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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阳十咏》研究_刘禹锡诗词点评

时间:2022-05-16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海阳十咏》研究_刘禹锡诗词点评方新蓉 杨林夕《海阳十咏》引云:“元次山始作海阳湖,后之人或立亭榭,率无指名,及余而大备。每疏凿构置,必揣称以标之,人咸曰有旨。异日,迁客裴侍御为十咏以示余,颇明丽而不虚美。因捃拾裴诗所未道者,从而和之。”于是刘禹锡对景点及亭榭进行了认真精心的揣摩以命名,人们都认为其命名旨意深远。刘禹锡的命名及其歌咏是对海阳湖园林景观的主观意蕴赋予,同时也是一个诗意提升的过程。

《海阳十咏》研究_刘禹锡诗词点评

方新蓉 杨林夕

《海阳十咏》引云:“元次山始作海阳湖,后之人或立亭榭,率无指名,及余而大备。每疏凿构置,必揣称以标之,人咸曰有旨。异日,迁客裴侍御为十咏以示余,颇明丽而不虚美。因捃拾裴诗所未道者,从而和之。”[1]小引表明了十咏景观的命名、来历。刘禹锡在元结开凿海阳湖的基础上,重新疏水凿山,修筑亭台楼榭。前人虽然在海阳湖园林有所增建,但未起名。于是刘禹锡对景点及亭榭进行了认真精心的揣摩以命名,人们都认为其命名旨意深远。裴佋作十咏给刘禹锡,[2]刘禹锡认为虽然明丽没有溢美,但是有未写之景、未发之情,于是他再为景观赋诗十首。

刘禹锡的命名及其歌咏是对海阳湖园林景观的主观意蕴赋予,同时也是一个诗意提升的过程。

1.《吏隐亭》

吏隐亭之名取自文人对其生存状态的思索,言其在官隐逸即白居易所说的“中隐”。蒋寅先生说:“‘吏隐’一词究竟起于何时,已不能确考。从现有文献看,它在唐初已经开始使用。”[3]刘禹锡使用它,是把它当作人格化的象征,宣泄无限思想情意,没有丝毫遗留与勉强,《诗经·小雅·蓼萧》曰:“既见君子,我心写兮。”刘禹锡是:既见吏隐亭,我心写兮。(www.guayunfan.com)研究者们已经谈到了吏隐亭的命名与两位刺史有关(一是纪念海阳湖的创建者元结;二是怀念同道好友吕温,取其诗“吏中习隐好跻攀,不扰疲人便自闲”)。[4]其意,《辞海》解为:“不以利禄萦心,虽居官而与隐者同。”然而我们认为这只是外在表象,没有涉及深层意义,因为这种解释没有涉及刘禹锡本人。事实上,刘禹锡对吏隐非常重视,不仅写了《吏隐亭》,还写了《吏隐亭述》,吏隐二字成为此时其思想的核心关键。

《吏隐亭》五言八句可以变换顺序,即将三、四句移到五、六句后,那么八句就可以拆分为二首。一首纯写吏隐亭,“结构得奇势,朱门交碧浔。日轩漾波影,月砌镂松阴”;另一首纯抒情,“外来始一望,写尽平生心。几度欲归去,回眸情更深”。虽然这样写景抒情更清晰,但是诗人并没有采用这样的叙述方式,而是将情插入其中,这表现诗人的情是随吏隐亭的游赏而逐步升起的。可关键就在于这种情一升起基调就很高,写尽平生心,不是亭子本身,而是吏隐二字写尽平生心。由此,诗人在诗里并没有太多涉及亭子本身,在篇幅上是情景参半。就具体写法而言,都是从整体着眼。整体包括两种,一是写亭子本身,描述亭子所在地势好,亭子修得好,亭子颜色好。因为与近前的湖水交相映衬,红色的亭子与绿色的湖水对比异常鲜明灿烂。红门是官场,绿色是山林。二是写亭子白天的景色和晚上的景色。白天,亭子里荡漾着波光水影,同时亭子还会荡漾在湖水的微波里,出现了两座亭子,一座静谧,一座动感。月夜,月亮透过疏疏的松针照在石阶上,镂刻着松树的阴影。白天是朝廷光辉的温暖,月夜是贬谪的孤寂。这四句一环扣一环,第一句的亭子引出第二句的水,第二句的水引出第三句的水中的亭子,第四句的水中的亭子引出岸上的亭子,最后形成一个环形结构。水中动荡的亭子,岸上静谧的亭子,朦胧的月光、松斑、湖光,让诗人想了许多,自己在仕途中动荡,几多辛酸,几多坎坷。想完全归隐却又做不到,于是坚持在仕途中做个吏隐。诗人明确标榜写尽平生心这点在《吏隐亭述》里得到了强化。《吏隐亭述》采用了四言雅正体,它不是即景而做的一般性的抒情散文,而是一篇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议论性散文。它告诉了我们关于吏隐亭的很多信息,而这些都在《吏隐亭》诗中简化了,没有了“前有四榭,隔水相鲜。凝霭苍苍,淙流布悬。架险通蹊,有梁如霓”,“溪山尤物,城池为伍。却倚佛寺,左联仙府。势拱台殿,光含厢庑”等,只有“昏旦迭变”。因为刘禹锡重点要表现的不是亭子,而是一种“窈如壶中,别见天宇”的吏隐思想。

