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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是非问与正反问互补分布的考察

时间:2022-07-2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现代汉语疑问句传统上分为四类——是非问、特指问、选择问和正反问(反复问)。许多学者也尝试从各种角度给疑问句分类,但至今仍有争议,尤其是是非问和正反问(反复问)的归属,学者们意见历来不能统一。以结构形式分类的是非问和正反问在这两大区中呈现出互补分布的特点。如前所述,是非问和正反问在官话区和晋语区呈互补分布。

史秀菊

山西大学文学院,太原,030006)

提要:北方方言中,大多数方言点的真性问为正反问形式,非真性问为是非问形式,二者互补分布,且多为“VP-neg?”型问句。“VP-neg?”应是沿袭古汉语的说法,中古时期“VP-neg?”的句末否定词“无”虚化为语气词“麼(么)”,由正反问演变为是非问;南方部分方言是非问与正反问界限模糊,是非问的句末语气词还有否定词的痕迹,还未完成从否定词到语气词的转化。共时和历时角度都显示,是非问与正反问在功能上相通,真性是非问与真性正反问(还包括选择问)都是一般疑问句。因此现代汉语疑问范畴符合语言类型学只有特指问句和一般疑问句两大类的普遍特征。

关键词:疑问句;是非问;正反问

一、 问题的提出

现代汉语疑问句传统上分为四类——是非问、特指问、选择问和正反问(反复问)。这种分类是结构形式的分类,不考虑疑问句之间的表义功能是否相通,有无区别。

如果只就普通话的疑问句,传统四分法也无不可。但如果把各地方言与普通话作比较,很多时候就会感到无所适从,这也造成了学术界的一些无谓的争论。例如关于苏州话的“阿VP?”型问句,朱德熙(1995)认为“阿VP?”是反复问句,认为它与其他方言的“VP不VP?”型问句相当;李小凡(1990)认为“阿VP?”属于是非问句,因为从语感上,苏州人觉得它与普通话的“VP吗?”型问句更对应。我们认为,这两种表面对立的观点其实并不矛盾。因为如果提取相关义素,两种问句都可提出[+X]和[–X]两个相反义素,也就是说,正反问和是非问都是从正、反两方面提问,也是从正、反两反面回答的。李小凡也指出,“在本地人的语感中,苏州话的‘阿VP?’型问句是跟普通话的是非问句和反复问句双重对应的”。因此,从比较研究的角度出发,形式分类存在明显缺陷。

许多学者也尝试从各种角度给疑问句分类,但至今仍有争议,尤其是是非问和正反问(反复问)的归属,学者们意见历来不能统一。吕叔湘(1985)认为正反问和选择问是从是非问派生出来的,即正反问属于是非问的一个下位类型。朱德熙(1982)认为正反(反复)问是选择问句的一个特殊小类。太田辰夫(2003)认为正反问是把肯定、否定并列着问,形式上和选择问句相似,内容上和是非问无异。范继淹(1982)把选择问句分两类,一类为特指选择问句;另一类为是非选择问句,正反问和“吗”字是非问都包括在是非选择问句中。邵敬敏(1996)认为是非问和正反问本质上都是一种是非选择,关键是句子中出现的选择项是单项还是双项,他把二者归入是非选择问句中,分别叫作单项是非问和双项是非问。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功能,学者们发现了同一形式疑问句的疑问程度有所不同。例如吕叔湘(1982)曾提出疑问程度不同的三类问句:询问句、测度问句、反诘问句;邵敬敏(2010、2012)认为,是非问句内部可分三类:“吗”字问是真正的有疑而问的疑问句(中性问句),“吧”字问是求证问,语调问(高升调)是诧异问句,后两种疑问程度都很低;袁毓林(1993)发现北京话的是非问句大多不是真性问句——语调(升调)问句属非真性问句,“吗”字问句中的强调式(“就咱爷俩去吗?”)和否定式(“小王没去上海吗?”)也是非真性问句,只有无标记的“吗”字问句才是真正的真性问句。

我们注意到以上学者有的把正反问归入是非问,有的把是非问归入正反问,还有的把是非问和正反问都归入选择问。据刘丹青(2008),人类语言普遍存在的疑问句基本功能类别有两种,一为是非疑问句(yes-no question),二为特指疑问句(Wh-question)。现代汉语疑问句是否符合世界语言的普遍特征?是非问、正反问、选择问之间在功能上是否具有相通性?如何分类才最符合现代汉语疑问句的实际?

