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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形而上学

时间:2022-1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拒斥形而上学”是20世纪西方哲学的主流,无论是英美哲学还是欧陆哲学都把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来的西方哲学作为形而上学或实体本体论明确予以拒斥,这是彻底地反叛传统的世纪,也可以说是怀疑主义胜利凯旋的世纪。他们对形而上学产生的心理根源的揭示,应该说是准确清晰的。20世纪西方哲学拒斥形而上学的另一理由是传统哲学自诩为最高真理、永恒真理,或者说是“文明的灵魂”、“科学的基础”等,因而是“学科帝国主义”。

六、追思形而上学

“拒斥形而上学”是20世纪西方哲学的主流,无论是英美哲学还是欧陆哲学都把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来的西方哲学作为形而上学或实体本体论明确予以拒斥,这是彻底地反叛传统的世纪,也可以说是怀疑主义胜利凯旋的世纪。

20世纪西方哲学大多从反叛黑格尔开始,从而也改写了黑格尔历史主义的进步的哲学史观。晚出的哲学系统不再因为它包含了先前哲学的原则而高出于先前哲学,哲学史是不断地摧毁、消解和重新奠基的过程;以往的哲学也不再是哲学灵感和哲学创造的主要源泉,因为这些哲学大多僵死、抽象,不配享有智慧的美名。但是,按照同样的原则,我们也可以对20世纪西方哲学发难:在浩如烟海的20世纪西方哲学文献中究竟给人类留下了多少智慧?20世纪西方哲学对传统哲学或形而上学的消解和拒斥是否也应被消解和拒斥?至少从逻辑上说,怀疑主义、相对主义的否定性哲学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它必然蕴含着对自身原则的怀疑和否定。

20世纪西方哲学并非一无是处,从根本上说它仍是西方哲学历史智慧的继承和发展。英美哲学的分析革命或语言转向是克服近代西方哲学认识论反省中难以避免的自然主义和心理主义的开拓性的贡献,这一转向的实质,用罗素雄心勃勃的“逻辑主义”计划来说,就是要把人类所有的“摹状的知识”或间接推理的知识还原为逻辑,从而一劳永逸地消除长久困扰哲学家们的思想混乱。分析哲学始于对知识确定性的寻求,或对合理性的寻求,而难免走向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这是哲学史上一再重复出现的现象,黑格尔如果在世的话,一定乐于说这是哲学发展的又一个圆圈。欧陆哲学对生存论作为基础本体论优先地位的强调,使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存体验不再仅仅是人类学、心理学的对象,而成为具有超越意义或本体论意义的哲学领悟的基本场所,哲学的生活世界之根显露出来,超验的形而上学不在遥远的天国,它就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之中。概言之,20世纪西方哲学给我们留下的是精细分析的理性和敏锐细腻的体验,当然它也极大地拓展了哲学反思的视野。

按照我们的上述看法,20世纪西方哲学似乎并不像它自诩的那样革命和反叛,“拒斥形而上学”,甚至“取消哲学”的结果,往往是出现一些新的形而上学教条。那么,应当如何看待20世纪西方哲学对传统哲学或形而上学的批判呢?我们试对几种影响较大的观点作些分析和思考。

逻辑实证主义是“拒斥形而上学”的激进派,这派学者尽管各自的哲学立场和形而上学信念不尽相同,但其拒斥形而上学的基本理由大致相同。他们对形而上学产生的心理根源的揭示,应该说是准确清晰的。赖欣巴哈所说的对更高普遍性的寻求所造成的假解释,对绝对确定性的寻求造成的对永恒真理的要求,以及对道德指导的寻求造成的伦理—认识平行论等,确实准确地道出了形而上学产生的奥秘。用黑格尔的概念说,形而上学是认识无限或绝对的思维方式,它确实有着同实证科学作为有限认识不同的逻辑动机,从而哲学不是科学。逻辑实证主义对形而上学的逻辑批判或批判的逻辑理由看似也是充分的,形而上学命题既不是仅凭逻辑形式就可判定真假的分析命题,也不是可以用经验证实的综合命题,因而是无意义的假命题,或者说它不具有科学意义,至多只能具有表达情感、态度等的生活意义。奎因的著名论文《经验论的两个教条》对上述批判的反驳仍有待研究,不能作为定论。在我们看来,即便找不到分析命题与综合命题相区分的严格界限或理由,从而也不存在可单独被证实或证伪的综合命题,科学和哲学仍有着边界模糊的真实区别。

