《清议报》尚处在党报与国报之间,但其理想却是“全脱离一党报之范围,而进入于一国报之范围,且更努力渐进以达于世界报之范围”[58]。这一点,梁在《敬告我同业诸君》一文中说得更明确,“报馆者非政府之臣属,而与政府立于平等之地位者也。不宁惟是,政府受国民之委托,是国民之雇佣也,而报馆则代表国民发公意以为公言也。”[59]这里显示的是,“公意”、“公言”等观念渐渐催生;报馆作为“公共事务”表达者的角色,也呼之欲出。

梁启超后来在一次演说中,就明确将报纸作为其与“国家”发生关系之始:“鄙人最初与国家发生关系,即自经营报事始。”[60]其他人也有此认识。当《时务报》陷入经营管理上的纷争,黄遵宪在给汪康年的信中,就反复说明这样的意思,报馆“既为公众所鸠之赀,即为公众所设之馆。非有一定章,不足以垂久远昭耳目。”既为公众所设,“当如合众国政体,将议政(于馆中为董事)、行政(于馆中为理事)分为二事,方可持久。”[61]不管黄的建议是否另有隐情,但明确是将报馆定位于为“公众”所设。谭嗣同也有“夫报纸,又是非与众共之之道也”的认识,甚至比附梁启超“君史”、“民史”之说,强调“报纸即民史也”。“报纸出,则不得观者观,不得听者听”,且影响“不徒一省”,还可以“风气浸灌于他省,而予以耳,而授以目,而通其心与力”,使一切新政、新学,“皆可以弥纶贯午于其间而无憾矣”[62]

上述对报刊作用的定位,于讨论晚清之“公共空间”,不无裨益。国家与社会新型对应关系的形成,为社会留下可供拓展的空间,由此也才可能导出“公共舆论”。事实上,所谓“舆论”之权,正由此确立。杨度即曾有“舆论即武力”的论辩,有人责难杨说,“观各国往事,其仅以舆论而奏功者甚鲜,且揣中国之前途,亦未必可不用兵力而能遂其开设国会之愿。”杨度就有这样的回复:“谓无兵力而仅有舆论之决不能成者,乃过甚之词也。”[63]再以《苏报》来看,“恪守报馆为发表舆论之天职”,是该报自我的定位,也以此探索报纸之作用。1903年该报发表的一系列论说,就显示出这方面的用心,不惟强调报馆之天职乃“国民隐托之于报馆者也”,甚至指出报馆之为物,自文明之眼窥之,“当视如国会议院之一部分”。[64]以报馆比之于国会议院,固属误导,但以报馆代表某种权力的意识,却甚为分明,只不过还不清楚“舆论”之权究竟应该怎样命名。不难看出,随着报章杂志的流行,对“公共”的表达逐渐逼近“舆论”这一环节,并且“舆论”作为社会利益的代言者,也被揭示出来。当“苏报案”发生,舆论方面就颇为关切此现象的象征意义,不只追问“章炳麟、邹容之罪,在文明之国又果何罪也耶?”关键是这样的言说方式,“压力重则公论难伸,报馆之公论难伸则国民之前途必碍,是此案之关系于国民前途者又乌可以道理计耶!”[65]这是将报馆与“公论”联系起来,肯定“舆论”的重要性。

“近数年来之中国,可谓言论时代也已矣”[66]。梁启超1904年的观察,多少说明晚清报纸杂志流行所催生的结果。与中国社会重新组织息息相关的是,报纸杂志也成为各“业界”及各“阶级”发出自己声音的主要媒介:“个人之思想,以言论表之;社会之思想,以报表之。有一种社会,各有其表之之报。社会有若干之阶级,而报之阶级随之矣。”[67]总起来看,晚清对“思想界”的表述还处于萌芽阶段,但对于报纸杂志的作用却有颇多的论述。报纸杂志作为“制度性传播媒介”,可看作“思想界”的有形部分,因此,略为分析晚清报纸杂志的走向,对于呈现晚清“思想界”的图景,也不无裨益。通过报纸杂志的走向,不难发现“思想界”作为一个舞台,是与读书人对“公共事务”的介入密切相关的;有关晚清的“公共空间”,于此也得到较为明确的呈现。不过,除关注“制度性传播媒介”对催生“思想界”所具有的意义,还当重视读书人在此过程中的走向,毕竟读书人乃促成晚清“思想界”形成的另一极。

三、读书人表达方式的转变

略为勾画晚清对“思想界”的表述,及“思想界”与报纸杂志的密切关联,可以进一步分析伴随“思想界”的形成所产生的影响。影响是多方面的,内中尤值注意的便是读书人“表达”方式的转变。读书人为文总是“预设”其读者对象,是针对当下的社会立言,还是撇开现实性的考虑?用学术性的语言,还是大众接受的语言?凡此等等,都是为文者不能不考虑的问题。不难看出,晚清读书人写作方式也在发生重大变化。新的写作方式与报纸杂志的流行颇有关联,此也构成“思想界”具有“公共性”的关键。甚至可以说,没有写作方式的转变,哪里有什么“思想界”?谭嗣同在一篇文章中,即曾针对文章体例进行疏别,他将辞赋等“不切民用者”排除在外,区分体例为十,而以报章之文为“总宇宙之文”,盛赞天下文章“未有如报章之备哉灿烂者也”。[68]