本文将从功能的角度,以“±真性”为参项,通过各类疑问句在方言中的分布考察这一问题。限于篇幅,本文将考察是非问与正反问(反复问)在方言中的分布(选择问与是非问、正反问之间的关系另文讨论)。另外,我们主要考察方言中的真性问句,非真性问句暂不讨论。

二、 山西方言是非问与正反问呈互补分布

山西方言分为晋语区和官话区(以是否存在入声调为最明显的区别特征)。以结构形式分类的是非问和正反问在这两大区中呈现出互补分布的特点。

(一) 真性是非问只存在于官话区

1.晋语区是非问句很不发达,而且都是非真性问句。根据邵敬敏等(2010)的分类,陈述语序的疑问句要么是诧异问,要么是求证问。诧异问例子如:

大同:哎?↗ 你没听说?↗

太原:是?↗ 你还想去?↗

兴县:不是?↗ 你不知道?↗

襄垣:就你?↗ 你行?↗

以上诧异问往往不带语气词,靠较高的升调来表达诧异(倾否)的语气。如果带语气词,则往往是求证问,例如(“ ”表示两字合音;“ ”表示是同音替代,下同):

朔州:你还想去哩啊?→|你不想去兰?→

岚县:你还想去唡?→ |你想去哩哇?→|你没啦去哇?→

襄垣:你还想去了?→ |你不想去啦?→|你没哪去哇?→

求证问在晋方言中多为平调,少数是升调,但升调的高度明显没有诧异问高。所带语气词都相当于普通话的“吧”或“了2”。因此,晋语区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是非问句。

2.真性是非问只大量存在于官话区(汾河片)。例如:

蒲县:你吃饭么?|你吃饭了么?

浮山:你去过北京盲?|吃了饭再去,能行盲?|夜儿个下雨唡盲?

闻喜:吃啊么?|睡啦么?|你听着(了)曼/么?

河津:这事你知道么?|今个他能来么?

临猗:你买菜啦么?|你有车票么?|这是你乃书么?

新绛:拿得了么? |吃了饭再去行么?|你吃了饭了么?

官话区中性问句末一般必须有语气词,否则就是诧异问的语气(求证问一般用语气词“吧”)。语气词大都是“么”,读音为[mə°]或[mo°],部分方言同时存在曼[mæ̃°]或盲[mɑƞ°]的读音,与“么”可以自由替换。这些读音的语气词都相当于普通话的“吗”。

(二) 真性正反问主要存在于晋语区

正反问可根据否定词“不”和“没”分为未然与已然两类,山西方言与其他方言相同。

1.官话区基本没有正反问句中的“不”字句,“没”字句的说法也很有限,是一种有标记形式,即常常受到语境的限制,在强调的语境中才使用,一般语境中多使用是非问形式。试比较:

强调语境   一般语境

蒲县:你睡啊没睡? 你吃啊么?|睡啊么?

吉县:吃没吃啦?|睡没睡啦? 你吃啦么?|你睡啦么?

闻喜:吃没吃? 你吃啦么?|你睡啦么?

临猗:吃啊没吃?|睡啊没睡? 你吃啊么?|睡啊么?

以上官话方言“V没V”只限于“吃没吃”、“睡没睡”这种最常用句式(闻喜仅限于“吃没吃”,蒲县仅限于“睡啊没睡”),其他动词一般不进入这种结构,当地也没有“VP没VP”的说法,正常语境中一般只能用“VP(Part)么?”句式表达。

2.正反问是晋语区主要的传疑形式,而且大多数方言点用“VP不/没?”形式表达。例如:

浑源:你吃饭咧/也不?|你听见了没?

