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答酬和诗风格简论_梁寅的传奇人生

赠答酬和诗风格简论_梁寅的传奇人生

文人在交往的过程中，往往以诗代简，或互相寄赠，或相互酬答，这几乎是每个诗人都有的。在梁寅的305个诗题中，有122个诗题都属于这一类，占了三分之一还多。

我们将梁寅的这类诗歌略作分类，窥斑见豹，来看一下梁寅此类诗歌的大体的风格。

一种是送朋友远行。如《送刘佥宪宗弼之江浙》：

明明象天极，德辉烛遐陬。虽念风化原，亦为黎庶忧。振铎讵淹久，观风待周流。朝辞白玉阶，夕宿玄云洲。鸿雁或哀鸣，虾蟹多渔求。尚期鹰隼击，宁使狐兔愁。皇纲赖振举，使职当咨诹。所摧必强御，所翊惟善柔。海甸望伊迩，輶轩毋滞留。圣君日延伫，早欲闻嘉猷。(www.guayunfan.com)

梁寅的一个朋友刘宗弼将要到江浙去做官了，于是就写了这首诗为他送行。“明明象天极，德辉烛遐陬”，“天极”就是北极星，“遐陬”指非常边缘的角落。这两句赞美刘宗弼，光明如同天上的北极星，品德高尚，光辉一直能照到边远的角落里去。“虽念风化原，亦为黎庶忧。”刘宗弼之前做“司业”的官，主管教育。这两句说他不仅关心教育，想要使社会风气淳朴，但也为黎民百姓的生计而担忧。“振铎讵淹久，观风待周流”，“振铎”是指担任教职，“淹”是淹留，像你这样一个贤能的人，怎么会让你长久地只担任一个教育官职呢？朝廷一定会让你做个“观风”——了解施政得失，体察民情的官员。“朝辞白玉阶，夕宿玄云洲”，果真，朝廷的旨意一到，你就要动身出发了。“白玉阶”，说明是从京城出发的。“鸿雁或哀鸣，虾蟹多渔求”，“鸿雁”喻指百姓，“虾蟹”则指稍有权势的官员或豪强。老百姓或许生计艰难，又有官员或豪强费尽心机谋求私利。“尚期鹰隼击，宁使狐兔愁”，这两句是对刘宗弼的期许，“鹰隼”喻指刘宗弼，“狐兔”喻指为害百姓或只顾谋求私利的官员，期待刘宗弼赴任之后，能有鹰隼捕猎一样的锐气，除去危害百姓的弊端，宁肯使那些祸害百姓的人为他的廉直公正而忧愁不堪。“皇纲赖振举，使职当咨诹”，朝廷的纲纪有赖于你去振兴，你在行使职权的时候，也要多方面地征求意见。“所摧必强御，所翊惟善柔”，你所摧毁的一定会是有权势的豪强，你所保护的一定会是善良柔弱的百姓。“海甸望伊迩”，江浙是近海的地区，与京城（南京）相距不远。“輶轩毋滞留”，“輶轩”指使者，这里就是指刘宗弼，意思是说希望你不要长久地留在江浙。“圣君日延伫，早欲闻嘉猷”，这两句就是对刘宗弼的激励之辞，说圣明的君主每天都急切地盼望着你回来，早就想听到你好的治国规划了。

整首诗几乎都是对对方的赞颂和期许，其中没有深挚的情意，这样的诗，本身就没有兴发感动的力量，所以也就无法给予读者真切的感受。这一类诗，在梁寅诗歌中还有不少，如《送辜德中会试》《寄练别驾北上》《送贝公远赴南沂州别驾》《送御史掾王德润迁中台》《送许祭酒存仁归金华谒先垄》《赠宋元凯赴饶州同知》《冯永言之嘉兴仓官》《余仲谦迁滨州同知赠别》《分宜宰张文信赴京》《赠裴宪史之武昌》《送李好古御史》《送李仪伯御史之西台》等等，就不再多举了。

