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自然主义

二、经验自然主义

杜威把他以中性的经验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宇宙观称为“经验自然主义”或“自然主义的经验主义”。“经验”这个概念是这种宇宙观的核心，而他对经验的看法经历了一个从绝对唯心主义到实用主义的演变过程。

杜威在其活动初期，在黑格尔哲学的影响下，把经验理解为一个单一的、能动的和统一的整体，其中每一事物都处于相互联系的关系之中。在经验和自然中都没有绝对的断裂，一切区别都是功能性的，在复合的有机体系中发挥各自的作用。当时他站在绝对唯心主义立场上，对英国经验主义者的“经验”概念中的原子论倾向和主观主义倾向持反对态度。

后来，他改变了这种看法，认为绝对唯心主义者仅仅专注于知识的认识活动，把经验看作一种认识形式，而忽视行为中的那些非认识的、非反思的经验，从而曲解了经验的性质。他强调人主要是一种进行活动、享受或受苦的生物，人的大部分生活都由非反思的经验组成，这些经验是一切认识活动和探索活动的基础。如果我们想理解思想、认识、反思等活动的性质，我们必须研究它们怎样产生于和受制于那种非反思的经验。因此，他放弃了原来所持的那种认为经验是一个单一的、能动的和统一的整体的看法，转而接受英国经验论者的多元论观点，认为生活是由一系列相互交错、相互渗透的经验组成，其中每个经验都具有自己内在的、质的完整性，个人经验是生活的基本单位。不过，他认为英国经验论者虽肯定经验与自然的直接联系，但他们把感觉经验看作消极被动的东西，而忽视经验之间以及经验与理性之间的联系。他们大多把由感官接受的感性知觉当作经验的主要内容，杜威则追随詹姆斯之后，大大扩大经验的范围，把人的认识、信仰、意愿所涉及的一切都归结为经验。

杜威特别反对传统哲学家把经验理解为主体对客体的认识，而主张把经验理解为主体与客体的相互作用，也就是有机体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他接受达尔文的进化理论，认为有机体为了求得生存，必须做到与环境相适应，对环境向主体提出的种种要求作出适当的反应。他说：“经验成了主要是行为的事情。有机体并非停滞不动，像米考伯(Micawber，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引者注)那样老是等着有东西出现。有机体并不是被动地、懈怠地等待着东西由外面给予它以印象。有机体依据其简单的或复杂的构造而对它的环境作出行动。结果，环境由此而产生的变化又对有机体及其活动产生反应。生物体验着、经受着它自己的行为的效果，这种行为与遭受之间的密切联系就构成我们所说的经验。”^[88]这就是说，杜威把人归结为生物有机体，把人的实践活动归结为生物的机体构造对环境的反应，把经验归结为有机体和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他强调经验是活动着的人与其环境之间的一种主动和被动的过程，它使有机体和环境、主体和客体、经验和自然之间建立一种“连续性”或“贯通作用”，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杜威也继承詹姆斯关于经验把人的认识、信仰、意愿所涉及的一切都包括在内的观点，并加以发展。他强调经验是一种认识活动，而不是精神事物。在他看来，经验概念包括经验的事物和能经验的过程，经验的事物指人们所追求、喜爱、相信或坚持的东西，即人们所规定、渴望或恐惧的东西，能经验的过程指信仰、希望、恐惧、欢欣、沮丧等等情感意志的过程。他说：“‘经验’是詹姆斯所说的那个具有两套意义的字眼。与生活和历史这两个与它相同的词汇一样，经验不仅包括人们做些什么和遭遇些什么，他们追求些什么，爱些什么，相信和坚持些什么，而且也包括人们是怎样活动和怎样接受反作用的，他们知道怎样操作和遭遇，他们怎样渴望和享受，以及他们观看、信仰和想象的方式，简言之，能经验的过程。”^[89]这就是说，经验与自然都不具有独立的存在，它们只不过是统一的经验整体中的两个起着不同作用的方面。

杜威强调有机体和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强调经验的事物与能经验的过程之间的密切联系，认为“经验之所以具有‘两套意义’，是由于它在其基本的统一之中不承认在动作与材料、主观与客观之间有所区别，而认为在一个不可分析的整体中包括它们两个方面”^[90]。他强调经验与自然之间的“连续性”或“贯通作用”，否认它们之间的任何断裂或对立。他把自然看作人所经验的东西，把经验与自然的区别限制在经验的范围之内，认为经验与自然的区别只不过是条理化的、确定的经验与那混浊不清的、不确定的经验之间的区别。由此出发，他也否认物质与意识之间的区别，认为它们是原始经验的两种不同的特性。他说：“意识和物质乃是自然事情(即原始经验的统一整体)的两种不同的特性，其中物质表达它们的顺序条理，而意识表达它们在逻辑上的联系和依附中的意义条理。”^[91]这就是说，意识和物质之间的区别是作用上和关系上的区别，而不是本质上或存在上的区别。

在杜威看来，依据于对“经验”概念所作的这种新的理解，他就能克服传统哲学中自然与经验、物质与意识的对立，排除传统哲学的二元论、实现一元论，从而也能克服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各自的片面性，结束它们之间长期争吵不休的论争，传统哲学家的根本错误在于不理解经验的本质，以至把经验与自然、意识与物质当作两种截然不同的物体对立起来，从而也把主体和客体对立起来。这种二元论的观点给哲学带来很大困难，使传统哲学家们无法解释外在的物质如何影响内在的意识，而内在的意识又如何把握外在的物质。唯物主义者强调自然、物质的一面，认为它们是根本的，相反，唯心主义者强调经验、意识的一面，认为它们是根本的，于是长期争论不休。其实，他们各自固执于一端，都具有片面性。因此需要对传统哲学进行根本的改造，要把传统哲学家割裂开来的经验与自然、意识与物质重新连接起来，认清它们之间的连续性或贯通作用，把经验看作一个统一的、连续的整体，使经验和自然、意识和物质都包容于其中，这就是他所倡导的“经验自然主义”或“自然主义的经验主义”所负担的历史使命。他认为只有他所主张的这种经验自然主义方法，才是一种“能够公正地对待经验这个兼收并蓄的统一体的方法，只有它才把这个统一的整体当作哲学思想的出发点。其他的方法是从反省的结果开始的，而反省却业已把新经验的对象和能经验的活动与状态分裂为二”^[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