关于此,可以联系晚清白话文运动遭遇的曲折,稍加辨析。晚清白话文运动的内在动因是为了通上下之情,因而主张以与“一般人生出交涉”的“浅近文宗”作为传播“现代思潮”的利器。[69]然而,此并未打破士大夫阶层与下层民众之间的屏障,也毋庸置疑。士大夫也许会降尊纡贵用白话文教化细民,但对白话文本身的价值却是怀疑的。如胡适所强调的,晚清以来白话文的推展,主要有不相关联的两幕:一幕是士大夫阶级努力用古文应付新时代的需要;一幕是士大夫中的明白人想创造一种拼音文字来教育“芸芸亿兆”的老百姓。[70]然而整个社会被分作“他们”与“我们”:一边是应该使用白话文的“他们”,一边是应该做古文古诗的“我们”,“我们不妨仍旧吃肉,但他们下等社会不配吃肉,只好抛块骨头给他们去吃罢。”[71]这样势必会影响到白话文的推展,钱基博就指出,“梁启超创新民之文体,章士钊衷逻辑为论衡,斯亦我行我法,脱尽古人恒蹊者矣。然袭文言之体,或有明而未融之处。而士钊之逻辑文学,浅识尤苦索解。”[72]

前已述及,创办《时务报》使梁启超名重一时,部分即在于其“语言笔札之妙”。对此梁本人后来也有所论述:“启超夙不喜桐城派古文,幼年为文,学晚汉魏晋,颇尚矜炼,至是自解放,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学者竟效之,号新文体。老辈则痛恨,诋为野狐。然其文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感情,对于读者,别有一种魔力焉。”[73]文体问题在当时确是见仁见智,章太炎对此就提出尖锐批评:“文辞之坏,以林纾、梁启超为罪魁。(严复、康有为尚无罪。)厌闻小学,则拼音简字诸家为祸始(王照、劳乃宣皆是。)”在章看来,“人学作文,上则高文典册,下则书札文牍而已。”高文典册固非人人所有事,书札文牍则未有不用者。“然林纾之文,梁启超报章之格,但可用于小说报章,不能用之书札文牍,此人人所稔知也。今学子习作文辞,岂专为作小说、撰报章,而舍书札文牍之恒用邪!”[74]这里也道出了报章杂志流行后所引发的问题,但不管怎样,办报者如确立面向公众的理念,便不能不考虑表达方式当如何配合。

这方面,严复与梁启超的争辩,值得作为典型的事例进行分析。日本学者小野川秀美曾以达尔文与赫胥黎来比喻严复与梁启超,认为推动“启蒙”更有力的是梁启超。[75]所谓更有力,很大程度便是由两人写作方式的区别所造成的。1897年梁启超在《与严幼陵先生书》中谈到了这个问题。那时,梁刚走上办报之路,其为文遭到严复的批评,于是梁作了如下的解释:“启超于学,本未尝有所颛心肆力,但凭耳食,稍有积累,性喜论议,信口辄谈,每或操觚,已多窒阂。当《时务报》初出之第一二次也,心犹矜持而笔不欲妄下。数月以后,誉者渐多,而渐忘其本来。又日困于宾客,每为一文,则必匆迫草率,稿尚未脱,已付钞胥,非直无悉心审定之时,并且无再三经目之事。非不自知其不可,而潦草塞责,亦几不免。又常自恕,以为此不过报章信口之谈,并非著述,虽复有失,靡关本原。”这段文字之所以值得征引,便在于梁启超对于在报刊“匆迫草率”发表的文字,也不无遗憾,然而,考虑到此“不过报章信口之谈,并非著述,虽复有失,靡关本原”,于是又不免“自恕”。而在回应严复对其《古议院考》的批评时,梁又明确指出报刊之文不过是“为中等人说法”:“《古议院考》乃数年前读史时偶有札记,游戏之作,彼时归粤,倚装匆匆,不能作文,故以此塞责。实则启超生平最恶人引中国古事以证西政,谓彼之所长,皆我所有。此实吾国虚骄之结习,初不欲蹈之,然在报中为中等人说法,又往往自不免。”[76]所谓中等人之类,同样关乎于中国社会的分化,可见在报刊发表的文字,秉笔者也有这样的自觉,此并非针对士大夫立说,乃是面向更大的受众发言。后来在《鄙人对于言论界之过去及将来》的演讲中,梁对于自己办报所追求的方向,也有所揭示,“计鄙人十八年来经办之报凡七。自审学识谫陋,文辞朴僿,何足以副立言之天职,惟常举吾当时心中所信者,诚实恳挚以就正于国民已耳。”原因就在于,今国中报馆之发达,一日千里,早已不是办《中外公报》“沿门丐阅”的时代。不仅言明其发言对象是“国民”,同时还强调,其立言之宗旨,仍在“浚牖民智,熏陶民德,发扬民力,务使养成共和法治国国民之资格”,此乃“十八年来初志,且将终身以之者也”。[77]可以说,梁启超之为文,确是明确考虑到阅读对象,这也是其文字能够发挥重要影响的原因。李提摩太反思中国的维新运动,就特别指出梁启超的文章,“介乎仅为少数学者所懂的古文,及劳动者所能了解的俗语之间”,“是如此的雅洁,因而得到每个学者的赞美,可是又如此的明畅,使得每个地方的读者能够了解”。[78]