由此,我们认为刘禹锡的“吏隐”是在内心受到创伤后重新确立起来的理想,它与朱门、绿水、太阳、松树等意象相联系,与极具主观的平生心、归去、回眸相联系,所以有着对仕途官场的留恋和对闲适生活的向往,这种尖锐的心理冲突靠吏隐得以调和。对于刘禹锡来说,他更多的是隐中之吏而非吏中之隐,他有的不是一种远离政治、享受自然的心态,而是一种“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陋室铭》的味道。

2.《切云亭》

“切云亭”取自《楚辞·九章·涉江》之“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言其亭子高耸,融入始终不能忘怀世事之忧伤。

其在具体写法上虽然与《吏隐亭》片段相似,即先写景后抒情,但我们明显感到《吏隐亭》的四、四句平衡被打破,《切云亭》重在写景,只有最后二句抒情。由此无论在表象还是内在都呈现出与《吏隐亭》不一样的风貌,如果说《吏隐亭》表现了刘禹锡与自然的和谐,那么《切云亭》就表现了他与自然的对立。相对于《吏隐亭》,《切云亭》更是充满了主观的拟人化。它向上冲出林梢,直插云霄,好像要把天上的云彩切成二段,向下,俯视一切,不仅亭子前面的石潭空明、清澈,而且万物是空,都是虚幻。自己努力地追求最终化为水中的泡影。诗人接下来又用乐景写哀情。太阳照在杏木制的屋梁上,亭子倒映在石潭里,波光摇荡着屋梁。旁边有松树,松风吹入绿色的窗户。亭子不远处有一座小岛,岛与亭中有一个桥,犹如时断时续的彩虹。亮丽景色中带着几分落寞、失落。乐景再也无法掩饰内心伤感,最后诗人直接抒情,在亭子中眺望九疑山,想起舜帝往事,涌出无限伤感,想起自己曾经的仕途及经历,愁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切云亭让刘禹锡心有所领悟,更加坚定了吏隐的思想,顶天立地,尽情观看美景,然而他始终不能忘怀,整首诗笼罩在一种浓浓的忧愁之中。

3.《云英潭》

云英潭之名取自其颜色形状,言其亮与深,融入灿烂最终归于平淡的哲学思考。

云英潭被竖立的岩石包围,石头被片片白云所围绕,就像云做的屏风,石屏风之上是丛生浓密的花帷帐。石屏随着白云消散,就像仙女的梳妆盒打开,现出碧绿的清潭,清澈见底,整个潭水的形象就像一枚精亮的云母,它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它的波光在阳光下形成无限的线条向四处飞散,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周围的石屏风挡住了潭水的去向,好似它是静止的,然而它又是运动的,因为耳边时时传来清晰的流水声。这种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很像王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呈现的禅味,静才是永恒,因为再灿烂的光线、动听的清音最终也会消失,眼睛与耳朵都是不可靠的,人生虚妄。也正由此,诗人才说看云英潭可以醒神,使其放下对官场仕途的执着,放下感伤,放下疲困。

4.《玄览亭》

玄览亭之名取自《老子》之“涤除玄览,能无疵”,河上公注曰:“心居玄冥之处,览知万事,故曰玄览。”言其希望自己也希望登上这座亭子的人都能够用佛道思想净化后的心与眼来看待人生万事万物,以达到“无疵”的境界。

诗人用玄览来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执着,所以他也不执着于亭子具相。诗八句,只有一句是关于亭子本身的,“无四壁”,一座没有四壁、视野开阔的亭子。亭子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它周遭的景色及诗人潇洒的心态。亭子在青翠的林际中时隐时现,身边依偎着弯弯曲曲的碧潭。潭水从石下汩汩涌出,浪花及其荡出的圈圈波纹刚刚荡漾到台阶上马上又荡回去。空气中传来的香气逼着人去追寻其来处,原来潭水被无数静静绽放的香花所覆盖。夜晚,亭子沉浸在绿光、波光、花光、月光中。诗人带着轻松的心情,尽情观赏享受,包容一切,将视觉、触觉、嗅觉紧密相连,以“自然”之心获“自然”之境,与自然融为一体,与朝廷无任何相关。这就是禅宗所说的经过禅悟后,虽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但不执着,山水都是佛性体现的真如境界。