第二种是朋友写了一首诗，梁寅进行和答。这类诗歌在历代诗人作品中都非常常见。我们举梁寅一首七律《和酬伍仲远》：

君才高李可为徒，长爱青丝系玉壶。醉折公卿多慷慨，狂歌闾巷足虞。黄金易得随时散，白璧非轻待价沽。林下幽人感珍赠，阳春端与俗音殊。

有一个名叫伍仲远的人，写了一首诗赠给梁寅，作为酬答，梁寅就写了这首诗回赠给他。我们根据《章孟忠和伍仲远韵见寄再和答之》一诗，同押“徒”“壶”“虞”“沽”“殊”韵，可以知道这是一首次韵诗。“君才高李可为徒，长爱青丝系玉壶”，赞美伍仲远，说你的才能很好，是高适、李白一类的人，都非常喜欢饮酒。“醉折公卿多慷慨”，是说伍仲远为人正直，李白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酒醉以后曾有“力士脱靴”的故事，高适也曾因不甘“拜迎官长”而辞官，而你也非常慷慨激昂地在酒醉以后挫辱批评大官。“狂歌闾巷足虞”，“狂”字，也有版本作“讴”或“闲”，这里当然“狂”字更能表现出伍仲远的性格，“驩虞”就是“欢娱”，这是说伍仲远不在意高官厚禄，他在乡野闾巷之中狂歌，足以使自己心情愉快，“狂”所代表的是一种独立的、不屈的人格精神。“黄金易得随时散，白璧非轻待价沽”，黄金与白璧的区别，黄金是钱财，是身外的，白璧是美玉，古人都用来形容君子的品格，是内在的。这是说伍仲远无意于富贵，为人十分慷慨，也像李白一样“千金散尽”，他在意的是，是自己的精神和品格。《论语·子罕》记载：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贾”即“价”。这是说美好的品格和精神，不能轻易对待，一定要等待得到真正的赏识，发挥最大的功用，创造最大的价值。“林下幽人感珍赠，阳春端与俗音殊”，“林下幽人”当然就是指梁寅他自己了，这两句是对伍仲远赠诗的感谢和赞美，说我非常感谢你把这么珍美的诗赠给我，你的诗就像是阳春白雪，确实与一般俗人的诗不相同啊。

这首诗中，他没有表现出个人的生命意志或深挚的情感，只是单纯地去夸赞对方，也很难使读者兴发感动。

第三种是作诗送给友人，表达对友人的赞美之情。比如这首五言律诗《赠医士萧敬则》：

海上安期子，仙风可独攀。斸苓春雨里，种杏碧云间。一竹看龙化，千峰与鹤还。神功比卿相，何必羡朝班。

萧敬则是一位医生。“海上安期子，仙风可独攀”，这是把萧敬则比作秦时的方士安期生，说萧敬则有着像安期生一样的仙风道骨。晋朝皇甫谧的《高士传》中说：“安期生者，琅琊人也，受学河上丈人，卖药海边，老而不仕，时人谓之千岁公。”所以安期生也曾是医生。“斸苓春雨里，种杏碧云间”，这是说萧敬则的生活，春雨中挖茯苓，碧云中种杏树，过着得道仙人一样的生活。“一竹看龙化”，用的是“竹杖化龙”的故事，晋葛洪《神仙传·壶公》记载：有个叫费长房的人跟随壶公学仙，辞归，“忧不得到家，公以一竹杖与之曰：‘但骑此得到家耳。’房骑竹杖辞去，忽如睡觉，已到家。……所骑竹杖弃葛陂中，视之，乃青龙耳。”“千峰与鹤还”，则是说像传说中的仙人一样，驾着鹤飞跃千山而还。这两句都不是实事，只是用来夸张地说萧敬则神仙般的生活。“神功比卿相，何必羡朝班”，萧敬则医术高明，救治病人如同朝廷卿相治理国家一样，又何必羡慕那些在朝为官的人呢？这首诗除了赞颂，也算什么都没说。

梁寅的赠答酬和的这一类诗，总体来说并不算好。一般说来，写诗赠人就难免要赞誉和祝愿，赞誉祝愿就难免停留在表面上，因而没有渗入深挚的情感。同样是酬和诗，刘禹锡就能写出《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这样的好诗，也不得不说，这与个人的经历、情感、意志、才情都有关系。

梁寅也有一部分赠答酬和诗，相对比较好。先来看这首题为《自郡城归醴溪寄刘仲修》的古体诗：

大川日弥弥，孤旅何嬛嬛。忆与君子别，严霜已再更。方春有行役，兼旬滞荒城。文史贵探讨，朋俦庶合并。中野见流鸿，灌木听鸣莺。逍遥煦风至，临眺沧波明。伊人独难期，方舟阻遐征。我亦怀空谷，灵雨促僮耕。怅望东南云，聊写忧思情。

