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古典主义建筑在东亚的典范

新古典主义建筑在东亚的典范——外滩12号大楼

外滩12号浦发银行大楼是外滩建筑群中的代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该大楼于1921年5月5日开工兴建，原业主为英资上海汇丰银行，建筑风格属于新古典主义流派中的希腊风格。新古典主义建筑在欧洲有两种诠释文本，即法国较喜欢采用的罗马风格和英国较多采用的希腊风格；但是在崇尚用简约的手法体现尊贵气质的这一原则上，则所有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都是一致的，这就意味着建筑师必须摈弃自巴洛克、洛可可时期以来的华丽雕塑，几乎完全依赖建筑的比例和线条来使之臻于形体上的完美，故其整体价值要高于其他历史风格的建筑。

图046　外滩12号大楼

1923年6月23日，汇丰银行投资达1 000万银元的新大楼建成投入了使用。造价超出了最初预算的5倍！人们从远处就可看见大楼轮廓分明的造型特征，正面有六根圆柱的柱廊，以及下面由三个券门构成的入口，它们在立面的一片洁白中形成轮廓分明的阴暗对比。

银行的主入口位于朝向外滩立面的中心，由宽11英尺，高20英尺的三个拱门组成，三座拱门中央顶部的锁石分别为三个头像，中间代表农业，其含义为财富之源；两边的头像分别代表着工业和航运，据设计者的解释，这是托起现代经济繁荣的两大助推器。青铜门上铸有精美的图案。门口长达62英尺的台阶两旁匍卧着两只青铜狮子，其中一只正在吼叫，另一只则安静地蹲着。它们是由英国艺术家亨利·普勒（Henry Poole）创作的，含有守望和护卫的意思。从外面的门廊穿过三扇青铜框的玻璃旋转门就可进入门厅。

图047　八角形门厅

建筑内部的艺术构思集中体现在对门厅的处理上。八角形门厅的对角线长52英尺，上面有一个奇特的穹顶。穹顶由八根独立的赭色大理石圆柱支撑。在最初的方案里，门厅原只是一处宽65英尺，高28英尺的公共空间，墙面用精选的大理石，天花板上满布仿制的石膏像。变更设计后的门厅平面呈八边形，这是为了将“八”这个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寓意财富的数字和商业发达的想法与门厅的实际功能结合起来。八角形门厅外面的连拱廊也是用赭色的大理石建造。圆柱的基座和柱头则是青铜的。穹顶反映出来的思想和观念一直往上延伸，并与楼顶的穹顶相联系。可见设计师的思路一直没有中断，甚至装修的手段从头到尾也都是一样的。门厅的穹顶天花板是用威尼斯产马赛克做的，楼顶穹顶的外面也是用马赛克覆盖。最后在顶饰上用了金色的马赛克。

八角形门厅的穹顶和穹顶下的鼓座部分都覆盖了马赛克镶嵌画，据记载这些镶嵌画的主题和图案在1921年5月大楼开工前就已经创作完成了。门厅的下半部分是由八个圆拱形门洞构成的，圆拱的两侧拱肩上共镶嵌着16个古希腊风格的人物形象，下面有拉丁文名词释义，分别代表了作为现代银行家必须具备的16种品质、知识或者素养，其含义分别是：IVSTITIA（公正）、TEMPERANTIA（镇静）、AEQVITAS（平衡）、PHILOSOPHIA（哲理）、SVBTILIT AS（精明）、LABOR（劳作）、FIDES（忠实）、VERITAS（真理）、HISTORIA（历史）、SAPIENTIA（智慧）、EXPERIENTIA（经验）、FORTITVDO（坚韧）、PROBITAS（正直）、PRVDENTIA（谨慎）、SCIENTIA（知识）、ORDINATIO（秩序）。

