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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爱情

时间:2022-03-2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第五章 人性·爱情人之初。苏格拉底所要寻找的无非是一种确定性,而古希腊人是反对这种做法的。雅典人为苏格拉底定下的罪名是败坏青年和亵渎神灵。柏拉图更进一步,把苏格拉底的伦理上升为“相”。虚无的兴起本来就已经让古希腊人开始窒息;苏格拉底更是在板上钉钉。当全人类都成为服从道德的傀儡时,柏拉图的理想实现了。人类甘愿与道德一体化,并在这种融合中高歌虚无的自由。
人性·爱情_影木之舟:中国人克服虚无主义的一次尝试

第五章 人性·爱情

人之初。——中国人说,人之初,性本善;西方人则认为人性本恶。我不知道基督教徒对这个问题会怎样看:在亚当与夏娃偷吃禁果之前,他们是善还是恶?天真的人没有经受住蛇的诱惑,于是他们便成为恶的吗?难道是上帝故意将人造得不够完美吗?人们在推卸责任,把蛇的责任推到上帝和人身上。人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现在蛇成了他们的王。


向道德挑战。——这是一件危险的事,容易让自己在世人眼中成为无道德的。但在我看来,连自己都欺骗的人才是罪该万死的。


苏格拉底与柏拉图。——很显然,柏拉图是苏格拉底忠实的拥护者。苏格拉底常常说,他的守护神在告诉他怎样做。可实际上,他在撒谎。苏格拉底所有的伦理都来自世俗的价值判断,他从来不去倾听神的声音。他喜欢与人争辩,并将最终的结论确定为伦常。苏格拉底所要寻找的无非是一种确定性,而古希腊人是反对这种做法的。一旦伦理被确定下来,就意味着诸神的死灭,可能性世界的消亡。雅典人为苏格拉底定下的罪名是败坏青年和亵渎神灵。毫无疑问,这两点苏格拉底都做了,而且完成得非常出色。苏格拉底自认为是最聪明的,因为他懂得如何将瞬息万变的世界确定下来。但古希腊人并不这样认为。沙子只有在被风扬起的时候才是自由的;一旦被固定下来,它们也就将成为石头。苏格拉底筑起了高墙,把古希腊人与诸神分隔开了。柏拉图更进一步,把苏格拉底的伦理上升为“相”。柏拉图认为,既然苏格拉底已经得出了答案,那么它们对世人而言就都是适用的。柏拉图推崇苏格拉底的助产术。这种技术战无不胜。——它已经设置好了价值体系这个圈套;只要对方落入陷阱,便只剩下挨打的份。苏格拉底辩论的全部努力都在于先把对方引入圈套;至于接下来的事,那就不难办了。只要承认了价值,他就可以搬出一大堆让对方屈服的东西。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得意门生,当然对于如何摆置捕兽夹了若指掌。但他并不满足。柏拉图想要制造一颗原子弹,将全世界都纳入他的价值体系中去。当人们全都变成石头时,世界就可以任他宰割了。于是他搬出了普遍性。如此一来,他变得威力十足了。有了普遍性撑腰,他便可以在高墙上建造屋顶,挡住所有的阳光。随后柏拉图对人们说:“向天花板上看吧,那里有人类的法则。如果你不遵循这些法则,那么你就不是人类。”房顶上的文字都是从高墙上誊写的,但因为看起来像是天上的,所以似乎具有更高的权力。从此,人们不再需要诸神。他们教导自己的子女说:“孩子,抬头看看天花板上的文字,这是我们的伦理,我们人类应当成为的样子。即使觉得它再虚假,你也必须接受;因为这是普遍的,是每个人都必须遵从的。不要困惑,也不要迷茫,伦理为我们指明了道路。我们得到了前人的遗产,无须思考更多。”——难道人类最后的归宿就是那块不知所谓的天花板吗?


