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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孔”的诗歌创作_“三孔”的济世人生

时间:2022-08-11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现就他们的诗歌谈谈它的总体特征。“从容自道”“歌诗以自娱”的诗歌主张,促成了“三孔”诗歌特点的形成。题材日常生活化为三孔诗歌的最大特点。而就三孔诗中的题材来看,则更日常化、个人化、人文化。“三孔”人文活动的丰富,决定了他们诗中人文题材的丰富。“三孔”以日常生活入诗,还体现在日记体、记事体诗作中。

三孔”的诗歌创作_“三孔”的济世人生

“三孔”不仅是政界要人,而且是文章大家,平生著述极为丰富,尽管诸多著作大部分都已散佚,但仍有《清江三孔集》洋洋三十卷,其诗作尤为突出,共计有一千四百首诗歌,共二十四万字,谓之皆“有德之言而非雕篆之习”,其中有孔文仲诗十首,孔武仲诗七卷,其中古体诗一百八十首,今体诗四百三十八首,共计六百一十八首。孔平仲诗九卷,其中古体诗一百八十一首,今体诗三百七十六首,诗戏二百一十五首,共计七百七十二首,诗作的数量都不少的。宋章定《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三十四云“在宋朝以文章名世,父子兄弟齐名者甚众。若三苏、三刘、三沈、三孔则其彰彰尤著者也”。现就他们的诗歌谈谈它的总体特征。

武仲《兴国僧房诗序》云:“于闲暇时作为歌诗以自娱……感于物、动于心、发于言,不为讥嘲以忤群众,从容自道而已,亦诗人之志也欤?”武仲《张子厚睦州唱和集序》云:“夫诗之用于世久矣。其间隐约,而出入于风谕比兴之间,使人可以喜,可以愠。……甚者,父子相语朋友相戒,曰:‘诗不利于身,不可为也。’是亦不善处之而已,如子厚与诸君之作,优游乐易,摹写风物,自为嬉好,人亦知其不与世意。”“从容自道”“歌诗以自娱”的诗歌主张,促成了“三孔”诗歌特点的形成。

一、题材日常生活化

“三孔”诗歌以题材划分,有反映民生疾苦诗、政治诗、日常生活诗、行旅诗等。题材日常生活化为三孔诗歌的最大特点。清翁方纲《石洲诗话》卷四认为“宋诗妙在实处”,“宋人之学,全在研理日精,观书日富,因而论事日密。如熙宁、元祐一切用人行政,往往有史传所不及载,而于诸公赠答议论文章,略见其概。至于茶马、盐法、河渠、市货,一一皆可推析。南渡而后,如武林之遗事,汴土之旧闻,故老名臣之言行、学术,师承之绪论、渊源,莫不借诗以资考据。而其言之是非得失与其声之贞淫正变,亦从可互按焉”。这里翁方纲谈到宋诗的实用价值,着眼在诗歌题材的大处,如与史事相关者。而就三孔诗中的题材来看,则更日常化、个人化、人文化。如平仲《使纸甚费》《狂犬》《子明棋战两败。输张遇墨,并蒙见许夏间出箧中所藏以相示。诗索所负,且坚元约》《书所见》《元丰四年十二月大雪郡候送酒》诗;武仲《钱穆仲(父)有高丽松扇,馆中多得之者,以诗求之》《内阁钱公庞惠高丽松扇以梅州大纸报之,仍赋诗》《书馆买粟饭,取閤门水以接昼饥》《读王逢原文,奇其才,择其甚精者,录为一编》诗,等等。以诗歌形式写“我”之所见所闻所历,正所谓“从容自道而已”(武仲《兴国僧房诗序》)。(www.guayunfan.com)

