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书写偏误分析

▲龚泽军 赵茜

作者简介：龚泽军，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古、近代汉语研究。 赵茜，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摘要】我们通过分析15篇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的习作，发现他们在汉字书写中主要存在四个方面的问题：①字形相近，将甲字写作乙字；②偏旁遗失，将甲字写作乙字；③读音相同或相近，将甲字写作乙字；④写错字。其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①对汉字性质、汉字特征认识不足；②对现代通行简化字的理解、认识不足；③抄写文本特征所决定。我们认为，可以通过以下方式解决上述问题：①源头重视，在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的培养计划、教学方案中加强相关教学内容；②教材编写中适当加入古文字及繁体字的内容，增加汉字演变知识的内容；③编写《常用汉字形近偏旁/汉字手册》，以便学生掌握形近偏旁与汉字；④建立留学生汉字书写资料库；⑤汉字是记录汉语的，强调以词识字、按词辨字，特别是汉语复音词。

【关键词】汉语国际教育（留学生）汉字书写偏误分析

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的培养目标是：“培养了解中国，理解中华文化，具有较熟练的中国语言文化教学技能和跨文化交际能力，胜任汉语教学任务的专门人才。”（《全日制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学位外国留学生指导性培养方案》）据此，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毕业之后的一个最主要的工作是汉语教学。听、说、读、写是现代语言学习的四个部分，在这四个部分中，与文字紧密相连的是读、写。汉语属于“1个字·1个音节·1个概念”模式，以英语为代表的印欧语则属于“1个词·n个音节·1个概念”模式［1］，这就决定了汉字在汉语的学习过程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汉字与以拉丁字母为记录符号的拼音文字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属于“意符音符文字”，了解、掌握汉字字形结构对于汉语学习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据笔者调查，我们采样的15名重庆大学2014级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本科阶段所学专业为汉语言文学专业，应该说，汉语、汉字知识都有一定的基础；但在收集的15篇汉语习作中，我们发现他们在汉字书写的过程中存在一些偏误。这些偏误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字形相近，将甲字写作乙字：“风景”写作“冈景”，“休息”写作“体息”，“我爱重大”作“我爱重大”，“一般”作“一船”。

（2）偏旁遗失，将甲字写作乙字：“走进去”写作“走井去”，“沙坪坝”写作“沙平坝”，“创办”写作“仓办”,“放油”写作“方油”，“漂亮”写作“票亮”，“图书馆”写作“图书官”等。

（3）读音相同或相近，将甲字写作乙字：“位于”写作“为于”，“著名”写作“著明”，“正确”写作“真确”等。

（4）写错字：“沙坪坝”写作“沙坪”，“晚上”写作“上”，“沙”写作“”，“重庆”写作“重”，“锻炼”写作“锻”等。

根据笔者的推测，留学生在汉字书写过程中存在的这些偏误，主要是由以下原因造成的：

（1）对汉字性质、汉字特征认识不足。汉字形体虽由古文字发展到今文字，从象形到不象形，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汉字内在的构造却已然保持了一定的稳定性，形声字则是很好的一个证明。形声字的形旁/意符表示该字的意义类属，据此形旁/意符大体给推知该字的意义范畴；由于字义的不断引申、发展，有的形声字字义与形旁/意符已经完全脱节，如“快”字的常用义“速度迅疾”与“心”旁已无关联，“荤”字的常用义“肉类事物”与“艹”旁没有联系，但这些我们可从字义引申角度加以联系，找到二者内在的联系。留学生由于对形声字形旁/意符的表义功能认识不足，从而导致在书写过程中将形声字的形旁/意符脱漏，如上举留学生习作中“创”字的“刀”旁、“放”字的“攵”旁、“坪”字的“土”旁、“漂”字的“水”旁、“馆”字的“食”等，均属此类。

