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需要审美

有一本书叫作《艺术：让人成为人》，里面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美国一个小镇上有一位五金店经理，整天忙忙碌碌地工作。他的事业算是成功，却从来没有开心过。他夫人曾希望他退休后和自己一起去旅行，去参观参观艺术展览，去听听音乐会，但他没能满足夫人的心愿。他倒有一个爱好，就是每天早晨去钓鱼，不过，他感兴趣的只是把鱼儿变成餐桌上的菜肴，至于其他的，如海上的日出景色、微风在水面上吹起的波纹、鸭群在水中游来游去，还有鱼儿身上反射出的美丽色彩，统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临死时躺在床上，对儿子表示说，自己一生中错过了一些机会，感到很难过。他儿子以为他指的是没能去旅游、听音乐会之类的，谁知他却说，自己感到难过的是“没开上几家连锁店”^[1]。

书的作者以批评的口吻评论这位五金店经理，说他是“一个没有时间给美的人”。对这个人你怎样看？

一、审美能够使精神生活丰富多彩

人生在世，最基本的是满足身体或生理上的需要，否则人就无法生存，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无从谈起。正因为这样，对人来说，物质生产活动是最重要的，是其他活动的基础。不只对个人，对国家来说也是如此。经济是其他事业的基础，经济力量是决定国家强弱的最重要的因素。因此，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对于物质生产都高度重视。进一步说，和物质生产相关联的活动，特别是科学技术的研究与学习，也就备受人们的重视。

此外，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就是说，个人总是和其他人在一起生活。既然如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需要妥善处理。一直以来，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花费了人类的很大一部分精力。可以说，所谓政治、法律、道德等，就是为处理这些关系而出现的。为了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处理好，人们从事各种政治活动，制定法律，践行道德。因此，调节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各种活动也是非常重要的。

总之，物质生产、知识学习、政治活动、制定法律、践行道德，诸如此类的各项活动对于人的生存与幸福都十分重要，这是我们一般都能认识到的。但是，事关人的幸福的全部内容就是这些吗？不是的。除了上述这些活动外，审美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吃饭穿衣是生活必需，如果吃得好、穿得好，吃穿还能给人带来快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公平合理，彼此和谐相处，会使大家受益，生活得舒心；如果能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还可以体会到良心的安宁和满足，而良心的安宁、满足本身就是一种高层次的快乐。可是，所有这些都具备之后，人的生活仍然有缺憾。简单地说，这种缺憾就是生活中还缺少审美。就拿上面所讲的那个故事为例：那位五金店经理工作上兢兢业业，换个说法，他在物质生产活动上是很投入的，并且算是比较成功。他可能还是个遵纪守法、遵守道德律的人，换个说法，他可能和周围的人相处得不错。但他的生活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他自己也总是感觉不到开心。究其原因，就像书的作者所说的，他是“一个没有时间给美的人”，即缺少审美活动，从未享受过审美乐趣的人。

乐趣很重要。把人生的意义或幸福归结为乐趣，也许是不恰当的，一定会遭到不少人的反对。但人人都愿意享受生活的乐趣，或者说，有乐趣的生活总比没有乐趣的生活要好，这一点大概没有人反对。所以，人和人的差别不在于是否追求生活的乐趣，而在于从什么地方得到乐趣，以及得到多少乐趣。物质享受能给人带来快乐，不过，人比其他动物高明的地方主要不在这里，因为其他动物也能从物质享受中获得快乐；充其量，人生产物质财富的能力比其他动物寻找、猎取食物的能力更强大罢了。和一般动物相比，人的特殊之处主要体现在精神方面。人有精神生活，能够开展各种精神活动，并且从这些活动中体会到乐趣。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同样主要体现在精神方面：有的人精神世界比较贫乏，能够开展的精神活动有限，因而从精神活动中体会到的乐趣也比较少；而有的人精神世界十分丰富，能够开展多种多样的精神活动，因而从精神活动中体会到的乐趣也很多。