“三孔”人文活动的丰富,决定了他们诗中人文题材的丰富。平仲喜下棋,且棋艺颇精,集中关于“棋”的诗歌颇多,如《子明棋战两败。输张遇墨,并蒙见许夏间出箧中所藏以相示。诗索所负,且坚元约》《鄼阳观棋》《一胜篇》《再胜篇》《承君输棋八路》等。平仲诗云“欣然趣自得,其乐胜书画”,既将下棋视作一种智力活动,同时对峙的棋局又往往使人联想到社会人生:“初味若恬淡,锋交渐纵横。攻南意窥北,翻复乃人性。计虑临纪出,或从死中生。勇者喜见色,怯者噤无声。谁云一枰小,斗智亦已精”(《鄼阳观棋》)在人生失意时刻,下棋也成为诗人不问荣辱、寻求超脱的方式之一:“平生疏野得江湖,岁暮西斋拥一炉。雨滴空阶如自语,风吹长木更相呼。世间宠辱收棋局,楼上光阴入酒壶。近日睡时全少梦,攀缘狂想自知无。”(《西斋冬夕》)此外,三孔集中其他人文题材的作品如观书画,有武仲《观钟离中散草书帖》《秘阁观唐法帖呈同舍诸公》《子瞻画枯木》《阴山七骑图》等,平仲《唐林夫累惠书,字法绝精,以诗谢之》《梦锡惠墨答以蜀茶》等。

“三孔”以日常生活入诗,还体现在日记体、记事体诗作中。这些诗作常常或直接以日期、事件为题,或明确言明作诗记文的目的。如武仲《雷亭四言》:“雷震于天,石陨于山。石则何罪,龙殛石间。容而不拒,石则有愆。毋谓恢广,不察神奸。想方震时,大雨溢川。万里晦冥,风霆后先。独恨不及,徙倚纵观。睨而不惊,知神之全。余后过之,间四十年。乃记其始,以永其传。”《儿归行》:“儿归儿不归。朝为子母欢,暮为禽鸟飞。故居不得返,深林安可依。此身寂寞已如此,我母在家应忆子。子今岂不思其亲,空有旧心无旧身。儿归儿不归。春已暮,朝多风,夕多雨。山虽有泉陇无黍,儿寒有谁诉,儿饥与谁语?万物卵翼皆相随,儿今不得儿子母。儿归儿不归。年年三月种麻时,此声烦且悲。闻昔一母而两儿,于己所生独爱之。麻生指作还家期,惟憎者来爱者去,物理反复不可知。天公岂欲故如此,善恶报敏如埙箎。至今哀怨留空山,长为鉴戒子母间。岂独行客愁心颜,儿归摧痛伤心肝。”平仲《日出》:“仲冬十一月,我行赴高密。路出东海上,晨起骇初日。腾腾若车轮,只向平地出。较于昔所见,得此十之七。蟾蜍尚弄影,皎皎横参毕。辉光一迸散,夜气扫若失。扶桑想可到,俗虑苦难讫。壮观曾未厌,侧叹流景疾。”《二月一日》:“春时虽已半,春色犹尚浅。海上冰霰多,城中花木晚。今朝天气始微晴,万里东风照眼明。南河截水共游赏,好约扁舟载酒行。”《收家书》:“早承会稽信,晚接清江使。两地千余里,尺书同日至。既知骨肉安,复得邻里事。丁宁问儿女,委琐及奴婢。开包视封题,亲故各有寄。牛狸与黄雀,路远不易致。东人罕曾识,专享无所遗。岂徒抵万金,鼓腹快异味。”《鸡冠》:“我初种鸡冠,其小乃毫芒。曾未得几时,忽已过我长。根株既猥大,枝叶亦开张。吐花凌朝曦,生意殊未央。阴风自西来,惨淡驱清霜。一夜忽变故,叶萎花已黄。当此繁盛时,为尔偿壶觞。及今乃腐草,好玩安可常。呼童尽剪拔,昔恐践踏伤。庭除稍旷阔,耳目加清凉。竹枝久蒙蔽,迥立独苍苍。”《十月二十一日夜》:“紞紞有如打两鼓,星河漫漫参在户。百鸟已栖人不行,西南汹汹有异声。有若鬼神移山岳,又如战败百万兵。出门望见乃火起,椽落瓦裂咫尺鸣。问之相去一里间,红光烁烁侵天明。长烟涌波月魄死,其间有物如撒星。是时久旱水泉竭,高屋一燎如毛翎。小儿但知聚看笑,不知扰扰人纵横。皇皇奔走最可念,耿耿不寝心飞惊。明朝出视火起处,焦木颓垣不知数。白头老姥啼向天,叹息之声满行路。”《元丰三年十一月施君发之县丞舣舟浔阳,出所收书相示,好之笃,蓄之多,装裱之妙可尚也。诗以记其事》:“发之之舟系湓水,示我名书百余纸。自言此乃十之一,访寻藏蓄尚未已。装褫卷袭皆精致,从前所见无此比。城荒俗陋谁与游,如君好事固可喜。天寒手冷不厌观,似我赏音知有几。自今有得当助君,不惮缄封寄千里。”