5.《裴溪》

裴溪之名取自纪念裴佋遇新恩返朝,融入诗人无限愁苦。

《裴溪》的写法与《吏隐亭》在相似中相反。《吏隐亭》可拆分成先写景与后抒情二首,《裴溪》可拆分成先抒情与后写景二首。“楚客忆关中,疏溪想汾水。君今赐环归,何人承玉趾。”“萦纡非一曲,意态如千里。倒影罗文动,微波笑颜起。”《吏隐亭》的意象有亭、日、松、湖,而《裴溪》意象相对单一,通篇以溪为喻。《裴溪》的叙述方式使得我们感到诗人心情是多么沉重,一开篇就涌上无限愁苦。前二句对仗,楚客与疏溪相对合一,关中与汾水相对合一。前者指自己流落南方作客,像离开汾水的支流被疏远一样[5],有着强烈的思乡怀归之情,后者更是明确点出具有长安首都政治中心意味的关中,有着对朝廷不尽的渴望。如果说这二句还是用典暗指,那么最后二句就是直白抒情了。刘禹锡内心被贬的哀怨、心灵的创痛难以私状,一直无法淡退。裴侍御已调回朝,自己何时才能被调回是个永远的未知数。中间四句,看似写景,其实是分属上下二句的,打上了诗人的主观情感,情与景高度融合。因为诗人感到悲伤,所以眼里只有水的曲折缠绵延缓千里。因为裴佋回归,所以眼里有着溪水映衬的裴佋急切回长安的身影及其灿烂的笑颜。最后欢乐是别人的,伤悲是自己的,既是裴佋走后再也无人来此游赏溪水的伤悲,更是自己未来迷茫的沉重哀叹。这真是一条令人感伤的溪流。

6.《飞练瀑》

飞练瀑之名取自《水经注·庐江水》之“水导双石之中,悬流飞瀑,望之连山,若曳飞练于霄中矣”,言其动感和洁白,融入诗人坚贞不屈性格

诗人写了阳光下的瀑布和月光下的瀑布。阳光下的瀑布被诗人分成三段描写,先写源头,瀑布从岩端被高高四散抛掷下,晶莹剔透,闪出洁白光亮,扑向人前,伸手可握。“掷”字尤有分量、气势。然后写瀑流既像玉树枝冲向岩石被曲折却没有断绝继续向下,又像片片雪花在晴天里纷扬而下,当它们与岩石激撞时就像竖琴的琴弦被弹奏,发出清脆的声音。四散的水花溅在叶子上,激起叶子不断摇动。月光下的瀑布给诗人的是一种整体超然的感觉,最初它在明月里,照耀大地,最后终于似银河一泻千里,成为从明月中流下来的银河瀑布,虽然没有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雄伟气势,但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似乎人可以顺着它去向月亮。

7.《蒙池》

蒙池之名取自《周易·蒙》之“象曰:山下出泉,蒙”,言其朦胧,融入远离俗世成仙的渴望。

蒙池与云英潭一样,都被岩石包围,然而云英潭是灿烂回归平静,像女子,蒙池却一直都是深静、无波无澜,像男子。蒙池由水聚积回旋在幽深的岩壁下形成,又深又净,好像没有任何力量。风吹来,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它与月色完全融为一体。因为它离太阳太远,所以周边景色都是瘦削的草木,因为人离得太远,所以才觉得烟霞弥漫,在隐约朦胧中,好像列仙出现了,他们在蒙池边下棋。诗歌整体上从动写起,中于静,归于动。但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潭水是动也是静,草木是静也是动,烟霞是静也是动,围棋是静也是动。整个画面有一种神话色彩。下围棋尤其在唐代士林中有一种恬淡高雅的意趣,是文人追求的诗意生活,也是对洞天福地里的神仙生活进行想象与设计的固定意象和必不可少的内容。

8.《棼丝瀑》

棼丝瀑之名取自《左传·隐公四年》之“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言其瀑布与石相激而纷飞散布的飘逸状态,融入始乱最终归于有序的深远韵致。

