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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闻一多的诗歌美学说到新诗的前途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闻一多先生说过:“在这新时代的文学动向中,最值得揣摩的,是新诗的前途。”而“五四”新诗的传统,则尚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在当前我们研讨著名学者、诗人闻一多先生业绩的时候,不由得不联想到闻一多为中国新诗所作过的奋斗和所取得的成就。闻一多先生的诗歌美学观,总的看来,是把诗歌看成一种艺术、一种高尚的艺术、一种人性化的艺术。闻一多看来,艺术必须是完美的,必须由内容和形式紧密配合而完成,而形式也至关重要。

从闻一多的诗歌美学说到新诗的前途

何佩刚

(复旦大学)

闻一多先生说过:“在这新时代的文学动向中,最值得揣摩的,是新诗的前途。”[1]谁能料想到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中国新诗的前途不但没有获得真正的解决,反而每况愈下,所谓“一步一步走向迷失”,近乎走到了末路。

当前最令人担心的问题是什么?不言而喻,议论较多的是部分年轻诗人,在突破传统,表现“真我”,回到生命原生态,重现本能;不打算执行既成的文化程序、模式、内容,要最终结束掉生命里的“传统独裁”。尤其令人不可接受的是,主张文体跨越,取消诗体分行;诗的语言散文化、口语化、粗鄙化;不要抒情,去掉诗意,否定意象;取消音韵,不要精炼和雅致……从而让诗失掉了文体规范,没有艺术标准,把诗写成不是诗。如此推演新诗的开放性,实在滑得太远,无论从经验上、实践上、理论上都没有理由,没有根据,确实危及新诗的前途。

面对新诗的困境,诗界同仁已有人提出“新诗二次革命论”,主张重建新诗,着重于诗歌精神的建设、诗体的建设、传播方式的建设,并且响应者众。这的确是诗坛上的一件大事。至于“新诗第二次革命”的口号,是否提得确切,似可商榷,但重建新诗的重要性,确实不可等闲视之。依余所见,在重建任务中,首先要解决的还是新诗的体裁形式问题,其次才是新诗创作中一系列观念、内容、手法等问题。而这些问题的解决,我们不是白手起家,亦不须推倒旧的程式和经验。相反,须认真总结数千年中华古典诗词的发展历史,和“五四”以来新诗发展的历史,在真正继承古典诗词的传统和新诗发展的传统的基础上,必能重建新诗体制和繁荣新诗创作。故当前需要的是回归传统,而不是革命。在经过“五四”文学革命扫荡传统诗词的沉痛教训之后,今天对传统诗词的生命力已无可质疑了。而“五四”新诗的传统,则尚未得到应有的重视。在当前我们研讨著名学者、诗人闻一多先生业绩的时候,不由得不联想到闻一多为中国新诗所作过的奋斗和所取得的成就。我们说的20世纪20~40年代,中国新诗已初步形成传统,闻一多的贡献就是杰出的代表。事实上,当今诗坛上所遇到的许多现象和问题,在闻氏的诗歌创作和诗歌美学理论中,早已有清晰的阐述。这里不妨略加回顾。

