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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与悲悯

时间:2022-12-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再读了延娟发来的《心悠悠》部分书稿,脑海里先后跳出两个词来,一个是“人性”,另一个是“悲悯”。爱与被爱,是人性与人际关系的本质。我每次在宁海见到延娟,总要回忆起她动情恸哭的一幕。由于社会的复杂原因,好人并不是总有好报,好事也会成为噩梦。悲悯与慈悲同义,乃是一种气质,一种襟怀,体现人性真善美,是人性的最高境界。

再读了延娟发来的《心悠悠》部分书稿,脑海里先后跳出两个词来,一个是“人性”,另一个是“悲悯”。延娟是柔石文学社年龄最小的社员,有点像那张传播很广的新闻照片《渴望》中的那个瞪着两只迷茫的大眼睛的女孩,在憧憬着未来。不禁又回忆起早年的一些往事。

《心悠悠》,人民日报出版社2008年6月出版。

人性是什么?我以为,人性的本质是灵智,即爱心。《说文》:“仁,亲也。”《礼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人仁谐音,孔子曰:“仁者爱人。”爱与被爱,是人性与人际关系的本质。而人性的弱点是爱心太少,灵智被孽障遮蔽,佛家叫“妄执”,又叫“无明”,人生种种烦恼以至生死苦痛,总因“无明”引起。世上一切灾难与罪恶大都从人性异化开始。

延娟是个十分有爱心的人,爱文学也爱人生。我认识她时,她在宁海中学读初二,最早加入柔石文学社。每次文学社活动,我都会注意到她那双大大的充满灵智的眼睛。那时我住在柔石纪念室,室内有一幅柔石油画像,面对她的眼睛,我会联想起柔石,联想起鲁迅先生《为了忘却的记念》那段关于柔石的精彩描写:“他相信人们是好的。我有时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的吮血,他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这简直就是延娟的写照。有一次文学社讨论赵树理的小说,联系批判人性论与“写中间人物”,她发言时就是这样的一副惶惑表情,她不认为那种上纲上线的批判是对的。“文革”伊始,我被敕封“牛鬼蛇神”。那时,延娟已经初中毕业,偶然在路上碰见,仍是那双圆睁了的眼睛,仿佛在说:“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有时她故意把目光移向一边,眼眶已经湿润。三十年后,1998年6月,老友张崇去世,我赶到宁海殡仪馆,延娟一看到我,便拉着我的手号啕大哭,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张崇兄曾是她的班主任,古道热肠,不知延娟的书稿里有没有写他,但我确信她已经写在心里了。我每次在宁海见到延娟,总要回忆起她动情恸哭的一幕。