醴溪是梁寅的家乡，这首诗写于他从郡城（今临江镇）回家乡的途中，是为了寄给他的朋友刘仲修。

“大川日弥弥”，河水正满，这里指的是清江，属于袁水。梁寅从临江回醴溪，走的是水路。“孤旅何嬛嬛”，“孤旅”是说他一个人，“嬛”在这里读qióng，“嬛嬛”是孤独无依的样子。这一句是说自己心情的孤单。“忆与君子别，严霜已再更”，“更”是更换，是说寒冷的霜落已经了两次，也就是过了两年了。回想我与你从上次分别，到这次再见面，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方春有行役，兼旬滞荒城”，这一次我是春天的时候出行的，在荒凉的古城中滞留了20天。“兼旬”，指20天。“文史贵探讨，朋俦庶合并”，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一起探讨文史，这是多么宝贵的事情。我们这两个老朋友也才得以相聚。“中野见流鸿，灌木听鸣莺。逍遥煦风至，临眺沧波明”，这四句都是写景的诗句，在广阔的原野中看到飞动的鸿雁，灌木从中听到黄莺的啼叫声。“逍遥”是指悠然地缓步慢行，这个时候吹来了柔和的暖风，登高望远，就看到河水在日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明亮耀眼。这些景色或为仰头所见，或为侧耳所听，或为缓步慢行，或为登高望远，都有一种自然之气，使人心情舒畅。“伊人独难期”，这就让诗人产生了山林隐逸之思，“伊人”现在多用来指意中人，这里其实用的是陶渊明《桃花源诗》“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中的意思，指的是古代有名的隐士。诗人说，这些古代的著名隐士，是很难相会相约的。“方舟阻遐征”，两船并在一起叫作“方舟”，“遐征”就是远游。这两句说隐士难遇，远游难行，实际上都是说隐居不易。“我亦怀空谷，灵雨促僮耕”，诗人说我也是有隐逸情怀的人，现在天降甘霖，下起了好雨，这正是耕作的好时机呀。这是说，我要回去隐居耕作了。“怅望东南云，聊写忧思情”，我惆怅地望着东南天边的云朵，暂且来抒写一下心中对你的思念之情。

梁寅在这首离别的思念朋友的诗中，表露了自己隐逸的情怀。这种情怀，可以说是他的一种基本的心态，在很多诗歌中都能看到这一点。

再看这首《何平子寄长歌次韵以谢》：

庙堂之上悬美禄，九州群才起白屋。俱从台阁播声华，肯使山岩抱幽独。济济夷夔隆礼乐，烈烈伊周秉钧轴。藩侯县宰多儒冠，蛟虬离渊豹辞谷。大厦方资众木成，尺寸寻引咸见录。善恶剖判薰殊莸，正邪分明朱胜绿。君侯承家列鼎贵，冠盖相映云生足。拜官首羡朱左轓，树勋当期传汗竹。一朝蒙恩诏许归，韩孟乃喜相追逐。荷锄门外春种瓜，饮水潭上秋飡菊。文章昭回泻银汉，山川助奇鬼神哭。艰苦悲忧宜自宽，日侍慈亲具殽粥。痴儿随牒淹桂林，山阳每忆归耕牧。翱翔昔接鸾凤翅，嗔笑今侧凡庸目。衰翁抱病田野中，散材自顾同恶木。近为诸生留县庠，深藉知己分邻烛。众人多嫉嘲老丑，大贤纳污比川渎。怀君胸次冰在壶，爱君歌辞谷为玉。白头当共追雅音，洗耳常听云门曲。

