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韩国公民新闻（citizen journalism）网站Ohmynew上线以来，关于专业记者、公民记者等概念的争论就在新闻研究的土壤中生根发芽。许多倡导专业新闻教育的学者在分析比较中使用英文“professional journalist”和“amateur”，即“专业记者”与“业余人士”，来指代这些概念。网络媒体传播速度快，但对谣言进行自审及过滤的能力不强。近些年，它既反映出公民反应的快速，又揭示了传统媒体在重大事件中的缺位。网生新闻网站三重合力中的重要力量之一—公民，不仅积极参与新闻生产的具体过程，同时也弥补了单一新闻生产主体的某些缺陷。
一、社区成员的自我实现
社区（community）的概念源于德国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önnies）在《共同体与社会》中提出的“Gesell-schaft”，后被译为共同体或社区，他首次将“社区”纳入社会学的研究范畴。社区强调人群内部成员之间的文化维系力和内部归属感，被认为是自然形成的、整体本位的。尽管学界对社区的概念尚未达成共识，但多数定义分析认为其主要含义是相同的，即地域、共同关系和社会互动。（Tonnies，2001）
在具体语境中指代特定的人群时，我们通常会在共同文化和共同地理中侧重其一。许多学者认为，这种群体秩序很大程度上是靠闲言碎语来维持的。事实上，在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媒介可以使人在与原本生活的社区脱离地理联系的情况下依然保持原有的共同文化。例如，网站“89街”的系列报道“无家可归的人”对流离失所的小共同体的生活进行的跟踪报道等，都是对“群体”的解读。
传统社会的社区构成要素包括一定的地域、人群、组织机构和认同感，很难想象不同地域彼此之间还能互相联系。而在网络时代，社区的概念被重新构建和丰富，其主要构成元素中地域的影响已经改变。科技提供了虚拟社区的新可能，并将原来的社区内的地理、文化纽带重新排序，使得个人获得多重身份，成为各种范畴的结合点，同时，活动在不同的“共同体”里。
社区是社会的缩影， 传统的社区在地缘上是“聚落”的承载体。社会是由个体组成的，而社区是社会与个人之间的小团体。大的社会环境中的公共利益与个人利益之间的协调者正是社区。作为一个利益共同体，社区肩负着传递个体需求和实施集体决策的重要责任。公民关注的是当地的信息和新闻，这正是“民生新闻”产生并繁荣的重要原因。在许多传统媒体以民生新闻重新获得收视率、收听率的同时，新闻报道的局限性也表现出来。此类新闻对事件的细节关注有加，但对事件的深层报道和分析严重不足，把本应反映出的社会问题轻描淡写成了生活中的“鸡毛蒜皮”。
网生新闻网站的记者在进行专业新闻报道的同时，也积极和社区民众进行交流。笔者认为，网生新闻网站与另类网站都以社区为基本关注团体，切实关心公民生活，它们担负着记者与信息传播沟通者的双重身份。许多记者在网络新闻生产过程中成了业余的社区管理者，他们关注社区中的各种问题，通过建立社交网络的社区专页等方式为公民参与提供可能。
二、公民的新闻参与
因互联网环境下公民的参与使民主进程向更健康的方向发展，公民新闻曾被学者称为“第五权力”（fifth estate）。研究者认为公民新闻成为继立法、行政、司法与传统新闻、传播媒体机构之后产生的，又一对权力产生制衡作用的第五种社会权力。（Dugmore & Ligaga，2014）
学者本特利（Clyde Bentley）对美国公民新闻和另类新闻发布网站进行了研究。本特利梳理了美国公民新闻网站的发展历程，并在研究中指出，公民新闻或参与式新闻是民主的重要组成部分。互联网的诞生给媒体环境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同时，美国作为政治系统庞大、政治问题错综复杂的发达国家，公民新闻无法独立承担社会对新闻的要求。目前的合作模式依然是专业记者作为把关人监测、确认、验证新闻信息的准确性，给公众提供更细致的“事实”。（Bentley，2014）
