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法国和英国

我们主要地来谈谈英国和法国。虽然在 1713 年结束的战争中，英国是胜利者，法国是战败者；虽然在政府体制方面，一个主张专制主义，一个主张立宪主义，但在《乌得勒支和约》后的年代中，它们的发展在不少方面是惊人地相似。在若干年内，两国的国王个人都是无所作为的，但两国各类有产人士都获利甚多。两国所取得的商业扩展在上文已经提及。两国都经历过短期的财政试验和 1720 年各自所突然爆发的泡沫骗局——疯狂的股票投机。两国各自都由一名政治家治理，法国为红衣主教弗勒里，英国为罗伯特·沃波尔，他们的政策在于保持海外和平与博取国内各方人士的好感。弗勒里和沃波尔在职都约为二十年，接近在职末期时，两国再次发生了战争。总之，他们的差异与他们的相似处同样都是有教益的。

法国的新国王路易十五是个孩子，他是路易十四的曾孙，1715 年就位时仅五岁。政府被委托给一位摄政王、年幼国王的表兄奥尔良公爵。没有君主权威的奥尔良公爵不得不同意与贵族分享权力，这些贵族在路易十四长期统治时曾失去过权力。大部分贵族从来不喜欢路易十四的专制主义，而且由于路易十四发动战争所带来的毁坏和痛苦，各阶级中普遍存在着对专制主义的极大不满。

贵族复兴被路易十四撵走的高级贵族目前又重新在政府中出现。有一个时期，奥尔良通过大体相当于各个部的各贵族委员会来工作；支持者赞美这个制度是政治自由的复活，但委员会证明自己不能胜任，不久就被解散。法国老的高等法院，特别是巴黎的高等法院，曾被路易十四置于无声无息的状态，但在他死后，它们又生气勃勃地重申自己的存在。高等法院最初由资产阶级法官组成，但路易十四及其继承者为了筹款而把法官职位变成可以出售的官职，并附以贵族称号以提高售价。因此，在摄政王时期，高等法院的法官职位可以出售或继承，而且几乎所有的法官都成了贵族。由于他们享有官职所有权，国王不能将其免职。摄政王将许多权力让予巴黎高等法院，利用巴黎高等法院来改变路易十四的原意。高等法院扩大了自己的地位，通过拒绝实施他们认为违反不成文宪法和法国基本法的事项，要求取得立法和征税的认可权。从摄政时代一直到 1789 年大革命止，议会断断续续地设法行施了这种权力。对法国来说，18 世纪是专制主义遭到有组织的特权集团的牵制和抵消的时期。这是贵族复兴的时期，在这个时期，贵族们夺回了被路易十四力图剥夺的许多权力。

英国议会大不列颠的议会（Parliament）与法国高等法院（parlements）极不相同，英国的贵族在政治上比法国贵族能力较强。英国议会证明是实施公共事务的一个有效机器。上院是世袭的，除主教外，大部分议员都由政府任命，构成上院现有成员的四分之一左右。下院按照现代概念并非国家代议机构。只有富人、或受富人资助的那些人才能占有席位，他们是通过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方法在城乡当选的，几乎完全不顾人口多少和人民的意愿如何。一些自治城市无保留地得到承认，例如皮特家族的老萨伦。各行各业通过政治领袖们的阴谋诡计或购置席位，设法派出代表进入下院。一些议员代表“地主集团”，另一些议员则代表“公债集团”（主要是政府债权人），还有一些议员代表“伦敦集团”、“西印度集团”、“东印度集团”等等。所有重要的政治集团都可以指望他们的愿望能在议会上受到注意，因此，他们全都乐于利用这种议会渠道。议会虽然腐败、行动缓慢而且花费很大，但它是有效的机构。议会不仅是个简易的代议机构，根据要求，实际上它也能尽立法最高权力的职责。

斯图亚特最后一位君主安妮死于 1714 年，汉诺威的选帝侯乔治一世按照议会制定的 1701 年王位继承法继承了王位。乔治一世是斯图亚特家族的近亲，并是一个新教徒。他是一个庄重的不会说英语的中年德国人，大半生一直在德国度过，他带着一些德国牧师来到英国。乔治一世从未在英国受到欢迎，至多被认为在政治上是合宜的。他不可能在英国的公共生活中发挥强有力的作用，因而他在位期间，议会从国王那里获得了更大的独立性。