与《飞练瀑》一样,诗人也是分三段写棼丝瀑。先写源头,因为瀑布从各种岩石的缝隙中渗透喷洒而出,所以形成许多分支,像丝一样纷乱,给岩石蒙上一层薄纱,给朝阳上了一圈日晕,给夕阳以反光使之更明亮。然后写诗人视野随着瀑布的余波绕石头而去,直到远方,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诗人并未结束,最后二句想象,如果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望瀑布,就会清楚看到许多曲折的水脉。瀑布喷洒而下,最终落为余波微荡,传达出诗人心境平静,回首再看,已经没有纷乱,只有有序。

9.《双溪》

双溪之名取自外在形态,言其因二岛(桂林洲与大云洲)被割成二条(星子河与淳溪水),也暗寓刘禹锡的二心。

双溪景色繁富,有流水、双岛、碧溪、浮花、远影、闲鹭、曝龟、苹风。情感也分为两种,前四句营造出幽静的气氛,后四句一变为伤感。鹭鸟长久孤独站立,浮出水面曝晒的乌龟受惊下沉,都是诗人自身的写照。被贬连州任刺史的刘禹锡心情极为复杂,他一方面想让连州优美的自然景色使心灵得到净化与洗涤,另一方面还对官场仕途朝廷充满了期望,希望传来好的消息,“满谷箫韶声”。古来迁客寄情于山川林壑,徜徉于大自然中,其实也是在伺机复出。同样,刘禹锡也是如此,他在不得意的政治生涯中,不得已把一颗炽热的心埋藏在山水风月里,但有时也会在有意无意中溜出一线掩埋不住的余光。这点还可从前面的写景“远影落中心”看出。“中心”既可以是方位名词,又可以指内心、心中;远影既是实在的景色,又可是朝廷的虚化。

10.《月窟》

月窟之名取自外在形状,言其潭池窟穴如月团圆且幽深,融入思归之情。

月窟是长年累月慢慢形成的,其形制就像一个圆圆的杯子,承接着夜晚的露水。弯弯曲曲的岩石倒映在月窟里,好像是月窟斜照在岩石上,这给春天晚上林子的清寒之气中注入了一丝温暖。然而这种温暖却无法让人触摸。诗人与像天上月亮的月窟的对话,实际上是在品味着思乡的艰辛。

综上,刘禹锡对以上十首诗命名的刻意追求,表现了他的理想志趣。命名总体上很质朴,没有宋人常用的华丽四字如山市晴岚、江天暮雪等,在字数上也为二字或三字的形式,其中前一字或二字为修饰词语,说明和渲染其状态,最后一字是主体。但无论是记事命名,形姿命名,抒发性情命名,经典命名,或静态,或动态,都对景观进行了完美表达,或充满了林泉之致,琴棋自娱,或充满了不甘、愁苦。景观既是刘禹锡排遣心中块垒的媒介,又是刘禹锡用圆通豁达去感悟净化心灵的工具,由此,刘禹锡是矛盾的,“我们没有必要为强调诗人的昂扬斗志和奋发精神而讳言这一事实。相反,我们认为,作为一个有着复杂情感的活生生的人,刘禹锡正是在战胜这种侵蚀自己意志的悲伤情绪的过程中,显示出了自己的不同凡响”[6]。

《海阳十咏》分开看,是分题赋咏,即一处一吟咏,描绘得细致入微。从整体上看,每一部分之间都相互映衬,彼此补充,构成对园林景观的总体性描述,给人一个对于园林景观的总体印象,同时又表达一定的意义,即诗人思想的复杂流变。

(一)组诗内在联系

虽叫《海阳十咏》,但它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组诗,因此也就不具备常见组诗风格的重要特征,即语句的“重复”。然而这十首诗有着内在的节律,充分抒情,有序铺陈。我们将用以下两种方式对《海阳十咏》进行归类:

1.从内容上分(分成四类)

第一类为《吏隐亭》《切云亭》《玄览亭》,它们既在内容上奠定了组诗的基调:有水,有亭,有月亮,有太阳,有松,有风,又有一种情感思想的发展:曾有过切云般的对立感伤,经过吏隐之后,心胸开阔,用心玄览。第二类为《飞练瀑》《棼丝瀑》,开始写水从何来,描写了两个瀑布。第三类为《双溪》《裴溪》,描写了溪水。第四类为《云英潭》《蒙池》《月窟》,描写了溪水形成的深水。

2.从写法上分(分成五类)

第一类《吏隐亭》《裴溪》各八句都可以拆分为二首,都是一首抒情,一首写景。《吏隐亭》把三、四句与五、六句交换位置可得:“结构得奇势,朱门交碧浔。日轩漾波影,月砌镂松阴。”“外来始一望,写尽平生心。几度欲归去,回眸情更深。”《裴溪》把七、八句与三、四句交换位置可得:“楚客忆关中,疏溪想汾水。君今赐环归,何人承玉趾。”“萦纡非一曲,意态如千里。倒影罗文动,微波笑颜起。”但二者写作顺序不同,也就决定了情感的抒发不同。