这首诗写于梁寅从京城修礼书回到家乡以后。“庙堂之上悬美禄，九州群才起白屋”，是说大明皇帝定鼎天下以后，朝廷赏赐高官厚禄，召贤才进京修礼乐书，天下的贤才都从平民寒士成了朝廷的文士。“俱从台阁播声华，肯使山岩抱幽独”，进入朝廷以后，声名就得到了传播，朝廷哪里肯使隐居山林的人清冷寂寞呢？“济济夷夔隆礼乐，烈烈伊周秉钧轴”，夷和夔都是上古时期掌管礼乐的贤臣，伊是商朝的贤臣伊尹，周是周公，这里是说众多的贤才，在朝廷重臣的指导下，昌隆礼乐。“藩侯县宰多儒冠，蛟虬离渊豹辞谷”，这是说大明朝廷崇文尚礼，重用儒士，原来在山林中隐逸的贤才纷纷出来做官，为朝廷效力。“大厦方资众木成，尺寸寻引咸见录”，这种情形，就好像是大厦要开始兴建，而各种树木都已经长成了，材料齐备，水到渠成。尺、寸、寻、引都是度量长短的工具，这里就是指才能各不相同的人。朝廷正在需要用人的时候，各种才能不同的人都得到了任用。“善恶剖判薰殊莸，正邪分明朱胜绿”，这是颂赞朝廷，善恶正邪都得到了判别，就像香草臭草、红色绿色的区分一样。“君侯承家列鼎贵，冠盖相映云生足”，这是颂赞当时的达官贵人，都有继承家业、列鼎而食的富贵，他们的官服和车盖交相辉映，好像祥云从脚下升起。“拜官首羡朱左轓，树勋当期传汗竹”，“左轓”是车厢左侧的障蔽，只有官职较大的人，才可以把左轓涂成红色。“汗竹”就是史书，史册。这是说做官应有远大的目标，做朝廷的重臣，期待建立不朽的功业，彪炳史册。

以上这个部分，梁寅极力颂赞朝廷，固然因为他被征召入京，让他觉得这是一种恩赐和荣耀，我们也能感受到，他的极力赞颂，似乎也是想写出一种辉煌的圣朝气象，像盛唐诗歌所表现出来的盛唐气象一样，倒不一定是他自己极力想要追求功名和功业。因为当时的诗歌观念是“复古宗唐”的，所以要讲究一种恢宏浩大的气象。

“一朝蒙恩诏许归，韩孟乃喜相追逐”，在京城修礼书完毕以后，梁寅就辞官回乡了。“韩孟”是唐朝诗人韩愈和孟郊的合称，这里当是指诗人自己和何平子而言。回到家乡之后，这两位朋友又能够相互过从，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荷锄门外春种瓜，饮水潭上秋飡菊”，一“春”一“秋”实际上就包举了整个的时间，所以“荷锄”“种瓜”“饮水”“飡菊”也就代表了所有的生活，“门外”“潭上”也就代表了所有的环境。这两句所写都是隐居的生活，当然，诗人和朋友对这种隐居的生活是非常喜爱的。“文章昭回泻银汉，山川助奇鬼神哭”，“昭回”是星辰的光耀回转，这两句就是赞美朋友的文章，如日月星辰，光芒回转，使银河都为之倾泻，更有山川助其奇伟之气，“鬼神哭”是形容好，连鬼神都为之动情。

以上这个部分，写的是辞官回乡之后，与朋友间的生活。

“艰苦悲忧宜自宽，日侍慈亲具殽粥”，“殽”即“肴”，菜肴。这是一种心态，也是对自己的宽慰，不要去担忧生活的艰苦和悲哀，每天准备好饭菜侍奉母亲。“痴儿随牒淹桂林，山阳每忆归耕牧”，这个时候他的儿子梁岷，远在广西桂林的灵川县做县丞，也常常想着辞官回乡来过山野生活。“翱翔昔接鸾凤翅，嗔笑今侧凡庸目”，接翅，也叫接翼，就是翅膀挨着翅膀；侧目就是斜着眼睛看。以前曾经亲近着鸾凤飞翔，鸾凤当然是指有才能的、品德高尚的人，实际上是说，以前曾经与贤德的人同游，现在斜着眼睛看平凡庸俗的世人或嗔或笑。这是一种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态度。“衰翁抱病田野中，散材自顾同恶木”，诗人年纪大了，自称为“衰翁”，“散材”也就是“散木”，用的是《庄子·人间世》里的典故，意思是不为世用的人。诗人说，我年老体衰，住在山野中，有病在身，是个不为世所用的人，自己看着自己也没有什么用处。“近为诸生留县庠，深借知己分邻烛”，“分邻烛”用的是匡衡凿壁借光的故事。这是说，最近我被学生留在县学里教书，知己朋友给予了我很大的帮助。“众人多嫉嘲老丑，大贤纳污比川渎”，大家都嘲笑我又老又没能力，贤德的人包容我，就像大江大河容纳小溪小流一样。“怀君胸次冰在壶，爱君歌辞谷为玉”，你那宽广的胸怀如同“一片冰心在玉壶”，让我想念；你的美好的诗歌，如同百谷成了美玉，让我赏爱。这当然是对何平子的赞颂。“白头当共追雅音，洗耳常听云门曲”，如今年事已高，应当共同去追求典雅之音，常常去专心地、恭敬地聆听云门曲。云门曲是古代典雅的乐曲。实际上这仍是一种出世的心态。