辉格党与托利党主要问题仍然是 1688 年革命的各项原则是否会得到维护。制造这个相对不流血革命的各政党所达成的妥协，被证明是暂时的。将这次革命看作是自己的功劳的辉格党，长期以来一直是少数派，它是由极少数大地主贵族、伦敦富商、小商人和宗教界的非国教徒所组成。辉格党一般来说控制着上院，而下院则情况极不稳定：《乌得勒支和约》时期，下院的多数派是托利党。我们已经叙述过，那时上院好战的辉格党多数派与下院托利党多数派之间的冲突对英国宪法发展有重要意义，并且也曾谈到冲突的解决如何有助于树立下院第一的地位。1714 年后，两党趋向于解散，而且“辉格”和“托利”两词也不再具有非常明确的含意。一般说，政府和与政府关系密切的英国国教的主教一直是“辉格党”，与中央政府关系较疏或对其活动持怀疑态度者，组成完全不同于早期托利党人的一种地方政党。各郡和偏僻地区的中上阶层和自耕农对于领导辉格党的大贵族和富人是很容易产生对抗情绪的。在国教中，低级教士经常对辉格党主教不满。在官方教会外，还有一批国教教士在 1688 年后拒绝宣誓效忠，他们被称为拒绝宣誓者；他们单独保持一个影子教会直到 1805 年。在斯图亚特家族祖先的故乡苏格兰，也有许多人对新政权不满。

托利党人、拒绝宣誓者和苏格兰人在 1688 年后形成一种可能发展成为现今称之为反革命的环境。他们历来对反法的“辉格党战争”缺乏热情，对战争引起的国债高筑极为不满，对商人和有钱的势力集团则深表怀疑，他们开始以渴望的神色注视着流亡的斯图亚特家族。1701 年当詹姆斯死于法国后，斯图亚特的权利就转给他的儿子，后者一直活到 1766 年，曾经多次谋划想使自己成为英国国王。他的党徒称为“詹姆斯二世党人（Jacobus）”，这个词是出自詹姆斯的拉丁文写法（Jacobus），他们认为詹姆斯对王位拥有神圣的权利，他们把詹姆斯二世的儿子看作为“詹姆斯三世”，另一些人则称他为王位觊觎者。詹姆斯党人认为如果詹姆斯二世的儿子放弃天主教信仰，他可能会被接受为不列颠的合法国王。

詹姆斯三世辉格党人不能容忍斯图亚特家族回来，“詹姆斯三世”和他的君权神授党徒的复辟将会破坏光荣革命的各项原则——限制君权、立宪主义、议会至高无上、法制、容忍持异议的新教徒等，简言之，即约翰·洛克著作中所概括和捍卫的各项原则。由于“詹姆斯三世”必定会拒付他的敌人所承包的债务，那些在英格兰银行持有股票或借款给政府的人将会破产。辉格党人必须支持汉诺威的乔治一世，而乔治一世也应该在一个陌生国家的辉格党人中寻求支持。

内战的威胁乔治即使对他的英国朋友们也缺乏个人的号召力。对他的敌人来说，他是个荒谬可笑和令人厌恶的人。他的王朝如能成功地建立，将毁灭托利党人和詹姆斯党人的希望。1715 年，王位觊觎者在苏格兰登陆，集结了来自高地的追随者，并宣布起义反对乔治一世。内战似将发生，但詹姆斯党人的领袖自己把事情搞糟了，而多数追随者又证明自己是一群犹豫不决之徒。他们愿意为“过海的国王”干杯以抗议辉格党人，而不愿意在最后摊牌中，看到斯图亚特家族带着随之而来的所有人重占英国王位。这次被称为“十五年”的叛乱逐渐烟消云散。但是，三十年后又发生了“四十五年”叛乱。1745 年在与法国交战时期，王位觊觎者的儿子——“漂亮的查理王子”或“小王位觊觎者”再次在苏格兰登陆并再次宣布起义。这次虽然在英国几乎没有召集到一个人，但起义较为顺利。一支苏格兰军队曾深入到伦敦周围八十英里，可是由于政府得到从德国蜂拥而来的大量汉诺威军队的帮助，苏格兰军队被迫撤退并被击溃。政府着手破坏高地的詹姆斯主义。高地的社会制度被取消，高地部族被拆散，他们的土地被强迫按照现代财产概念和地主与佃农的概念加以改组。

詹姆斯党人的起义在欧洲人看来巩固了英国昔日的声望，例如伏尔泰就曾说过，英国政府和包围它的大海是同样的汹涌澎湃。对大陆的君主政体党人来说，起义则表明了国会制政府的软弱，但是，詹姆斯党人耻辱性的垮台却有力地加强了英国的议会政治。詹姆斯党人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长久的痕迹，他们很快就变成为浪漫的传奇故事而飘散得无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