图048　大厅南端的双向楼梯

图049　银行大厅及上面的玻璃拱顶

圆拱门洞上方八个主要的镶板代表了当时东西方的金融中心，其象征分别是汇丰银行在伦敦、纽约、东京、上海、香港、巴黎、曼谷、加尔各答的八家银行。

每幅壁画的主题人物是不同装束和寓意的女神。正对入口题为伦敦的那幅壁画是戴头盔、右手持三叉戟、左手抚一头狮子的不列颠尼娅，狮子代表皇权，象征着英帝国不容挑战的地位。女神右下方的人物捧着伦敦城徽；左下方有一尊象征泰晤士河的人像，一手挽着帆船，另一手托着罗盘和航尺。背景是泰晤士河，左边有议会大厦，右边有圣保罗大教堂。下方的伦敦字样两边有四颗纹章，分别代表英格兰、苏格兰、北爱尔兰和威尔士。

图050　代表伦敦的不列颠尼娅女神

站在巴黎圣母院和塞纳河背景之前的是共和女神。她的右手抚着站在船头的胜利女神；左手托着用法文刻着“自由、平等、博爱”字样的书板。右下方的艺术女神眷顾着胜利女神的雕像；左下方人物守护着巴黎城的盾形纹章。下面巴黎字样的两边是象征共和的鸢尾花形纹章。

图051　代表巴黎的共和女神

纽约是手持火炬的自由女神。其右下方是手持卡杜西神杖的古希腊信使赫尔墨斯；左下方人物怀捧着星条旗图案的盾形纹章。背景是从海上看纽约的摩天大楼群。下面的纹章为美国商旗、纽约城徽和美国鹰。

图052　代表纽约的自由女神

代表东京的是“学习”女神，头戴桂冠，左手拿书本，右手搭在象征进步的少年的肩上，脚下是有日本国徽菊花图案的盾牌。女神左下方的男性形象象征科学，手捧书卷、三角板和直尺。背景则是东京的赤坂皇宫、宫墙以及政府内阁各部门的建筑，远处为白云遮掩的富士山。下面的纹章为日本国商旗和皇室旗。

图053　代表东京的学习女神

加尔各答的象征是头顶“印度之星”的玄想女神，双手捧着预言未来的水晶球，球体是德性的象征。女神右下方的男性人物左手拿着一卷羊皮纸，右手支着额头在思考，象征东方哲学。左下方是加尔各答的守护神，两手扶持着标有城徽的盾牌。背景是恒河和印度高等法院。纹章是加尔各答之冠和恒河鹳。

图054　代表加尔各答的玄想女神

曼谷的象征是头戴橄榄叶冠、手持橄榄枝的丰裕女神。她右下方的人物双手撑在一把长柄板斧上，象征着垦殖。左下方的女性象征着农业和园艺，扎成一束的谷物也是丰饶的象征。背景是湄公河、泰国王宫和大金塔。下面的四颗纹章是泰国国旗、旧暹罗纹章、新暹罗纹章和泰王国海军旗。

图055　代表曼谷的丰饶女神

入口正上方的那幅镶嵌画代表着香港。女神身着白袍，肩披英国国旗，象征着当时英国管制下的香港。她右下方的男性代表历史，手中的石碑上面是拉丁文，刻有香港开埠的日期；左下方的女性喻示着珠江，怀抱着一艘帆船。背景是香港岛和维多利亚港湾，海面上也有一艘帆船。下面的纹章是当时的港英外交旗和驻港舰队司令旗。

图056　代表香港的女神

象征上海的是睿智女神，右手平置在前额，目光凝视着远方，左手操纵着航船的舵轮。在她右下方的老人象征着扬子江，源远流长；年轻女性象征着海运，他们都看护着一艘帆船，表示对贸易的呵护。背景是黄浦江畔的汇丰银行和上海海关，下面的纹章是中英两国的商旗。

