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完成时期的哲学家洛克，以其《人类理解论》这部大部头著作表达了他的认识论思想。洛克哲学的主要理论成果不在于“形而上学”，乃在于建立了一个论述人类知识起源和知识的性质、等级、范围等问题的认识论体系，其中尤以在批判经院哲学和笛卡尔天赋观念论的基础上详尽地论证了知识起源于感觉经验的原则为最醒目。而整个来说，我们看到，洛克的认识论一方面确认知识起源于感觉经验，具有突出的狭隘的形而上学性质，并且是唯物主义的；另方面同时具有不少的唯心主义、二元论和不可知论的倾向。例如，它承认观念还有其与外物无关的反省这一独立来源；在物体的第二性的质的表述上有相当的混乱之处；认为构成知识的复杂观念是由人心“随意”造成的；强调精神实体的独立存在是不可否认的；把真理标准视为也可与外界事物的存在无关；以及宣称实体或实在本质是人的认识不能达到的，等等。我们还看到，洛克在承认唯物主义的同时，曾公开声称全智、全能的上帝是存在的。并且他从对人本身的存在和物质世界的多样性的无可怀疑性出发，藉追溯物质世界的原初本原和有思维能力的人的原初本原，而推论出一个统一的自无始以来就存在着的最高本原，对他来说，这个最高的本原无疑就是上帝；又基于物质的运动只能产生物质的运动，而不能产生认识能力，他认为这个上帝就只能是纯粹的精神实体，否则便不能说明世界的多样性。他还根据自然界秩序的完美和谐调来设想上帝的存在；与笛卡尔所采用的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不同，他在这里采用了对上帝存在的经验论的证明即因果性和目的论的证明。此外，他在知识论里对于超出认识范围之外的东西还要求人们求助于上帝的“启示”。这一切表明，洛克的唯物主义经验论哲学尚被围在“神学的藩蓠”之中。其实，洛克的上帝概念本身也蕴含着内在矛盾。在他那里，一方面上帝作为纯粹的精神实体是没有广延的；另方面上帝又必定是有广延的，因为没有广延的东西怎能产生有广延的物质世界呢?这种矛盾表明，洛克的上帝概念已与中世纪经院哲学的上帝概念不同，含有物质性的内容了；这一点与斯宾诺莎对上帝的理解略有相似之处。
由此可见，洛克的认识论体系乃带有明显的折中、动摇和不彻底的性质。洛克认识论具有这种形式的两重性，显然是与他持形而上学的经验主义方法以及受笛卡尔二元论和唯理论哲学的影响有关，这种方法和影响使他不可能在认识论领域中把唯物主义贯彻到底。就像黑格尔说的，洛克所采取的认识进程“是完全正确的，但并不是辩证的，而只是从经验的具体事物中分析出普遍来。对于经验的辩证考察是完全被他抛弃了的，一般讲来，这也就抛弃了真理”(75)。同时，当时的自然科学发展水平也使他难以正确地认识人的颜色、声音、滋味和香味等感觉的客观基础；科学地认识它们的客观基础只有到了物理学、化学和光学等有了相当的发展水平之后才有可能。此外，这种两重性也乃是英国“光荣革命”时期新兴资产阶级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妥协精神在哲学思想上的反映。
洛克认识论在西方近代哲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洛克是英国经验主义认识论的主要代表。在他那里，认识论研究显著地突出。他未曾著有专书，制定出关于实在的完整的理论。他的自然观基本上是沿袭着笛卡尔的，如梯利所说，“虽然他给知识以种种限制，又往往表现出怀疑的态度，他却采纳了笛卡尔组成了体系的常识形而上学，不过有所修改”(76)；而这种自然观乃是他在认识论专著《人类理解论》中通过论述观念的起源、意义和知识论而表达出来的。显然，在哲学研究从单纯的面向自然回到人的内心过程中，洛克已比培根、霍布斯要大大地进了一步。尤其是，他在认识论研究中对于笛卡尔天赋观念论的批判是近代经验论和唯理论之间第二次著名论争；对于知识起源于感觉经验的这一经验论的基本原则的详尽论证，可以说是把培根和霍布斯所创立的唯物主义经验论从理论上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在当时从原则、主义出发的经院哲学和唯理论的思辨哲学广泛流行的时代，是很不容易的。这无疑是认识论上的一个“大胆的革新”(77)，这一革新有力地推动了近代经验论和唯理论斗争的深入发展。事实表明，自那时起，哲学家们要反对唯物主义经验论哲学，就或者需要对经验论哲学作唯心主义的改造(如贝克莱和休谟)，或者需要对天赋观念论作新的解释(如莱布尼茨)；否则是难以有力量与之较量和抗衡的(78)。此外，从思维方式方面看，洛克的形而上学也比之前人更突出、更狭隘、更典型。这一切都表明，洛克哲学乃是英国经验论哲学的发展形态或阶段。与此相联系，我们也应当指出，洛克在政治、经济思想史上也很有地位：他关于国家的起源、本质和形式的学说不同于霍布斯的观点，使他成为近代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和自由主义的政治理论的奠基人；他断言“劳动使一切东西具有不同的价值”，则使他成为近代“劳动价值论”的创始人之一。
具有上述两重性和历史地位的洛克哲学对后世的哲学发展有重大的影响。他的《人类理解论》“像一位久盼的客人一样”在英国尤其是在法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成为英国以托兰德等为代表的自然神论和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哲学的重要理论渊源。18世纪法国著名哲学家伏尔泰、孔狄亚克和爱尔维修等出于在政治上反对君主专制制度的需要，在法国宣传洛克的唯物主义感觉论思想，并力图把它运用于对法国社会生活的分析。另一方面，该书中在人类知识的起源和知识的性质、等级、范围问题上的一些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的倾向也为欧洲近代另一些哲学提供了理论渊源。如贝克莱主义便是继承和利用了洛克的唯心主义倾向而形成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休谟哲学则是对洛克的不可知论倾向所作的彻底的发挥和系统的论证。概言之，洛克认识论的历史影响是双重的，如列宁所说，“贝克莱和狄德罗都渊源于洛克”(79)。与此相联系，我们也应当指出，洛克的政治思想的历史影响也是巨大的。以卢梭为代表的法国激进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在理论上就源于洛克的民主主义；洛克的三权分立学说后来曾为孟德斯鸠所发展。此外，洛克在伦理学方面强调关于人的本性在于追求幸福，快乐就是善；这对爱尔维修主张功利主义伦理思想也有直接的影响。凡此种种，都表明，在这之前“没有一个哲学家比洛克的思想更加深刻地影响了人类的精神和制度”(80)。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还这样地谈及过洛克哲学，说“洛克的哲学是很受重视的，总的讲来，它现在还是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哲学，并且在一定意义下，也还是德国人的哲学”(81)。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64页。
(2)转引自钟宇人、余丽嫦编：《西文著名哲学家评传》第3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37页。
(3)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页。
(4)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页。
(5)转引自巴克拉捷：《近代哲学史》，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31页。
(6)《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48页。
(7)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7页。
(8)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0页。
(9)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7页。
(10)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3、11页。
(11)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47页。
(12)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65页。
(13)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3～14页。
(14)参阅邹化政：《〈人类理解论〉研究》，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51～254页。
(15)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136页。
(16)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68页。
(17)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72～73页。