以此而言,严复当然是反面的例证。其选择投士大夫所好的文字进行表达,就阻碍着其译作产生更广泛的影响。吴汝纶曾推崇严复,“其书乃骎骎与晚周诸子相上下”[79]。对此,梁启超就指出,严复译文“太务渊雅”,由于刻意模仿先秦文体,非多读古书之人,“殆难索解”。这样自会影响到思想之传播,“此等学理邃赜之书,非以流畅锐达之笔行之,安能使学童受其益乎,著译之业,将以播文明思想于国民,非为藏山不朽之名誉也。文人结习,吾不能为贤者讳矣”[80]。严复对此也辩解说,“若徒为近俗之辞,以取便市井乡僻之不学,此于文界,乃所谓凌迟,非革命也。”还强调其所翻译的正是“学理邃赜之书”,“非以饷学童而望其受益也,吾译正以待多读中国古书之人”。[81]严复选择投士大夫所好的文字进行翻译工作,自然有其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对此,鲁迅提供了值得重视的解释:“那时的留学生没有现在这么阔气,社会上大抵以为西洋人只会做机器——尤其是自鸣钟——留学生只会讲鬼子话,所以算不了‘士’人的。因此他便来铿锵一下子,铿锵得吴汝纶也肯给他作序,这一序,别的生意也就源源而来了,于是有《名学》,有《法意》,有《原富》等等。”[82]

严复与梁启超的论辩,凸显了晚清读书人写作方式面临的抉择,发生转变的契机正是报纸杂志的流行。研究报学的学者戈公振曾大致勾画了其间所发生的转变:清季文字,受桐城派与八股文之影响,重法度而轻意义。自魏源、梁启超等出,绍介新知,滋为恣肆开阖之致。而“留东学子所编书报,尤力求浅近,且喜用新名词,文体为之大变”[83]。分析那个时期所创办的报纸杂志,我们确可注意到当时刊物从业人员的追求。譬如,《湖北学生界·叙论》就批评那些“以奇古渊邃自矜”的所谓“专门名家”,之所以“纡轸其词,故作瘦语”,不过是“为一己之名誉计,非为国人谋公共之幸福也”,强调读书人要做到“今日所学,明日即思饷诸国人”。[84]这还是就内容而言,渐渐的,刊物的办刊方针也渐渐涉及文体。如1902年创刊的《启蒙通俗报》就表示“本报为中等人说法,文义浅显,兼列白话”。[85]更为极端的观点还时有流露,《中国白话报》的创刊就显出了这一用心。该报的创办人林獬就认为“中国最不中用的是读书人”,而“如今这种月报、日报全是给读书人看的,任你说得怎样痛哭流涕,总是‘对牛弹琴’,一点益处没有的”。因此,“现在中国的读书人没有什么可望了,可望的都在我们几位种田的、做手艺的、做买卖的、当兵的以及那十几岁小孩子阿哥、姑娘们”。当然,文章也该写给他们看。“我为着这事,足足和朋友们商量了十几天,大家都道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做白话报罢。”[86]研究者也揭示了,正是在那段时间,白话报刊有了长足的发展。[87]

不过,报刊文字的通俗化只是问题的一面,还需注意的是文章风格的变化。因为报纸杂志具有越来越大的影响力,为争夺读者,办报者为文的风格也逐渐显出鲜明的特色。黄遵宪1902年在给梁启超的信中,因为其对于“自由”的看法与梁有所不同,就提醒说:“公所唱自由,或故为矫枉过正之言,然使彼等唱自由者拾其唾余,如罗兰夫人所谓‘天下许多罪恶假汝自由以行’,大不可也。公所唱民权或故示以加倍可骇之说,然使彼等唱民权者,得所借口,如近世虚无党以无君无政府为归宿,大不可也。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芒芒禹域,惟公是赖,求公加之意而已。”[88]这显示出读书人对于报刊言论的影响,已有充分的认知。既如此,如何在文字上体现鲜明的特色,压倒对方,也成为办报者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实际的结果是,报纸杂志的出现使读书人获得了公开论辩的舞台,而这个舞台也使文字犀利有力者大放异彩。这尤其增添了“思想界”所具有的“公共”的属性——“公共”也加入塑造过程。

对此并非没有警觉者。早在1902年的一篇文章中严复就颇有意味地表示,“今世学者,为西人政论易,为西人科学难。政论有骄嚣之风(如自由、平等、民权、压力、革命皆是),科学多朴茂之意。且其人既不通科学,则其政论必多不根,而于天演消息之微,不能喻也。”[89]还不乏论者对当时笔走偏锋的情形表示了忧虑:“今之号称志士者,吾必有以主于中国也;而是人者,乃或口不能举经史之名,手不能行通常之简,语以儒言国故,则漫然嗤之曰,是何足取。”[90]然而,批评归批评,读书人依托于所办刊物互相攻讦,却是愈演愈烈。《新民丛报》与《民报》的争论,便呈现了晚清“思想界”形成过程中读书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梁启超对此便毫不讳言,认为“业报馆者既认定一目的,则宜以极端之议论出之,虽稍偏激焉而不为病。”原因何在?“吾偏激于此端,则同时必有人焉偏激于彼端以矫我者,又必有人焉执两端之中以折衷我者,互相倚,互相纠,互相折衷,而真理必出焉。”而且,安于所习而骇于所罕闻,乃人之本性,“若相率以从容模棱之言,则举国之脑筋皆静,而群治必以沈滞矣。”“故必变其所骇者而使之习焉,然后智力乃可以渐进。”“所骇者进一级,则所习者亦进一级,驯至举天下非常异义可怪之论,无足以相骇,而人智之程度乃达于极点。”[91]如此一来,笔走偏锋不仅不为过,还是主持舆论者必须把握的尺度。