道德狂热者。——两千年后,康德对着天花板若有所思。有一天,他终于醒悟过来:“天呐,我们竟然被困在这块天花板下吗?不,人类绝不能只是这样!我们需要一块更高更大更像天空的天花板!”康德竭尽所能擦除柏拉图刻下的文字,并在上面贴上星空图。正当人们大惑不解时,康德激动地说:“我的朋友,这是道德律,人类必须遵循的义务。这便是我敬畏的——人类的义务与头顶的星空。今天,我们尚未读懂它;终有一日,运用上帝赐予我们的理性,人类将在上面写下最后的文字。上帝把人类造得不够完善,不过这不要紧,他用道德律来弥补了。当我们看到并做到所有的道德时,人类将是完美无瑕的。石头仍然是石头,但将成为至善的石头。兄弟们,这是上帝未完成的事业,人类神圣的使命!”于是人们欣喜若狂,争相抬头仰望星空;他们脸上的表情与从天上俯视他们的古希腊人一样呆若木鸡。古希腊人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做。或许人类就是那种将自己压在天花板下变态的动物吧。


伪装的自由。——从苏格拉底开始,欧洲人就产生了一种倾向,认为自由的本质是自我约束。苏格拉底这样想:限制总是存在的,唯当将自身束缚得更紧时,才能觉得在外部世界中是自由的。他强调自律,这对于古希腊人来说等于是把鱼放到砧板上。虚无的兴起本来就已经让古希腊人开始窒息;苏格拉底更是在板上钉钉。毋庸置疑,伦理的创立确立了虚无的地位,甚至超过预期。起先虚无只是迫使人们臣服;而现在人们自觉地倒地跪拜。这让虚无省了不少力气。给自律披上自由的外衣,看起来就像披着羊皮的狼。


道德的本质。——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中所期望的并不是建构一种奴隶主的道德。他想要从这种力量的演化中阐明的是:不存在所谓“普适的”道德,道德本身就是一种“毒素”。尼采的内心深处并不是要重建道德,而是要摧毁道德。他采用了激进的反例,却被人当成垫脚石。尼采觉得,道德就像美杜莎的头颅,将人变成石头。在道德的熏陶下,人被虚无化了。我们从小就被告知某种行为是“好的”,这种“好”是有根据的——道德就是这个根据。至于道德的根据,抬起头吧,天花板就是你想要的答案。这是一种普遍的,由人类心灵最底层发出的声音。伟大的先哲们将这些声音记录下来,让每个人都变得完美。当全人类都成为服从道德的傀儡时,柏拉图的理想实现了。——人们成了驯顺的羊群。这些羊儿不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愿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因为有牧羊人告诉它们该往哪里走。人类甘愿与道德一体化,并在这种融合中高歌虚无的自由。我完全看不出在人类已经丧失自我的世界中,究竟哪里还有自由?道德把人类带向高处,并紧紧攥在手中。人类害怕“堕落”,害怕从天花板掉落时的“自由落体运动”,以及——自我粉碎。


道德感。——它还有很多别名,例如良知、义务。这是一种被扩大化和纵深化的东西,并具有强大的约束力。可是我们从来不去追问,这种约束力来自何处?没错,它来自虚无的语言。是人类创造了这种语言,并给了它力量。当有更多的人传说这种语言时,它的力量就愈发壮大。并非像康德所说的那样,道德造就了道德感;相反,道德感成就了道德。道德感显然是某种人类的东西:它是人类为自己挖掘的坟墓。人类不假思索地将自己活埋。而要想从厚重的灰土中爬出来却非如此轻而易举之事。他们觉得,将自己活埋是高尚的,因为当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也被埋进土里时,就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任何丑恶的东西了。这些人最感兴趣的话题是,怎样能将自己和世人一起更快更完整地活埋,怎样能让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淤泥覆盖。道德是不反对人们裸体的;前提是,人们必须在裸体后被盖住每一寸皮肤,保证无法透进一丝阳光。这样,一切都实现了——公平、正义、平等、自由——虽然只是些幻相。人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却发现手脚再也动弹不得。


先锋。——有这样一些现代人,他们不满于被活埋的状态,想要以黑暗与死亡的嗓音唤醒上帝与世人。这些人自称为“先锋”。然而,他们只是想要用一种大众文化来推倒另一种大众文化。——他们依然崇拜吸血鬼,只是想要换个被活埋的姿势。