我们认为,逻辑实证主义寻求科学和哲学分界的努力,或者说从科学中排除形而上学的努力,如果不包含科学至上的价值判断,形而上学家是可以,甚至乐于接受的,至少黑格尔也认为作为哲学的科学与作为经验科学的科学是不同性质的科学。强调科学与哲学的区分并不能构成对形而上学的批判和反驳。真正的问题在于逻辑实证主义咄咄逼人的“意义”霸权,在于其科学主义的价值判断:不具有科学意义的命题和说话即是胡说,即是废话。虽然赖欣巴哈宽容地承认了诗歌的意义,石里克也容忍了生活的意义,但作为一种哲学的科学哲学(在赖欣巴哈界说的意义上)却是一种世界观,它要取代的是传统哲学,特别是唯理论哲学或形而上学的世界观,这才构成了对形而上学的真正威胁。

在我们这个科学昌明的时代,没有人怀疑科学的价值和作用,但科学却不能成为“主义”,成为哲学和意识形态,科学不能替代哲学的价值和作用。黑格尔认为经验科学没有思想要求的必然性和确定性;海德格尔认为科学只是人的一种非本己的活动方式,科学依赖于先于科学的生存领会;法兰克福学派则认为科学主义已成为新的意识形态的专制力量;罗蒂认为科学哲学仍保留着对逻辑和科学的盲目崇拜。在我们看来,科学和哲学是不同的思维方式,科学为哲学的发展提供了思想材料和推动力量,但却不能取代哲学;以科学模式而出现的科学哲学,或者是改头换面的形而上学,或者真的是科学却不能替代形而上学。其原因在于赖欣巴哈所揭示的形而上学的心理根源即是人的形而上学本性,对最高普遍性、最终确定性的寻求并不因为不能有科学式的解答而自行隐退,思想的力量必然另辟蹊径,以别样的思维方式寻求满足,形而上学将会与人类同在。

20世纪西方哲学拒斥形而上学的另一理由是传统哲学自诩为最高真理、永恒真理,或者说是“文明的灵魂”、“科学的基础”等,因而是“学科帝国主义”。乍一看来,这种批判似乎极有道理:在文化多元化、大众化、世俗化的时代,每一种文化形式都应有平等的权利,形而上学、科学、逻辑与诗歌和小说等一样都应是文化家族的平等一员,哲学或形而上学为何要自认为是基础、是知识等级表上的最高级?从逻辑上说,如果承认某个学科的特殊地位势必也要承认从事这个学科的人的特权,这意味着承认柏拉图的“哲学王”、中国传统儒学的“内圣外王”者的合理性。而在经过启蒙之后的时代,人们无法承认某些特殊文化主体的优先地位,形而上学似乎与现代民主意识无法相容,因而必须予以拒斥。罗蒂的“后哲学文化观”明确地表达了上述看法,哲学的基础主义、帝国主义成为他批判形而上学的主题。被称为后现代主义的一些学者也有类似的看法,利奥塔在其所著《后现代状态》中拒绝传统哲学的“元叙事”,主张“语言粒子的语用学”或“局部决定论”,反对统一各种“语言游戏”的一元决定论。