闻一多先生的诗歌美学观,总的看来,是把诗歌看成一种艺术、一种高尚的艺术、一种人性化的艺术。首先他认为“文学是生命底表现”,“文学底宫殿必须建在生命底基石上”[2]。这是把文学当成人生的自觉行为,要表现真实人生,为的是提高人的素质和丰富人的生命力。诗是艺术,就要有艺术标准。他提出“以美为艺术之核心”[3]的“纯艺术的艺术”[4],说“艺术最高目的是要达到‘纯形’境地”[5]。这正是他对诗的艺术化的要求。“以美为艺术之核心”,很多人没有理解。文学功利主义者不理解,不掌握艺术规律的人不理解,没有真正懂得诗的人不理解,所以给予一个“唯美主义”的笼统而含混的称谓。我个人的理解,“核心”非仅指形式,“核心”有如载体,囊括了诗的情感、意象、音韵、体式等的总体的美。诗的艺术美,正是一种综合美、浓缩美、和谐美。“以美为艺术之核心”,无异于说:美,是诗的本质。闻一多又把诗的性能看成是抒情的,说“文学本出于至性至情”[6],“诗家的主人是情绪”[7],幻想、情感“是诗的两个更重要的素质”[8],“抒情诗至少从艺术上讲来是最高尚最完美的诗体”[9]。这不只在强调,诗的体式更适宜于抒情,而且认为诗人的本性就在于自我抒情。在形式和内容的关系上,闻氏说“美的灵魂若不附丽于美的形体,便失去他的美了”[10],为了达到“精神和形体的调和美”,诗应该“戴着脚镣跳舞”[11]。闻一多看来,艺术必须是完美的,必须由内容和形式紧密配合而完成,而形式也至关重要。“戴着脚镣跳舞”,意味着必要的形式和法度都不可或缺,如果不拘形式或形式简单化,那是损害艺术,甚至取消了艺术。在民族传统问题上,闻一多是绝对不肯放弃中华文化传统的,他说:“东方底文化是绝对的美的,是韵雅的。东方的文化而且又是人类所有的最彻底的文化”[12],“无论新到什么程度,总不能没有一个民族的本位精神存在于其中”[13]。他特别强调的民族“本位精神”,就是指树大根深的民族精神,以及民族文化的美学风格,任何创新都得以此为根基。在中西文化关系上,闻一多本人在绘画、诗歌创作方面都认真学习西方,但他的学习是有原则的。即“技术无妨西化,甚至可以尽量的西化,但本质精神都要自己的”[14]。他所要的中西结合的结果是“这个艺术不是西方现有的艺术,更不是中国的偏枯腐朽的艺术底僵尸,乃是熔两派底精华底结晶体”[15]。这正是一种批判性的接受,创造性的接受,化腐朽为神奇的接受。闻一多的新诗美学观点是比较全面的,各方位都有他的论点,比如“绝对的写实主义,便是艺术的破产”[16],“没有理想就失了个性,而个性是艺术底神髓,没有个性就没有艺术”[17]。所以,当今天那些醉心于全盘西化,抛弃民族形式的诗家们,那些不要抒情,不谈艺术的诗家们,真应当好好读读闻一多先生的诗和文。

闻一多先生的新诗创作,不仅充分表露了他的才情和智慧,蕴涵着深挚的爱国热情和“五四”时代精神,而且几乎每首诗他都按艺术匠心去刻苦经营的。在新诗的体裁形式、音韵格律上下过一番功夫;在新诗的语言锤炼和象征、暗示手法运用上,都有所贡献。尤其是提倡新格律诗体,建立著名的“三美”原则,这对于白话新诗的诗体建设是功不可没的。我们今天再议中国新诗的前途,闻氏的“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同样仍具有指导意义。作为诗歌文体,必当具备与散文、小说、戏剧、论文等各不相同的独立的文体形式。讲究建筑美,指的是体裁形式的规范化,要分行、分节,要节的匀称、句的均齐,而又相体裁衣,变化多端。这是杜绝散文化的起码的条件,是给诗以一张诗的面孔,(建筑美不要误认为是提倡豆腐干、麻将牌)。音乐美,说的是音韵、节奏。古典诗词可以唱,新诗不必唱,但至少适合朗诵,这就必得讲“音尺”(亦即音顿、音步),方具节奏感;讲押韵,方具抑扬顿挫。音韵是诗句的听觉特征,能给诗带来优美的音乐感,好像给诗长上了飞翔的翅膀,诗作为艺术品,是没有理由取消音韵的。绘画美,其实包含了色彩和形象美,这种美凭的是富丽多彩的词语,是“浓丽繁密而具体的意象”,可以给读者以感官上的刺激,引起深刻印象。(《死水》一诗成了三美的示范作品,但并不意味着每首诗都如此整齐排列。)所以,闻一多的“三美”原则,其精神正是坚持对新诗体的规范化,“三美”捍卫了新诗的文体,并试图为新诗描摹出某种可行的蓝图,这应该重新引起我们的重视。