因此,对于形成“思想界”有着重要影响的还体现在读书人表达方式的转变上。说起来,晚清“思想界”的形成,昭示于公众的便是思想交锋的加剧。以往读书人评论人物,往往具有很强的“私人性”,是在不公开的文字中进行表达,也许年深日久之后才可被后人发掘出来。而选择报刊,却意味着全新的表达样式。作者可以直截了当表达自己的看法,甚至为了追求表达的效果,还要标榜“矫枉必须过正”。由此,“思想界”所具有的“公开性”也有了更直接的呈现,影响所及,读书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也日渐突出。

余论:隐然已在的“思想界”及其他

20世纪初年的中国完成了对“思想界”的表述,但何谓“思想界”却并没有明确的指称。到五四时期,时间过了差不多10年,“思想界”便隐然存在,而且似乎已不需要讨论。尤其突出的是,评品思想人物也热衷于对其进行“思想界”的定位。晚清卓有影响的思想人物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等,便被后世以这样的方式进行表彰。“五四”之辈也不例外,而且,五四时期对于“思想界”所涉及的若干要素,有进一步检讨。尽管这里无法把问题延伸到五四时期展开讨论,但稍作补充,却有助于说明在激烈变动的近代中国社会,“思想界”不断以新的面貌呈现出来。

颇有学者倾向于这样的看法,19世纪90年代中叶至20世纪最初10年里发生的思想变化,应被看成是一个比五四时代更为重要的分水岭。[92]将晚清与“五四”联系起来,其意义不止是表明“没有晚清,何来五四”,将这两个时段打通,多少可以从一个更为长程的时段来认知近代中国的问题(自然此还远谈不上“长时段”)。以“思想界”的表述来说,就是一个延续性的话题,并且首先发生在对晚清思想人物的定位上。胡适自言“个人受了梁先生无穷的恩惠”,[93]1912年在梁启超结束14年的流亡生涯从日本归国之际,胡适在报上读到有关消息,在日记中即表示:“梁任公为吾国革命第一大功臣,其功在革新吾国之思想界。十五年来,吾国人士所以稍知民族主义思想及世界大势者,皆梁氏之赐,此百喙所不能诬也。去年武汉革命,所以能一举而全国响应者,民族思想政治思想入人已深,故势如破竹耳。使无梁氏之笔,虽有百十孙中山、黄克强,岂能成功如此之速耶!近人诗‘文字收功日,全球革命时’,此二语惟梁氏可以当之无愧。”[94]后来,胡适又语梁启超,“晚清‘今文学运动’,于思想界影响至大,吾子实躬与其役者,宜有以纪之。”这也成为梁启超撰写《清代学术概论》的“动机”之一。这部完成于1920年的著作,其显著的特征即是针对晚清人物进行“思想界”的定位。内中评价康有为,乃今文学运动之中心,其《新学伪经考》诸所主张,“实思想界之一大飓风也”。又指出“晚清思想界有一彗星,曰浏阳谭嗣同”,其脱尽旧思想之束缚,“前清一代,未有其比也”。对于自己,梁则表示“启超之在思想界,其破坏力确不小,而建设则未有闻”,因此,“可谓新思想界之陈涉”。[95]1923年梁启超所写《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又将近代以来中国思想的演化分为三期。(即“第一期,先从器物上感觉不足”,“第二期,是从制度上感觉不足”,“第三期,便是从文化根本上感觉不足”。)结果,第一期他点出了郭嵩焘、张佩纶、张之洞等辈,“算是很新很新的怪物”;第二期举出的是康有为、梁启超、章炳麟、严复等辈,“都是新思想界勇士,立在阵头最前的一排”。[96]

由于“思想界”已被广泛接受,活跃于五四时期的思想人物,当时就获得了“思想界”的定位。譬如,1919年7月毛泽东就曾在《湘江评论》创刊号上发表《陈独秀之被捕及营救》一文,热情赞扬陈独秀“为思想界的明星”。[97]胡适则为文热情介绍吴虞是“‘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称赞其用最严厉又最平允的方法打扫那“迷漫扑人的孔渣孔滓的尘土”,乃“中国思想界的一个清道夫”。[98]胡适本人也曾被人期许,钱玄同就鼓动胡适说,尽管“不致于如吴老先生那样激烈”,但“我们实在希望你也来做‘思想界底医生’”,并且要针对《华国》和《学衡》“打些思想界底防毒针和消毒针”。[99]与之适成对照的是,有时候“思想界”也会为人所用,用以攻讦对手。1925年8月4日北京《民报》分别在《京报》、《晨报》刊登发刊广告,内称“特约中国思想界之权威者鲁迅”等随时为副刊撰著,后来有人便以此来讽刺鲁迅。陈源在给徐志摩的信中,就不无意味地写道:“鲁迅先生一下笔就想构陷人家的罪状。他不是减,就是加,不是断章取义,便捏造些事实。他是中国‘思想界的权威者’,轻易得罪不得的。”[100]

