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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情并茂的二重唱

时间:2022-07-2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刘、 柳等八人被贬为荒州司马。两首从心泉涌出的哭吊诗, 好似一支音情并茂的二重唱。刘诗起音哀沉, 以 “玉芝” 的横遭摧残喻温之死, 以引起读者心灵的共鸣; 柳诗起音高亢, 以 “天柱” 的突然摧折喻温之死, 以引发读者心弦的震撼。温卒于衡州, 天柱峰为南岳衡山的五大主峰之一。柳诗尾联之典既回应首联之 “士林”, 又交代题目之 “兼寄”。

哭吕衡州, 时余方谪居

刘禹锡

一夜霜风凋玉芝, 苍生绝望士林悲, 空怀济世安人略, 不见男婚女嫁时。 遗草一函归太史, 旅坟三尺近要离。 朔方徙步行将满, 欲为君刊第二碑。

同刘二十八哭吕衡州, 兼寄江陵李、 元二侍御

柳宗元

衡岳新摧天柱峰, 士林憔悴泣相逢, 只令文字传青简, 不使功名上景钟。 三亩空留悬磬室, 九原犹寄若堂封, 遥想荆州人物论, 几回中夜惜元龙。

一群朝气蓬勃、 年轻有为的 “当代知名之士” (《旧唐书·王叔文传》) 崛起于中唐的长安, 他们如灿烂群星, 豪光逼人。 其中最耀人眼目的是吕温 (771—811年)、 刘禹锡 (772—842年)、 柳宗元 (773—819年)。 他们以天下为己任, 坚定地集结在以王叔文为首领的革新大旗下, 决心 “障百川而东之, 回狂澜于既倒” (韩愈 《进学解》), 刷新腐败政治, 中兴李唐王朝。 《旧唐书》 云: 吕温 “尤为叔文所睠” “禹锡尤为叔文知奖”、 叔文 “尤奇待宗元”。然而风云变幻, “上利于国、 下利于民” (王鸣盛 《十七史商榷》)、“人情大悦” “百姓相聚欢呼大喜” (《顺宗实录》 卷二) 的永贞革新只支撑了146天, 便在阉宦、 强藩结成的 “神圣同盟” 的反扑下偃旗息鼓。 刘、 柳等八人被贬为荒州司马。 吕因出使吐蕃未归, 幸免于祸, 后终为宰相李吉甫所忌, 贬道州刺史, 转衡州刺史。 40岁, 如 “白日正中” (李清照 《祭赵湖州文》), “不得意发疾卒”(《旧唐书·吕温传》)。 刘、 柳得此噩耗, “一恸肠绝” (柳 《祭吕衡州温文》), “感荡心灵, 非陈诗何以展其义? 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钟嵘 《诗品序》) “于是踊跃其诚, 铿锵其声, 出而为之诗”(柳 《同吴武陵赠李睦州诗序》)。 两首从心泉涌出的哭吊诗, 好似一支音情并茂的二重唱。

一、 音——声调和谐的音律

称它们是重唱的论据之一: 它们有相同的 “曲式结构”。

(一) 起调相同

两诗均以悲切的 “慢板” 起音, 紧扣 “哭” 题, 写吕猝死。刘诗起音哀沉, 以 “玉芝” 的横遭摧残喻温之死, 以引起读者心灵的共鸣; 柳诗起音高亢, 以 “天柱” 的突然摧折喻温之死, 以引发读者心弦的震撼。 两诗用典各擅其妙。 “玉芝” 用 《世说新语·言语》 典。 谢玄回答其叔谢安 “子弟如何使其佳” 时说, “譬如芝兰玉树, 欲使生于阶庭耳”。 后常以芝兰玉树称美子弟。 潭州刺史吕渭有子四人, 名温、 恭、 俭、 让, “皆有美才” (《旧唐书·吕渭传》), 如玉芝满庭。 刘用此典贴切自然。 “一夜霜风” 示风云难测, 喻祸从天降, 故悲痛最深。 我们仿佛听到凛冽的寒风在呼啸,“望绝” 的 “士林” 在 “悲” 鸣。 温卒于衡州, 天柱峰为南岳衡山的五大主峰之一。 “形如双柱耸拔” (《潜确类书》), 柳就地取材,擷此为喻, “淋漓有神”。 天柱峰摧, 擎天柱折。 “泰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史记·孔子世家》), 形容吕温之死, 真是妙手偶得, 浑然天成。 “泣相逢” 承起句, 又合与刘 “同” 哭之题,我们仿佛听到了山崩天塌的戛戛声, “憔悴” “士林” 的哭 “泣”声, 借用白居易的两句诗给这首二重唱的开头作眉批最为切当; 诗人 “发调堪愁绝” “未成曲调先有情”。

