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的自然主义

二、实用主义的自然主义

胡克作为杜威的忠实信徒，致力于继承和发展杜威的实用主义，特别是后者在工具主义理论和社会哲学方面的观点。与杜威提出“经验自然主义”或“自然主义的经验主义”相似，胡克也提出他的“实用主义的自然主义”。他在《实用主义的形而上学》、《对存在的探索》等著作中阐述了他的这个观点。

胡克的“实用主义的自然主义”不同于通常所说的“自然主义”，因为他的实用主义的自然主义是一种方法论的自然主义，它把科学的探索方法置于首要地位，而通常所说的自然主义主要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自然主义，它着重探讨自然界或存在的某些不可归约的范畴或者普遍特征。一般说来，自然主义坚持这样两个论点：(一)自然界中的一切过程或事件都具有自然的原因，就其性质而言基本上是物质的；(二)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它反对身心二元论。胡克基本上接受这两个论点，但他强调科学的研究方法在研究自然和人中的作用，认为自然主义是对科学的研究方法所涉及的事物进行的一种系统化。在他看来，他所倡导的实用主义的自然主义，并非依赖于任何一种特殊的关于宇宙或人的形而上学观念，同时也不受制约于某一个时代的某一门特殊科学(例如，牛顿力学)，而主要立足于一个认识论的方法论原则，即科学方法在获取知识和检验知识方面居于至关重要的核心地位。

与杜威相似，胡克也强调科学与常识一致性，认为科学只不过是常识的扩大或延伸，科学方法并不是只能为少数智者掌握的一种神秘的技巧，而是一种与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常用的方法相类似的方法，是常用的方法的提炼和升华，以便使手段与目的达到最佳的适应。他说：科学是这样一种活动，“它的命题是由日常经验的材料构成的，或者是从其中推演出来的，可以用一种与日常语言相联系的语言加以描述，或者用一种归根结底从其中引出的词汇构成的语言加以描述”^[161]。

在胡克看来，人的思想与人的动机、目的紧密相连，思想就其本性而言是有意向的、有目的的，思想有助于我们选择一种使我们的目的得到实现的手段。从这种意义上说，思想具有工具性与功能性。思想与环境不可分离，思想是应付环境的工具，工具(思想)与工具的对象(自然界)是统一而不可分的。一切知识都不过是人们制造出来以应付环境的手段或工具，真理也是一种人造的工具，因为一个论断是真的，只是因为它在行动中有效地实现了预期的结果。他甚至认为规律也是人们制造出来的工具，以便把杂乱无章的原始经验材料加以系统化的整理。他说：“科学规律终究是‘用来控制特定情形的手段’。科学探讨所用的符号并不反映事物的结构，而只是为达到研究的目的而设计的。”^[162]

按照胡克的观点，自然主义的方法既是科学的，又是经验的，特别是工具主义的。他认为工具具有这样三个特征：(一)工具是相对于某种思想或直观而言的，是相对于某种计划或心理蓝图而言的，人们依据于这种计划或心理蓝图来指导工具的使用，衡量使用工具所产生的结果。(二)工具是相对于它被应用于其上的那些实体或关系领域而言的，工具是与它被应用于其中的那个领域一道被给出的。(三)工具具有一定的形状或结构，它们制约着工具的效能。他以普通的钥匙为例说明工具的特性。首先，钥匙的存在是为了实现一定的目的，即允许或者阻止人们进入某个空间，享受某种事物或权利。其次，钥匙只有在存在着以特定方式起作用的锁的场合下才有效。最后，我们生活在一个具有不同类型的房屋的世界中，当我们在黑暗中回家时，也能凭借光亮或触觉辨别房门^[163]。工具有自己的结构，这种结构使工具的功能受到一定限制，但它也能够在这种限制中发挥其作用，从过程的自然连续性中挑选出某些特别能满足人的需要的结局。通过工具的使用，“某些自然的和偶然的结局变成为实际的和已预知的结局”^[164]。工具是一种选择原则，借助于这种原则，人类的特殊价值被置于自然过程之中。他说：“(工具)力图只使那样一些可能性得到实现，这些可能性是它由以开始的那种事态的自然完成，从那些与自然相关的可能性中，它选择那些与人类相关的可能性，使人的偏好得到实现。”^[165]