（3）抄写文本特征所决定。在印刷文本出现之前，汉文文献主要是通过抄写传承，即以写本文献的形式流传。张涌泉先生云：“雕版发明以前，书皆手写，书写文字无定体可循，字形歧异，乃属必然之理。”［3］在写本文献的代表敦煌文献中，俗字、讹字众多；汉字在书写过程中，多一笔、少一笔的现象比比皆是，如代常作伐、伏常作等。采样文本为留学生所交手写习作，从文本类型来看，可算作写本文献。虽然我们早已颁布推广《印刷汉字通用字形表》，但人们在实际书写中，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偏差，留学生在汉字书写中，更是经常如此。如将坝之贝旁作见、晚之免旁作、沙之少旁作小、庆之作等，都是如此。

了解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在汉字书写过程中存在的偏误及偏误形成的原因，那么我们如何减少这种偏误，进而提升留学生汉字书写的能力与水平呢？我们认为，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1）源头重视，在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的培养计划、教学方案中加强相关教学内容。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的培养目标是从事汉语教学与推广的工作，这就需要留学生对汉字的结构，特别是简化汉字的结构有充分的认识，并在实际的书写过程中不断加以练习。我们从《全日制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学位外国留学生指导性培养方案》中可以看到，在课程设置中，更多的是强调汉语语言教学技能的培养，对于汉字本体知识的教学与培养很少。如前所述，汉语是属于“1个字·1个音节·1个概念”模式的语言，因而在汉语的习得过程中，汉字始终是非常重要的一环，需要特别地加以突出、强调。或许，我们有这样一个认知前提，留学生在本科阶段所学专业为汉语言文学专业，他们的汉语、汉字本体知识应当完全具备了。从我们采样的实际情况来看，这或许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要真正发挥这些留学生今后在本国汉语教学、推广中的作用，我们在课程设置中应当加强相关课程的内容。

随着电脑的普及，多媒体的不断发展，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手写汉字的时间越来越少，提笔忘字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对于从事汉语教学、推广的人来说，要想对汉字有更加深刻的理解，更为真实的把握，汉字书写应当是十分重要的中介。在我国的师范教育中，“三笔字”（毛笔、粉笔、钢笔）是师范生必须掌握的重要技能。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作师范生，但在他们的培养中，未见有“三笔字”技能的要求。有的学校可能开设有毛笔课程，但往往是艺术鉴赏类的课程。要想留学生汉字书写规范，除了其自我要求之外，我们也应该开设一些相关课程，促进、帮助他们提升汉字书写的能力。其实，这不仅仅是对汉语国际教育硕士（留学生），对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中国学生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

（2）教材编写中适当加入古文字及繁体字的内容，增加汉字演变知识的内容。由于中国大陆地区通行的是简化字，如前所述，汉字的简化对汉字的结构、汉字的表义功能都造成了一定的破坏作用。要让留学生在汉字书写的过程中对汉字有更加充分的了解，在教材编写中，应该适当加入古文字及繁体字的相关内容，特别是一些常用汉字，这样便于学生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庆，甲骨文作，学者认为从鹿、从文［4］，繁体作慶；厌，金文作，从犬、从口、从肉，繁体作厭；留学生如果了解简化字“庆”与“厌”的古文字与繁体字的情况，那么在汉字书写中对这两个形近汉字的丶究竟是应该写在上还是下，就会有更清醒的认识。贝，甲骨文作，象形字，繁体作貝；见，甲骨文作，从目、从人，会意字，繁体作見；贝、见则是由繁体貝、見草书楷化而来，了解了这些，留学生则不会将“坝”字的“贝”旁写作“见”了。