(二) 哭声相近

两诗的中间两联均以如泣如诉的 “数板” 哭述吕温的生前之悲、 死后之哀, 哭者泣不成声, 听者凄然悱恻。 刘诗颔联先哭其为臣者的巨大不幸——生不逢时, 怀才不遇; 再哭其为父者的终天之憾——天不与寿, 英年早逝。 大至于国事, 小至于家事, 皆足以令人泣血吞声。 柳诗颈联先哭其仅能 “立言”, 再哭其不能 “立功”。柳一向把建功立业看得比立言更为重要, 而吕正是有 “佐王之志”(柳 《祭吕衡州温文》) 的英才。 柳在 《东平吕君诔》 中慨叹道:“世徒读君之文章, 歌君之理行, 不知二者之于君其末也, ……万不试而一出焉, 犹为当世甚重; 若使幸得出其什二三, 则巍然为伟人, 与世无穷, 其可涯也?” 刘禹锡也同样认为 “文字” 非吕所长, 治国平天下方能逞其才, 犹如神箭手后羿, “迴注鷃爵 (雀)”未必中的, “唯巴蛇九日, 乃能尽其彀” (《吕君集序》), 然而 “名灭竟不试” (柳 《哭连州凌员外司马》), 不让 “锥之处囊中” “不使功名上景钟”。 有趣的是两诗颔联均是一正一反的句式, 而刘诗的 “空怀” 与柳诗的 “不使” 一因一果, 一哭一和, 共诉衷肠,同吐心曲, 哭的是 “卒以谪, 似贾生” (《吕君集序》) 的吕温, 矛头所向, 不言自明。 刘诗颈联 “略展笔换气” (方东树 《昭昧詹言》), 上句美其文, 此评非溢美之词, 辛文房 《唐才子传》 就称“温藻翰精赡, 一时流辈咸推尚”。 下句誉其德。 要离为春秋侠士,东汉高士 (也是文学家) 梁鸿死后人们求葬于要离冢旁, “要离烈士, 而伯鸾 (梁鸿) 清高, 可令相近” (《后汉书·逸民传》), 德才两全的吕温堪与文、 德兼美的梁鸿比肩, 然而 “言可信而时异,道甚长而命窄” (《吕君集序》), 故有双倍之 “悲”。 柳诗颈联与刘同声相应, 哭吕清廉之德。 吕温死后, 身无长物, 家无余财, 室如悬磬, 徒立四壁, 无力归葬故土, 只能魂寄他乡。 世道就是这样不平, 天命就是如此不公!

