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改造原理的阐释

（二）升华：人格改造原理的阐释

我们所关心的是升华理论是否能够构成监狱人格改造基础理论中一块占核心地位的基石。问题的关键和前提是：这一理论是否如弗洛伊德所说的，是“科学研究的客观结果”？

弗洛伊德的升华理论受到许多学者的完全否定，不少人认为“弗洛伊德把科学的、艺术的、文化工作的热情都归为本能冲动和欲望的升华作用，这是十分荒唐的”。⁽³⁹⁾也有不少人援引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原理指出，人类的劳动以及由此而来的社会物质生产实践才构成人类历史和文明发展的基础和原动力，而意识、无意识则并不是人类历史和文明发展的基础和原动力。或许，还有不少文学家、艺术家、科学家等以自己的文化创造实践和经验提出诘问：“难道我是因为原始冲动（特别是里比多冲动）受到压抑才从事文化创造的吗？”人类文化创造的高尚动机如果仅仅被归结为里比多的话，人们会感到不满乃至愤怒。弗洛伊德分明感受到了人们的非难和敌意。

作为一个杰出的心理学科学家，弗洛伊德最显著的特点在于对一切心理现象都要追根寻源，从最彻底的意义上探究和阐释其最终原因。因此，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被称为深度心理学。把人类文化创造的精神动力最终归于人的本能（主要是性本能，但也包括其他与生存相关的本能），这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发现，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是“科学研究的客观结果”。对于这样一个论断，我认为，只能从最原始、最根本的意义上去理解，才可能认可它，信服它。什么是“最原始、最根本的意义”呢？这就是：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点决定，人类不可能完全摆脱动物界所共有的最基本的生存规律。动物固然没有文化创造，但却有近似于“文化创造”的行为，如美的装饰和炫耀，歌唱、翩翩起舞等，这对于动物来说，似乎是具有精神内容的行为了。其“文化创造”的动力是什么呢？是性本能⁽⁴⁰⁾，人类最原始的文化创造的主要动力是性本能冲动。⁽⁴¹⁾不仅文化创造，人类最初的美德、情感形成也与性本能冲动相关。⁽⁴²⁾肯定人的本能（主要是性本能）的升华成了文化创造的原动力与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是否矛盾呢？我认为是并不矛盾的。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是关于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科学，其任务是从总体上研究人类历史和社会生活的发展，揭示人类历史和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相互作用和矛盾运动，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相互作用和矛盾运动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研究内容。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则是以人的心理为研究对象，其任务是从微观上揭示人类精神世界发展的一般规律。本我、自我和超我的相互作用和矛盾运动是精神分析学说的基本研究内容。当我们认为，文化创造的动力和基础是社会物质生产实践，这是从整个人类历史发展的宏观角度说的；当我们认为，文化创造的动力和基础是人的本能和欲望的升华，这是从人格发展的微观角度说的；两者并不矛盾。两者非但不矛盾，而且是统一的。统一的基础是什么呢？是人的需要。恩格斯在阐述历史唯物主义时说：“正象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⁴³⁾在这里，我们看到历史唯物主义对人的需要（吃、喝、住、穿）和精神需要（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的极大关注，其研究基础乃在于人的需要；而弗洛伊德对人的本能和欲望冲动及其与文化创造之间内在关系的研究，最终所阐明的也是人的需要（包括性的需要和精神需要）及其满足方式。⁽⁴⁴⁾

因此，我认为弗洛伊德的升华理论尽管存在缺陷⁽⁴⁵⁾，但在总体上是科学的。升华理论能够成为监狱人格改造基础理论中一块占核心地位的基石。这一理论对于人格改造的重大意义在于：

第一，在如何对待罪犯的欲望上，升华理论远胜于历史上人类道德文明已形成的种种理论和观点，如节制欲望论、禁欲论、纵欲论等等。一方面，升华理论并不否定人的本能和欲望，而是充分承认其存在价值，认为它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动力；另一方面，升华理论也并不放纵人的本能和欲望，认为“性力一旦放肆，回复到它原始的目标，社会文化就将遭受最大的危机”。⁽⁴⁶⁾这种对待人的欲望的态度无疑是科学的。从升华理论出发，我们可以认为，本能和欲望冲动固然是导致罪犯犯罪的内在动因，然而，我们都不能对它作出简单的否定。应当否定的，并不是罪犯的本能和欲望冲动，而应当是这种本能和欲望冲动的满足方式。

第二，升华理论对于人格改造实践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揭示和阐释了这一改造实践的基本原理。对这一基本原理可以初步表述如下：改造罪犯的根本目的在于使他们的人格得到完善和升华；人格升华的内在机制在于人格动力的升华；人格动力的升华过程不是禁止和削弱人的本能和欲望冲动的过程，而是推动和引导罪犯的本能和欲望去选择和获得为社会道德文明所允许、甚至所赞同的满足方式，使本能和欲望冲动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积极动力。很显然，人格改造是一种人格动力的能量移置和能量转化过程，它遵循和体现“能量守恒”原理：罪犯的本能和欲望冲动并没有消失，而是转化了，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是：“为公共利益而牺牲其本能的享乐”，“性的精力被升华了，就是说，它舍却性的目标，而转向他种较高尚的社会的目标”⁽⁴⁷⁾。可以说，改造罪犯的根本目的在于使他们的人格动力转向较高尚的社会目标。因此，弗洛伊德升华理论初步表述和阐释了人格改造的基本原理。⁽⁴⁸⁾

升华：人类的天才创造

人类将原始的性本能冲动，转移到对高级的、富有社会价值的精神活动的追求和文明创造上来，这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升华”。弗洛伊德曾经指出，达·芬奇的圣母像，莎士比亚的爱情诗，柴可夫斯基的音乐，都是人类的天才创造。都是人格升华的杰作和奇迹。升华的原理，对于普通人也是适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