（3）编写《常用汉字形近偏旁/汉字手册》，以便学生掌握形近偏旁与汉字。现代常用汉字中，许多偏旁形近，如厂与广，攵与夂，氵与冫，与殳，冖与宀，艹与廾，廴与辶，亻与彳等；也有很多汉字形体相近，如人与入，木与本，天，夫与夭，日与曰，朿与束，王与玉，风与冈，士与土，代与伐等。对于这些形近偏旁与汉字，留学生在书写中稍不注意，往往就会写错。关于常用汉字形体演变的书籍，有不少学者编撰过，如李乐毅先生的《汉字演变五百例》（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2年）、《汉字演变五百例（续编）》（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 2000年）等。这类汉字形体演变的书籍对于留学生掌握汉字源流演变具有一定意义与作用，但其对提高留学生汉字书写水平却是有限的。我们应该编撰《常用汉字形近偏旁/汉字手册》，让留学生掌握汉字形近偏旁/汉字之间的区别，有利于他们提高汉字书写能力，在汉字书写中尽量减少写别字、错字的情况。

对于该手册，我们的设想是，以形近偏旁/汉字为字头，然后相对列举甲骨文、金文、小篆、隶书、楷书、行书、草书的形体，解释类属意义（偏旁）、常用意义，列举其构成的常用汉字与常用复音词。如攵/攴与夂：首先列举其从甲骨文到草书的字体；其次，阐释其基本意义，《说文解字·攴部》：“攴，小击也。”［5］《说文解字·夂部》：“夂，从后至也。”［6］其次，解释其作为偏旁的类属意义，攵/攵乃表行为动作类属义，夂乃表行走类属义；最后，列举其构成的一些常用汉字，攵/攴有放、牧、攻、改、效、政等，夂有冬、复、夏、夆、夔等。如士与土：首先，列举其从甲骨文到草书的字体；其次，阐释常用义，士的常用义为读书人、军人，土的常用义为泥土、土地、地方性的；最后列举其构成的常用复音词，士有士大夫、士人、士兵、士卒、士气等，土有土地、泥土、土话、土木、土方、土货等。留学生将《常用汉字形近偏旁/汉字手册》作为工具书，对于提高其汉字书写水平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与作用。

（4）建立留学生汉字书写资料库。在汉语的国际推广过程中，建立中介语语料库是十分重要的一环。在一些留学生比较多的高校，往往都自建有中介语语料库。在对外汉语研究中，学者往往通过庞大的中介语语料库来研究语音、词汇、语法等问题，在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的研究中，取得了十分重要的研究成果。在建设中介语语料库的过程中，为便于检索，语料库往往都是将留学生的手写文本或打印文本输入电脑。除了一些明显的别字、错字，其他一些不太明显或不规范的汉字都被忽略掉了，这对我们了解留学生汉字书写状况是十分不利的。正是由于对汉字书写的忽略，留学生手写汉字资料库还很少见。我们应该建立一个留学生手写汉字资料库，通过这样一个资料库，可以对留学生在汉字书写中存在的问题做总结、归纳，分析出哪些汉字是留学生书写中容易出错的，这样既可以提升留学生汉字书写的能力，能够提高留学生汉语的书面表达能力，又能提升国际汉语教育硕士（留学生）的汉语、汉字技能。

（5）汉字是记录汉语的，强调以词识字、按词辨字，特别是汉语复音词。我们通过对采样文本的分析发现，如果一个词在文本中出现几次就以几次计算，那么单音词与复音词的比例基本相当；若果一个词在文本中出现几次按一次计算，那么复音词的比例远远超过单音词。留学生在汉字书写过程中，应当是以词识字、按词辨字，特别是汉语复音词，依据复音词的词义来判断汉字书写形态。如创办的“创”字，从该复音词的意义来看，“创”字应当有“刀”旁；作为地名的“沙坪坝”，“坪”字应当从土；作为表示行为动作的“放油”，“放”字应当从攵等。

参考文献：

［1］徐通锵.汉语字本位语法导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8：27.

［2］［5］［6］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39，67，114.

［3］张涌泉.敦煌写本文献学［M］.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2013：34.

［4］《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M］2版.成都、武汉：四川辞书出版社，崇文书局，2010：969.

附录：留学生习作汉字书写偏误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