这首长诗叙述了梁寅自己的经历和态度，比起空洞的赞颂，至少其中有了自己的情感，虽然这种情感仍然算不上真挚。

《小留豫章，袁尚志归自浙右，得刘伯温书，并寄吴兴温国宝笔十枝，感其远贶，一诗奉寄》：

江西十载诵君诗，一见钱塘如故知。耽学自嫌科第早，论文何让古人为。湖州兔颖刀锋锐，浙水鱼笺锦字奇。珍赠千金意千里，长因明月动忧思。

题目比较长，先解释一下，梁寅在南昌小住，他有一个名叫袁尚志的朋友，从浙江西部地区回来拜访，带来了刘伯温写给梁寅的书信，并且刘伯温还寄来了十枝吴兴温国宝所制作的笔，梁寅感谢刘伯温从这么遥远的地方寄礼品过来，就写了这首诗来寄给他。梁寅、袁尚志、刘基三个人都是朋友。温国宝是当时湖州吴兴地区非常有名的制作毛笔的工匠。

题目后面还有一条自注：“伯温名基，处州青田人，举进士，为高安丞，再迁浙江儒学副提举。”刘伯温的知名度很高，后人将他比作诸葛亮。不仅如此，他的诗文也非常有名，与宋濂、高启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刘伯温中进士是在元统元年（1333），担任高安县丞是在至元二年（1336），出任浙江儒学副提举是在至正三年（1343），大约做了一年。诗中有“一见钱塘”之句，说明梁寅与刘伯温的相识是在杭州。从至正八年（1348）开始，刘伯温寓居杭州，那么这首诗的写作时间至少在至正八年以后。

“江西十载诵君诗，一见钱塘如故知”，刘伯温诗文很有名，梁寅说，我在江西，诵读你的诗歌诵读了很多年。如果从刘伯温担任高安县丞时算起，到写这首诗的时，时间也超过了十年。后来在杭州见了面，真是一见如故啊！这是说两个人交情很好。“耽学自嫌科第早，论文何让古人为”，刘伯温很早就考中了进士，那是元统元年（1333），他23岁。刘伯温考中进士的这一年，梁寅都30岁了。他说刘伯温沉醉于学习，都觉得自己考中进士太早了。因为考中太早就中断了求学之路，考中了就要去做官了。但刘伯温见识超卓，谈论文章比得上古人。“何让古人为”是反问的语气，就是“不让古人”。

“湖州兔颖刀锋锐，浙水鱼笺锦字奇”，湖州是制作毛笔非常有名的地方，“兔颖”就是用兔毛制作成的毛笔，“刀锋”这里是形容毛笔的笔锋。这句赞美温国宝制作的毛笔非常好。“鱼笺”指书信，这句赞美刘伯温寄来的书信，文辞华美新奇。“珍赠千金意千里，长因明月动忧思”，这两句表达对刘伯温这份情意的感激，“千金意”指非常珍贵的情意，这里刘伯温又是寄信来的，也可以让人想到“一字千金”，表现梁寅对这份情意的珍视。在中国的诗歌传统中，明月往往代表着相思。这里梁寅是说，我们相隔千里，你寄赠了礼物给我，对你的这份珍贵的情意，我非常感激，常常看到了明月，就勾起了对你的思念之情。

这首诗让读者看到梁寅与刘伯温的交情，其中当然有对朋友的颂赞，却也表达了对朋友的感激和思念。

《澹溪留别熊孟和》：

武阳渡口与君别，澹水溪头重见君。客里十年如昨日，世间千态祇浮云。荒沙病马春仍怯，幽馆啼莺昼共闻。明日临流忍分袂，石桥烟柳翠纷纷。

澹溪在南昌，这是梁寅在澹溪与熊孟和分别时所写的一首七言律诗。“武阳渡口与君别，澹水溪头重见君”，武阳也在南昌，这两句说，曾经我们在武阳渡口分别，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次在澹溪又见到了你。分别多年的老友重聚，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这个时候该有多少心里话要互相倾诉啊！