以日常生活入诗,极易导致题材的琐碎。如平仲《使纸甚费》诗,只是抒发其对“使纸甚费”情形的感慨;《狂犬》则是写诗人一条离家半年的狗。然而也有一部分诗歌或是诗人的一种诗意体验,或包含了生活的哲理在内。如平仲《马上小睡》诗:“夹路桃花眼自醉,昏昏不觉据鞍眠。觉来已失初时景,流水青山忽满前。”将不经意中一段时间后的环境变化自然道出,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又耐人寻味。又如《昼眠呈梦锡》诗:“百忙之际一闲身,更有高眠可诧君。春入四支浓似酒,风吹孤梦乱如云。诸生弦诵何妨静,满席图书不废勤。向晚欠伸徐出户,落花帘外自纷纷。”《即事》《西轩》《知郡太博临宴公宇诗以为谢唐林天在席》,将日常生活中的诗意发掘出来,并用诗歌的形式予以表现。元祐元年(1087),武仲拜访苏轼、苏辙,他们正与人共坐饮酒,武仲忽然上马驰去,归家即作《谒苏子瞻因寄》诗一首:“华严长者貌古奇,紫瞳奕奕垂双眉。颜如桃花两侍儿,问其姓名自不知。嗫嚅欲吐新奇词,岂亦有虎来护持。维摩高卧尽不应,蓬山藏史策马驰。二豪兀坐浑如痴,错认醍醐是酒卮,谁将此景付画师?”(见苏轼《偶与客饮,孔常父见访,方设席延请,忽上马驰去,已而有诗,戏用其韵答之》)在武仲笔下,整幅场景充满了欢愉脱俗的氛围,而诗人自己则更是被感染并深深地触动,因而策马吐出“新奇词”。

三孔诗歌题材的这种日常生活化,是诗歌功能拓展的表现之一,说明诗歌已经成为三孔生活中经常运用的一种表达形式,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他们人文题材的丰富及自然意象人文化的倾向既是宋代文人文化生活丰富的产物,也是三孔沉醉于浓郁的人文氛围中,以丰富的人文世界作为精神享受的文化心理的表现。

二、喜用以文为诗

“三孔”在诗歌创作中强调“我”的存在,使自我表达和传递的重要性凸现出来,为此,三孔在诗中借用了文的表现方式,即“以文为诗”。“以文为诗”的说法,最早见于沈括的评论:“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见宋魏泰《临江隐居诗话》)。陈师道《后山诗话》也有类似说法:“黄鲁直云:……杜之诗法,韩之文法也。诗文各有体,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

“三孔”以文为诗,其一是使用虚词。平仲《送从道》诗云“去年风云搅天暗,君马区区之海涯。今年苦寒又访别,正是去年行役时。信阳虽远重来得,小桃常探春消息。如今官满去不返,又见花开谁记忆。乾坤浩荡归无乡,岁月峥嵘老相逼”,“又”“正是”“虽”等虚词的使用,使全诗意脉连贯而显豁。虚词的使用,还可以增加诗歌音节及内容上的转折顿挫。如文仲《将至南都途中感旧二首寄钱穆父》之其二“书凭去雁虽无便,路出名师亦有缘”中的“虽”“亦”武仲《广济道中》“蔫黄犹是旧时叶,格磔稍闻新岁声”中的“犹是”“稍”,平仲《适值刘从道供奉往信阳镇用前韵送之》“别恨不须青草色,归期当及水桃香”中的“不须”“当及”,都属于这种用法。