由此我们也看到,到五四时期“思想界”不仅已隐然存在,而且“思想界”的派别之争亦愈发突出。1922年周作人在《晨报》发表的《思想界的倾向》,流露出这样的看法,“现在思想界的情形,……是一个国粹主义勃兴的局面;他的必然的两种倾向是复古与排外。”[101]胡适却以为,“这种悲观的猜测,似乎错了”,尤其是“把‘不思想界’的情形看作了‘思想界’的情形”。在他看来,“现在那些‘参禅炼丹,或习技击,或治乩卜’的人,难道真是‘思想界’中人吗?他们捧着一张用画片放在聚光点外的照片,真心认作吕祖的真容,甘心叩头膜拜。这样的笨伯也当得起‘思想界’的雅号吗?”[102]所谓“把‘不思想界’的情形看作了‘思想界’的情形”,倒是一个有意思的提法。之所以值得重视,原因就在于,指出“思想界”并非谁都当得起,实际涉及划分“思想界”的标准问题。稍后一篇文字,胡适也表达了这方面的意思。他认为今日思想界,“根本的毛病还在思想的方法”,从极左到极右,都看不见“自己想过的思想”,也看不见“根据现实状况的思想”。因为“做尧、舜、禹、汤、周公、孔子的梦的,固然不曾思想。囫囵吞下马克思、考茨基、列宁、孙中山的,也算不得曾经思想。”[103]显然,胡适是依据“思想的方法”划分中国的思想界,虽未自我标榜,却也明确表示了与其他思想派别的分歧。[104]

问题回到针对晚清“思想界”的评价,可以说明的是,思想交锋的加剧,也使得“思想界”的问题愈加凸显。这里又要提及王国维的《论近年之学术界》。基于“学术”与“政治”的分野,王国维对晚清报章文字流行后衍生的种种弊端,就表达了其忧虑:“庚辛以还,各种杂志接踵而起,其执笔者,非喜事之学生,则亡命之逋臣也。此等杂志本不知学问为何物,而但有政治上之目的,虽有学术上之议论,不过剽窃灭裂而已。”[105]要说针对晚清“思想界”的评说,此文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展示了“思想界”形成后的另一面。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对此也有所检讨。书中评论康有为,也认为其所持论不无可议之处,关键就在于“为事理之万不可通者,而有为必力持之”。而且“实则其主张要点,并不必借重于此等枝词强辩而始成立,而有为以好博好异之故,往往不惜抹杀证据或曲解证据。以犯科学家之大忌”。不单苛责乃师,对于自己,梁也有深刻反省,“晚清思想界之粗率浅薄,启超与有罪焉”。“启超务广而荒,每一学稍涉其樊,便加论列,故其所述著,多模糊影响笼统之谈,甚者纯然错误,及其自发现而自谋矫正,则已前后矛盾矣。”当然,梁也对此辩护说:“平心论之,以二十年前思想界之闭塞委靡,非用此种鲁莽疏阔手段,不能烈山泽以辟新局。就此点论,梁启超可谓思想界之陈涉。”而“启超虽自知其短,而改之不勇,中间又屡为无聊的政治活动所牵率,耗其精而荒其业。识者谓启超若能永远绝意政治,且裁敛其学问欲,专精于一二点,则于将来之思想界当更有所贡献,否则亦适成为清代思想史之结束人物而已”。[106]关乎此,胡适后来在一篇文章中也有所评说,在他看来,晚清的“保存国粹”运动,其参与者“大多是抱着种族革命的志愿的,同时又都是国粹保存者。他们极力表彰宋末明末的遗民,借此鼓吹种族革命;他们也做过一番整理国故的工作,但他们不是为学问而做学问,只是借学术来鼓吹种族革命并引起民族的爱国心。他们的运动是一种民族主义的运动”[107]。尽管只是针对晚清“国粹运动”言说,却足以涵盖整个晚清“思想界”所表现出的种种。

上述诸人对晚清思想的检讨,都涉及对“思想界”的评价,而且点出了攸关“思想界”的大问题——“学术”与“政治”。这是值得深思的。原因在于,“思想界”的形成,本预示着“学术”有了更广阔的舞台,但最终牺牲的却反倒是“学术”。而且,无论是参与者还是旁观者,事后往往都有回归“学术”的呼声。联想20世纪90年代在中国所发生的围绕“学术”与“思想”的争辩,更能了解这一问题所具有的延续性。难道“思想界”形成后,这样的局面便难以避免?本乎此,讨论晚清“思想界”的形成与知识分子的“公共空间”,也不免增添一份沉重。

(原刊《知识分子论丛》第6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注释】

[1]实际上,有关此问题较有代表性的研究,即是关注于明末清初之际“公”、“私”论辩所显示的新视野。参见沟口雄三:《中国前近代思想之曲折与展开》,陈耀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2]黄宗智在研究清代法律制度的专著中,已揭示出清代法律是由背离和矛盾的“表达”和实践组成的,只有两者兼顾才能把握历史的真实。见黄宗智:《清代的法律、社会与文化:民法的表达与实践》,刘昶、李怀印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

[3]章清:《近代中国对“公”与“公共”的表达》,收入《公共性与公共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论丛》第1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因讨论问题的相关性,该文部分资料在本文也有所使用。

[4]参见孔飞力:《公民社会与体制的发展》,《近代中国研究通讯》第13期,台北中研院近史所1992年3月。有关这一理论的述评,参见魏斐德:《清末与近代中国的公民社会》,收入汪熙、魏斐德编《中国现代化问题——一个多方位的考察》,复旦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5]王力:《汉语史稿》,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593页。

[6]马西尼:《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十九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黄河清译,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年版,第177页;附录2“十九世纪文献中的新词词表”,第240页。