五台:你吃饭也不?|你听见了没咾?

兴县:你吃饭也不?|你听见咧没?

介休:你吃饭不?|你听见了没啦?

端氏:你吃饭不吃?|你听着了没有?

如果是单音节动词,“V不V?”在口语中也出现,但仅限于口语中部分使用频率最高的如“吃、睡、走、说”等单音节动词。如大同话的“你吃不吃啦?”、“你耍不耍啦?”,太谷话的“你吃不吃嘞?”、“睡不睡嘞?”等,但更自然的还是“你吃不?”“你睡不?”这种否定词结尾的疑问句。

以上事实充分说明,晋方言的是非问句和正反问句表义功能基本相同,在地域上处于互补分布中。

(三) 晋语区正反问句末的“没”与官话区是非问句末的“么”读音相同

如前所述,是非问和正反问在官话区和晋语区呈互补分布。我们注意到,晋语区正反问句末的“没”与官话区中性问句末的“么”音同或音近。试比较:

晋语区   官话区

浑源:吃啦没məʔ53? 闻喜:吃啊么mə0

朔州:你吃兰没məʔ0? 吉县:你吃啦么mə0

五寨:他买菜了没mə0万荣:他买菜啦么mo0

原平:你有车票也没mə0? 运城:你有车票么mə0

兴县:你听见咧没mə0? 临猗:你听得啦么mə0

值得注意的是,官话区的真性问和晋语区的真性问虽形式不同,但答句却高度一致,都是用肯定/否定形式(或点头/摇头形式)回答。

以上晋语区和官话区方言疑问句表义功能完全相同,只是晋语区疑问句的否定词如果处于句中大都读入声[məʔ],处于句末则多数方言因弱化而丢掉入声韵尾,与语气词“么”读音完全相同,只有少数如朔州方言句末仍读促化形式。很显然,“么”是“没”语法化的结果。

如前所述,山西晋语区仍保留有入声,官话区的入声已经消失。官话区与晋语区疑问句的发展与语音保持一致:官话区发展较快,晋语区发展较慢。

三、 是非问与正反问在各大方言中的分布特点

(一) 真性是非问与真性正反问在全国各方言的分布

真性正反问句在各地方言中形式比较复杂,而且南北方言有类型方面的区别。据邵敬敏(2010),主要形式有:(1) V(Part)不V(Part);(2) VP (Part)不/没VP(Part);(3) V(Part)不/没(Part);(4) VP(Part)不/没(Part);(5) V不VP(Part);(6) VP(Part)不V(Part)等。这些形式都是正反问形式,都纳入我们的考察范围,但限于篇幅,我们重点关注当地口语中最常用的类型。另外,本文暂不考察“K-VP?”型问句。

表一 真性是非问与真性正反问在全国各方言的分布表

(续表)

需要说明的是,上表所列方言语料大多取自已经发表的方言论文或论著(见参考文献),只有山西方言的临猗话和介休话、东北方言的鞍山话、河南方言的开封话为笔者调查所得。所引资料大多是作者清楚表明了哪些是真性问句,哪些不是,少数是笔者根据所举例句得出的判断,如湘语衡阳话。

(二) 真性是非问与真性正反问的类型特点

根据上表,我们可以概括汉语方言真性是非问和真性正反问的特点如下:

1.北方方言中,真性问多为正反问形式,非真性问为是非问形式,二者互补分布。

从上表可以看出,北方方言(包括山西方言)共11个方言点,绝大多数真性问都是用正反问的形式表达,是非问大多不是真性问句(山西官话区除外)。因此,真性问句和非真性问句在北方方言中基本处于互补分布中——是非问形式大多是非真性问句,正反问大多是真性问句。有不少学者在对方言疑问句考察过程中也发现这个问题。例如:

赵学玲(2007)认为山东章丘话的是非问形式都是非真性问句,要么是测度问(本文的求证问),要么是反诘问,普通话真性“吗”字问句当地都用正反问形式。

关彦琦(2007)认为,张北话习惯用正反问来表达普通话是非问所传达的疑问信息。

王咪咪(2008)认为,高陵话是非问句很不发达,只有一种用上升语调问句。当地最常用的、与普通话真性问句相当的是以“不”、“没”结尾的正反问。

胡光斌(2010)把是非问分为是非问1(“心中无数”,即本文“真性问”)和是非问2(“心中有数”,即本文“求证问”),他认为“遵义方言中的是非问只有是非问2,没有是非问1”。

王春玲(2011)认为,西充话的是非问句均带有问话人的意见和态度(即本文所说“求证问”或“诧异问”),普通话“VP吗?”所表达的意思在西充话里都用正反问形式表达。

莫超(2004)认为白龙江流域汉语方言没有是非问句,普通话的是非问句在该流域方言中用正反问的形式来表现,甚至非真性问句都是正反问形式。

赵葵欣(2012),武汉话的是非问句只有语调型和[pə°]尾型。语调型是“明知故问”的疑问句,疑问度很低;[pə°]尾型是“推测”型是非问,疑问度也很低(154页)。真性问句在武汉话中是用正反问形式表达的。

当然,北方方言中也存在真性是非问(如山西晋南官话区等),上述互补分布应该是显示出了北方方言大多数方言点真性是非问与正反问的分布的特点或趋势,但应该不是绝对的特点。

(2)南方是非问与正反问界限模糊,是非问的句末语气词还有否定词的痕迹。

南方各大方言的正反问大多是真性问句(个别是非真性问句),是非问中既有非真性问句,也有真性问句,但以非真性问居多(湘语衡阳话全为非真性问句)。值得注意的是,真性是非问句末的语气词大多是还未完全虚化的否定词或虽已虚化,但仍有否定词的痕迹。具体如下:

A. 邵敬敏等(2010)把上海话的“VP勿?”归入是非问,把“VP勿VP?”、“V勿VP?”归入正反问,并说“VP勿?”是“V勿V?”的后省式(邵认为上海话“VP剋?”的“剋”是“勿啊”的合音形式,是求证问标记,但据张谊生先生告知,“VP剋?”是使用频率更高的真性问句)。试比较(转引自30-31页):

是非问  正反问

侬明早去勿? 侬明早去勿去?

伊是美国人勿? 伊是美国人勿是?

因此上海话真性是非问句末的疑问语气“勿”明显仍是否定词,参照北方方言正反问句“VP不/没?”,我们认为上例是非问叫做正反问也无不可。

汝有去无?(≈你去了吗?)

汝食末?(≈你吃了吗?)

但同时甘于恩又认为,福州话这类问句其实是正反问句的省略形式,因为句末的“无”、“未”、“伓”等句末否定词仍不读轻声,没有虚化,而且不论是福州话还是闽南话,这些句末否定词都可以单独回答问题,表示否定。因此,他倾向于把这里句子处理为正反疑问句,视为向是非问转化的过渡形式。

C. 据邵宜(2010,见邵敬敏等《汉语方言疑问范畴比较研究》),赣方言宜丰话“墨[pæ33]”字句是真性是非问。例如:

你昨日上了课墨?

你吃了饭墨?

而彭兰玉(1995:73—76)却认为湘语衡阳话的“冒”字句是正反问句。例如:

其走嘎冒?

你有针冒?