第二类《蒙池》《飞练瀑》《月窟》都是以双音节联绵词“潆渟”“晶晶”“溅溅”开头,流水开篇,以想象夸张收束,“往往疑列仙,围棋在岩侧”,“前时明月中,见是银河泻”,“游人不敢触,恐有蛟龙护”。

第三类《棼丝瀑》《双溪》以流水开篇,空旷整体收束,“却望琼沙际,逶迤见脉分”,“苹风有时起,满谷箫韶音”。

第四类《切云亭》《云英潭》都是开头六句写景,最后两句抒情。

第五类《玄览亭》六句写亭子周边景,两句写亭子本身的独特性。

总之,这十首作品,描写的虽然是一个个自然景象,但给人的感觉不是一个个片断的素描,其中景物呈现出一种生命状态、一种心灵境界,达到了心物交融、天衣无缝的艺术境界。

(二)组诗内容情感分析

唐代的士人在仕途中寻求自我人生价值的实现,但多数人却仕途偃蹇、人生坎坷。他们的心中,有着太多的失意、压抑和落寞,“时久落魄,郁郁不自抑。其吐辞多讽托远意,感权臣而憾不释”[7],久久不能开释。

刘禹锡被贬荒僻的连州,仕途上不能有大作为,不仅日复一日生活在寂寞与悲观之中,而且拖累八旬老母,情更何以堪。面对连州的景色,由于要适应生命的闲置,要缓解内心的压抑与痛苦,他不能不游倘、想象山水景色。他带有主观色彩营造的景色有朦胧空灵的宁静致远,如“日轩漾波影,月砌镂松阴”“波摇杏梁日,松韵碧窗风”“芳幄覆云屏,石奁开碧镜”;有高出尘俗俯观一切的孤傲,如“迥破林烟出,俯窥石潭空”;有对不平的反抗,如“琼枝曲不折”;有身不由己的逼迫,如“人远烟霞逼”“香风逼人度”;有对现实无力的忧伤,如“潆渟幽壁下,深净如无力”“地灵草木瘦”;有被弃置的孤寂及对未来的恐惧,如“游人不敢触,恐有蛟龙护”“闲鹭久独立,曝龟惊复沉”。然而这些情感都复杂交织,使得其诗有着淡淡的愁绪。另外,刘禹锡又精心选择了意象,在季节上,刘禹锡在十咏中没有使用秋的意象,而是选择了暮春,淡化了“喜春”的情感,既没有大悲也没有大喜。在日月中,他更倾向于晚景、月亮,因为它们能够造成意象的朦胧化、伤感化。在山水中,他更倾向于水,因为它不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还有藻身浴德的功用。《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这是一种恬然自适的心态。同时,刘禹锡弱化了水带来的时间急速流逝的迫切感和生命易逝的忧患意识。我们发现在十咏里没有单纯秀丽的山峰叠峦,它往往被以石头代替,因为石头是冰冷的、弯曲峻拔的。在花木中,花都是笼统的,是落花,是繁花,发出的是逼人的香,没有梅兰竹菊四君子,刘禹锡更倾向于松,因为青松具有抗压的品格。于是最终形成沉郁的诗歌风貌。

刘禹锡是孤独的,在十咏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他与朋友一起游赏(虽说元和十年敕文规定,左降官与流人不得流连宴会,但更多的是诗人心理封闭。既无人可交流,只能纵情于山水,把与人交流的愿望转移到大自然上),所以他发出《裴溪》中“君今赐环归,何人承玉趾”的感叹。只有他一个人夜来酣饮买醉,山水是为了消除他的孤独感而存在的,如《云英潭》“潜去不见迹,清音常满听。有时病朝酲,来此心神醒”。正因为孤独,所以他敏感且倾听各种自然音响,如《棼丝瀑》“碎响隔溪闻”,《双溪》“满谷箫韶音”,《月窟》“溅溅漱幽石”,《飞练瀑》“晶晶掷岩端”“石坚激清响”,《切云亭》“松韵碧窗风”。山水成为其心,如《吏隐亭》“外来始一望,写尽平生心”。表面上看似他已经放开,如《玄览亭》“潇洒青林际”,然而,再好的山水风土也不能给谪宦以安慰。虽然会有短暂的美好感受,但是谪宦很快就会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客居他乡,如《裴溪》“楚客忆关中,疏溪想汾水”。他始终无法忘怀世事,如《切云亭》“九疑南面事,尽入寸眸中”,《吏隐亭》更是“几度欲归去,回眸情更深”。这二句是有歧义的,一种理解为体现了对山水眷恋不舍之情;另一种理解为他不愿寄情山水,更想回归朝廷中央,表达了对京城的怀恋。联系他在朗州所作的《闻道士弹思归引》:“仙公一奏《思归引》,逐客初闻自法然。”我们更倾向于第二种。