[7]参见王立达:《现代汉语中从日语借来的词汇》,《中国语文》总第68期,1958年2月。实藤秀惠还将“~界”作为“中国人承认来自日语的现代汉语词汇”,见实藤惠秀:《中国人留学日本史》,谭汝谦、林启彦译,北京三联书店1983年版,第331页。

[8]刘禾:《跨语际实践——文学,民族文化与被译介的现代性(中国,1900—1937)》,宋伟杰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版,附录E“源自现代日语的后缀前缀复合词采样”,第439页。

[9]萧邦奇:《血路——革命中国中的沈定一(玄庐)传奇》,周武彪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4页。

[10]注意到网络视野的重要性,在经济史、社会史的研究中早有体现。在有关区域的研究中,无论所针对的是大的区域板块,还是中心城市,或更小的基层单位,一旦研究者将其所关切的“问题”导入其中,相应地也构筑起一张联结空间的网络。施坚雅(William G.Skinner)的“市场网络体系”、黄宗智的“社会变迁”以及杜赞奇(Prasenjit Duara)的“文化权力网络”,即是体现这种网络眼光的典型例证。参见施坚雅:《中国封建社会晚期城市研究》,王旭等译,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黄宗智:《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中华书局1986年版;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王福明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11]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著作包括:Keith Schoppa,Chinese Elites and Political Change:Zhejiang Province in the Early Twentieth Century(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2);Mary Rankin,Elite Activism and Political Transformation in China:Zhejiang Province,18651911(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Susan Mann,Local Merchants and the Chinese Bureaucracy,17501950(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以及William Rowe两本关于汉口的书:Hankow:Commerce and Society in a Chinese City,17961889(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Hankow:Conflict and Community in a Chinese City,1796 1895(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

[12]见本书引论:《省界、业界与阶级:近代中国集团力量的兴起及其难局》。

[13]表格资料取自:《饮冰室合集》,中华书局1989年影印本;李华兴、吴嘉勋编《梁启超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夏晓虹辑《〈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上、中、下),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14]梁启超:《〈自由原理〉序》,夏晓虹辑《〈饮冰室合集〉集外文》上册,第141—142页。

[15]文章写道:“试于我国学术界中,求一能为国民开自由之路索,为国家定权限之孟德斯咎,为人群增进化之达尔文者谁乎?儒墨之俦,能当之乎?我国兵事界中,求一乘革命而起,遍播自由于全欧各国如拿破仑;率十三州之众,一战而立自由平等之国于新世界如华盛顿者谁乎?汉高、明太能当之乎?我国政治界中,求一以蕞尔之撒尔尼亚,而成意大利统一之功如加富尔;以濒亡之普鲁士,而建德意志联邦之业如毕士麻克者谁乎?管、晏、诸葛能当之乎?我国文学界中,求一能以文字唤起国民之精神,而使之独立,如德之洛丁、英之意克里夫者谁乎?左、国、司马能当之乎?然则我历史之不如人,我国民之不如人也。”杨度:《〈游学译编〉叙》,见张枏、王忍之编:《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1卷上册,北京三联书店1960年版,第256、259—260页。

[16]杜亚泉:《普通植物学教科书序》,《科学世界》第2期,1903年5月。

[17]柳亚子(署名“亚卢”):《岁暮述怀》《,江苏》第8期,1904年1月17日。

[18]王国维:《论近年之学术界》,《王国维文集》第3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36—37页。

[19]梁启超:《原富》《,新民丛报》第1号,“绍介新著”,1902年2月8日,第113—115页。

[20]严复:《与梁启超书》,收入王栻主编《严复集》第3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16页。《新民丛报》第7号刊载了严复这篇答书,标题为《与〈新民丛报〉论所译〈原富〉书》(目录标为《与〈新民丛报〉论译事书》),下标“壬寅三月”。见《新民丛报》第7号,“余录”,1902年5月8日,第109—113页。

[21]黄遵宪:《致严复书》《,严复集》第5册,第1572—1573页。

[22]严复:《与张百熙书》,《严复集》第3册,第577—578页。

[23]严复:《〈群己权界论〉译凡例》,标明撰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严复集》第1册,第134页。

[24]严复:《〈袖珍英华字典〉序》《,严复集》第1册,第143—144页。该文署“癸卯十一月”,当1903年12月19日至1904年1月16日之间。

[25]《〈浙江潮〉发刊词》,《浙江潮》第1期,1903年2月。参见同期所刊《浙江同乡会简章》。

[26]因为内地一位读者致书浙江同乡会,“忧省界之日厉”,引起作者的同感。文章这样写道:“省界胎于庚辛之间。广人《新广东》出世,省界问题,如花初萌。于时各省同乡恳亲会,后先成立。承流附风,遂遗其始,至今日而省界之名词已定矣。来东土者,浸淫渲染,已成习惯。人人心中,遂横一大梗蒂,闻一议,接一人,遇一事,谈一语,必首相叩曰,是何处人,何处人。虽以平日之旧交,儿童之昵友,必有一画然不可合并之势。于乎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至入其社会,审其内容,则阴霾沈沈,戈矛森立。要之,无知愚贤不肖,莫不卷入此阵云之中。”文诡:《非省界》,《浙江潮》第3期,1903年3月20日。

[27]铁郎:《论各省宜速响应湘赣革命军》,见张枏、王忍之编《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2卷下册,北京三联书店1963年版,第847—856页。

[28]章太炎:《与张謇》(1912年),马勇编《章太炎书信集》,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11页。

[29]《顺天时报》1919年1月29日,转引自李孝悌:《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9页。

[30]义侠:《为滇越铁路告成警告全滇》《,云南》第19期,1910年3月。

[31]Evan Morgan,Chinese New Terms and Expressions with English Translations:Introduction and Notes,Published at C.L.S.Book Depot,Kelly&Waish,Limited Shanghai,1913. pp.193194.