库克（Clare Cook）与狄金森（Andrew Dickinson）对英国的社交媒体、公民新闻及另类新闻进行了研究。他们认为另类新闻报道和公民新闻不仅提供了另外一种声音，也保证了新闻的品质。特别值得强调的是，两位学者指出不同的新闻报道渠道，如公民新闻等方式，不仅是保持新闻多元化的武器，同时，它们与所有主流媒体共同分担着维持、保护甚至提高新闻品质的重要责任。（Cook & Dckinson，2014）
在网络提供的众多功能中，微博、论坛等开放平台是一种自由表达的市场，公共辩论也给不同的媒体提供了自我澄清的机制。社交媒体、微博等自媒体平台已经成为新闻线索的主要来源之一。公民掌握话语权规避了某些媒体成为权力的代言人和利益的守护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公民在社会议题中的积极参与对民主进程起到了推动作用。其中引起最多讨论和争议的问题是“公民记者能成为专业记者吗？”网生新闻网站的理念也从一个侧面解释了这个问题。首先，网民不等同于公民。互联网的进入门槛低，各种论坛、网站对注册账户的控制原则不尽相同，无法保证每个人都拥有合法的、唯一的身份。一人多个账户，或隐藏身份者众多，网民的真实身份无法查证。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统计报告指出，我国网民中具有大学及以上学历的人数占总体网民的20%，总体中约半数为学生与自由职业者。[11]这些群体非理性化、极端化的现象严重。其次，多数公民没有接受过新闻或相关专业的教育和培训，尚不具备专业记者所具备的理论知识、专业技能和新闻敏感，特别是在政治、经济等议题或重大事件的是非标准和评判标准上都不能达成共识。再次，公民有潜质成为真正的公民记者。网生新闻网站已经意识到公民在提供新闻线索和参与讨论中的重要作用，它们鼓励公民积极参与，并依据其提供的线索或其兴趣跟踪新闻。公民如果能够理性地对新闻价值作出判断，并对新闻法制规范有一定的认识，便可以成为参与新闻的合格的公民记者。
在网生新闻网站的理念中，公民参与新闻的生产是通过新闻线索的提供、对已有新闻报道的反馈、对新闻内容的监督等方面实现的，这一活动与公民新闻的概念有本质区别。保证新闻报道的质量，仍应依靠专业记者的把关与报道框架。与此同时，公民的互动式参与也是网络时代提高在线新闻报道的准确性、深度性与品质标准的必要条件。
三、新闻线索的提供
传统媒体是新闻传播的中介，新闻实践必须经由媒体的选择求证、审查刊播才能传达到受众。网生新闻网站改变了传媒生态和传播方式，它采用裂变式的传播路径，丰富了现实社会话语的权力结构。“推特”创始人之一埃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这样描述微博：“即使是再庞大的新闻媒体，也不会像‘推特’一样在世界各地拥有众多专业记者。”互联网媒体出现以后，专业记者的新闻实践活动受到了新技术的挑战。公民随时随地发送照片、视频，见证新闻事件的发生。甚至有民众活动小组通过卫星上传在叙利亚地面拍摄的视频，发布战地信息。传统新闻媒体由专业记者完成整个新闻采写过程，而网络媒体则呈现为多极化，首先便体现在新闻线索来源的极大丰富。
我们有自由撰稿人，我们可以依靠读者。有些外国记者的费用非常昂贵，我们无法负担。但我们在一些没有记者的地方也表现得很好。当驻外记者不多时，通讯社的能力就变得薄弱。相反，我们却更强大，因为我们有很多读者，他们可以非常快地做出精准的反馈。例如，哥伦比亚岛被屏蔽，没有人可以进入，他们也没有通讯记者，因为很少有人关心这个话题。所以他们试图证明他们是法国的一部分。我们马上联络，进行报道，在欧洲的远处我们依然可以（通过公民）与事件进行融合。[12]
传统媒体面对战争报道，其优势是在战争现场做目击者，记者深入战场，运用卫星传送图像、电话连线等方式将现场尽可能地传递给观众，进行全方位的同步报道。互联网媒体，特别是以社交网络等方式联通世界各地的新闻网站，利用公民作为自己的前方记者，以此减少投入和运行成本。例如，为第一时间获得新闻线索，《纽约时报》每年在巴格达地区的投入已超过300万美元；[13]与之相比，网生新闻网站则因无法支付高昂的成本而选择利用当地公民通过社交网络提供新闻线索。诚然，这些公民记者提供的素材无法与专业记者从战场发回的报道相比，但坐在巴黎编辑部里的记者们也通过对资料的整合和编辑发出了有趣的报道。网生新闻网站倡导自己的新闻报道是对传统新闻的补充和完善，意在更多地关注边缘化的公共利益和社会议题。它以更亲民的方式欢迎每一位“线人”的参与，并提供“记者会将其检验”的专业服务，最终提高新闻报道的品质。