仔细思考关于哲学学科帝国主义、概念帝国主义的说法,首先,我们领悟到这是一种政治学的隐喻。“帝国主义”,这个术语使我们想到的是帝国对殖民地的掠夺、奴役、压迫,是以国家机器的物质力量为基础的暴力统治,当然也有帝国主义文化的侵略和意识形态的控制,而后者是以物质力量为前提的。那么,哲学仅凭思想的力量就能奴役和统治其他学科或文化形式吗?哲学学科帝国主义是可能的吗?我们怀疑这种隐喻的合理性。其次,即便我们从逻辑上承认如果认同哲学学科的基础地位或优先地位,那么就会肯定“哲学王”的文化特权,而在事实上古今中外哪个哲学家真的享有了政治或文化至高无上的特权?按照冯友兰先生的说法,“圣人不一定有机会成为实际政治的领袖。就实际的政治说,他大概一定是没有机会的”。所以,承认哲学或形而上学的某种特殊价值,并不在实际上对现代民主制有什么危害。最后,在中外哲学史上,确实有某种哲学成为官方哲学,成为马克思所说的统治阶级的思想,这却不是普遍必然的哲学本性,那是哲学外在际遇的偶然现象。并且一种哲学一旦成为特定的意识形态,它就为意识形态的规则所左右,已不再是作为学科的哲学本身。总之,以帝国主义、霸权主义等命名或归属哲学,总觉得给哲学添加了它本不具备的某种强力。以此拒斥形而上学似乎有些牵强。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谈到,哲学是关于绝对的相对真理。形而上学,甚至逻辑和某些基础科学所寻求的真理,在其超出时间限制而为真的意义上都是永恒真理,但哲学或形而上学所寻求的绝对真理是指非主客二元对立基础上的主客统一的真理,所以,形而上学的绝对真理不是通常理解的终极的、不可改变的认识,而是关于绝对的真理,亦即不同于实证科学认识方法的绝对方法、绝对认识而已。每个哲学家关于绝对的体悟、认识仍是历史的、相对的、可错的。如此理解形而上学只是其对象、性质、方法区别于经验科学,从认识、知识的逻辑关系上说它是先在的、基础的,这似乎并无帝国主义的味道。

欧洲大陆的存在哲学、解释学、后结构主义哲学等对传统哲学的批判集中指向实体本体论的形而上学。存在哲学、解释学并不一般地反对一切形而上学,但反对把上帝、存在实体化,使其成为存在者、客体甚至是偶像。因为如果把形而上学寻求的主客统一的世界整体、绝对、存在客观化为对象性的实体,这就陷入了主客二分的实证科学认识方式,从而就失去了存在或绝对,也就失去了形而上学本身存在的意义。如何认识、把握被詹姆斯诅咒的该死的“绝对”?黑格尔认为绝对的认识方式是反思,即在一切思想的表现或思想形态中反思纯粹的思想,思想以自身为对象,故可以不是主客二分的有限思维,从而把握无限的绝对。伽达默尔认为,黑格尔哲学仍未完全摆脱西方传统哲学的本体论,它把精神实体化、本体化了,只是达到了精神自由的概念。他在《摧毁与解构》一文中指出了黑格尔之消解实体本体论的各种道路,这也意味着,他把20世纪欧陆哲学的主题看做摧毁实体本体论的形而上学。

思考形而上学的可能形态是许多伟大哲学家终生的事业,非实体本体论的形而上学如何成为可能呢?主客二分的对象式思维是如此根深蒂固,只要我们思想,就是对什么的思想,思想必有对象。雅斯贝尔斯和海德格尔都曾教导我们要实现思想的“跳跃”,中断我们自然态度思维的习惯,唯此才能进入对存在的领悟,这似乎与我国传统哲学的思路更为接近。形而上的道比无更为原始,它玄之又玄,不可表象,甚至不可命名、不可用思想的规定加以把握,而只能在空虚寂静的心灵或绝对自由的自我中得到明明白白的显现。形上之道如此空灵而又至为根本,它是一种境界,一种气象,就个人主体而言它就是自身的修养。雅斯贝尔斯在《智慧之路》中说,“在对问题与答案的哲学超越中,我们达到了极限,达到了存在的寂然无声”。

形而上学的领域是没有答案的地方吗?在世纪之交,我们顽强地追思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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