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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所谓“新五代史”的书名问题

时间:2022-08-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北宋时人欧阳脩所撰载录五代十国史事的纪传体史书,文忠公定稿之初,就在神智还很清醒的情况下,将其命名为《五代史记》。具体来说,当然还是要有所区别,于是,前面修得早的,叫“旧五代史”;修得晚的,便被称作“新五代史”。亦即和所谓“旧五代史”一样,“新五代史”,只是一种俗称,人们抄写或是刊印此书,当然应该依照其本名,题作《五代史记》。

北宋时人欧阳脩所撰载录五代十国史事的纪传体史书,文忠公定稿之初,就在神智还很清醒的情况下,将其命名为《五代史记》。过去,这是稍习中国史籍者,尽人皆知的事情,因为直到明南监本,所有的刻本,题名无不如此。虽然从明北监本开始,妄改书名为《五代史》,汲古阁本和清武英殿本等承之,但直到1974年12月以前,人世间印行的所有版本,其正式名称都是或题作《五代史记》,或题作《五代史》(明汲古阁本和北监本妄改书名之后,清代即使是覆刻古本之外的普通刻本,仍有题作《五代史记》者,如清乾隆十一年裔孙欧阳徽柔的刻本,就是如此),并不存在《新五代史》一书。那么,在1974年12月发生了什么重大历史变故,以致完全改变了这一“正史”的名称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列在中华书局点校本《二十四史》中的这一部书出版发行了。

国家图书馆藏宋刻本《五代史记》

浙江图书馆藏宋刻元明递修本《五代史记》

如果一定要看一下当时的历史环境的话,我们都知道,中华书局出版此书的时候,还是“四人帮”那伙人当道横行的日子,而两《唐书》、两《五代史》又都钦点定在“四人帮”的老巢上海,是不是学术界同仁都能够对此充分表述自己的意见?这是一个引人思索的问题。我也曾经听中华书局直接参与相关点校工作的老编辑,以及花费很大力气一一核对过不同版本的周绍良先生,亲口讲述过当年的混乱情况。

时移世易,改革开放以来的新一代历史学者,大多都是读中华书局点校本长大的。常语云“积非成是”,以致许多人并不留意,此书本来是叫什么名称;即使偶然翻检一下出版前言,知道它出生时候不叫这个名字,也会充分相信堂堂中华书局的权威性,服膺改名换姓的合理性。

1974年中华书局点校本的《出版前言》,开篇即谓:

南京图书馆藏宋刻元明递修本《五代史记》

《新五代史》,宋欧阳修撰,原名《五代史记》,后世为区别于薛居正等官修的《旧五代史》,称为《新五代史》。

清宣统三年刘世珩玉海堂覆刻宋本《五代史记》

百衲本影印所谓宋宁宗庆元年间刻本《五代史记》

从实质内容上看,这话虽然说得不错,但行文过简,容易让初学者产生很大误会。实际情况是,薛居正领衔修的书,名为《五代史》,而欧阳脩(《出版前言》书作“欧阳修”者乃误)自己写的书,叫做《五代史记》,傻子都能看出其间的区别,本来不存在相互混淆的问题(北监本等妄改《五代史记》为《五代史》,是因为薛居正主持修撰的《五代史》,从明代中期起,即已失传于世,今本是清乾隆年间始由《永乐大典》等书中抄录出来的辑本,因而在当时也不会发生相互混淆的问题。《四库全书总目》虽误记欧阳脩此书本名为《新五代史记》,但针对《四库全书》实际写录的书名《五代史》,亦特别说明,“世称《五代史》者,省其文也”,正确指出了《五代史》这一书名的来由)。简单地说,因其所记述的朝代,都是五代,故后人为行文或是说话方便,就统统将其称作“五代史”。具体来说,当然还是要有所区别,于是,前面修得早的,叫“旧五代史”;修得晚的,便被称作“新五代史”。亦即和所谓“旧五代史”一样,“新五代史”,只是一种俗称,人们抄写或是刊印此书,当然应该依照其本名,题作《五代史记》。