四、新闻报道的评论
在本研究中，新闻报道的评论指新闻报道发布后，读者、大众对于新闻事件和新闻报道的评论。在传统媒体中，新闻报道的评论是一种反馈，由于技术的限制需要较长时间才能传到新闻发布者手中。互联网出现后，即时信息成为重要功能及主要传播方式。读者在第一时间阅读新闻，并在报道后作出回应。所有读者的评论、回复也逐步成为新闻报道的一部分，供随后的读者查阅和参考。新闻的评论使读者为记者建立了安全网和防火墙，同时，可以帮助记者根据读者反馈做出纠正错误的评语。另外，评论使人人平等，即无论是专家还是普通读者，都可以对新闻报道即时进行回复，公平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在共同的讨论空间里，评论构建了网络中的公共空间。《华尔街日报》记者拉朱·纳里塞蒂（Raju Narisetti）认为，在在线新闻报道的页面上，应该用更多的读者评论代替记者的诅咒。（Ortolani，2014）
网生新闻网站的评论互动是其新闻理念的重要环节。在深度采访中，专业记者认为互联网中的新闻评论可以在第一时间对新闻报道进行反馈。读者们提出新闻报道中的错误或对其进行补充，或对新闻报道作出自我评论。记者们可以对自己的新闻报道进行更正，并在与读者的对话中获得新的灵感。传统媒体的网站也设有即时在线评论功能，但其中的互动与网生新闻网站仍有区别。在后者中记者更多是以“朋友”的身份与读者进行交谈，且新闻信息的发布与新闻线索的采集是在同一个平台完成的，给读者提供了更真切的参与感。不同板块的记者对理智参与讨论的读者进行回复，形成了真正的对话机制。
如果对一件事不确定，评论会告诉我：你能证明什么，你的信息来源是什么，或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报纸的问题是：如果你的报道有误，你无法改正它；但是它消失了，便没有人再关注。如果你在互联网上发布报道，你可以马上更正报道；你可以提供新闻来源，证实自己的可信性。[14]
与传统媒体不同，我不知道他们如何管理评论，但是我们的员工可以与读者交谈，尽管新闻并没有发布。如果你犯错，你应该道歉，你必须保持“透明”。（对此）我很喜欢。这是一个很大的压力，你在写作之前必须对结果进行思考。如果你说错了，他们会把你放上“推特”。但是这些压力都是有益的，因为我可以改进我的新闻实践。[15]
五、来自读者的监督与修正
在互联网出现之前，记者和媒体在新闻生产过程和节目内容策划中都需要“想象观众”。与此相较，广播的受众反馈速度快于电视与报刊。而互联网出现后，想象观众成为真实观众。借助于信息技术，网站可以轻松地监测到网站的点击率，及时回复读者的留言及评论，这将曾经需要几天甚至更长时间的数据收集转变为即时获取。报刊编辑由原来的回复信函、电话和开展有限的讨论转变为时常在互联网上进行主题论战。更为重要的是，在互联网时代来临之前，记者强烈地维护他的专业判断，而现在却要接受更广泛的读者对某些错误的修正。同时，进入新时代，新闻自治的伦理也面对新的困难。
在深度访谈中，网生新闻网站的记者表示能与读者互动，特别是读者可以指出错误或提供更有效的数据和新闻线索时，其工作价值与自我认同会得到极大满足。互联网使每个人都成为发言人，同时培养更多的专家“浮现”于互联网上。读者也可以根据自身的知识和经验，对自己喜爱的文章理性地进行评论，更正专业记者的错误。互联网技术允许记者在得到反馈后及时对新闻中的错误内容进行改正，这既补充了其自身的专业知识，又避免了对众多读者产生误导，从而促进了新闻生产的良性循环。
这是一种压力，但与传统媒体相比有更多的自由，因为在“89街”，无论我们想什么都更自由。大家喜欢独特的、在互联网上读不到的新闻报道，所以写作的方式、写作风格的选择都非常自由。而对读者的评论，你需要解释你是如何工作和判断的。例如，你在传统媒体工作，你不太关心读者的想法，如果你的报道中有错误，没有人会做出反应。在这里，人们会第一时间回复，指出错误。有些新近发生的事你不知道，读者将会帮你指出。[16]
如果你犯错，你可以很快更正。如果你已有报道，你可以立即做出修改。基本上，他们也会帮你发现更多的故事，并找到自己的方式添加链接。你可以把文章发给读者，有很多目击者会把故事讲给记者。[17]