(三)组诗语言艺术分析

《海阳十咏》中,刘禹锡用典很少,诗句清新自然,直接、细致地描绘眼前的景象,并抒发内心感触,其风格不虚美。为了抒情达意,刘禹锡不拘格律,“《海阳十咏》中有四首是反五律”[8]。意象具有相似性,如碧窗、碧云、碧浔、碧溪、碧镜、碧潭;轻波、微波、摇波、余波;波影、倒影、松阴、罗文、远影;清夜、清音、清响;幽花、幽石、幽壁;浮花、芳幄;林烟、青林、烟霞等。这些意象的重复,对叙述对象起到强调作用,加深读者印象,积聚感情,使诗歌主题不断得到再现、深化、拓宽,使诗人的感情淋漓尽致地宣泄。“清”“幽”“覆”“逼”的出现也是其悲情意绪、悲寒心境的外化,营造出清冷无力的基调。在语言上多采用动词、数量词和叠词。动词或是动作性强的动词,如漾、镂、破、窥、摇、覆、洒、逼、掷、激、泻、绕、落、拥、透、喷、回等,或是瞬间性动词,如生、起、出、开、下、来等,用以精确表现画面的动态之势,突出了物象极富气势的生动一面。由于诗人长期遭贬,内心充斥着被抛弃的凄楚与对无常的世事变化的感慨,强化了诗人对时空感的强烈体验,因此,他在数量词上拉大了距离突出感伤,加强映衬、对仗之妙,如“外来始一望,写尽平生心”“九疑南面事,尽入寸眸中”“萦纡非一曲,意态如千里”。在叠词上,如“溅溅漱幽石,注入团圆处”“晶晶掷岩端,洁光如可把”,生动地表现诗人内心情感的波动,加强了语言的形象性、音乐性。

造园艺术,作为一种在自然环境中进行创造的艺术,最能体现人工与天然的关系,最能反映创造者的审美观。以刘禹锡为代表的文人们在精心经营的山水亭台片断小景中自娱自得,创造出壶中天地,形成尘世间与出世间完全统一的“吏隐”。海阳十景,处处涉水涉石,“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交杂着色彩、动态和音响,使得自然景观清新幽静,人工景观布局精致。景观人工中见自然,自然中见人工,成为诗人怡情养性之物。一花一木、一水一石在诗人的观照下都别具深意。刘禹锡筑园林这一实践活动,体现了他亲近自然,并且向自然寻求精神慰藉、解脱的一种心理。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构筑园林的过程,也是其转移现实世界带来的精神痛苦,找到心灵栖居的幽僻之所的过程。《吏隐亭述》是个总纲,《海阳十咏》是分写,它们深深地反映了刘禹锡的造园艺术。

刘禹锡园林中有着完善的景观体系,百步之内,诸景毕集,溪、潭、池、瀑布、流水、草木、花、松、烟霞、石、鸟、鱼、龟、亭、桥、岛,营造出壶中天地的审美趣味,“窈如壶中,别见天宇”。

第一,叠置山石与引理泉水。叠置山石体现了人对自然的亲近感。园林中的山景分为自然山与人工叠山两种,自然山是自然已有之山,人工山是通过人工堆叠起来的假山。无论哪种,咫尺之间便自有一番天然的情趣。时光匆匆,我们已经不知道哪些山是刘禹锡借的或者造的,但从其《海阳十咏》中可以看到这些石头的身影。《切云亭》“俯窥石潭空”、《云英潭》“石奁开碧镜”、《蒙池》“潆渟幽壁下”、《月窟》“溅溅漱幽石,注入团圆处”都是通过石头堆砌,形成潭池。《棼丝瀑》“飞流透嵌隙”、《飞练瀑》“晶晶掷岩端”、《玄览亭》“淙流冒石下”都是通过山石,形成瀑布与流水。《棼丝瀑》“余波绕石去”、《双溪》“流水绕双岛,碧溪相并深”、《切云亭》“隔水生别岛”都是通过石头来分割水体。《飞练瀑》“石坚激清响”是通过石头来发出声响。《蒙池》“往往疑列仙,围棋在岩侧”是通过石头来想象。