审美活动是精神活动的一种。观赏一处风景，或者听一支歌曲，或者欣赏一部影片，不需要去劳作，也不能创造物质财富。在这些过程中，我们的心灵在活动，所获得的是精神财富，即精神上的愉悦。所以我们说，审美是一种精神活动。有这种精神活动，我们就能得到审美的乐趣，没有这种活动，就不能得到审美的乐趣。因此，和不喜欢审美或者缺少审美能力的人相比，喜欢去审美、能够去审美的人显然具有了获得精神愉悦的更多的机会，更能享受到人生的乐趣。

精神生活的乐趣和人的物质条件有一定的关系，但二者又是相对分离的。这就是为什么物质富足的人未必幸福，生活中充满乐趣的人未必是富人。

二、审美能够陶冶性情

性情这个词的含义比较模糊。一个人的性格、情感，甚至嗜好、思维方式，都可放在这个词之下。性情有好坏之分。比如，温和的性格比暴躁的性格好；各种正常的情感都具备并且搭配得当，比某些情感缺失、某些情感却过于强烈要好；有健康的爱好，比爱好全无或者有不健康的爱好要好；胸襟开阔、思想稳健，比头脑狭窄、观念极端要好。正因为性情有好坏之分，所以才需要陶冶。

人的性情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加以陶冶。审美就是其中之一，并且是难以替代的一种。

我们来看两位哲学家的故事。程颢、程颐是同胞弟兄，都是北宋时期著名的哲学家。二人虽是亲哥俩，性情却有不小的差异。哥哥程颢性格随和，心胸开阔，待人接物亲切平易，即便是在哲学、政治上反对他的人也欣赏他，愿意和他相处。而弟弟程颐对人对事一贯严肃认真，甚至有些苛刻、拘执，当时很多人都觉得和他难以相处，后世也有不少人认为程颢强于程颐。其实，无论是道德品质还是哲学水平，两个人难分高下。人们之所以更喜欢程颢，甚至认为程颢胜过程颐，主要是性情问题。根据一些材料来判断，造成二人性情差异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审美素质上的不同。程颢有着浓厚的审美情趣，喜欢畅游山水之间，喜欢吟咏抒情。他流传到今天的一些诗歌，读起来趣味盎然。而程颐则不然。在程颐心中，除了道德和政治研究，别的东西都不重要，他曾以杜甫的诗句“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为例，说吟诗是无益之举。他自己就几乎不作诗。他也不太懂得诗歌欣赏，有一次竟然当面批评著名诗人秦观的词“天若有情，天也为人烦恼”，说是亵渎上天的尊严。其实，诗人的话和程颐所关心的“上天尊严”风马牛不相及。总体来看，良好的审美素质使得程颢性格平和、思想通达，而程颐在这方面是有差距的。

审美为什么能陶冶性情？审美所得到的美感体验可以使人心情舒畅，帮助人养成积极乐观的心态。审美还是人消极情绪的一种宣泄渠道，通过审美，内心深处的悲伤、忧虑等能得到缓解。审美还有助于培养人感受他人苦乐的能力，从而增强对他人的理解与同情。近代德国文学家席勒说：“只有美才能赋予人合群的性格，只有审美趣味才能把和谐带入社会，因为它在个体身上建立起和谐。”^[2]这话说得有点儿绝对；但如果把“只有”去掉，这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性情的陶冶当然有多种方式，不过，通过审美活动来陶冶性情有一些优势。性情和知识、能力等方面（这些可叫作“理性的方面”）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涉及人的性格、情感、爱好等（这些可叫作“感性的方面”），而审美活动恰恰是一种感性活动，所凭借的主要是人的感受、想象能力，所激发的也主要是人的情绪、情感。所以，审美活动和性情陶冶之间天然地非常贴切。另外，好的性情不是一蹴（cù）而就的，主要也不是靠说教，而是从生活感受中慢慢养成的。审美的特点就是让人有所感受，使人在不断积累的感觉体验中潜移默化。