当你把报道放上网，你可以很快知道正确与否，（这）很特别。有时你需要以不同的方式完成报道，但是我对我的工作和互联网都很有信心。[18]
当你看到一本书，你可以感知，你也可以触摸。但是互联网可以马上修正你的错误。我的老板会说，报纸将会消失，但是我认为不会发生类似的事。[19]
同时作为参与者、记录者、观察者的公民、领域专家、记者之间开展了新合作，角色之间不断融合与转换。网生新闻网站由专业记者对公民提供的故事进行核实和调查，以客观真实的角度进行新闻报道。新闻的主要内容是公民生活的点滴，而“讲述—记录—调查—报道”将会是专业记者与公民记者的有效合作模式。
【注释】
[1]计算机单位中1ZB等于1万亿GB（千兆字节）。
[2]数据体现出的体量巨大（Volume）、数据类型多样（Variety）、价值大但密度低（Value）以及处理速度快（Velocity），http://news.sciencenet.cn/sbhtmlnews/2012/11/265225.shtm?id=265225。
[3]2013年8月29日，作者与西班牙“日记”网站专业记者奥托·里贝罗的谈话。
[4]原文为“A process of differentiation and specialization: jurisdiction.Objective: social recognition， exclusivity.Tools: privative knowledge and methods.”
[5]2012年9月8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皮埃尔·哈里基的谈话。
[6]按照社会学理论，角色是指个人在社会关系中处于特定的社会地位，并符合社会期待的一套行为模式。
[7]2012年9月6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朗塞·科菲的谈话。
[8]2012年9月8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皮埃尔·哈里基的谈话。
[9]这里的五W+H指who,says what,in which channel,to whom,with what effect,how。
[10]2012年9月5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弗朗索瓦·克鲁格的谈话。
[11]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3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统计报告》，2016年1月。
[12]2012年9月8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帕斯卡·里奇的谈话。
[13]http://www.dooland.com/magazine/article_160286.html，2014年5月1日访问。
[14]2012年9月4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苏菲·韦内－卡亚的谈话。
[15]2012年9月6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露西尔·苏尔代的谈话。
[16]2012年9月5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弗朗索瓦·克鲁格的谈话。
[17]2012年9月5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亚纳·热刚的谈话。
[18]2012年9月6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朗塞·科菲的谈话。
[19]2013年8月29日，作者与法国“89街”网站专业记者安德烈·吉尔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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