幸福。——如果说人们把道德当作指南针,那么幸福就是地磁场。人们想通过道德到达幸福,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无论如何,虚无道路的尽头也只能是虚无的。叔本华对传统的形而上学幸福观作了颠倒,将人生作为悲剧上演。人类想要寻找幸福,这正说明了人类处境的无幸福状态。叔本华以叛逆的手笔描绘人生,让悲剧刺向伦理的软肋。叔本华是渴求幸福的,但他对人类失去信念,认为幸福只有在死后才能指望。他认为人类的一生就像在一个铺满炽热焦炭的跑道上打转;伦理不能给我们任何指引,我们唯一的道路就是跳出这个怪圈。叔本华并不想叫人消极地看待人生,他写道:“这世界陷于邪恶之中,人不是他们应该所是的人;但不要因此误入歧途,而要使你做得更好。[7]”虽然他想要找到那么一条幸福之路,但他始终觉得这在人类的虚无化中是不可能到达的。道德不能把人带向幸福,带向死后的天堂,只能让人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来回摆动。一个人可以完全遵循既定的伦理;但这样一来,他的人生也就毁于一旦:他过着无聊的生活,甚至可以说,他从来就没存在过。叔本华没有走得更远,因为他仍然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他认为聪明人懂得如何利用无聊;但反过来说,这只是另一种无聊,与他所不齿的贵族生活没有什么两样。他写下悲剧为的是求得悲剧的开解,并希望有朝一日能到达真正的幸福。对人来说,人类幸福这种东西由始至终都是虚无的。人所要追求的幸福是更高贵的、更纯洁的。尼采说:幸福追逐着我。这是因为我不追逐妇人的缘故。而幸福是一个妇人。在尼采看来,要想到达真正的幸福,就必须看清世俗幸福的虚假,并毫不客气地将它抛于脑后。当人追求真实的幸福时,虚无的幸福只会相形见绌、无地自容。尼采蔑视世俗的幸福。他想要高喊:“来吧,无论你怎样追逐我,我都不会回头看你一眼。因为我已经明白你只是一座海市蜃楼。而我,要去向更真实的地方。在那里,幸福无须被追逐。只要到达那里,我便是真正幸福的。”尼采肯定生存意志,因为他看到的世界比叔本华更真实、更宽阔。尼采一生只在追求两个字:“超越”。这种超越正是要打破所有的界限,进入真正无限的诸神世界中。幸福,唯当我们成为真正的人时,才能看到她微笑的面庞。


彼岸的无力。——不管哪种宗教,都会设立一个彼岸。无疑,他们清楚地看到,在人类状态下想要到达幸福是不可能的。于是“彼岸”就成了一个流行的东西。宗教认为,人,不,人类这种东西,在世界上是找不到幸福的。人类的在世只是为了修行,为了通向那个彼岸世界。只要人类在活着的时候按照既定的法则来做,那么在彼岸就能得到幸福。然而,这个彼岸依旧是虚无的。这只是虚无的易容术而已。人们在此岸与彼岸之间打转,迷惑着不知该走向哪里;而事实上,他们只是在以不同的毒品进行相同的麻醉。只要我们还被包在蛋壳中,就仍然无法见到阳光。——我们需要的不是什么彼岸,而是破壳而出的勇气。


审判。——人们总认为,上帝正端坐在天堂的高椅上,手握法槌,对世人逐一进行审判。那我想上帝一定过着比世人更无聊的生活。我同样难以想象天堂中有一部几亿个图书馆那么多的法典,用于判定世人的罪。舍斯托夫认为,上帝是荒谬的,他不需要理性,不需要伦理。这并不是说,上帝本身就是标准;而是说,在天堂根本就没有标准那么一回事。如果上帝是严肃的,那么标准才是荒谬的。用于审判的法槌只是积蓄着虚无之力的道具。上帝并没有审判世人;——是世人将力量给了魔鬼,并让魔鬼审判自己。