山石因水而活,同样,嶙峋的山石也使得水体蜿蜒潺潺,增加了水景空间的深度和层次。同时,水体还有自身的功能,刘禹锡根据自然地势与不同需要,认真理水,构筑出不同的水体本身形态与水体景观。在他笔下,水体呈现出变化自如、异态纷呈的景象,如产生潭、溪、池、窟、瀑布、淙流等多种水体。它们或有动感,如《棼丝瀑》“飞流透嵌隙”,《云英潭》“支流日飞洒”,《月窟》“溅溅漱幽石”,《飞练瀑》“晶晶掷岩端”,《裴溪》“倒影罗文动”,《玄览亭》“淙流冒石下,轻波触砌回”;或有形态,如《棼丝瀑》“喷洒如丝棼”,《飞练瀑》“琼枝曲不折,云片晴犹下”,《月窟》“有如常满杯,承彼清夜露”,《裴溪》“萦纡非一曲,意态如千里”;或有光彩,如《云英潭》“深处自疑莹”,《飞练瀑》“洁光如可把”,《棼丝瀑》“含晕迎初旭,翻光破夕曛”,《蒙池》“月来同一色”;或有声音,如《云英潭》“清音常满听”,《棼丝瀑》“碎响隔溪闻”,《双溪》“苹风有时起,满谷箫韶音”,《飞练瀑》“石坚激清响”;或朦胧虚化,如《云英潭》“潜去不见迹”;或安静,如《蒙池》“深净如无力。风起不成文,月来同一色”。除此之外,刘禹锡还将水与周围众多景观因素相连,融为一体,创造出富有通脱自然的诗情画意和自然美的整体。或紧临池水,栽有花木,如《双溪》“浮花拥曲处”,《玄览亭》“香风逼人度,幽花覆水开”,《飞练瀑》“叶动承余洒”,《蒙池》“地灵草木瘦”;或养有鱼鸟,如《双溪》“闲鹭久独立,曝龟惊复沉”;或修有小巧的建筑,如《吏隐亭》“日轩漾波影”;或利用分散用水,使水陆萦回,岛屿间列,如《切云亭》“波摇杏梁日,松韵碧窗风。隔水生别岛,带桥如断虹”,把水面划分为既相对独立又互相连通的若干小区,让人产生曲折、变化、隐约迷离之感,避免了一览无余而生的单调感。这些水无论是静态、动态,还是形、声、色,都是自然的体现,让我们体会到自然界的无限生机与道理,摆脱社会现实中各种事务带来的羁绊,引发澄澈、宁静、自如的雅趣。

综上,山体与水体二者相映成趣,使园林充满了灵动的自然妙趣,创造出各种空间形态和意境。

第二,建立亭榭。亭子最大的功能是观景,因此它是整个园林的“园眼”,吏隐亭、切云亭、玄览亭的设置就是为了更好地使游者驻足登临远眺,起整体观赏作用,“九疑南面事,尽入寸眸中”。虽然它本身是园林一景,但是在园林中,山石、泉池、植物才是主导欣赏对象,亭榭这种纯粹的人工营造只是在山间、水边、花树之中灵活点缀。它需要与山水风格统一,融合成自然天成般的景观体系。刘禹锡采用了以下方法:

在选址上,刘禹锡把亭子筑在山间、水际等形胜之地,从地点上赋予了亭子虚空之美。《吏隐亭述》曰:“入自外间,不知藏山。历级东望,恍非人寰。”曲径通幽,别有洞天。林深路曲,拾级而上。在山间,选取地势高处,可以极目远眺,俯瞰山下景色,如《吏隐亭述》“负山而抃,摧其别岛,置此高岸”,《吏隐亭》“结构得奇势”,《切云亭》“迥破林烟出,俯窥石潭空”。或依傍佛寺、道观,如《吏隐亭述》“却倚佛寺,左联仙府”。或在水际,或距离水有一点距离,如《吏隐亭述》“隔水相鲜”,《吏隐亭》“朱门交碧浔”。或紧靠台阶触水,如《玄览亭》“寅缘碧潭隈”“轻波触砌回”。同时,还要选择交通便利之处,如《吏隐亭述》“地偏人远,空乐鱼鸟。谢公开山,……伊险且艰。溪山尤物,城池为伍”。

在亭子本身的造型上,刘禹锡既修了当时有四壁与门窗的普通亭子,因为开窗同样可以体现亭子的开敞性,如《吏隐亭》“日轩漾波影”,又修了只有屋顶的四敞亭子,如《玄览亭》“故令无四壁,晴夜月光来”,其目的就是全方位地赏月玄思。后来苏轼《涵虚亭》也曰:“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