国家图书馆藏元宗文书院刻明修本《五代史记》

山东省图书馆藏明嘉靖汪文盛等刻本《五代史记》

古代典籍,像这样的情况有很多。其最为昭著者,像同为正史的所谓《三国志》,它的本名是叫《国志》。对于早期写本和宋元刻本来说,写录或刊刻时,只能采用其本名。《国志》的题名,被改作《三国志》,是明朝万历年间的事情。明北监本擅改《五代史记》为《五代史》,同样发生在这一时期。历史是发展的,并不是后人做的事,就一定逊于前人,然而,在擅自妄改古人书名这一点上,至少清末民初人叶德辉是很不以为然的,乃至竟以“明人刻书而书亡”这样激烈的词语相斥责。我读书少,但在就古代典籍的了解而言,我是服膺叶德辉的,他读的书很多,所说的话,应该比上海点校书的人和中华书局的专家领导要更有权威性。

中山大学图书馆藏明万历四至五年间南京国子监刻本《五代史记》

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明嘉靖刻本《五代史记》

像《三国志》与《国志》的称谓,虽然我也极力主张恢复本名,但从明朝万历年间以来,相沿日久,究竟怎样处理更为妥当,还可以多征求专家意见,慎重考虑。但《新五代史》一名,至今行用不过五十年时间,若有机会重新整理或是修订此书,及时恢复其本名,在我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具体的处理办法,甚至可以在封皮仍然印上“新五代史”一名,但书中每一卷卷端的题名,则改回为“五代史记”(《国志》可以同样处理,新、旧《唐书》和所谓《旧五代史》也应该采用同样的方式来处理)。

或许有人要问,叫什么名称不行,这重要么?说不重要,当然也不重要。你看监狱里的犯人,统统编个号码,确实也都能活,但用自己本来的姓名活着,和以一个号码存活于世,不仅感觉大不相同,存活的状态也天差地别。大多数人实在不喜欢被人叫号码,估计欧阳脩也不会喜欢。

再说,既然花费很大精力,耗费诸多财力,组织批量的人力,穷尽海内外各种版本,力图勘定一部最符合作者原貌,同时也是最为精善的版本,那为什么在最为惹眼,同时最为重要的书名这一点上偏偏要依从后人妄改的名称?对于像我这样低下的智力来说,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清乾隆十一年欧阳文忠公裔孙徽柔刊本《五代史记》

名从主人,本来是基本的社会规则,印行古籍,更应如此。然而在当今之世,奇怪的例证,却比比皆是。像岛田翰的《古文旧书考》,多雅的书名,又是多么契合其内容,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印行此书,上来就大喇喇给改成了《汉籍善本考》,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这是为了“显明作者撰著宗旨,并便于循名责实之读者索阅”,真让人哭笑不得。

从更深一层看,每一个书名,都带有特定时代的文化烙印,蕴涵着很丰富的历史信息,你给改了,这些信息也就泯灭了。至少对欧阳文忠公编修的这部书来说,还真的不是叫什么都差不多的问题。众所周知,欧阳脩在这部书中,对他的“书法”,是费了牛劲的。怕别人看不懂,还和门人徐无党商量,借用徐的名义,添加不少注释,阐发其微言大义所在(欧阳氏论著述体裁,以为“为文自注,非作者之法”,说见《集古录》之《唐元稹修桐柏宫碑》跋,故不得不假诸徐氏之名)。因而,对书之大名又岂能马虎?

通观历史大势,我们可以看到,直到元朝官修宋、金、元三史之前,历代纪传体“正史”的体裁与其名称之间,有一项重要的对应关系,即断代为书,通代称史。前者如《汉书》、《后汉书》、《晋书》,后者如《南史》、《北史》以及本来拟定合并行世的梁、陈、北齐、北周、隋之《五代史》。若论其渊源,前者取则于《尚书》之《夏书》、《商书》、《周书》,后者系效法《史记》(拙文《子虚乌有的金刻本〈旧五代史〉》对此有具体论述,收入敝人文集《困学书城》)。但若仔细斟酌起来,《南史》、《北史》以及梁、陈、北齐、北周、隋《五代史》,一则与《史记》的名称并不完全符合,二则“史”字同时又是更大范畴的所有体裁史书的通称,考虑到这一点,就不如用“史记”来替代“史”字要更为合理。我推测,这就是欧阳脩将此书定名为《五代史记》的缘由,并不只是在形式上与薛居正的《五代史》有所区别而已。

2015年8月19日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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