罪恶感。——没错,我们正在把枷锁往自己头上套。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罪。道德,全世界最大的杀人犯。它将人们送上断头台,并宣告自己是正义的。什么?你在怀疑这种正义吗?那么你也将被吊上绞刑架。诸神被从我们身边移走,道德宣称动物是人类的参照系,一切类动物的行为都是非道德的,都是我们的罪。天呐,请告诉我,我跳动的心脏正在将肮脏的血液推向全身吗?——或者,还有那个闲得发慌的上帝?——试着将硫酸泼在他的脸上,你将获得所有的赦免。


颓败的世界观。——我们还有双目,但已经失明了;我们还有双耳,但已经失聪了。我们看不懂凡高的画,听不懂贝多芬的音乐。道德在荼毒世人之前先杀死了诸神。人类只剩下一个世界,虚无的世界。无论我们如何将这个世界颠来倒去,都无法找到出口。就像那个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不管画得有多认真,所画也只是个鸡蛋罢了。人们编造出这个故事,只是想说,其实画鸡蛋没什么不好;每天对鸡蛋进行分析,或许有一天就能画出天堂呢?然而,蛋壳上永远都不会有天堂的彩绘。奇怪的是,达·芬奇画了六年鸡蛋,却从未想要打破蛋壳。大概弗罗基俄觉得,必须先将蛋壳画好,才能试着把鸡蛋打碎吧。于是人们花了几千年时间来画蛋壳,越画越起劲,甚至将画蛋壳的能手称作画家。世人忘记了蛋壳中流淌着的生命,忘记了生命所维系的诸神。他们说,对着蛋壳无所事事就是我们的宿命。这不是颓败还能是什么呢?生命被荒废,世界失去了色彩,人类对着画笔与颜料手足无措。


突然发笑。——我并不愤世嫉俗。因为世俗在我眼中毫无悲剧的意义;我更喜欢将它看作一场闹剧。


怜悯心。——经常有人会在道德与怜悯心之间画上等号。尼采会说:“等等,当你在乞丐碗里投下硬币时,难道你不是在蔑视他吗?这就是你所谓的道德吗?——然后,你也同样需要别人的蔑视。道德正是这样一个蔑视着的整体。我不愿参与这个游戏,因为我蔑视道德本身。”并不如罗素所言,尼采认为卑贱的人的痛苦始终是卑贱的。尼采所要踩踏的不是卑贱的人,而是卑贱的道德。人还有希望,但这个希望绝不在道德上;相反,道德在掩蔽希望。尼采只是用最激进的语言来表现自己对道德的痛恨。这样一种怜悯心,只能让人更沦为人类,让人更不思进取。当我们抛开对错,怜悯心只是那样不堪入目的鬼东西。当然,人们大可以说,没有怜悯心的是畜生;但让我们看得更远,是怎样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制造了怜悯心呢?摈除怜悯心,并不是站在这个虚无的世界中说的;可是人们总喜欢把这些言语置入虚无中无端放大,随后大肆批判。如果虚无与我们无关,又何需怜悯心这种卑贱的东西?


情绪。——这被认作是一种不理性的东西。在道德的指引下,人类不需要情绪。事实上,道德害怕情绪的力量,它大到足以颠覆一切。人类盲从道德,最后只会忘了怎么哭,怎么笑。佛让人斩断七情六欲,认为断绝红尘才能踏上成佛之路。我不明白佛是如何成为伟大光荣的。——他居然要抑制人成为超人的力量,他居然会赞同世俗的道德。当人们成为虚无世界中的最虚无者时,难道人性就得到解放了吗?佛想把一切都遮蔽起来,认为这样就不会有恶,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佛教人不打诳语,自己却撒下了弥天大谎。佛让人自我缩小,这样便会觉得他的五指山无限广袤。然而,五指山终究是个大限,佛根本是在逃避问题。情绪是人根本的力量,是人与诸神沟通的语言。在这个强调真情实感的时代,真实的情绪反倒被掩埋了。人们认为,情绪来自外界刺激。我们忘记了出生时的啼哭,忘记了儿时的欢笑。在那个天真烂漫的年代,我们曾与诸神一同哭泣,一同大笑;而现在,只剩下鳄鱼的眼泪和阴冷的笑容。我们忘了怎样自由地说出这种语言,怎样让自己的内心震颤。——我们失了双眼,再也看不到诸神的喜怒哀乐。


