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和新政

美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在那里 1929 年股票市场的垮台加速了经济的大崩溃。1932 年的国民收入下降到不足 1929 年的国民收入的一半；有一千二百万人到一千四百万人失业。在 1928 年的繁荣高潮中选出的共和党的总统赫伯特·胡佛，在公众头脑里是同困难时期等同起来的。胡佛用不赞成的眼光看待任何大规模的政府干预，深信那个带来了萧条的商业周期，将会依次带来繁荣，并且深信一旦恢复了经营的信心，复原就会开始。他的政府确实采取了行动：在世界经济方面建议政府之间的一切债务暂且停付一年，在国内则给银行和铁路以财政援助，扩大信用贷款的设施，并帮助拯救一些农场主和小户人家的抵押品。

但是，胡佛不肯继续朝前走。他反对联邦政府立即给无职业者以直接的救济；争取战时津贴以渡过难关的退伍军人，被强行逐出华盛顿；失业、破产、农场被取消抵押品赎回权的现象在继续。在 1932 年的选举中，数以百万计的失业工人、失去信心的城市中产阶级下层和贫困的农民，使共和党政府下台，选出了自伍德罗·威尔逊以来的第一个民主党总统。这个新总统就是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他所开创的复原、救济和改革立法等等统称为新政。

罗斯福的复原、救济和改革立法新总统很快就着手进行一个应急的和试验性质的方案，但雷厉风行，轰轰烈烈，当即产生了振奋人心的效果。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强使国会通过了一系列给人印象深刻的立法。胡佛政府领导下搞的援助农场主、小户人家和工业的小心翼翼的方案，被大大地扩大了，以致面目一新，无从辨认。

政府提供财政援助来救济失业者，并且制定一个大规模的公共工程计划来吸收无职业者，起先是通过给各州盖房、筑路、修桥、兴校的贷款，后来是通过实施直接的联邦工程方案。为了应付金融危机，各银行暂时歇业，然后在比较严格的监督之下重新开张。美元取消金本位并贬值，主要是为了帮助农场主在国外市场上进行竞争。在农业方面，政府对那些同意削减农业生产的农场主给予补助，甚至对销毁庄稼和牲畜给予补助，这样，曾经是农业受难的一个原因的灾难性剩余产品，就可能被消除。当城市居民缺衣少食的时候，政府竟然削减耕种面积和销毁农产品，这确实是自相矛盾的事情。但是，罗斯福政府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为了应付当前的局面，而且是为了解决早在萧条之前就已经存在着的根深蒂固的农业危机。后来，农场主们主要是由于把部分土地用来种植一些保养土壤的农作物而得到补助。民间护林保土队促进了水土保持和重新造林的工作，并通过给将近三百万青年以工作而减轻了失业现象。就工业来说，全国复兴总署（NRA）鼓励商业公司制定有助于调整物价和生产的自愿的“公平竞争的准则”。

凯恩斯的“赤字财政”所有这些措施都是为了制造购买力和刺激工业活动，从而使病入膏肓的资本主义制度重新站稳脚跟。其中主要的新鲜举措是政府掏钱，或曰“赤字财政”。新政的各项政策虽然从来没有遵循任何始终如一的经济哲理，却间接地反映了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理论。在他较早的著作里以及在他于 1936 年出版的代表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里，他主张，如果私人投资资金闲置起来，那么，政府资金就必须用来鼓励经济活动和提高购买力，直到私人资金重新流动起来为止。为了使金钱流通起来，为了工业生产的“往水泵里先行注水”的这一准备工作，新政政府着手搞一个庞大的借债和开支方案。“赤字财政”虽说是非正统的，但在当时和后来的许多人看来，似乎是防止资本主义制度经济崩溃的唯一立竿见影的方法。在所有这些复原和改革的活动中，联邦政府承担了一个到目前为止只有战时才扮演的角色。新的国家机构急剧增加；联邦工资名单日益扩大；政府在 1932 年到 1940 年之间，债务增加了一倍多。

除了复原措施之外，从一开始就采用了一些较为长远的改革措施。为了防止过分投机和 1929 年那一类的股票市场冲击的再度出现，成立了证券和交易委员会，来调节股票的发行和监督股票交易的业务。银行存款由联邦保险加以保障，这样，存款人就再也不会失去终身的储蓄。田纳西流域管理局在控制洪水、开发地方经济和生产廉价公用电力（给农场和农村家庭带来电力）方面，起了一个小规模试验性方案的作用。

对调整和改革的抵制1935 年以后，重点转移到调整和改革上面。经济的彻底恢复并没有实现，至少还有五百万人不能在私营工业里找到工作。起初曾经响应政府在经济方面的新作用的商业领袖们，这时开始抵制政府对财政和工业的调整。联邦最高法院宣布，全国复兴总署和其他新政措施是违反宪法的。