在亭子的周边布局上,更要精心。水不可少,如《吏隐亭述》“淙流布悬”,《吏隐亭》“日轩漾波影”,《切云亭》“波摇杏梁日”,《玄览亭》“寅缘碧潭隈”,亭子因水多灵动色彩。花木不可少,它们是构园中唯一生长变化的景观要素。刘禹锡的花木更多地渐染了坚韧的文人性格和情操。他选择了幽花,如《玄览亭》“幽花覆水开”。他选择了青林、青松,如《切云亭》“迥破林烟出”,且沐浴着松风,“松韵碧窗风”,《玄览亭》“潇洒青林际”,《吏隐亭》“月砌镂松阴”。另外,弯弯曲曲的小路、横跨水面的廊桥也不可少,如《吏隐亭述》“架险通蹊,有梁如霓”,小路、廊桥像一条灵动飘逸的纽带,成为自然过渡;如《切云亭》“带桥如断虹”,与切云亭遥相望的还有占水而行的岛屿,“隔水生别岛”。漫步廊桥与岛屿,顾视左右,视野更加开阔,同时,产生步移景异、变幻无穷的乐趣,从而避免了宽敞水面的单调。另外,还可在水里加设小船,如《吏隐亭述》“轻泳徐转,有舟如翰”,当然潭水、花木、廊桥与岛屿本身无论远观、近观、俯瞰,又成了极好的景点,丰富了自然景观环境。

吏隐亭如画、切云亭独立、玄览亭多思,展现了亭中远望三种不同的情态美。同时它们又小巧地点缀于池水边,既可驻足观赏水景,又点缀了水边环境,于是亭、水与山林浑然一体,在错落有致的空间层次中透出萧散闲逸的趣味,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素描结构美。同时山、水、花木、廊桥、岛屿的自然美依靠亭子的观景、组景与点景作用,又被强化和深化了。

刘禹锡的园林虽然没有热闹的文人雅集、曲水流觞、饮酒赋诗,但是它呈现出浓厚的文人色彩,富有诗情画意,气韵生动,最能体现刘禹锡高雅、独善的情怀。这里动静结合,在动感十足的瀑布、风声、泉声、下棋声、弹琴声中夹杂着似静非静的亭子和池潭(因为亭子也有俯窥,池潭里也有波纹链满、有交错光影),一切都使得幽静的园林富有生机与变化。然而,一切动都将归于静,静才是永恒与主旨,这是禅的领悟。

综上所述,刘禹锡用心灵的眼睛来看空间万象和构建园林,“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他的园林景观有一种虚实相生,一种物我相融,一种神韵意境,其精神简淡幽微,所表现的空间意识是俯仰自得的人生感。他亲自参与构园活动,推动了文人园林的发展,为后世园林的建构奠定了基础。

(作者单位:惠州学院)

[1]陶敏,等.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M].长沙:岳麓书社,2003:263.以下所引刘禹锡作品均出自此书,不再出注。

[2]《古今图书集成·考工典·亭》:“广州府湖上十亭,在连州海阳湖上,刺史刘禹锡建……唐元和间,裴佋以御史贬连州,尝与刘禹锡倡和其间,谓之海阳十咏。”《广东通志》卷二二五《古迹略》:“湖上十亭在海阳湖上,唐刺史刘禹锡建曰‘吏隐’,曰‘切云’,曰‘英云潭’,曰‘元览’,曰‘裴溪’,曰‘飞练瀑’,曰‘蒙池’,曰‘棼丝瀑’,曰‘双溪’,曰‘月窟’。唐元和间裴佋以御史坐事贬连州,尝与禹锡唱和期间,谓之《海阳十咏》。”裴佋十咏已不存,因此无法作具体对比研究。

[3]蒋寅.古典诗歌中的“吏隐”[J].苏州大学学报,2004(2):52.宋之问《蓝田山庄》:“官游非吏隐,心事好幽偏。”

[4]虽然我们没有在元结作品中找到“吏隐”一词,但有研究者从元结的行事中挖掘出“吏隐”来。唐诗人吕温《初发道州答崔三连州题海阳亭见寄绝句》“吏中习隐好跻攀,不扰疲人便自闲。闻说殷勤海阳事,令人转忆舜祠山”指明元结“吏中习隐”。参见周艳菊.宋人对“漫家”元结的精神体认与宋人的吏隐[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2013(4).

[5]陶敏等的《刘禹锡全集编年校注》解为:“疑为裴溪原名。”

[6]肖瑞峰.刘禹锡诗论[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16.

[7]傅璇琮.唐才子传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9:490.

[8]刘佳龙.唐诗之“反五律体”论略[D].乌鲁木齐:新疆师范大学,20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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