禁欲主义。——这是道德与宗教的奠基石,人类到达天堂的阶梯。任何动物性的表现对于人来说都是邪恶的。人类不该有情感,不该有欲望,不该有追求。人类生存是为了弘扬道德,以及,信仰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木匠。基督教甚至禁止人们描绘上帝,只因为那些愚蠢的教徒不知道上帝长什么模样。禁欲主义往往披着时髦的外衣,招摇过市,引得路人连声赞叹。他们宣称,将自己紧紧捆束就是到达天堂的快捷方式。当然,活埋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有当人类像剃光身上的毛发那样舍弃自己的欲望与情感,才能立地成佛。或许真是这样,因为佛像都是石头做的。——石头比人类更容易成佛罢。


真正的道德。——如果你去问老子,什么才是真正的道德;老子会笑着告诉你:“我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如果你有慧根,打开了第三只眼,那你自然会看到一切。”


耶稣。——我不知道为何上帝之子会成为人类。但自从世人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上帝就已经与世长辞了。


优雅与崇高。——如今,人类没有时间注视这些词语。如果确实需要,稍加粉饰,便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什么?你在心虚吗?请不要紧张,无数的官方哲学家已经把草鞋变成了水晶鞋。穿上它,成为灰姑娘去参加舞会吧!你将会遇见你的王子。虽然他也穿着同样破烂的草鞋。


邪恶的诸神。——倘若以世俗道德的眼光来评判古希腊诸神,那他们又岂止是邪恶呢?对于基督教而言,古希腊诸神甚至比人类还要堕落。与人间女子通奸的宙斯,散播瘟疫的阿波罗,为金苹果而发动战争的雅典娜。这一切在基督教眼中罪不可赦。罪大恶极的诸神还将带给人类幸福的普罗米修斯吊在高加索山的峭壁上。人们认为,诸神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力。可是,当我们抛开基督教,抛开世俗道德,古希腊诸神难道不比耶稣更像人吗?神并不意味着远离人性。中国人相信,人的生命中是蕴藏着神性的。请注意下面一组词:神态、神情、精神、欣然神往、神魂颠倒、神不守舍。神是生命力的真正体现;抛开生命去追求神性,结果只能是坠入虚无。在古中国人和古希腊人那里,神就是真正的生命,是人的最终样态。所谓的“自然神”,只是现代意义上的提法。在古人眼中,人与自然是一体的。人生活在诸神的世界中,没有死后的寄托,没有虚假的偶像,只有完全敞开的自由。古中国人和古希腊人绝不会舍弃生命去寻求什么彼岸;因为他们明白,在虚无的世界中什么都没有;要到达诸神那里,必须让自己获得真正的生命。尼采对这一点的领悟完全超过了他自己的想象,只是未能很好地表达出来。因为这与西方传统的逻辑是背道而驰的。尼采称自己为虚无主义者,只是由于他自觉仍未走出虚无的怪圈;他想要反虚无主义,但却发现自己依旧在以虚无来抑制虚无。尼采喜欢拿道德开刀,他觉得道德是一块挡箭牌。人们从不追问是谁给了他们这块盾牌,盲目地想用它来挡住虚无之箭;不幸的是,他们挡住的只是阿波罗与阿佛洛狄忒的金箭。古希腊诸神所表现出来的并不是什么高尚的情操,他们也不是什么世俗道德的化身。诸神是人性的、真实的、自由的,并且是最富生命力的。诸神有自己的大喜大悲,有自己的爱恨情愁;他们绝不像耶稣那样,仅仅是一块被摆放在教堂中间麻木不仁的石头。基督只是那样一种东西:当人们忘了真正的高尚与光荣时,他出现了,并对世人说:“可怜的人儿,你们居然不知道什么是高尚的东西吗?那就由我来告诉你们吧。你们必会相信我的话,这与你们的道德是完全吻合的。”人类选择相信木匠,憎恶诸神。这样做比较适合虚无状态下人们的口味。基督与佛都让人厌倦生命;但我要大步上前,砸烂这些神像,踩在他们的头顶上宣告:“爱你们的生命,这里才有通向天堂的道路!追求真正璀璨的生命吧!我们,必须成为向日葵;在那个正午,阳光将刺穿我们透明的身躯,把我们变成太阳!”