我们认为以上宜丰话和衡阳话应是同一类问句,都是表示已然态的否定词“没”的弱化形式。我们发现邵宜(2010)文中正反问句只列举了“不”字句,没有“没”字句,因此笔者判断真性是非问的“墨”字句即“没”字句。“墨”应是“没”的弱化或虚化形式。

D. 我们看到,粤语真性是非问句末的“嘛”和客家话真性是非问句末的“么”已完全不同于否定词的读音,应该说是非问与正反问的界限趋于分明,但“嘛”和“么”应该也是由否定词虚化而来,后文将专门分析。

(3)北方方言正反问大多是“VP-neg?”形式,并且“VP不?”蕴含“VP没?”。

我们看到,上表中北方方言正反问句大多数是“VP不/没?”句式。有的方言虽也有“VP-neg -VP”,但以“VP-neg?”问句更常用。表中所选方言点只有贵州遵义话、河南开封话和湖北武汉话有“VP不VP?”的变形说法。值得注意的是,遵义话虽有“VP-neg -VP”句,但胡光斌(2010)强调,口语中以说“VP不/没?”为常;开封话“不”字句是“VP不V?”,但“没”字句却只能是“VP没有?”;武汉话虽然“不”字句和“没”字句都有“V不VP?”和“V没VP?”,但“没”字句同时也有“VP没?”,与“V没VP?”可以自由转换。显然如果“VP不?”和“VP没?”不能在同一方言点同现,则一般是有“VP没?”,没有“VP不?”,即“VP不?”蕴含“VP没?”。

张葵欣(2012)的统计也支持此观点,她统计了全国23种方言,其中北方方言16种,发现“VP不?”和“VP没?”在大多数方言(16种北方话中的12种)中可以同时存在,如果两者不能在同一方言点共现,一定是有“VP没?”,没有“VP不?”,北方方言四个方言点(浚县、武汉、扬州、随州)都是只有“VP没?”,没有“VP不?”(南方各方言两类句型大都能同时在同一方言点存在)。

(4)南方各方言中大多也有“VP-neg?”问句。

从上表可看出,南方各方言中虽然存在“VP不VP?”的各种变式句,但句末为否定词的问句也大都存在。例如吴语上海话的“VP剋?”,湘语衡阳话的“X+冒?”,赣语宜丰话的“VP墨?”,闽语福州话的“VP无/未/伓?”,粤语广州话的“VP未?”,客家石城话的“VP唔?”等。

(5)少数方言“VP不?”意为“VP没?”。

我们看到,北方方言少数方言点的正反问句“VP不?”,意义可以是“VP没?”。例如河北张北话既可以说“天晴了没?”,也可以说“天晴嘞不?”;四川西充话“衣服洗完了没?”完全等同于“衣服洗完了不?”。我们调查了山西吕梁片临县城庄镇郝家湾村和大禹乡大禹沟村,其中城庄镇郝家湾村话在正反问句末用“没啦”或其合音形式,大禹乡大禹沟村则用“不”,两句意义完全相同。试比较:

城庄镇郝家湾村 大禹乡大禹沟村

你有票了没啦? 你有票了不?

买了票了没啦? 买上票了不?

上古汉语正反问句多为“VP不(否)”,中古时多为“VP无?”替换(吴福祥,1997),这些方言点的“VP不?”有可能是上古汉语的遗存形式。

(6)是非问和正反问表义功能相同。

A. 如上所述,北方方言大多数方言点真性问句没有是非问形式,只有正反问形式。不少学者发现普通话的“吗”字问句在方言中只能是正反问句。例如:

普通话 张北话

你能上去吗? 你能上去不?

你有哥哥吗? 你有哥哥没?

开封话

你吃饭吗? 你吃饭不吃?

你吃饭了吗? 你吃饭没有məu°

遵义话

你吃饭吗? 你吃饭不?

你吃饭了吗? 你吃饭没得(/没有)?

文县城关话

你是学生吗? 你是学生吗不是?

你去吗? 你去嘞吗不萨?

B. 南方既有真性是非问,又有真性正反问的方言中,是非问和正反问可以互换。例如粤语“S+嘛?”句式可以和正反问句“V唔V?”互换意义基本不变。(转引自邵敬敏等,2010:109)例如:

你中意佢嘛?→ 你中唔中意佢?