其二为造散语。平仲《因读黄鲁直所与周法曹诗,诗与字俱好,以此寄之》就表现出一种散文化,诗云:“鲁直之文如电坼霜开,鲁直之书如雨行冰散。骎骎步骤日加远,与子三年不相见。庭柯未长一尺围,起视孤标插星汉。昨朝诵子所作诗,使我自失长嗟叹。我衰力薄空辛勤,直欲为子焚笔研。此才不使重台阁,四十青衫尚为县。南山积雪玉倚空,高亭压城天北风。安得与子跨飞鸿,与我共哦清景中。锵金纡紫世不空,豪杰卓荦岂易逢。愿言与子长相从,四方上下为云龙。”这种散文化,使诗歌在叙事、状物、抒情等方面明白而又详尽。又如平仲《小庵诗》:“甃石为道,旁植冬青不死之灵草;跨水为桥,上有百年老木之清阴。小庵又在北墙北,花竹重重深更深。公余竟日无一事,卜此佳趣聊栖心。明月为我迟迟不肯去,清风为我渐生好音。”这里长短不一的散句,取得了错落有致的效果,并与诗人愉悦自得的心情相映衬。

其三是让诗歌吸取散文的叙述方式。平仲《述鸥》诗云:“水滨老父忘机关,醉眠古石红蕖间。绿波荡漾意不动,白云往来心与闲。有鸥素熟翁如此,命侣呼俦就翁喜。相亲饮啄少畏避,自浮自沉不惊起。渔人窥之即谋取,手携罗网来翁所。群鸥瞥见皆远逝,千里翩翩一回顾。鸥不薄翁翁勿疑,避祸未萌真见机。渔人罗网不在侧,敢辞旦夕从翁嬉。”诗作写《列子》卷三中的一则故事,故事说:“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诗作保持故事基本情节,叙述方式也一致,只是变换了人物的身份。平仲将这则故事的载体实现从文到诗的转变,全诗意脉连贯,语序正常,语言疏朗而流畅。另外武仲《答苏子由留赠》诗也表现出一种散文化叙述方式,诗云:“西垣有古人,磔磔气貌古。落笔成文章,无可加损处。策蹇得过门,殷勤相劳苦。湛然神观全,秀粹充眉宇。语我春已阑,斯民望时雨。宿麦正满野,骄旸恶如虎。云师未洒泽,赤子将谁乳。侍臣当忧国,密计应裨补。又云好著书,安得一州去。知公趣操异,不为夸腰组。衣锦若还乡,亦当从幕府。”这些形式在三孔诗作中常见。

陈师道《后山诗话》认为以文为诗,“要非本色”,“诗文各有体,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故不工尔”。那么,以文为诗是否同时意味着诗歌审美特征的消失呢?从三孔的诗作来看,显然并未因此而减弱。如平仲《代小子广孙寄翁翁》诗:“爹爹来密州,再岁得两子。牙儿秀且厚,郑郑已生齿。翁翁尚未见,既见想欢喜。广孙读书多,写字辄两纸。三三足精神,大安能步履。翁翁虽旧识,伎俩非昔比。何时得团聚,尽使罗拜跪。婆婆到辇下,翁翁在省里。大婆八十五,寝膳近何似。爹爹与妳妳,无日不思尔。每到时节佳,或对饮食美。一一俱上心,归期当屈指。昨日又开炉,连天北风起。饮阑却萧条,举目数千里。”这首诗,陈衍《宋诗精华录》评曰:“学卢仝体,而去其钩棘字句。”这评论是不正确的。其一,陈衍所谓“卢仝体”,指卢仝《寄量抱孙》诗,是“翁”寄“孙”,而这里是“孙”寄“翁”。其二,平仲此诗不仅没有“钩棘字句”,而且模拟儿童的语气来写,向翁翁诉说父母和自己兄弟姐妹的情况,并问候翁翁、婆婆、大姨,表达了作者对亲人的思念之情,活泼而又有趣。卢仝诗不可与此相比。又如平仲《落花》诗:“岭南冬深花照灼,比至春初花已落。乘闲携酒到西园,鸟散蜂归春寂寞。江南此际春如何,红杏海棠开正多。归期不及春风日,犹见池塘着绿荷。”(元符三年英州作)此诗名为落花,实写春天。岭南的春天到了,花都已经凋谢。诗人欲到花园赏春,没料到却是“鸟散蜂归春寂寞”的情景。这样一个寂寞的春天,诗人不由联想起此时的江南正是红杏、海棠开花的时节。即便回家的时候错过了春天,还有满池绿色的荷叶可以欣赏,后两联为联想之辞,与前两联形式鲜明的对比,诗人的落寂与思乡之意溢于言表。陈善《扪虱新话》上集卷一说:“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世传以为戏,然文中要自有诗,诗中要自有文,亦相生法也。文中有诗,则语句精确;诗中有文,则词调流畅。谢玄晖曰:‘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此所谓诗中有文也。”说的正是诗与文在艺术表现上相互借鉴、互相生发的道理。“三孔”的“以文为诗”就体现了这一点。