责任感。——这是个被赋予崇高意义的词。我们人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就得遵从这个世界的规则,以这个规则为己任。这样才能算得上是人类,才能体现自我价值,才能让自己成为伟大的。我们必须从内心去体验这样一种责任,让世界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转。要想在这个游戏中表现得更出色,就要时刻牢记这两个字:责任。……它到底要把人带向哪里呢?如果我们活着是为了责任,那么这到底是什么责任呢?人类背负着这座大山,被压得喘不过气。最后,他们死了,依旧要被责备;因为他们不负责任地离开了世界。人们相信,人类生来就是为了赎罪,“责任”乃是我们的赎罪方式。可是,谁把罪名加到了我们头上呢?难道我们果真生来就是充满罪恶的吗?这真是上帝的责罚吗?不,我只见到一个龇牙咧嘴的魔鬼正手持皮鞭抽打着我们。如果人类不为他服役,他将无法存在。他必须压榨人类,以一种道德的、合理的、富有责任感的方式。看到了吗?所谓的责任就是让这个魔鬼堂而皇之地吸食我们的生命!我们,人,生来就是轻灵飘逸的,为何要让自己在泥沼之中越陷越深呢?我们没有罪,没有责任,不需要承担魔鬼强压到我们身上的重负。人身上流淌着诸神之血,难道我们要用它来饲养魔鬼吗?请睁开双眼看看地狱的黑焰,它正在将你的躯体燃烧殆尽。


猎人。——我们有鹰的眼睛与狼的耳朵。战士们,请与我一道紧握手中金色的弓箭,站在云端四处射杀如来与基督!


弱智。——这些人有一个优点:如果人们告诉他这是一块巧克力,他绝不会认为这是一块粪便;即使这的确是一块粪便。


人道主义。——我无法理解这个词在现代语境中的含义。它似乎想表明,要将人更加人类化,促进人的低贱与堕落。我更喜欢称之为——毁灭人道的伪人道主义。


博爱与慈善。——在人道被毁灭的时代,提出这样的口号,令我啼笑皆非。如果爱与善已经被曲解,所谓的博爱与慈善也只是再虚伪不过的面具。我想请问各位人道主义者,你们是否真如自己所宣扬的那样,爱邻人如爱自己呢?佛教徒们,扪心自问一百遍,不杀生真是因为你们的慈善吗?这只不过是你们讨人欢心的道具而已。佛让人断情绝爱,又要人博爱众生,这岂非荒谬绝伦?你们只想显示自己如何乐善好施,如何与众不同;你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得到世人的赞许。你们不曾懂得爱与善,却满口经纶,施舍你们的假爱与伪善。或许我的话刺伤了你们痛处,你们会反驳我说:“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具有同情心与责任感。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改善人类的生存,挽救人类的失衡。我们不曾为自己牟利,一个子儿都没有。你所说的话完全是无端的诽谤与中伤!”那么我将回答:“亲爱的朋友,如果你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高尚,何需这般激动呢?你又怎会提到回报的事呢?你这是在践行爱与善吗?不,如果你明白真正的爱与善,就该知道她们在虚无之处是无法落脚的。你的出发点始终是虚无的。爱与善绝不是你的虚情假意。是的,你在仰望她们,甚至看不清她们的样貌。你离她们太远了;她们在你眼中只余下细微的缩影。阿佛洛狄忒与厄洛斯岂是能被锁在鸟笼中的?你的爱与善太过浅薄,太过做作。从未飞上天空的你,如何能将爱的种子播向大地?请不要把这些优美的词语挂在嘴边,——假使你尚未成为天顶的太阳。”