你去嘛?→ 你去唔去?

C. 如上所述,福州话以否定词“无”、“未”结尾的问句,有学者认为是正反问句的省略形式,但与普通话的“吗”字问句意义相当,因为都是用肯定或否定形式回答。例如(转引自邵敬敏,2010:97):

汝有去无?(≈你去了吗?)

汝食末?(≈你吃了吗?)

书中用“≈”是因为作者认为普通话“吗”字问可以用“是”、“不”来作答,而福州话只能用“有/无”“食了/未食”来作答。其实普通话“吗”字问句最自然的答句也应是“去了/没有(去)”或“吃了/没(吃)”,二者都是从肯定/否定角度作答,表义功能应该是相同的。二者的差别只是方言词语的差别。

即使所引语料中有些方言看不出是非问与正反问转换的直接证据,但真性是非问与真性正反问都是用肯定或否定形式(包括点头或摇头的动作)作答这一点所有方言应该都是一致的,因此是非问与正反问的表义功能在现代汉语中应是相同的。吴福祥(1997:49)也认为“由语气词结句的是非问和由否定词结语的反复问结构形式虽然不同,语义功能却大体一致,都可以用肯定、否定来回答,也都可以用点头、摇头来示意”。

四、 从历时角度看是非问与正反问的关系

(一)“VP-neg”应是沿袭古汉语的说法

北方方言大面积出现的“VP-neg?”问句,目前学术界最有影响的解释是,“VP不/没?”是“VP-neg -VP?”的省略形式。但根据历时文献来看,“VP-neg?”在西周时期就已见于文献(吴福祥,1997),与“VP-neg-VP?”是并行出现的,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前者是后者的省略形式,相反,很多事实说明,“VP不/没?”句式是沿袭古汉语的说法。

梅祖麟(1978)和朱德熙(1985)指出,“为VP不?”和“为VP不VP?”是现代汉语反复问句的两个源头。历史文献中“VP-neg?”例句远远超出“VP-neg -VP?”,傅惠钧(2006)认为,上古汉语“饮酒否?”类例句,显然不是“饮酒否饮酒”省略而来。结合北方大多数方言只有“VP-neg?”,而且“VP-neg?”无法还原为“VP-neg -VP?”等特点来看,“VP-neg?”应该是沿袭古汉语的说法。邢向东(2005)从陕北沿河方言的角度对这一观点提出了支持。

(二) 是非问多由“VP-neg?”语法化而来

关于“么”的来源,学界多数人认为来自“无”,首先提出这一观点的是王力(1980:452):“‘麼’是从‘无’演变来的,‘无’的上古音是miwa,它的文言音和白话音是分道扬镳的:文言音逐渐变为轻唇(mı̌ ua → mı̌wu →vı̌wu →vu → wu),白话音则保留着重唇m而丧失了韵头。广州的‘冇’(mou),上海的‘嘸没’(mməʔ),北京的‘没有’(mei iou即‘无有’),都是由上古的miı̌ua变来的。”王力这里明确提出:“麼”就是“无”,“没”也是“无”,“麼”、“没”的共同来源都是“无”,而且王力(同上:458)还说“麼”是“否定词”。也就是说,语气词“麼”是由否定词“麼”逐渐虚化而来的,否定词“麼”与“无”、“没”是同源关系。其他很多学者也对“无”、“没”、“么”之间的演变关系作过历时考察,结论与王力基本相同,不再赘述。

吴福祥(1997)细致梳理了“VP-neg?”句式的历时发展及语气词“麼”的产生:是非问语气词“麼”产生的过程肇端于正反问句“VP-neg?”句尾否定词的虚化以及由此造成的“VP-neg?”句式的分化,其时间可追溯到后汉,最初导致句尾否定词虚化的是谓词前出现了否定副词“莫、不、宁”等。这种虚化和分化的结果导致后汉“VP不(否)?”语义上被分成甲“VP不1(否1)”(正反问句)和乙“VP不2(否2)”(非正反问句)两类,六朝时期,“VP不(否)?”的词汇虚化和句式分化的进程加快,最终促使“无”在唐代大量进入两类“VP-neg?”,并由“无2”蜕变出语气词“麼(磨/摩)”,如果不考虑读音和字形的因素,“麼”字句其实在中古已经产生。