三、重视蕴含学识

文仲在给司马光的信中谈道:“学积于内,则文发于外。积于内也深博,则发于外也淳奥,则夫文者虽不学焉,而亦可以兼得之。学不充于中,而徒外事其文,则文盛于外而实困于内,亦将兼弃其所学。”(司马光《答孔文仲司户书》),平仲有《读江庵集》诗:“煌煌一匹锦,烂烂五色笔。始如何处得,怅此梦中失。淹也虽善文,葳蕤少筋骨。譬人气不深,往往多奄忽。晚年既富贵,外学仍老佛。岂非有所怠,寖使天才屈。奈何不自尤,秘怪疑鬼物。我有十丈舟,风期驾溟渤。褰霞谒东皇,擘浪窥月窟。唯忧倦或止,视此颇自栗。”这些都说明他们兄弟俩重视内在修养及学识的积累,强调其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性。苏辙《次韵孔武仲学士见赠》诗云:“羡君耽读书,日夜论今古。虽复在家人,不见释手处。意求五车尽,未惜双目苦。蓬莱倚霄汉,简册充栋宇。学成擅囷仓,笔落走风雨。”既描述了武仲耽于读书的情形,同时也表明武仲的文学创作得力于学养的事实。平仲也批评江淹之文“葳蕤少筋骨”是“气不深”所致,江淹才尽是其“有所怠”的结果,这种重视从儒学中吸取营养,以学问为诗的观点,在创作中时有表现。试以平仲诗《和经父寄张绩二首》为例,诗曰:

“解纵梟鸱啄凤凰,天心似此亦难详。但知斩马凭孤剑,岂为摧车避太行。得者折腰犹下列,失之垂翅合南翔。不如长揖尘埃去,同老逍遥物外乡。

“半通官职万人才,卷蓄经纶未得开。鸾凤托巢虽枳棘,神仙定籍已蓬莱。但存漆室葵心在,莫学荆山玉泪哀。倚伏万端宁有定,塞翁失马尚归来。”

其一:“解纵枭鸱啄凤凰”事见《庄子·秋水》,“但知斩马凭孤剑”见《汉书·朱云传》,“岂为摧车避太行”见曹操《苦寒行》),“得者折腰犹下列”见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失之垂翅合南翔”见《后汉书·冯异传》,“鸾凤托巢虽枳棘”见《后汉书·仇览传》,“但存漆室葵心在”见《列女传》,“莫学荆山玉泪哀”见《韩非子》,“倚伏万端宁有定”见《老子》,“塞翁失马尚归来”见《淮南子》。这两首诗运用典故与现实的情况相融得恰到好处。“但知斩马凭孤剑,岂为摧车避太行”中的“但知”“岂为”,“但存漆室葵心在,莫学荆山玉泪哀”中的“但存”“莫学”,不仅增加了诗歌的顿挫之感,而且表现出鲜明的倾向性。全诗以筋骨思理取胜。史料记载平仲“长史学”(《宋史·本传》卷三四四)。“史学尤精”(宋章定《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三四),学问功底给他们的创作带来了另一个特色。