胡克赞同杜威对经验的看法，认为经验就是人与其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或者交互作用的关系，他有时把经验称为主动与被动的过程，或者更简单地称之为“交错作用”。各种科学理论和科学方法在这个相互作用过程中起着十分重大的作用。他把各种应用的、实践的或工艺的科学，看作一切科学理论的模型，因为这些学科都与实践密切相连，都旨在解决人们在经验中碰到的各种具体问题。他把人们从觉察出问题、提出假设、作出推论到进行实验和观察这套科学方法看作人们为获得新知识而采取的基本研究方法，同时强调科学方法的多样性，认为物理方法并不是一切科学方法的模型，在不同的学科中，由于研究对象不同，对假设—推论—实验—观察这种基本方法的应用也各不相同，从而形成不同的科学方法。胡克除强调作为工具的科学方法外，还认为他的自然主义接受“通过科学方法的应用而确定的那些广泛的概括，这就是说，它认为一切特质或事件的出现都依赖于时空中的物质系统的组织，这些特质或事件的出现、发展和消失，都是由那种组织的变化决定的”^[166]。

胡克的自然主义以人为中心，把人看作“自然界的一个为构成整体所必需而又分离的部分，看作一个具有自然起源和自然目标的创造物”^[167]。他强调要用科学方法来研究人的问题，把人的问题置于其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之中进行考察，对于有关人的理论不仅要考察它们的理论前提，而且要考察它们的经验后果。他认为哲学不必是对于宇宙的、物理的或形而上学的结构的揭示，而应是对于人类的困难、抗议和渴望的揭示，人的行为问题是哲学的最根本的问题。

既然胡克把科学方法看作人们用以认识自然、人与社会的基本手段，那他怎样看待哲学的使命呢?在他看来，哲学的目标就是追求智慧，哲学是“一种观察世界的方法，一种Lebensphilosophie(生活哲学)，一种归根结底关注于世界变好或者变坏的批判理论”^[168]。他认为一个实用主义的哲学家既要致力于研究那种用以解决社会问题和实现社会理想的一般方法论，又要十分关注社会生活中的灾祸和不幸，尽力解决各种具体的社会问题。

既然胡克强调实用主义的自然主义，把科学方法看作研究自然界、人和社会的唯一手段，因此他对那些声称自己拥有一种超越自然界和人类经验的知识的形而上学持批判态度。他认为在现代哲学中出现这样一种本体论，它自以为“它能够给我们提供一种关于某些事物或者每一事物的知识，而且这种知识是不能由任何一门特殊的科学或者所有一切科学所提供的”^[169]。他认为某些形而上学家或本体论者在论证他们的这个观点时，或者用词含糊不清，或者缺乏逻辑连贯性。他强调本体论论题必须与人们的经验常识相一致，超验的形而上学的错误正在于它的论点与知识的经验性质相抵触。

由于自然主义与超自然主义是对立的，因此胡克对超自然主义持批判态度，从而也对宗教持批判态度。他认为在自然界和人类历史中没有什么超自然的、神秘的力量起支配作用或主导作用，宗教对近代社会中的民主运动不是漠不关心，便是横加阻碍，宗教的内容归根结底不过是由一些没有认识意义的神话所组成，充满形形色色应受谴责的道德教条。教徒们之所以信仰宗教，只是因为他们在精神上遭受挫折或打击时，不是求助于科学的解释，而是错误地把宗教迷信看作万应灵方。他把自己看作一个宗教上的怀疑论者，他“宁愿跋涉漫长的路程去寻找理性本身的最终目标，追溯那些能够使这种探索达到完成的每一个最终的证明或证据”^[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