(三) 尾音相协

两诗均以高昂的 “颂板” 结拍, 刘诗尾联交代题目之 “时余方谪居”, 并趁势借蔡邕事止哭。 蔡为东汉著名学者, 又善为墓志,曾被诬徙朔方郡, 钦定 “不得以赦令除” (《后汉书·蔡邕传》),刘时亦在贬中, 也有 “纵逢恩赦, 不在量移之限” (《旧唐书·宪宗纪》) 的 “谕旨”, 于是以蔡自况。 “其锋森然” 的刘禹锡在这里充分展示了他 “诗豪” (白居易 《刘白唱和集解》) 的本性, “莫道谗言如浪深, 莫道迁客似沙沉” (刘 《浪淘沙词》 之八), 待 “前度刘郎今又来” (刘 《再游玄都观绝句》) 之时定将泼墨挥毫, 为同一战壕的战友重新树碑立传。 柳诗尾联之典既回应首联之 “士林”, 又交代题目之 “兼寄”。 许氾与刘备在荆州共论天下豪杰,刘备说: “若元龙 (陈登字) 文武胆志, 当求之于古耳, 造次难得比也” (《三国志·魏书·陈登传》)。 蒋之翘 《柳集辑注》 认为柳诗此处 “使事甚切而且化”, 此 “注” 切中肯綮。 ①陈、 吕识才相当。 史称吕 “天才俊拔, 文才赡逸” (《旧唐书·吕温传》), 柳颂吕 “穷天之英, 贯古之识” (《祭吕衡州温文》), 刘赞吕 “年益壮,志益大” (《吕君集序》), 元稹誉吕为 “球琳器”, 有 “虎豹韬”(《哭吕衡州六首》 其二); ②年岁相仿。 陈年三十九卒, 吕年 “不惑” 而亡; ③地点相契。 荆州为江陵府, 吕蒿葬江陵, 时吕之 “死友” 李景俭、 “宿好” 元稹亦正贬江陵 (见陈景云 《柳集点勘》 卷四); ④首尾相称。 诗以 “摧天柱” 起, 起得悲壮有声, 若功力不到, 无豹尾相续, 则会有虎头蛇尾之态, 头重脚轻之感。 柳不愧大家手笔, 以 “惜元龙” 结, 结得苍劲有力。 高峰、 英雄, 旗鼓相当, 首呼尾应, 结构匀称。 史称柳诗 “下笔构思, 与古为侔。 精裁密致, 灿若珠贝” (《旧唐书·柳宗元传》), 此为极好的印证。 饶有韵致的是刘以设想自己将来再撰碑铭绾结, 柳以遥想友人正在“几回” 太息煞尾, 使这曲重唱更显情韵悠悠, 更有绕梁之感。

称它们是重唱的论据之二: 它们有相近的 “音乐主题”。

音乐主题是乐曲的核心。 整个乐章由核心的陈述、 展开构成。刘、 柳二重唱的核心一为 “悲”, 一为 “惜”, 字虽相异, 神则相通。 最有意趣的是他们陈述音乐主题的方式各擅胜场, 各呈异彩。刘诗一开始就泪涌心田, “悲” 凝笔端。 诗豪刘禹锡对朋辈的去世常能泰然处之, “世上空惊故人少, 集中唯觉祭文多, 芳林新叶催陈叶, 流水前波让后波(《乐天见示伤微之、 敦诗、 晦叔三君子, 皆有深分, 因成是诗以寄》), 他把 “流水淘沙不暂停, 前波未灭后波生” (《浪淘沙九首》 之九) 看成是人类社会新陈代谢的必然规律, 唯独对战友加诗友的吕温以及八年后柳宗元的早逝心不能平,情无法静, 以致 “惊号大叫, 如得狂病” “涕泗迸落, 魂魄震越”(《祭柳员外文》), 为表达这种喷涌而出的哀情, 诗人以 “扇形”布局展开。 “悲” 的丰厚的内涵, 似手握折扇逐步展开。 颔颈两联历数悲因, 于泣不成声之时以将重写碑文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宽慰自己的流血之心, 诗虽完, 悲未尽, 余音袅袅, 不绝如缕。 柳对 “惜” 的陈述方式与刘正好相反, 似一把已经展开的折扇, 让人看到吕满腹经纶、 胸藏韬略, 惜不得其用; 一生清廉、 两袖清风,惜魂飘 “九原”, 最后将吕温的英灵与元龙的形象互相幻化, 互相融合, 痛惜已失战友, 国丧栋梁, 将折扇戛然收拢, 让读者眼前永立着似元龙的吕温的形象, 诗虽完, 惜未尽, 慨声嘘嘘, 似断还续。 前人评论刘、 柳两诗认为 “故是敌手” (沈德潜 《说诗晬语》)难分轩轾。 不过, 我想还应补充一句: 无论是声泪俱下的起调还是心潮难平的尾音, 柳诗都是这首二重唱的主调音乐。