“客里十年如昨日”，这真是非常沉痛的一句话。“客里十年”就是在外漂泊的时光很久，今日回头去看，历历都如在昨日那样清晰，时光的流逝是多么迅速！过去很久的事情都像发生在昨日一样清晰，不也说明这些事情在心中的印象十分深刻吗？漂泊在外的时光，总是悲辛的多，欢愉的少。所以这一句，有忽然惊醒的感觉，其中也许包含着沉痛的情感和辛酸的往事。“世间千态只浮云”，漂泊在外的人，最容易看清人情的冷暖和世态的炎凉。人在最初经历生活挫折时，并不会立刻产生幻灭感，经历得多了，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一次又一次的伤心，时间久了，才看清楚了世态和人情，都只是浮云一样，飘忽不定，变幻无常。在这生命的无常中，到底什么才是我们应该去追求的？梁寅自20岁开始，离家在外的时间居多，他认为世事无常，很可能与他遭受的科举不第等等挫折，和他坐馆授徒的生活，是有关系的。这两句的好处在于，他在回首自己的生活感受的同时，带着读者也回顾了各自的生活感受，并或多或少产生了共鸣。人生在世，哪有永远都顺利的？

“荒沙病马春仍怯”，沙是荒沙，马是病马，这里就有很强的自喻的味道。现在的时间已经进入春季了，冬天的严寒已经渐渐褪去，万物复苏了，充满生机了，可是骑着病弱的马走在荒芜的沙地上，心里仍然会感到一种虚弱。写得虽然是马，但其中有人，病马当然是虚弱的，骑病马的人，他的身体和心境，也让人觉得虚弱。“幽馆啼莺昼共闻”，“幽馆”是幽寂的驿馆，白天在幽寂的驿馆中，共同听黄莺美妙的啼叫声。这是写他与熊孟和共处的生活。朋友相聚，这样的生活是美好的，让人留恋的。然而离别却不会因此而改变，“明日临流忍分袂”，明天我怎么忍心在河边与你告别呢？这是相聚甚欢而别离太早的心情。“石桥烟柳翠纷纷”，只见石桥畔水雾笼罩的柳树，是那么的翠绿，那样的繁茂。柳树多用为惜别之象，这一树的碧绿、浓密，寄托着多么深厚的不舍之情啊！

这首诗中的感情就深厚多了，而且能够引起读者情感的共鸣。

《抵豫章寄淡溪姜氏叔范、叔德、叔用、叔谦二首》（其二）：

山翁尘满薜萝衣，老荷天恩特放归。野鹿自怜难晦迹，江鸥应笑不知几。谈经桂馆心常忆，题句松亭愿每违。尺素云中倘能寄，秋来日候雁南飞。

在京师编修礼书完毕，梁寅辞官还乡，从南京走水路回新喻。抵达南昌时，他想到南昌的朋友姜氏兄弟，就写了两首诗寄给他们，这里选的是第二首。

“山翁尘满薜萝衣，老荷天恩特放归”，梁寅此时已有67岁，“山翁”是他的自称，也就是山野中的老人。“薜萝”是两种野生植物，薜荔和女萝，常常攀缘在山林中的树木或房屋上，常用来指隐士或高士的居所，“薜萝衣”就是隐士所穿的衣服。在梁寅来说这真是感慨万千的一句话，山翁本应该隐逸在山林，可是我却被征召进了朝廷，我的衣服上都沾满了官场的风尘，在这年老之时，承蒙皇上的大恩，允许我辞官还乡。这可以看作是梁寅对自己被征召入京编修礼书这件事的看法。前一句，言中充满了无奈，后一句，意中传达出欢喜。