[32]《发刊词》《,新译界》第1号,1906年11月。此据寿从肃所写介绍《新译界》的文章,见丁守和主编《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第3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03—314页。

[33]上述报刊栏目信息主要依据前述丁守和主编《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还参考了上海图书馆编《中国近代期刊篇目汇录》,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史和、姚福申等编:《中国近代报刊名录》,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34]张灏:《中国近代思想史的转型时代》,《二十一世纪》总第52期,香港中文大学1999年4月。

[35]《申报》之《本馆告白》开篇即谓“:今天下可传之事甚多矣,而湮没不彰者比比皆是,其故何欤?盖无好事者为之记载,遂使奇闻逸事闇然无称,殊可叹息也。”同时强调,新闻纸出,“而凡可传之事无不遍播于天下”,而“览者亦皆不出户庭而知天下矣”。见《申报》第1号,壬申三月二十三日(1872年4月30日)。

[36]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132—1133页。

[37]王韬:《论日报渐行于中土》,见《弢园文录外编》,上海书店2002年版,第171—172页。

[38]卓南生:《中国近代报业发展史:1815—1874》,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179—203页。

[39]康有为:《上清帝第四书》,姜义华、吴根梁编校《康有为全集》第2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80页。

[40]宋恕:《代陈侍御请广学校折》,见胡珠生编《宋恕集》上册,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247页。

[41]宋恕:《六字课斋卑议(印本)·变通篇》“,议报章第七”,《宋恕集》上册,第137页。

[42]孙家鼐:《官书局开设缘由》、《官书局奏开办章程》,见张静庐辑注《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上海群联出版社1953年版,第45—46、47—49页。

[43]孙家鼐:《改上海时务报为官报折》,见张静庐辑注《中国出版史料补编》,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54—56页。

[44]李仁渊:《晚清的新式传播媒体与知识分子:以报刊出版为中心的讨论》,台北稻乡出版社2005年版,第103页。

[45]胡适:《致高一涵、陶孟和、张慰慈、沈性仁》(1923年10月9日),见季羡林主编《胡适全集》第23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15页。

[46]梁启超:《论报馆有益于国事》,原载《时务报》第1册,1896年8月9日,收入《饮冰室集》“文集之一”,中华书局1989年影印本。

[47]廖梅:《汪康年:从民权论到文化保守主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73页。

[48]张之洞:《鄂督张饬行全省官销时务报札》,中国史学会主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四),上海神州国光社1953年版,第547—548页。

[49]其言曰“:鄙人之投身报界,托始于上海《时务报》,同人多知之。然前此尚有一段小历史,恐今日能言之者少矣。当甲午丧师以后,国人敌忾心颇盛,而全瞢于世界大势。乙未夏秋间,诸先辈乃发起一政社名强学会者,今大总统袁公,即当时发起之一人也。彼时同人固不知各国有所谓政党,但知欲改良国政,不可无此种团体耳。而最初着手之事业,则欲办图书馆与报馆,袁公首捐金五百,加以各处募集,得千余金,遂在后孙公园设立会所,向上海购得译书数十种,而以办报事委诸鄙人。当时固无自购机器之力,且都中亦从不闻有此物,乃向售《京报》处托用粗木版雕印,日出一张,名曰《中外公报》,只有论说一篇,别无记事。鄙人则日日执笔为一数百字之短文,其言之肤浅无用,由今思之,只有汗颜。当时安敢望有人购阅者,乃托售《京报》人随宫门钞分送诸官宅,酬以薪金,乃肯代送,办理月余,居然每日发出三千张内外。然谣诼蜂起,送至各家门者,辄怒以目,驯至送报人惧祸,及悬重赏亦不肯代送矣。其年十一月,强学会遂被封禁,鄙人服器书籍,皆没收。流浪于萧寺中者数月,益感慨时局。自审舍言论外,末由致力,办报之心益切。明年二月南下,得数同志之助,乃设《时务报》于上海,其经费则张文襄与有力焉。而数月后,文襄以报中多言民权,干涉甚烈。其时鄙人之与文襄,殆如雇佣者与资本家之关系,年少气盛,冲突愈积愈甚。丁酉之冬,遂就湖南时务学堂之聘,脱离报馆关系者数月。《时务报》虽存在,已非复前此之精神矣。”梁启超:《鄙人对于言论界之过去及将来》,《庸言》第1卷第1号,1912年12月1日。

[50]《本馆告白》,见《知新报》第1册,1897年2月22日,澳门基金会、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年影印版。

[51]吴恒炜:《知新报缘起》,此文分三期连载于《知新报》第1—3册,引文见第1、3册。

[52]梁启超:《清议报一百册祝辞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清议报》第100号,1901年12月21日。

[53]参见沃尔特·李普曼:《公众舆论》,阎克文、江红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29—235页。