山西官话区“么”字问句与晋语区“没”字问句的语法化关系和南方各方言是非问与“VP-neg?”问句界限模糊的特点对上述学者的论断提供了支持。

五、 结论:真性是非问与正反问都是一般疑问句

(一) 共时和历时平面都显示,是非问与正反问在功能上相通

从上文分析可以看出,不论是共时平面还是历时平面,是非问都是非真性问句居多,正反问则是真性问句居多,二者在功能上处于互补分布。山西方言真性是非问与真性正反问在地域上的互补分布也显示,二者是处于不同历史层面上的同类疑问句。

从历时层面看,上古汉语中就有“VP-neg?”和“VP-neg-VP”两种句式。据吴福祥(1997),中古时期“VP-neg?”的neg率先在有否定副词(“莫”、“不”、“宁”等)的“F-VP-neg?”句中发生虚化,变成是非问的语气词,这种从正反问发展而来的是非问一开始就是非真性问。又据王力(2000:312),上古汉语的是非问句既有真性问也有非真性问,语气词“哉”是纯粹反诘,“与(欤)、邪(耶)”是要求证实;纯粹传疑的只有“乎”。因此现代汉语是非问句是从上古和中古两种是非问发展而来的,而且古代是非问多数都是非真性问。从袁毓林(1993)对用北京话写成的5部作品中“吗”字问的统计也可看出,是非问最初多为非真性问:5部作品中,“吗”字非真性问用法占绝对多数,但历时地看,从30年代《月牙儿》的1:8到80年代《豆棚瓜架雨如丝》的5:8,真性是非问在逐步增多,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半个世纪以来北京话“吗”字句的变迁。而且袁毓林发现,非真性用法多为否定句,这与吴福祥所说,“VP-neg?”的句末语气词是在否定副词句中率先虚化的事实遥相呼应。

从共时层面看,如前文所述,是非问与正反问在北方方言中基本处于互补分布状态,大多数北方方言是处于功能上的互补分布——真性问多用正反问,非真性问多用是非问。我们认为,功能上互补分布的原因与二者表义功能基本相同直接相关,因为根据语言的经济原则,表义相同必然会在功能上发生分化。

从共时平面还可看出,南方大多数方言都有“VP-neg?”问句,而且很多方言点是非问与正反问界限模糊,是非问的句末语气词还有否定词的痕迹(详见148—149页)。这说明很多方言正反问的句末否定词的语法化还没有彻底完成,与上述山西晋语区与官话区的真性是非问的“么”与真性正反问的“没”类似。

(二) 真性是非问与真性正反问从功能上应属于同类,都是一般疑问句

如前所述,人类语言普遍存在的疑问句基本功能一为是非疑问句,二为特指疑问句。根据前文的方言事实,二分系统也符合现代汉语疑问句的实际。我们认为,在现代汉语中,应该首先区分真性问和非真性问,真性是非问和真性正反问都是yes-no question,如果提取义素,可以表述为[X,-X];另外,北京话和各地方言中都有选择问句,从结构形式和答句看,似乎和是非问、正反问有明显区别,但如果提取义素,选择问句应该也是[X,-X],或者可以表述为[X,Y],选择问只是把是非的回答变成了选择其一的回答,所以这三类疑问句从表义功能的本质上说应该是相通的(关于选择问句与是非问、正反问的关系,我们另文讨论)。

现代汉语疑问系统图示如下:

参考文献:

范继淹 1982《是非问的句法形式》,《中国语文》第6期。

傅惠钧 2006《关于正反问历史发展的几个问题》,《古汉语研究》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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