“野鹿自怜难晦迹，江鸥应笑不知几”，山野中的鹿为自己无法藏匿踪迹而自伤自惜，江中的鸥鸟应该都会嘲笑我对事情没有预见的能力。“野鹿”是梁寅自喻，他因为名气较大，自伤无法藏匿，受到朝廷的征召而不得已入京。江鸥用了一个典故，《列子·黄帝·好鸥鸟者》记载：“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鸥鸟肯与这个海上之人玩耍，是因为他没有机心，等他产生了机心，想要抓鸥鸟，鸥鸟就看出来了，所以不再下来与他玩了。这是梁寅的自嘲，鸥鸟是能够预见的，它们都应该会笑话我，不能预见，不能完全、彻底地隐居。这里面所透露出来的梁寅的心态很值得把玩，按理来说，读书人被朝廷征召，有机会出仕做官，是一件荣耀的事情，梁寅既已出山入京，又颇自悔，他似乎对自己很有些“晚节不保”的感觉。

“谈经桂馆心常忆，题句松亭愿每违”，这两句回忆自己曾与姜氏兄弟相处的往事，心中常常回忆以前一起在道观中谈道家的经书，想要再在松林间的亭子上题写诗句的愿望，也总无法实现。“桂馆”本来是汉武帝建造的一座宫馆，用来迎神，后来就用它来指称道观。

“尺素云中倘能寄，秋来日候雁南飞”，这次梁寅从南京返回新喻，经过了南昌，但并没有进城与朋友相会，这时还正值春天，他说如果鸿雁真的能够传递书信的话，等秋天的时候我每天都等候着鸿雁南飞，好把我的情意传递给你们。这首诗就写出了自己真实的心境。

《归石门山寄胡志同》：

一别钟陵音问稀，金门应召燕鸿违。江湖屡涉词人老，书剑犹存远客归。春雨斸苓思养病，秋风制芰可为衣。莫年情味还相似，几诵停云思欲飞。

这是梁寅从南京辞官回到石门山以后，写给家乡的朋友胡志同的一首诗。

“一别钟陵音问稀，金门应召燕鸿违”，这里的“钟陵”不是南京的钟山，而是新喻的钟山。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七《袁州府》记载：“钟山，县（按，指分宜县）东十里。山有巨石，临江如峡，亦名钟山峡。峡长九十余里，与新喻县接界，峡中之水即宜春江也。”这就是今天新余仙女湖的钟山峡。“音问”就是音讯。梁寅说，自从我们在钟山分别之后，彼此间的音讯就非常少了，我被征召入京，使得我们相距很远，相见甚难，就像春天的燕子和秋天的鸿雁一样，书信也很少往还。“江湖屡涉词人老”，多次出外奔波，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相对于家乡来讲，“江湖”指外面的世界。“书剑犹存远客归”，书和剑都是古代文人的标志。今天我终于回来了，年纪已老，所幸书剑仍在。

“春雨斸苓思养病，秋风制芰可为衣”，春雨中，我去挖掘茯苓，想要用来将养自己的病体，秋风起，我就可以裁制芰荷的叶子，来做成衣裳。上下两句中一“春”一“秋”对举，就形成一种包举之意，不是只说春天如何，秋天如何，而是用来指所有的时间。斸可以养病，荷叶却不能裁衣，这是用《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之句，斸、制芰都是隐者的生活。这是说，我回来之后，就过起隐者的生活。“莫年情味还相似”，“莫”就是“暮”字，“情味”这里是“情谊”的意思。读这句诗，我们要先知道杜甫的一首诗。杜甫《病后过王倚饮赠歌》诗中说：“故人情味晚谁似，令我手足轻欲旋。”梁寅这句诗与杜甫这句“故人情味晚谁似”应该有很大关系，杜诗是问句：晚年时候，我们老朋友之间的情谊像谁呢？梁寅诗说：暮年时候，我们的情谊还与从前一样。“几诵停云思欲飞”，陶渊明写过《停云》诗非常有名，这首诗的自序说：“停云，思亲友也。”所以后世多用“停云”来表示思亲友之意。意谓我诵读了几遍陶渊明的《停云》诗，对你的思念之情就非常强烈，不禁飞腾而起了。

这首诗透露了梁寅对自己“屡涉江湖”的态度，暮年时候，对这种生活感到厌倦，而非常赏爱隐逸山林的生活。

如果对梁寅这类赠答酬和的诗歌风格作一个简论，可以说，他的大多诗歌都不免对友人的浮华颂赞，这也是一般酬和赠答诗的通病，少数一些诗歌能够表现出自己的心境和情感，这种心境就是思念隐逸山林的生活，向往隐居，盼望隐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