[54]胡思敬:《戊戌履霜录》卷四,见《戊戌变法》(四),第47页。

[55]廖梅:《汪康年:从民权论到文化保守主义》,第66—78页。

[56]黄遵宪:《致梁启超书》(1902年),见吴振清等编《黄遵宪集》下册,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90页。

[57]梁启超:《〈清议报〉叙例》,《清议报》第1号,1898年12月23日。

[58]梁启超:《〈清议报〉一百册祝辞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清议报》第100号,1901年12月21日。

[59]梁启超:《敬告我同业诸君》,《新民丛报》第17号,1902年10月2日。

[60]梁启超:《对报界之演说》,《东方杂志》第14卷第3号,1917年3月。

[61]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书札》(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348、2356页。

[62]谭嗣同:《〈湘报〉后叙》(下),见蔡尚思、方行编《谭嗣同全集》下册,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18—419页。

[63]杨度:《金铁主义说》《,中国新报》第4号,1907年4月19日。

[64]《论湖南官报之腐败》,《苏报》1903年5月26日《;论报界》,《苏报》1903年6月4日。

[65]《苏报案》,收入《黄帝魂》,国民党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1968年影印本,第249—258页。

[66]梁启超:《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新民丛报》第46—48号合刊,1904年2月14日。

[67]《说报战》,《警钟日报》1904年3月16日。

[68]谭嗣同:《报章文体说》,原刊《时务报》第29、30册,1897年6月10、21日,见蔡尚思、方行编《谭嗣同全集》下册,标题改作《报章总宇宙之文说》,第375—377页。

[69]黄远庸:《通讯·释言·其一》《,甲寅》第1卷第10号,1915年10月10日。

[70]胡适:《导言》,《中国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年版,第13页。

[71]胡适:《五十年来之中国文学》,《胡适作品集》第8集,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86年版,第136页。

[72]钱基博:《中国现代文学史》,岳麓书社1986年影印本,第482页。

[73]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朱维铮校注《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70页。

[74]章太炎:《与钱玄同》(1910年10月20日),马勇编《章太炎书信集》,第118页。

[75]小野川秀美:《晚清政治思想研究》,林明德、黄福庆译,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2年版,第295页。

[76]梁启超:《与严又陵先生书》,《饮冰室合集》第1册,“文集之一”,第108页。

[77]梁启超:《鄙人对于言论界之过去及将来》,《庸言》第1卷第1号,1912年12月1日。

[78]李提摩太:《中国的维新运动》,《戊戌变法》(三),第560页。本文系李提摩太著《留华四十五年记》(Forty Five Years in China,London,1916)一书中的第12章,林树惠译。

[79]吴汝纶:《〈天演论〉吴序》,见王栻主编《严复集》第5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317—1318页。

[80]梁启超:《绍介新著:原富》,《新民丛报》第1号,1902年2月。

[81]严复:《与梁启超书》《,严复集》第3册,第516—517页。

[82]鲁迅:《关于翻译的通信》,《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82页。

[83]戈公振:《中国报学史》,北京三联书店1955年版,第131页。

[84]《叙论》,《湖北学生界》第1期,1903年1月。

[85]《改良〈启蒙通俗报〉第二年新广告》,《启蒙通俗报》第1年第19期,1902年12月。

[86]林獬(署名“白话道人”):《〈中国白话报〉发刊词》,《中国白话报》第1期,1903年12月19日。

[87]关于清末白话报刊的情况,可参见李孝悌:《清末的下层社会启蒙运动:1901—1911》,尤其是第2章“白话报刊与宣传品”,第17—47页。

[88]黄遵宪:《水苍雁红馆主人来简》,《新民丛报》第24号,1903年1月13日。

[89]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严复集》第3册,第564—565页。

[90]国学讲习会发起人:《国学讲习会序》,《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时论选集》第2卷上册,第500页。

[91]梁启超:《敬告我同业诸君》,《新民丛报》第17号,1902年10月2日。

[92]张灏:《梁启超与中国思想的过渡(1890—1907)》,第218页。

[93]胡适:《四十自述》,《胡适作品集》第1集,第55页。

[94]胡适:《胡适留学日记》(一)《,胡适作品集》第34集,第111页。

[95]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见朱维铮校注《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第1、64、74—75、73页。

[96]梁启超:《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饮冰室合集》第5册,“文集之三十九”,第39—48页。

[97]毛泽东:《陈独秀之被捕及营救》,《湘江评论》第1期,1919年7月。

[98]胡适:《〈吴虞文录〉序》《,胡适全集》第1卷,第760—763页。

[99]钱玄同:《致胡适》(1925年5月10日),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第40册,黄山书社1994年版,第351—356页。

[100]陈源(署名“西滢”):《致志摩》《,晨报副刊》1926年1月30日。鲁迅在《吊与贺》一文中曾言及此事,该文收入《三闲集》。

[101]周作人(署名仲密):《思想界的倾向》《,晨报》1922年4月23日。

[102]胡适:《读仲密君〈思想界的倾向〉》,《晨报》1922年4月27日。

[103]胡适:《从思想上看中国问题》《,胡适全集》第21卷,第414页。

[104]这方面详细的讨论参见本书第二编:《1920年代:思想界的分裂与中国社会的重组——对〈新青年〉同人“后五四时期”思想分化的追踪》。

[105]王国维:《论近年之学术界》,《王国维文集》第3卷,第36—37页。

[106]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朱维铮校注《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第64、73—74页。

[107]胡适:《新文化运动与国民党》,《新月》第2卷第6期,1929年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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