图057　代表上海的睿智女神

门厅圆形天顶的图案进一步强调了该建筑的勃勃雄心。太阳神赫利俄斯（Helios）驾驶着金色马车正自东至西驰过天空，追赶他的孪生姊妹、月亮神阿忒蜜斯（Artemis），月神前额上镶嵌着一颗新月形宝石，背景的一半是白天、另一半是黑夜；云彩承托着的谷物女神色列斯（Ceres）手捧丰收之角，里面盛满了谷穗和各种水果，是丰硕的象征。整幅天顶画象征的是苍穹大地和日月星辰的生生不息。穹顶外圈有八个金色狮形纹饰和在红色方框内的几何形符号，其中有佛教的“X”字符、犹太教所罗门的大卫之星等等。再外圈是天球上黄道12宫星座图像，依次为：水瓶座、双鱼座、白羊座、金牛座、双子座、巨蟹座、狮子座、处女座、天秤座、天蝎座、射手座、摩羯座。

八角形门厅有五个拱券通向主营业大厅。富丽堂皇的大厅面积达21 500平方英尺，实际上占据了整个大楼的进深。40根联排的爱奥尼克大理石柱，支撑着希腊式的格子顶天花板，造型古雅的青铜灯具使以纤维熟石膏为材料的天花板看起来不那么单调。墙和柱子表面贴砌着色调柔和的灰色意大利大理石。一条走廊贯穿了左侧整个西墙的长度，西墙上开着七孔高大的券窗，与门厅的拱廊色调相一致，这条走廊也用赭色大理石装饰。光线透过西墙的券窗、北端的巨大青铜窗户和上面透明的半圆形拱顶，解决了整个大厅的采光需要。拱形的玻璃天棚长120英尺，跨度33英尺，位于大厅正中央。

大厅的大理石工程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四根用整块大理石制作的圆柱，它们在大厅的每端布置两根，这些圆柱在意大利加工，每根约有七吨重，完好无损地运到现场，其难度可想而知。营业大厅南端有一座双向可行的白色和赭色楼梯，通向夹层楼面，那里配置银行的功能性设施。为使大厅显得对称，北端还有一个类似的夹层楼面。南端的大理石楼梯下，是银行的另一个出入口，通往福州路。

从福州路和外滩正面都可以进入银行储蓄部和中国营业部。中国营业部有很大一块空间供公众及员工使用，华人营业大厅位于大楼的西南，无论是从福州路的西南门进入，还是从主营业大厅西南角的大理石拱道进去，参观者都会被金碧辉煌的中式装潢所吸引。那些到过北京并参观过故宫的人马上会想起那些宫殿的绚丽色彩。而对其他参观者来讲，那种感觉也许会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为营造喜庆氛围而装潢成的多种颜色；设计师在这里尝试了大胆的装潢方案，无论是总体还是细节的设计，都与主营业大厅迥然不同，但他取得了成功，在20世纪上海的西式建筑里，人们感觉到了14世纪中国最好的艺术传统的影响。

建筑总承包商是在伦敦注册的特罗洛普·柯尔思公司（Trollop＆Colls）。整幢大楼采用的青铜工装件都属世界一流的产品。主入口的三扇青铜门各重五吨，堪称工艺品；此外旋转门、照明灯具、青铜格栅、青铜遮屏、门配件，都是精心设计并制造的。

除了会计室的大理石产自英格兰西南部的德文郡外，整幢楼里使用的大理石都产自意大利，这些石材经过精心挑选和匹配。公共空间的室内地面用大理石、马赛克铺成，边缘才使用整块大理石，这是因为考虑到在上海初夏潮湿的天气里，马赛克要比大理石地面不容易打滑。大楼外部主要立面从上到下全部采用香港出产的浅色花岗岩贴砌。

