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外交的拓荒者

法国在中国设立领事馆，最早时间是在1840年，广州是法国第一个驻华领事馆所在城市；直到解放前，法国在华设立17个领事馆，分布全国各地，最北设馆于哈尔滨，最南设馆于海口。龙州设馆于1889年，在此建馆的首任领事名叫皮埃尔-雷米•庞•安迪（Pierre-Rémi Bons d’Anty)。

安迪1851年10月1日出生于上比利牛斯省的兰尼市（Lanne,Hautes Pyrénées)，出于对东方文化的热爱，他在大学毕业后，又选择到巴黎东方语言学院继续深造，学习日文和中文，他把大好青春时光都花费在书斋中。1881年，30岁的他报考外交部，由于当时日文名额已满，他不得已就职于法国国立图书馆。

安迪照片

1883年，不满足于在象牙塔中做书虫的他又再次报考外交部，招考官建议他改选去中国就职的职位。由于安迪当时还没掌握中文，于是他于1884年被当作使领馆办公室随员派往遥远的中国天津。

在大洋上颠簸数月后，安迪来到法国驻天津总领馆，到任后不久，他就得到法国驻天津领事李斯特于贝（Panl Reistelhueber)的赏识，在当年底向外交部报备的考评上，李斯特于贝如此评价安迪：

我谨向外交部人事司表达我对这位年轻随员的赞扬之词，虽然他被允许前往北京的公使馆，但他却决定留下来和我一起工作，要知道我也是刚刚决定延长我在天津的任期。安迪的帮助在现在这个困难时期是非常宝贵的。我谨请人事司考虑我在9月11日电报中所提出的为这个年轻随员提高待遇的请求。

安迪的职位很快得到提升，他被任命为三等翻译，次年就被任命为总领馆翻译和办公室主任。安迪不仅成为天津总领馆的顶梁柱，甚至法国驻上海总领事也对他称赞有加。1887年底安迪被派到北海领事馆。

1889年初，法国驻广州领事安博华提议设立法国驻龙州领事馆，得到法国外交部的批准，根据外交部内部文件，对首任领事人选，法国外交部有如下考虑：

龙州的职位对首位任职者来说将是艰巨的，此人须是一个冷静、平和、善于沟通、精通汉语的人，同时又熟悉和中国官员打交道，在中国居住时间较长能避开中国官场的政治诡计和陷阱。

外交部最初任命安博华为驻龙州领事，但因工作原因，安博华无法离开广州。经过反复挑选，最终安迪被任命为二等副领事，负责龙州领事馆的筹建。为了熟悉龙州的交通状况，他没有选择从越南到龙州的便捷线路，而是乘船沿西江上溯。两广总督张之洞特别给予安迪上任的便利，让他搭乘官船，并命令沿途各地官府妥善接待。

法国外交部档案中的龙州及广西地图

1月7日，安迪率翻译兼领馆办公室主任甘斯东、一个从广东雇佣的师爷、两个听差、一个苦力从广州出发，搭乘一艘前往广西的官船，沿途详细纪录西江水文情况，同时饱览沿途风光。

途经肇庆时，安迪突发奇想，携随从上岸观光，结果没曾想当地居民看到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竟然吓得纷纷逃避，商店也关门闭户。更可怖的是，他们一行回头一看，官船竟然没有等他们，而是已然继续前行了。

安迪一行吓得沿江岸奋力追赶，一边大声呼喊，而官船却越行越远。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一条小舢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终追上官船。经过一番周折，安迪一行于3月24日抵达龙州。安迪把这段奇遇写成一本书，名为《沿西江从广东到龙州》（De Canton à Long-Tchéou par le Si-Kiang）。

安迪在龙州工作照

法国发行的龙州明信片

到龙州以后，安迪深刻感受到环境的恶劣和创业的艰辛。当地官员给他的指定居住地点是抗法英雄陈嘉的勇烈祠，祠中墓园埋葬了两百多名牺牲官兵，一部分房间用于去世官员的停尸房，还有一部分是兵工厂。

安迪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刻也呆不住，只得赶紧到处找合适地点，设立领事馆。他看到龙州县城泰山街对河黄家村西北面是水口河、平而河与左江的交汇处，与县城隔河相望，水路交通较为方便，从平而河乘船溯江而上，可到达越南谅山省的七溪，沿水口河则可通航到越南高平省省会。顺流而下，两河行船均可在一天内从越南到达龙州，而黄家村又离广西提督兼广西全边对汛督办苏元春的行宫——小连城很近，联系工作较为方便，认为这是一个极为理想的建馆地点。安迪便在黄家村征地建馆。领事馆占地约10亩，安迪让人在建筑前后种了一些橡胶树及风景树。领事馆挂牌名为：“法国驻邕龙领事馆”。受理有关广西与越南的外交事宜。

次年2月，广西提督兼全边对汛督办苏元春接见了安迪和甘斯东，表示将给予他们以工作上的支持，这样工作局面才逐渐打开。

当年，龙州海关正式建署，不久以后，意大利、比利时、奥匈帝国也先后在龙州设立领事馆。安迪把他在龙州的见闻写到了《中国壮族地区和茶山游行记》( Excursions Dans Le Pays Chan Chinois Et Dans Les Montagnes de thé )中。

安迪在龙州辛勤工作，有效地促进了桂越边境事务的妥善解决和桂越跨境贸易的发展，他出色的工作得到法国驻北京公使馆代办勒梅(Victor-Gabriel Lemaire)的高度赞赏。勒梅在向法国外交部发回的电报中如此评价安迪：