三、审美能够提高认识，增长见识

一般来说，审美活动的主要目的是从中得到美的享受，而不是获得知识。当我们读一本小说、欣赏一幅画、观看一部影片时，通常没有想到要从当中掌握什么知识。但是，在客观上，审美活动的确能增长我们的见闻，加深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所有的审美对象同时也是认识对象，因为它们都有自身的奥妙。特别是人所生产的艺术品，不仅体现着艺术家的情感、情趣，还包含着他们对人生、社会、世界的认识，并且他们的认识比起普通人来往往更高明。因此，审美能够给我们带来各种各样的知识，提高我们对某些事物的认识水平。

《诗经》是一部文学作品，不是历史著作，更不是科学著作。可是，它记载了从西周到春秋几百年当中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如政治、经济、文化等等。通过阅读《诗经》，我们能够掌握这些方面的历史知识。另外，孔子曾对学生们说，学习《诗经》可以多了解“鸟兽草木之名”，就是说，可以增加我们的自然知识。再如《红楼梦》，简直是18世纪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读这部作品，我们不仅能广泛了解当时的人生百态，还能对中国古代封建制度加深认识。即便我们到某个地方旅游，在欣赏山水风光的同时，如果对当地的风土人情多些了解，也是有好处的。

第二，想象、直觉在审美活动中很重要，缺少想象力和直觉的人往往不能很好地进行审美活动，而那些擅长审美的人通常也是想象力丰富、直觉能力强的人。反过来说，审美也能锻炼想象力和直觉。我们知道，对生活中的各种事物进行探索，开展创新、发明（这些活动的高级形式就是科学家的研究和发明），不只需要知识、逻辑思维能力，还需要想象力与直觉。审美所养成的想象力、直觉能力与认识事物中的想象力、直觉能力没有什么本质不同。爱因斯坦曾说过这样的话：“我相信直觉和灵感。”“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严格地说，想象力是科学研究中的实在因素。”^[3]我们不是科学家，但在工作和生活中也需要解决各种问题，也需要想象力和直觉能力。在这个方面，审美是能够起到很大作用的。

四、审美能够美化生活环境

众所周知，艺术家是美化我们的生活环境的行家里手，他们之所以创造各种艺术作品，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其实，作为普通人，我们不是艺术家，但也可以美化我们的生活环境。如果接受一定的审美教育，开展一些审美活动，就可以使我们的生活环境得到美化。

审美能够激发我们对美的事物的热爱，这样，我们就能发自内心地珍惜各种美的东西。比如，一旦一个社会能够形成审美的风气，人人都欣赏美、懂得美，艺术家们就会受到重视，他们也就有热情、有条件创造出更多更好的艺术品。就我们普通人而言，一旦切实感受到美的事物的价值，就会更加自觉地保护它们，不愿意看到它们遭到损害。一个真正爱花的人，不会随意对其攀折、采摘；一个真正喜欢绿地的人，不会随意对其踩踏；同样，一个人若陶醉于山景的郁郁葱葱，一定会反对肆意砍伐山林；若沉浸于小河的流水潺（cｈáｎ）潺，一定会反对向河里随意排污。

审美所培养起来的情趣、能力，可以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追求美、懂得美之后，我们就能更好地穿着打扮，使自己的衣着服饰更得体、更美观；我们还能更好地美化自己的居室，使这个小环境显得更加雅致和赏心悦目。

上面我们列举了审美活动的四种功能。这四种是最重要的，却不是全部。实际上，除了以上四种，我们还能找出审美的其他功用。例如，审美有养生益寿的效果。这是因为，审美能够使人精神愉悦、性情平和、情操纯洁，有时还能使人思虑专注、气息调畅，而这些因素会进一步给人的身体健康带来积极影响。我们从艺术家和喜爱书法、绘画等的普通人那里，都能发现许多例证。

总之，审美活动很重要。有专家说，没有审美活动的人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算不得完整的人。这话说过了头，好像什么是真正意义的人、完整的人，是有绝对的标准似的。不过，在我们的人生中，有审美活动总比没有要好，审美活动丰富总比贫乏要好——这一个结论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在本节的最后，我们要提示的是，上面所谈的审美的各种功能并不是绝对的。大家都知道，一些人虽然具有一定的审美修养，甚至受过专门的艺术教育，道德、人格等方面却很低劣。我们上面所说的，只是就一般规律而言的，不能机械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