此外,“三孔”还长于次韵诗(次难韵诗)、杂体诗。这些诗歌的创作带有“自娱”和竞技的意味,同时也是对自身语言能力和学问积累的挑战,如平仲药名诗一首题为《再作药名诗一首寄亶父,并用本字,更不假借。此诸名布在本草中,虽或隐晦,然以为不当但取世俗之所知而遗其所不知,亦君子之用也。至于搜索牵合,亦可以发人意思而消磨光景,请亶父同作》,另一首题为《亶甫寄示庐山高药名诗,亦作一首奉酬。不犯唱首,兼用本字,更不假借》。据此可见他对药名诗的认知。平仲杂体诗也很别致,《诗戏》中有杂体诗一百七十首,其中人名诗十一首,集句诗五十九首,八音诗十七首,四声诗九首,藏头诗二十三首,药名诗十一首,药名离合诗六首,离合诗两首,离合转韵诗一首,六诗(数字诗)四首,郡名诗五首,笔画诗六首,回文诗五首,星名、卦名诗各一首,藏字、词、句诗五首。七字至一字诗两首。这些离奇古怪的诗都要有学问功底的,在今天看来这种诗无非是游戏之作,但在宋人眼里却看成是非等闲之举。南宋吕祖谦(1137—1181)编定《宋文鉴》时,三孔作品尚未编集。《宋文鉴》收平仲诗二十七首,其中人名、郡名、四声、藏头、离合诗占二十一首,余为民歌体六首。《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七说到《漫叟诗话》评论药名诗时,亦引述孔毅甫药名诗,并作为下面例证加说明。此外,“三孔”的集句诗,亦表现他们的学问功底,孔毅甫常集句赠东坡,东坡曾戏称:“羡君戏集他人诗,指呼市人如使儿。”他对孔毅甫的集句诗《寄孙元忠》也很感兴趣,称它为“殆不减《胡笳十八拍》也”(此处指王安石十八首集句诗)。集句诗当时以王安石写得最好,《竹坡诗话》拿他与王对比,由此可以看出,宋人诗话对平仲诗歌的评价基本集中在其集句诗和药名诗的创作上,对博学、急智、巧思、雅趣,而又要求形成己意十分欣赏。平仲这种集句诗很多,其集句有集《文选》句,集杜甫句等,尤以集杜诗更佳。如《寄孙元忠》其二诗:“抱病江无白首郎(杜甫《承闻河北诸道节度使入朝欢喜口号绝句十二首》其七),秋风此日晒衣裳(《七月一日题终明府水楼二首》其一)。看我形容已枯槁(《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此岂有意仍腾骧(《瘦马行》)。一官羁绊实藏身(《寄常征君》),富贵于我如浮云(《丹青引赠曹将军霸》)。致君尧舜付公等(《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递呈苏诶侍郎》),几时高义排金门(《寄柏学士林居》)。”句句出自杜诗而又表达了自己倦于官场,无意仕进的心性。如出诸己,而无掇拾之迹。苏轼作《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赠五首》云:“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对平仲的集句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四、推崇李杜与“从容自道”

武仲、平仲都很推崇杜甫。平仲《题老杜集》诗云:“七月鸱号乃至此,语言闳大复瑰奇。直侔造物并包体,不作诸家细碎语。吏部徒能叹光焰,翰林何敢望藩篱。读罢还看有余味,令人心服是吾师。”武仲《读杜子美〈哀江头〉后》也说:“自晋宋以来……余固喜诗,愿以子美为师者。”平仲诗是从杜甫诗歌艺术集大成的角度来谈,武仲文涉及的是杜甫诗歌所包含的思想意义及杜甫的人格魅力所在,将杜甫的忧国忧民意识提到首位,认为看不到这一点,就“不谓之知子美也”(《读杜子美〈哀江头〉后》)。这两方面基本代表了宋代诗人对杜甫的看法,也是他们推崇杜甫的原因所在。