这座大楼的地点和规模给了设计师一生难得的机会。沿外滩约300英尺的立面和福州路200英尺的立面构成了建筑的理想基地。这里恰好处在外滩黄浦江浅弧形岸线的底端，欧洲人曾把这条曲线看成是一个聚宝盆。汇丰银行的董事们相信，滔滔不绝的江水带来的财富将会不断地积淀在这个盆底，在这儿起楼是个好兆头。确实在黄浦江上航行的各国商船都可清楚地看到这座180英尺高的建筑，它其实更像一座展示上海繁荣的纪念馆，证实着各国人民的勤劳和智慧可以创造这座建筑所代表的一切。

担纲汇丰银行大楼建筑设计的是在香港和上海两地开业的公和洋行，设计这一建筑的是建筑师威尔逊（G．L．Wilson）他又是洋行合伙人。但是像这样一个复杂的结构，一个人不可能设计它所有的细节。因此在威尔逊周围还聚集了一批助理设计师，工程师，雕塑家及其他艺术家。如地基和钢架的设计是结构工程师法伯（Faber）负责的；八角形门厅里的马赛克镶嵌画设计是来自伦敦的艺术家默里（Geo．Murray），并特意为这项工作从威尼斯请来两名意大利技师拼贴这些价值昂贵的玻璃马赛克。

这座大厦的全部重量是由2 600根美洲俄勒冈松木桩做成的基础支撑的，由于上海土质松软，这些密密麻麻的木桩平均长25英尺，最长的达40英尺，粗端为12英寸，尖端为10英寸。大楼的许多结构钢梁跨度都创新了上海建筑的纪录，有些长达52英尺。上层结构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为了防火，再用砖或混凝土将钢铁整个包起来。不仅如此，包括整个建筑都采用了防火结构，实际上底层没有使用木头。

汇丰银行新楼建成时英国人曾诩它为是“从苏伊士运河到白令海峡的一座最讲究的建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汇丰银行作为一家著名的全球商业银行，宣布遵照中国政府法令和有关金融管理办法继续经营外汇业务，但行址迁往圆明园路185号。原建筑1955年4月经粉刷后成为上海市人民政府办公地，更名市府大楼。1995年为恢复外滩金融街功能，上海市政府迁出。在置换修缮中发现了上文所讲的精美壁画，消息经媒体披露后，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当围绕着这些壁画的秘密被一一揭开以后，人们庆幸它们的得以保存，更庆幸它们因房屋置换政策的成功实施而得以被发现。

其实，它们的被覆盖和被揭示都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必然。1956年被覆盖时，新生的共和国政权面对的是强大的敌对势力，因而要在国内全面地、干净地清除外国殖民主义的影响。1997年被揭示的时代，正是改革开放、引进外资的时代，在两种不同的社会大背景下，社会的反响，人们对文化遗产的态度也就显得迥然不同。

外滩房屋置换是改革开放后上海市政府作出的一项重大举措。变原先由机关办公使用的楼房转归银行使用，并进而使之重新成为金融一条街的设想本身无可厚非，但是20世纪20年代的银行业已经不能和90年代、甚至21世纪的银行金融业同日而语。历史上外滩金融街的形成，是适应了当时银行业务的需要，那是一个以现金收付、票据交换为主的时代，靠人腿或地面交通工具去完成，因此有必要让众多的银行聚集在一条街上；而当今的金融业，已经靠计算机、网络、通讯卫星去完成所有的业务，几十、上百亿元的巨款可以瞬间完成在全球范围内的流动。通过竞标成功入主原汇丰大楼的上海浦东发展银行不是为了把它变成一家非赢利的纪念馆，而是要在要在这里开展现代银行业务，它有完全正当的理由配备大量现代设备，这些难道都不会损坏这座从苏伊士运河到白令海峡的最美建筑吗？其实我们今天早已不再把这座建筑看成是殖民遗迹或一幢银行大楼，而把它看成是一项历史文化遗产。我们都知道遗产的不可再生性，也知道无法再建一座相同的大楼，可我们还是照样不恰当地使用它，是否要再过50年到100年，外滩建筑的历史文化价值远远高于它的使用价值后，我们才考虑对它们的再次置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