(18)《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0页。
(19)《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0页。
(20)《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0页。
(21)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83页。
(22)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29页。
(23)《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0页。
(24)《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0、451页。
(25)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619页。
(26)《十六——十八世纪西欧各国哲学》，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385页。
(27)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616页。
(28)《十六——十八世纪西欧各国哲学》，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504页。
(29)邹化政：《〈人类理解论〉研究》，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71页。
(30)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38页。
(31)《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3、457页。
(32)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06～107页。
(33)《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7页。
(34)《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8页。
(35)《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53页。
(36)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361页。
(37)巴克拉捷：《近代哲学史》，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45页。
(38)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84页。
(39)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84页。
(40)《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61页。
(41)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84～85页。
(42)《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460页。
(43)《十六——十八世纪西欧各国哲学》，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384页。
(44)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275页。
(45)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276、287页。
(46)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291～292页。
(47)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266、295页。
(48)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83页。
(49)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93页。
(50)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31页。
(51)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130页。
(52)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15页。
(53)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15页。
(54)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16页。
(55)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底，第517页。
(56)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21页。
(57)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24页。
(58)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27、529页。
(59)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44页。
(60)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73页。
(61)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613、557页。
(62)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55页。
(63)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55、566、555页。
(64)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34页。
(65)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606页。
(66)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31、540页。
(67)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286页。
(68)《十六——十八世纪西欧各国哲学》，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384页。
(69)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268页。
(70)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395页。
(71)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52页。
(72)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30页。
(73)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32页。
(74)洛克：《人类理解论》，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531页。
(75)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143页。
(76)梯利：《西方哲学史》(下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83页。
(77)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第140页。
(78)见钟宇人、余丽嫦编：《西方著名哲学家评传》第3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57页。
(79)列宁：《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人民出版社1950年版，第117页。
(80)梯利：《西方哲学史》(下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第95页。
(8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1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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