公使馆对该员在执掌龙州领事馆期间执行公务的成绩只有赞扬，毫无批评。他对龙州的情况非常熟悉，并总是以解决问题的态度来开展对外交往，因此与当地官员以及法国驻越南东京政府建立了很好的关系，他主动去了解所有涉及法国对越南东京保护国安全的问题，并推动东京与广东、广西的经贸往来，工作态度十分积极，甚至可以用“狂热”来形容，为此，公使馆建议继续任用安迪作为驻龙州领事馆负责人。

安迪写的书

1895年8月17日，安迪又被任命为新设不久的云南思茅领事馆副领事。到任后，他发现当地官员给他指定的居住地点又是墓园。

在茶马古道上的重镇思茅，安迪一干就是四年，他克服许多困难，把法国领事馆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闲暇之际，他又写了两本书：《云南的南部》（Le Sud du Yun-Nan) 和《思茅之南地区旅行叙述》（Relation d'un voyage dans la région située au sud de Semao）　。

1899年2月，当安迪回法国休假之时，他收到任命他为法国驻重庆领事馆负责人的电报，经过几个月的海上加内陆水道的连续奔波，他于7月抵达法国驻重庆领事馆，到达后，安迪吃惊地发现，领事馆还在建设当中，他只得住在四面透风的工地上，许多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都被小偷偷走了。

1900年3月27日，安迪被正式任命为驻重庆领事馆领事。当时正逢“庚子之变”，义和团运动虽未波及四川，但随着北京城陷落于八国联军之后，南方仇视外国人的情绪也在暗中酝酿。恐慌的情绪在重庆的外国人中弥漫，外交人员都选择了撤离，安迪在安排领馆其他人员撤离后，一个人留了下来。

安迪与同事在龙州的照片

为了能更好地保证外国人安全，安迪不顾个人安危，从重庆前往成都拜会四川总督奎俊。安迪向奎俊要求，必须采取切实手段保证在四川的外国人生命和财产安全，若任无政府状态爆发蔓延，受到损害最大的还是现政府。这促使一贯懦弱的奎俊下定决心保护外侨，并参加了南方各省组织的“东南互保”。为表彰安迪的出色表现，同年11月14日，法国政府授予他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1902年，四川再次发生针对外国人特别是教会的法国人的排外事件，成都周围尤其严重，安迪再次出马，说服四川的官员予以干预，法国驻北京公使馆代办卡泽纳夫（Cazenave）向外交部长德尔卡塞（Théophîle Delcassé )汇报情况时特别提到安迪的贡献,他写道：

我特别向阁下提及安迪在此事中出色表现，我向您保证，这绝不夸张，正是有了他有力的干预，我们才不用哀悼遭受更大的损失，他在此事中所做的工作大大超越他的职责范围。如果阁下考虑到安迪的出色工作而给予他正式而特殊的奖励，我将不胜感激。

1902年，法国地理学会授予他年度大奖，表彰他在中国西南地区地理发现方面所作的杰出贡献。为了开拓深处内陆的贵州市场，不久之后，法属亚洲委员会委派他和诺瓦雷中尉一起率队到贵州省探险。

在重庆工作5年后，1903年7月25日，他分配至成都，负责法国驻成都领事馆的建馆工作，成为法国第一任驻成都领事。1905年，他被任命为法国外交部驻四川特别代表，负责促进法国在四川的利益，1906年8月1日，安迪升任法国驻成都总领事。

安迪推动在成都成立法国商会，创建了一所海军医学院，帮助法国赢得在重庆周围的开矿权，以及签署了关于英法共同建设四川铁路的协定，这一协定的精神被用于英法在中国境内其他地方的铁路建设当中。

1905年，他在成都三圣街租了一处住所作为官邸并与房东同住。1909年，领事馆搬到了另一处较大的公馆。1914年1月，领事馆终于迁入了安迪向往了十多年的一栋房子，这是位于老城区的中心地带上翔街（铁脚巷）22号一所漂亮的公馆，房东是一户富裕人家，与安迪已有多年的交往。房子由相对独立的三部分组成，有几个花园和一个很大的庭院。庭院四围的房屋被维护得很好，装饰得也十分典雅，整座公馆被包裹在围墙中，坐落在一个宁静祥和的街区。

法国驻成都总领馆旧址

安迪在成都一干就是13年，对成都很有感情。他喜欢天府之国川西平原温和的气候、美丽的风光、纯朴的民风和地道的川菜小吃。由于安迪本人是外交官作家，与巴黎知识界保持密切来往，不少法国名人慕名来成都与他交游。

1909年，被誉为法国20世纪最著名诗人之一的维克多•谢阁兰（Victor Ségalen），从北京辗转西安、兰州，花费4个月时间到达成都。谢阁兰是法国海军军医，曾做过袁世凯的总统府医疗顾问，同时还是作家和考古学家，与安迪可称得上是“同道中人”。安迪特地抽出时间，陪他游览成都后，沿岷江游历乐山大佛、峨眉山等地。谢阁兰将他的这段经历写在了他的《中国书简》一书中。

安迪共在中国待了22年，尽管法国外交部多次给予他回国休假的机会，但安迪却很少享受，他说，在这个动乱、内战交织的时候，我的离开和逃兵行径没有区别。1916年，法国外交部将他升职为主管翻译司的副秘书长，安迪终于离开他所深爱的中国回到法国。1917年1月30日，为表彰安迪在中国的杰出表现，法国外交部特授予他二等特命全权公使衔。但可惜的是，当年2月5日，安迪就在法国去世。

作为一个外交拓荒者，安迪在龙州、思茅、重庆、成都等地都播下了中法友谊的种子，如今都已经根深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