我要它如是。——这是尼采经常提及的一句话,乍看上去充满了主观色彩。尼采用这句话来反对“它要我如是”,并不是以主观主义来颠倒客观主义,而是基于一种更深层次的领悟。他反对的是虚无的理性,虚无的道德。“我要它如是”凌驾于整个形而上学之上。当我求得了自身的完全解放时,“它要我如是”就不存在了。“我要它如是”中的这个“我”是作为诸神后裔的我,是真正的人,是超越自我的人;“如是”指的是在自由状态下真正的存在。尼采用这句话表现了自己克服虚无主义的决心与勇气。他向往真实与自由,向往诸神的世界。当我掌握了真正的语言,参透了物化的玄奥,我就能逍遥地畅游于世界之上,我就能克服虚无而真正存在。在这个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敞亮的,我与世界融为一体,世界就是我的生命。“我要它如是”并不是说我将在世界这个对象中为所欲为;而是说,我将与世界一同呼吸,一同生存。我的命运就是世界的命运,就是诸神的命运。世界不再是某种附加或某种限制,也不是我的一部分。——我在更高处作为世界存在。


自由与人性。——人生来就是自由的。我们并不背负什么生前的罪孽。人们常说,人是向往自由的。这只是因为人性的真实状态被虚无遮蔽了。唯当我们被关在理性与道德的牢笼中时,才深刻感悟到自由离我们远去,我们与真实的人性越来越格格不入。这就像透过渔网来看天空,只要渔网不被拆除,无论对准哪个格子,看到的都只是一小片天。人与天穹被渔网隔住,我们无法再与天空合而为一。自由的、真实的人性被撕裂了。自由并不是什么任性妄为,这样的说法只有在人与世界被割裂开来的时代才会出现。自由即是以自己为由,以那个作为诸神之子的我为由。自由而然的才是真实的自然。世界并没有另一种康德所说的什么“物自体”的样态;世界的真实样态就是我的自由样态。有了人与世界的隔阂,才有了一系列的世界观。人类想要在虚无的世界中寻找世界本体,这样的行为无异于竹篮打水。强行把人类扯出来放在世界的对面,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背离世界。唯有更天真、更纯洁的眼才能看清世界。世界是有生命的,但它已经被虚无化了;世界是人性的,但它已经被客观化了;世界是自由的,但它已经被规律化了。我们必须恢复自由的人性,这才是人与世界真正的解放。


信任感。——古人往往把擅于吐露实情的人称为有智慧的;现代人则常常把长于假戏真做的人叫做聪明的。人类的不信任感来自无根基状态本身。当人类的舌头只能搅拌谎言时,我们还能把谁的话当真呢?我们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人,因为人类现在身处的世界就是虚假的。人类被瞬息万变的利益指引,随时都会从一种虚无转向另一种虚无。人类不再向往真实,而是向往价值。人类的光荣不再是成为超人,而是成为统治者。在这个充满欺骗的时代,我们该如何求得信任感呢?我们不相信上帝,更不相信世人。人们称兄道弟只是由于共同的利益或目标;兄弟只是一个空泛的称谓。唯有当人真正自由时,我们才会说:“我的兄弟,我相信你。我们同胞而生,我爱世界,也就爱我的兄弟。”


自私。——虽然被藏得很深,但它确实是被用作世俗道德根基的。康德就曾说,生命快意服从自爱原则。道德狂热者们聪明地将自爱与普遍的爱联系,进而过渡到了义务。他们教导世人,要爱邻人如爱自己。换句话说,要把自爱合理地进行分配。中国人有句俗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代人对这句话是深信不疑的。可是,将自爱与普遍的爱分离开来,不正说明了我与世界被分隔,并且两者都被置入虚无了吗?我甚至无法爱我自己,因为我发现自己也并非那么真实。我对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展现虚假的一面。人们的自爱只是为了保全某种自我价值。从根本上说,这也不是什么爱,而是彻底虚无的自私。这些自私而独占的利益最终只会归于虚无。当然,所谓普遍的爱也只是一个模子刻出的样板。那些宣扬世俗道德的人只是在说,把你的利益分配给他人吧,让全人类都分得利益;虽然那些利益事实上并不归人类所有。在价值体系中,在利益面前,是没有什么爱的。人类把世俗道德的失败归咎于自私,实际上已经在动摇自己的根基了。人类没有真正的道德,正是源自自私,源自真爱的匮乏。