平仲作诗受杜甫的影响,就诗歌内容而言,平仲学习杜甫,创作了一些反映民生疾苦的诗篇,如《长芦咏蝗》《和常父湖州界中》《夏旱》诗等。其中《夏旱》诗云:“元丰四年夏六月,旱风扬尘日流血。高田已白低田干,陂池行车井泉竭。多稼如云欲成就,天胡不仁忍断绝。雷声隆隆电摇帜,雨竟无成空混热。如闻大河决北方,目极千里波涛黄。我愿蛟龙卷此水,洒落东南救焦死。又闻戎泸方用兵,战车甲马穿云行。安得疏江拥三峡,余波末流灌百城。分支引派入南亩,尽使枯槁得复生。志大心劳竟何补,仰视云汉高溟溟。吾徒禄食固可饱,更愿眼前无饿莩。”这与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情怀与精神何其相似!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也有借鉴。如平仲叙事诗中的细节描写,《常父寄半夏》诗写接到武仲寄来的半夏后,儿女们急于尝试的情形:“齐州多半夏,采自鹊山阳。累累圆且白,千里远寄将。新妇初解包,诸子喜若狂。皆云已法制,无滑可以尝。大儿强占据,端坐斥四旁。次女出其腋,一攫已半亡。小女作蟹行,乳媪代与攘。分头各咀嚼,方爱有所望。须臾被辛螫,弃余不复藏。竞以手扪舌,啼噪满中堂。父至笑且惊,亟使啖以姜。中宵方稍定,久此灯烛光。大钧播万物,不择窳与良。虎掌出深谷,鸢头蔽高冈。春草善杀鱼,野葛挽人肠。各以类自蕃,敢问孰主张。水玉名虽佳,神农录之方。其外则皎洁,其中慕坚刚。奈何蕴毒性,入口有所伤。老兄好服食,似此亦可防。急难我辈事,感惕成此章。”采用白描手法,生动亲切。类杜甫《北征》诗中的细节描写。此外,平仲诗还学习了杜甫律诗语序变换的特点。杜甫此类诗句有“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秋兴八首》其八);“青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陪郑文广游何将军山林十首》其五);“青惜峰峦过,黄知枯柚来”(《放船》)等等。这种语序的倒置,一方面包含有寻求新的表现结构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有使语序选择与人的心理体验趋向一致的目的,如平仲《口占》诗云“红破露花将引蝶,绿深烟柳已藏乌”,“红破露花”“绿深烟柳”的常规语序应为“露花破红”“烟柳深绿”,将“红”与“绿”提前,重点强调给自己突出印象的色彩视觉。同时,从句子结构上看,倒装使两句诗都避免了平板、浅露,获得了“语峻而体健”(宋王得臣《麈史》卷中)的语言效果。

除对杜甫的推崇外,平仲还有诗赞叹李白的诗风,表达向往之意。《李太白》诗:“卓哉太白诗家徒,天然俊逸不可拘。豪文脱去刻削巧,远意得自浑沌初。酒醒落笔洒风雨,当时所就皆须臾。骅骝驰骤日千里,鸿鹄轩腾凌九虚。蹇驴尺鷃不足道,徐步低翥何区区。后人吟咏多自蔽,锼句炼字为良图。撞金拊石皆可听,未若霹灵轰天衢。公之大材不小到,俗议何者相加诬。贱生仰公风格美,未能仿佛空踌躇。”又有《李白祠堂》诗二首:“洒落风标真谪仙,精神犹恐笔难传。文章若出斯人手,壮浪雄豪一自然。”“太白之精生李白,诗中元帅酒家豪。轩然眉目已如此,况着当年宫锦袍。”平仲还有诗师法李白处。其中《疾国偶成呈介之》诗云:“吾生十五犹孩童,胸中胆气摩天开。”黄庭坚评平仲诗曰:“气与神兵上斗牛。”(《次韵和答孔毅甫》)李白诗以气胜,其气奇,其气逸,其气壮,意象丰富,比喻生动,都可以在平仲诗中找到影子。如《次韵常父二十九日闸上作》“何如便赋归去来,百尺高帆席同卷”、《杜令无隐亭常梅》“直须玉蕊十分开,洗尽烟岚春气回”等。此外,平仲的一些诗句是从李白诗中化用而来的,如《送梦锡往齐州》:“惟有随君心,千里不能休。我兄在历城,相别岁已周。音问月三四,东西交置邮。岂如一相见,君今涉其州。为我道亡恙,深言致绸缪。先驰魂梦往,迎子鹊山头。”此诗化用了李白“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句。《夜聚杨节之秘校庙宇》“雪花如掌大”见李白“雪花如大手”(《嘲王历阳不肯饮酒》句。清人曾错把《朝散集》(豫章丛书《清江三孔集》平仲部分)中的卷二至卷六收入郭祥正的《青山续集》中。郭祥正素有“小李白”之称,这种错收应该说与平仲的师法李白不无关系。在宋代尤其推许并学习杜甫的风气下,平仲的师法李白无疑是异于时人的举动。