人性是人的本质、本性,每一个单独的生命个体都是从故乡热土与家族血缘中孕育的,乡情和亲情既是群体生命延续的根,又是个体生命立身之本。延娟有一种特别强烈特别缠绵的故乡情结。有一次她在宁波,看到青湛湛的天,白云飘忽不停……感到“忽而忧伤攻陷了我的心;我要回家,我的家乡,我要回去。家乡,宁波也是自己的家乡哪,但我要回到生我养我的县城,我的家乡。”“回到家乡,这是人的返璞归真的祈愿,是最本质的东西,不能忘却。”鲁迅尚且无法抵御灵台的神矢,在风雨如磐中忆念故园,延娟不能忘却的是什么呢?“小城有哗哗的水声,有甜甜的水井,垂垂的柳丝,桃源桥十字街口的袅袅香烟,小城的人亲和又固执,他们常常有悲悯情怀,但又善于冲动,他们婉约从容却有时又认死理。不管如何,那是我的家乡我的亲人,我的生命之根。家乡有那么多的忧愁,那么多的缱绻,那是母亲的怀抱。”“我要回家去,为了满畈的蛙声,垂垂的柳丝和那八月的露珠,为了母亲倚闾而望的双眼……”是的,故乡是培育人性的一方水土。宁海的青山绿水、田园风物、民俗人情以及小城故事,它的风水龙脉文化传承与历史渊源,不仅滋润了这一方山川灵秀,养育了这一方俊彦人才,还张扬了人性中的美好一面,宁海人的正气、大气与硬气,都与这一方水土有关。饮水思源,人不能忘本,天地覆载,父母养育,这是生命之根本。西方人有感恩节、父亲节、母亲节,与中国人的孝道其实并无二致。从文化传承上说,中国人似乎更多了几分人性的真情流露,并把亲情的范围扩大了,故乡成了父母之乡。陶渊明诗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李白诗云:“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杜甫诗云:“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王维诗云:“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在这些脍炙人口的诗篇里,故乡被对象化、人格化了,成为父母亲人的代码。走千山,走万川,在心灵深处总走不出故园小小的井栏和窄窄的墙弄。延娟的散文浸染了浓郁的乡情亲情,读她的散文,仿佛又回到几十年前我留居过的宁海,那横亘老街十字街头的正学牌坊,牌坊下兼做字画生意的金店,仍悬挂着祝英台和白娘子的秀丽扮相,流淌出优美的越剧曲调;那县城东头的城隍庙和县城西头的白鹤殿,“城隍请白鹤”和“白鹤送城隍”,一年两度鼎沸全城的迎神社戏,似乎是张艺谋导演的又一部新片上映,再现久违的那个年代原汁原味的乡风民俗;当年石浦娘子与宁海娘子衣扣的款式,无论是鸳鸯扣,还是燕子扣,都显得活色生香,风情万种,这也是一段历史与时尚的见证;而走进城南那幢中西合璧的顾家洋楼,简直就是走进一卷宁海近代史,走进又一处浓缩了的“大观园”,令人感叹唏嘘不已。在延娟笔下,小城的风物是优美的,或者说是凄美的;人也多数是好人,包括顾家洋楼主人和三个小姐。在我留居宁海的那些年月里,宁海人天性淳朴憨厚,善良斯文,仍保持着一贯的耕读传统,言谈举止散发出浓浓的人情味。由于社会的复杂原因,好人并不是总有好报,好事也会成为噩梦。尤其是延娟笔下的那个动荡年代,社会变化剧烈,人性受到颠覆,命运播迁无常,灾祸不期而至。顾家三小姐有两个死于非命,另有一个叫“梅思小姐”的,最后疯了。还有一个她叫表叔的戏迷,几番升沉,仍以悲剧角色谢幕,真是人生如戏。也许由于周遭环境的影响和文化的熏陶,延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往往看古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何况那些她熟悉的亲戚故旧,街坊邻里的不幸遭遇,即使道听途说,也往往禁不住要洒一杯同情泪。她的散文虽说是叙述他人的事,却时时流露出一种拂之不去的悲悯情怀。在她看来,人性应该是美好的,人生应该是美好的,可生活中却常常出现反差,好事多磨,好人没有好报,甚至是连好人也会变成坏人。她常常会发出柔石那样的疑问:“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

佛说慈悲。悲悯与慈悲同义,乃是一种气质,一种襟怀,体现人性真善美,是人性的最高境界。悲天悯人,语出韩愈的《争臣论》:“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悲悯,不仅是一种善心,同情心,利他心,也是一个从屈原开始的文学传统,凡大作品必然有大悲悯,充溢人性的光辉,用现在的话说叫“人文关怀”或“终极关怀”。延娟的散文自然还算不上大作品,但是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悲悯,会使读者感受到人性的温暖,给作品添上亮色。

延娟的散文不粉饰,重白描,擅长剪裁,工于细节,尤其能写出人物的性情。我觉得有的像淡雅的水粉画,有的像宁海娘子精心制作的绣品。《玉荷花又开了》是这本集子中写得最好的,短短几百字刻画出母亲与爱芬两个人物,在水门外的玉荷花映衬下,几次问候,几个细节,写得那么有格调,有美感,有情致,有韵味,情在理中,音在弦外,写出了人性的淳朴与美丽,实在难得!

近年我常去宁海,发觉延娟有了许多改变,她那双大眼睛不再闪烁和迷茫,而是显得平和安详。听说她近年开始学佛,对人生有了新的觉悟。时间能改变一切,但改变不了人性的本真,人类的大爱。她在《心悠悠》后记中说:“我这人天生就有一种莫名的悲怆情怀,春花秋月常常使我无端落泪……”这种悲悯情怀并非天生,而是来自对社会对自我的深刻的人生体验。《诗经·黍离》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诗经·柏舟》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细细品读这两段诗,你也许会读懂《心悠悠》这本书,读懂延娟这个人了。

200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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