劳工和工会1935 年以后的新政的一些重大改革，是为了改善劳动条件和应付各种经济上的不安全。1935 年的全国性的广泛的社会保障法，规定了失业、老年和伤残保险。在这一点上，美国是后来者。德国、英国和欧洲其他国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立法。《公平劳动标准法》把四十小时定为正常工作周的最高总工时，并定出每小时的最低工资；童工被废止了。第三个措施——《全国劳资关系法》（或《瓦格纳法》）——使美国工业景象彻底改观。新法令保证工人有权成立自己的工会，并通过这些工会同资方讨价还价，新法令宣布公司搞的工会为不合法，禁止雇主干涉工会组织或歧视工会会员。在这个新法令的保护之下，老的美国劳工联合会（AFL）获得了新生，新的朝气蓬勃的组织——工业组织会议（CIO）——诞生了，工业组织会议这时在全行业的基础上把工人组织起来，并把汽车、钢铁、纺织、海运和橡胶之类工业的非技术工人包括进去。以前从未组织起来的几百万人，成了拥有日益扩大的金库的强大的劳工工会的组成部分。工会会员总人数从 1929 年的大约四百万上升到 1940 年的九百万。美国劳工富有战斗性，并意识到自己的新的力量，但几乎没有接触到革命的意识形态，他们宁可不创建第三个政党，而愿意在传统的两党制之内进行活动，他们普遍支持罗斯福的民主党。

缓慢的和部分的复原政府支出和人们对国家机构的健全重新有了信心，推动了缓慢的和部分的复原。到了 1939 年，国民收入比萧条深重时期增加了一倍，但仍然少于 1929 年 6 月。来自商业社会本身的抵制，在没能获得全面复原方面，可能起了一定作用。日益增长的公共债务、政府宣布的反商业声明、较重的企业税和所得税以及向劳工做出的许多让步，毋庸置疑地把商业投资吓跑了，并导致了所谓的资本的“静坐罢工”。有人声称，工资上升太快，增加了生产的费用，因而不利于商业的扩张。新政做了许多事情来帮助经济的恢复，但萧条并没有结束。彻底的恢复、失业的消除、国家生产能力的充分利用（和扩大），不得不等待庞大的战争开支的到来。到了 1938 年左右，新政实际上就结束了；罗斯福政府把它的注意力从国内改革转移到欧洲和远东的战争风云上去。

在被称为“罗斯福革命”的这一事件的影响下，发生的变化是很大的。新政扩大了联邦政府的作用（这是早先历届政府所没有做到的），而把奉行不干涉主义的政府改变成为社会服务的或福利的政府。政府对商业加以控制，增加劳工的势力和影响以及劳工在国民收入里的份额，并建立广泛的社会保障制度。政府明确了当局谋求人民的社会和经济福利的责任。后来，当共和党重新掌权的时候，它在原则上反对福利国家的进一步发展，反对联邦政府日益扩大的作用，但保留了新政的种种改革。这等于默认，新政原来就不打算摧毁资本主义，而是要保存和复兴资本主义。

20 世纪 30 年代的经济危机以及劳资关系法的一些改变，促成了美国工会的迅速成长和新的战斗性。30 年代后期在密歇根州弗林特城的一家汽车工厂的这张照片，表明工人们正在静坐罢工。这些罢工成了工人们用来对工资、劳动条件或限制组织工会表示不满的种种策略之一。（Library of Congress）

罗斯福重新当选然而，新政引起的强烈的反感久久不能消除。罗斯福本人出身豪门大族，但谴责“经济保守分子”；反过来人们则称他为“本阶级的叛徒”。当联邦最高法院宣布某些新政措施违反宪法的时候，他就拟定计划来改组（或“安插自己的人进入”）这个法院，从而引起了更多的政治敌对情绪。尽管有吵吵嚷嚷的反对派，但在 1936 年的选举中，罗斯福赢得了两个州除外的各个州的选票，后来，他在 1940 年和 1944 年再度当选（当然，这是在战时的紧急情况下发生的），史无前例地连任第三届和第四届。后来，1951 年的宪法修正案规定，总统只能有两届任期。

当时的和后来的罗斯福反对者争辩说，新政建立了庞大的管理官僚机构，费钱而又累赘，对老百姓的自由和自力更生是一种威胁。其他的人争辩说，尽管新政有非正统的财经政策，尽管它扩大了政府的行政权力，扩充了政府官僚机构，但它代表了一种应付经济危机的大胆的人道主义方法；它也保持和重新肯定了美国对其民主制度的信心——而且是在民主政体在其他地方摇摇欲坠或受到威胁的时候做到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