对于中国新诗传统的形成,20世纪20~40年代各诗派的活动,大都有过或多或少的贡献。一些有成就、有特色、有影响的诗人,十分令人难忘。闻一多的《红烛》、《死水》、《太阳吟》等名篇,知识阶层中可谓家喻户晓。冰心的《繁星》、《春水》的小型诗体;徐志摩的规范而又灵活多变的形式;戴望舒《雨巷》、《夕阳下》的情调;卞之琳《古镇的梦》、《鱼化石》冷峻的思理;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的人性化情感;臧克家《泥土》、《老马》的朴实浑厚的风格……总之,有相当多一些诗篇还是深入人心的。新月派的唯美倾向,象征派的伤感,现代派的“纯诗”,七月派的悲愤,九叶派的中西结合等,都为新诗传统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在他们中,无论诗的形式、语言、技巧、风格,也都有值得肯定和发扬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是成就,就是经验。是光怪陆离的新诗历史,也是重建新诗的宝贵财富。时至今日,如果有人突然站出来宣告说:“过去的没有用了,就让它过去吧。新诗从现在开始,从我开始!”如此,只能算他是说疯话或者傻话吧。事实上,中国新诗的前途,只有先回归两个传统,从中把握住中国诗歌的民族化基因,方可能有新的美好的开拓。

当然,在我们认真坚持民族文化传统的前提下,每一个时代应该产生某种适应这个时代的文学。我们对传统不是故步自封,不是良莠不分全盘揽下,不是人为地设置前进的障碍;而是探源固本,保存精华,延续民族文化光华灿烂的生命力。传承,就意味着有所肯定,有所否弃;有所坚持,有所创新;返顾为的发扬与开拓。其实,我们的某些青年诗人,主张非政治倾向,反英雄与崇高,抵制文化传统,也并非毫无理由。因为我们固有的历史和社会的现实中,从徇私枉法到贪婪腐败,从假、大、空到高、大、全,从弄虚作假到逆来顺受,从螺丝钉到乖乖猫,从政坛的荒唐到人性的异化,凡此种种,不仅是生活的真实,也反射于文化思想氛围乃至于体制。这一切,不适宜于诗人,所以有不平则鸣,所以让思考者感同身受。然而,大而言之,这些现象确非民族文化之主流,我们更不能由此而形成对民族文化的虚无主义,乃至目空一切。置身于当前的时代,我们把握住了民族文化的根基,更当将其引向健康和光明,宏伟而昌盛。就诗歌而言,继承与创新并非相互抵触的,重要的在于能把握住民族的形式与时代的内容。闻一多也说过:“我以为诗是应该自由发展的。什么形式什么内容的诗我们都要。”所以,只要我们本着既执着、又开放的精神,在文学体裁上、在审美标准上,把诗写得像诗,那么,中国新诗仍会有前途的。

【注释】

[1]闻一多:《新诗的前途》,《闻一多论新诗》,116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2]闻一多:《泰果尔批评》,《闻一多论新诗》,71、72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3]闻一多:《致梁实秋1922.11.26》,《闻一多论新诗》,194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4]闻一多:《致梁实秋1923.3.22》,《闻一多论新诗》,223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5]闻一多:《戏剧的歧途》,《闻一多全集》第2卷,148页,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6]闻一多:《〈冬夜〉评论》,《闻一多论新诗》,49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7]闻一多:《泰果尔批评》,《闻一多论新诗》,70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8]闻一多:《〈冬夜〉评论》,《闻一多论新诗》,38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9]闻一多:《泰果尔批评》,《闻一多论新诗》,73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10]闻一多:《评本学年〈周刊〉里的新诗》,《闻一多论新诗》,5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11]闻一多:《诗的格律》,《闻一多论新诗》,85页、81页、82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12]闻一多:《〈女神〉之地方色彩》,《闻一多论新诗》,69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13]闻一多:《悼玮德》,《闻一多全集》第2卷,186页,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14]《闻一多全集》第2卷,15页,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15]闻一多:《诗的格律》,《闻一多论新诗》,82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16]闻一多:《电影是不是艺术?》,《闻一多全集》第2卷,30页,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17]闻一多:《诗的批评》,《闻一多论新诗》,122页,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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