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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博物科学

时间:2022-09-1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进化论之后的博物学慢慢被边缘化,越来越少的职业科学家自称博物学家,这个名头成为业余爱好者的专属。中国古代也有自己精致的博物学传统。今日追思博物科学,是有感于博物学的边缘化,更是有感于主流求力科学的固有缺陷。今日追思博物科学,目标在于建立一个良好的科学生态:不同的科学传统都能够发出自己的光辉,不至于一提起科学,就让人只能想起数理实验科学——而这恰恰是中国学术界的现状。

追思博物科学

人类与世界打交道有不同的方式,科学作为人类与世界打交道的知识也有不同的类别。从历史上看,最古老、最持久的科学类别是博物学(Natural History)。之后,在轴心时代的希腊出现了理性科学(Rational Science),文艺复兴之后的欧洲出现了求力科学(Science as Will to Power)即现代的数理实验科学。今天是一个西方强势的时代,因此求力科学大行其道,作为求力科学之思想来源的理性科学亦是现代世界的主流意识形态,博物学则在相当程度上被边缘化

博物科学有其原始粗糙的形态,也有其精致的形态。原始的博物学是原始人民在直接的生活经验中获得的自然知识,包括天文、气象、水文、地理、植物、动物、工艺制作等。它具体而多样,带有强烈的本土色彩;它是综合的,既是技术性的,能够指导操作实践,又是宗教性的,体现强烈的价值观念。原始的博物学知识由于直接来自生活经验,来自与生活环境的直接交往经验,并且历经数千年的磨合,是对于当地人民最有效而且最可靠的知识。在有些自然条件极其恶劣的地区,用现代科学和技术“武装到牙齿”的现代人都难以生活下去,但本地的土著依靠他们自己的博物学知识,可以在此世代生息繁衍。

自希腊以来的西方文明尽管创立了理性科学,并且在自然知识领域确立了“自然哲学”(natural philosophy)传统,但也有自己精致的博物学传统。自然哲学是研究“本性”(自然)的,因此自然哲学传统希望通过观念的内在逻辑的推演,为世界给出系统的因果解释,它注重发现现象背后的原理、原则、原因,透过“现象”看“本质”是自然哲学的基本方法论。博物学传统与之不同,它首先是收集和鉴别事实,然后是对之描述和命名,最后是分类编目。博物学并不是要“透过”现象看现象背后的本质,而是对现象本身进行尽可能详尽地了解,这种了解并不是着眼于原理的普遍性,而是着眼于现象和事实的个别性、独特性、不可还原性,以直接的体验和经验为最原初最基本的依据。就此而言,胡塞尔开创的现象学哲学传统是有博物学精神的。

亚里士多德既是自然哲学传统的奠基者,也是西方博物学传统的奠基者。在他留存下来的著作中,《物理学》、《论天》、《论生灭》、《气象学》属于自然哲学的著作,而《动物志》(The History of Animals)则是典型的博物学著作,其余的动物学著作如《动物的器官》、《动物的运动》等则既有自然哲学(探寻原理)的成分,也有博物学(搜集现象)的成分。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塞奥弗拉斯特继承了博物学传统,在植物学领域颇有建树。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的西方博物学传统信奉“存在之链”(Chain of Being)的观念,即认为世界上万事万物均是一个巨大链条上的一个环节,此链条体现了等级原则和连续性原则,历来博物学家的使命就在于把新事物放置在存在之链合适的位置上。经过林奈、布丰、拉马克等人的工作,西方的博物学在达尔文的进化论中达到了顶峰。

近代以来的博物学不断受到新兴的数理实验科学的渗透,越来越成为实验科学的一个分支,越来越专业化,而丧失对自然事物亲知亲历的精神。进化论之后的博物学慢慢被边缘化,越来越少的职业科学家自称博物学家,这个名头成为业余爱好者的专属。

中国古代也有自己精致的博物学传统。由于特定的文化传统和文明走向,中国古代并没有发展出自己的“自然哲学”传统。中国人并没有独立的“自然”概念(“自然”概念是一个现代汉语的概念,而且得自日人对西方的翻译),没有独立的“自然界”的概念,因而也不存在一个独立的自然知识门类。但是,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仍可以找到大量相当的自然知识,这些知识可以归属于一个独具中国特色的博物学传统。除了像原始博物学那样,追求与环境的和谐共存、追求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物我相宜特征之外,唯象解释学( 王树人先生称之为象思维)是中国博物学的一个重要特征。中国古代没有希腊理性科学意义上的科学,更没有近代欧洲出现的求力科学,但有博物科学,而且唯有在博物学意义上,我们才可以有意义地谈论中国古代科学史。作为中国古代科学之集大成,明末四大科学名著《农政全书》、《本草纲目》、《天工开物》和《徐霞客游记》都可以而且应该看成是博物学巨著,都应该从独具特色的中国博物学传统中来阐释它们的学术意义和历史地位。

今日追思博物科学,是有感于博物学的边缘化,更是有感于主流求力科学的固有缺陷。求力科学导致了人与自然的分裂、科学与人文的分裂、东方与西方的分裂。求力科学采纳了技术理性,一方面以追求对世界的征服和控制以实现人类意志为目标,另一方面充分地运用数学,以实现这种征服和控制的普遍有效性。实验室是发现有效征服和控制的场所,它撇开自然物的其它属性,只考察它的“刺激-反应”规律,而为了获得这种稳定的规律,实验室常态地将自然物置于各种非自然状态,所获得的科学知识实为“非自然科学”;通过解剖得到的生命知识,实乃“死命科学”。意义世界所依据的有限性被求力科学的无限性所代替,从而使科学的世界图景中找不到意义,这就造成了科学与人文的分裂。

今日追思博物科学,目标在于建立一个良好的科学生态:不同的科学传统都能够发出自己的光辉,不至于一提起科学,就让人只能想起数理实验科学——而这恰恰是中国学术界的现状。当然,主流的数理实验科学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它里面始终充满了收敛和发散的冲突和张力。在它背后基本的意识形态已露败像的情况下,声援其中发散的力量,帮助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来是有意义的。主流科技的生态化就是这样的一种思路。除此之外,声援如今已成业余科学爱好者或民间科学爱好者“专利”的博物学,也是一条有意义的思路。

追思博物科学,就是想弘扬多样性、本土性,抗拒单一化、全球化,追求直接的生命体验和世界体验,弥合人与自然的分裂、科学与人文的分裂、东方与西方的分裂。

(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09年8月25日第5版  来源 吴国盛新浪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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