然而正如武仲《兴国僧房诗序》《阁下观竹笋图》所说“作为歌诗以自娱”“从容自道”“贪得以记忆我,俱非贤达心”,强调的都是“我”的存在。由“我”出发,武仲、平仲在文章中更多的是对文学作品独特性的追求:“夫天下之物,美者恒难得,异者恒难见,而莫甚于文章也。益非为之者难,而工之者难也。非工之者难,而可以传于久远之难也。非传于久远之难,而能使后世作者无以过之之难也”(《代史大卿谢欧阳永叔书》)。平仲常云:当作不经人道语,所谓“不经人道语”,有避免陈言之意,更主要的是意在突出表现具有个性的体验。武仲、平仲将这种主张付诸创作实践之中。“行役渐多身渐老,诗题聊寄旅程难”(武仲《发青阳驿》),武仲、平仲集中行旅诗颇多,且很具特色。武仲的一部分行旅诗写所见所感,自然而有思致。如《故县遇风二首》其二:“积雨成湖客路长,春风掀搅意何狂。残云吹尽真天力,乞我晴明入帝乡。”《关山路三首》其二:“晨朝马匹涉崎岖,映水梅花淌一株。旬日山川历千里,江南雪蕊已全无。”有的也表现出节奏明快如《蕲春听琵琶五首》其四“百转千萦住复移,浑如啄木在高枝。春郊极目快晴后,峭绝一声飞去时”;《瀑布六首》其二、三“山头飞瀑海中潮,此理谁能问泬寥。只恐分流从月窟,桂香无限到西桥。晴天如练雨成雷,飞洒青空亦快哉。推倒西峰一百丈,试观河汉所从来。”平仲则善于捕捉行旅生活中最被触动的一面,并将其表现出来。或用平淡的笔法,或使用生动的比喻、丰富的想象、大胆的夸张等手法。其《寄内》诗云:“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诗中没有直接言明“别后心”的内容,只言“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其意尽在句中,表现含蕴而深婉。《集于昌龄之舍》“一醉昏昏万不知,黄昏促席夜深归。明朝唯见家人说,昨夜归时雪满衣”,后两句进一步衬托出昨夜与友人相聚的欢畅。“昨夜归时雪满衣”,以白描手法使当时情景呼之欲出。《水头》诗云:“荒湾斗转河如束,千古痴龙卧空谷。公然收水入毫芒,万里昆仑倾不足。春妍睡醒鳞甲开,顷刻已放波头来。冲梢掠橾何迅速,喷云溅雪争崔嵬。舟人传呼隘两岸,骇若百蛰逢惊雷。连桩系缆犹恐脱,不尔船碇俱倾颓。须臾水面如平掌,客子棹歌船下上。”诗中将水头涌至比作“千古痴龙”“春妍睡醒鳞甲开”“喷云溅雪争崔嵬”;舟人的反应则是“骇若百蛰逢惊雷”,场面的描写,生动传神。全诗的节奏也如水头涌至,到退去的过程一般紧张而快速。《霁夜》诗则是别种风格,诗云:“寂历帘栊深夜明,睡回清梦戍墙铃。狂风送雨已何处?淡月笼云犹未醒。早有秋声随堕叶,独将凉意伴流萤。明朝准拟南轩望,洗出庐山万丈青。”寂历的月夜在戍墙的铃声中更清寂。梦是“清梦”。狂风大雨后的“淡月笼云”,正是雨过天晴的景象。“堕叶秋声”既是衬夜之寂,也是“流萤”的意象一同增添了秋夜的清凉之感。而明朝雨后的庐山,想往中应是清丽无比。黄庭坚评平仲诗云“诗如晴雪濯江汉”(《次韵和答孔毅甫》),应是指此类诗作而言。

“从容自道”“作不经人道语”的特点当然不仅仅表现在武仲、平仲的行旅诗的创作上,其他题材诗亦大多数如此。如武仲《落日》诗:“光彩沉沉万木西,青空围出酿燕脂。家园正对荒陂望,恰似腾波出海时。”又如平仲《瑞香花》“去年荆楚赏芳菲,今岁江淮水渺弥。绿发方当少壮日,清樽不负艳阳时。风波此去犹千里,桃杏何缘见一枝。独有瑞香花两槛,远将春色自相随”,《初十夜作》“泱泱积水绕亭基,月白风清夜坐时。转舵开船即千里,只应重到解相思”等。

孔氏兄弟既推崇“李杜”同时又别开生面,“从容自道”,这使他们取得了较高的诗歌成就,引起同期文人对他们的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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