二、 情——生死不渝的情谊

这首二重唱的旋律之所以能如此契合、 如此和谐, 是由他们之间光彩照人的情谊所决定。 刘、 柳二人患难与共、 荣辱与同为人熟知, 刘、 柳与吕温之谊同样肝胆相照、 心心相印。

(一) “交吕平生意最亲” (柳 《段九秀才处见亡友吕衡州书迹》)

(二) “非独为君悲” (柳 《哭连州凌员外司马》)

吕、 刘、 柳都有 “拿云” 之心 (李贺 《致酒行》 “少年心事当拿云”)、 鸿鹄之志, 誓不做 “白发死章句” (李白 《嘲鲁儒》) 的“章句师” (柳 《与严厚舆书》), 决不为 “腐烂之儒” (柳 《与崔大卿启》), 他们都曾以高唱入云的音调剖心明志: 吕 “丈夫志气事, 儿女安得知” (《偶然作》), “比来胸中气, 欲耀天下奇”(《同恭岁暮寄晋州李协律》), 刘 “少年负志气, 信道不从时”(《学阮公体》); 柳 “少时陈力希公侯, 许国不复为身谋” (《冉溪》), “致大康于民, 垂不灭之声” (《答贡士元公瑾论进士书》)。想当初, 他们得其所用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神采飞扬, “昔年意气结群英, 几度朝回一字行” (刘 《洛中逢韩七中丞之吴兴口号》), 新政得以出台, 他们简直是心花怒放、 乐不可支了, “唯有牡丹真国色, 花开时节动京城” (刘 《赏牡丹》)。 革新失败, “同志” 落 “马” (指 “八司马”), 战友星散, 这对刘、 柳是沉重的一击, 但他们忧国忧民之心并未泯灭, “仕虽未达, 无忘生人之患”(柳 《答周君巢饵药久寿书》), 总想着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重振雄风, 再展宏图, “但愿清商复为假, 拔去万累云间翔” (柳 《笼鹰词》), 像笼中雄鹰, 借助秋风, 重上云天, 让 “山神妖气沮, 野魅真形出” (刘 《磨镜篇》)。 凌准去世时柳便毫不掩饰地剖白道:“我歌诚自恸, 非独为君悲”, 这里除包含 “亦为自己悲” 而外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柳在 《祭吕衡州温文》 中哭出了个中消息: “自友朋凋丧, 志业殆绝, 唯望化光 (吕温字), 伸其宏略, 震耀昌大,兴行于时, 使斯人徒, 知我所立。 今复往矣, 吾道息矣! 虽其存者, 志亦死矣! 临江大哭, 万事已矣!” 诗人玉壶之冰心清晰可见。前人已经正确地理出了刘、 柳哭吕诗的意脉, “梦得、 元微之、 柳子厚悼吕衡州诗并诔, 皆以温功业未济为辞” (计有功 《唐诗纪事》), 不过我们在刘、 柳如此痛心疾首的悲泣声中进一步体会到,他们悲的是革新大业丧失 “济世” 之才, 惜的是振兴国家痛失“王佐之器” (柳 《吕君诔》)。 刘、 柳不但在诗中共同塑造了才不能用、 志不获聘的吕温的悲剧形象, 同时又各自塑造了壮志难伸、报国无门、 “风波一跌逝万里, 壮心瓦解空缧囚” (柳 《冉溪》) 的逐臣的自我形象。 吕温 “志不得行, 功不得施” (柳 《祭吕衡州温文》), 刘禹锡不是同样 “天与所长, 不使施兮” (刘 《子刘子自传》) 吗? 柳宗元不是同样有 “出人之才, 竟无施为” (刘 《重祭柳员外文》) 吗? 因此这支长歌当哭的二重唱与一般哭友诗、 悼亡诗大异其趣。 “请君莫奏前朝曲, 听唱新翻杨柳枝” (刘 《杨柳枝词》 其一), 它们是一阕声韵兼美的政治抒情歌曲。 这两位站在时代前列的诗人以哽咽的歌喉向世人展现了步履蹒跚的中唐的 “士林” 的悲剧, 以崇高的使命感向世人倾吐出他们郁积胸中的深沉的忧患意识。

内蒙师大 《语文学刊》 1997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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