爱情的化石。——柏拉图是那个把阿佛洛狄忒石化的罪人之一。他认为,爱情是一种“相互提升”。换一种较为完整的表述,那就是说:道德的爱情应当实现双方利益的互补;当你未能为对方提供利益时,爱情就是不道德的。柏拉图把阿佛洛狄忒变成石像的理由是,诸神是无价值的,石像才是有价值的。柏拉图崇尚理性,反对盲目的爱情。他想要把爱情变为达成目的的手段,这样人类才能更好地按照理性生活。他与老师苏格拉底的论调是一致的:诸神不能为我们提供知识,只有把一切语言都纳入形而上学体系中去,世界对于人类才是完美的。柏拉图以轻蔑的目光看待诸神的爱情,因为那只是一种不理性的情感。柏拉图把敲碎神像后得来的石块分发到古希腊人手中,告诉他们:“朋友们,今天起你们不再需要阿佛洛狄忒的金箭。拿起我赐予的石块,砸向你们的目标吧!”爱情不再是诸神的恩赐;它变成了人类的凶器。虽然如今我们还能从爱情的化石中看到一点阿佛洛狄忒的影子,但很快便会遗忘了。——现代人注视的是眼前的目标,而不是手中的石块。

性与爱。叔本华是反柏拉图主义的;但在这个问题上,叔本华是彻头彻尾的柏拉图主义者。柏拉图是不反对性的。他认为,爱情对于人类来说,只是种族延续这个目的的手段罢了。他甚至提出,在理想的社会中,妻子应当共有。——因为爱情是渺小的;种族繁衍才是人类伟大的使命。虽然柏拉图打心底里鄙视动物性的性行为,但为了人类利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叔本华说:错了,你以为爱情是从哪里来的?爱情就是基于性这个根基的。叔本华认为自己做得相当彻底,相当大胆,可以作为反派与柏拉图对着干。其实他们都一样无视诸神的存在,将爱情与生殖问题理所当然地挂起钩来。叔本华推崇一夫多妻制。他的理由是:女人一年最多只能怀一胎;而男人只要愿意,一年内可以让数以百计的女人怀孕。从根本上说,叔本华所做的比柏拉图更堕落,他想要用性来取代爱的地位。叔本华把阿佛洛狄忒最后的背影也抹去了。如果说在伊甸园中,赤身裸体的男女交合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又何需把爱与性扯到一起呢?叔本华强调性的地位,只是想要将性从道德数千年无理的制约中解放出来;但此时他已无处落脚了。性与爱似乎成了对立的东西,当他把性放大时,也就只能牺牲石块了。更何况,既然石块成了凶器,丢掉又有何妨?叔本华看不到阿佛洛狄忒的哭泣。他的四周早已烟雾弥漫了。


女权主义。——这种争取女性地位的理论,无论是否合理,我看到都只是一群妇女在菜市场为了几角钱与菜贩子吵得不可开交的景象。


理性的爱。——许多人认为爱情是非理性的。他们对爱情的评价有的是赞扬,有的是贬损。但不管哪一种,骨子里都是理性主义的。他们想要把非理性的东西理性化,就像用道德规定其他东西一样。我们必须遵守的居然是某种外来的原则;我们想哭却不能哭,想笑却不能笑。难道只有当道德下令“此时你应该大笑”时,我们才有笑的权利吗?道德与理性夺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并悬挂在半空。当然,我并不是想把问题推到非理性主义中去。理性与非理性只是一块凹凸镜的两部分,非理性是理性的孪生兄弟;无论对哪一方表示确信,另一方都会嘲笑你。我所要做的是打碎这面畸形的镜子,因为它挡住了我的视线。不管理性主义者还是非理性主义者,都把爱情作为对象来看,并热衷于构造一种爱情观。他们想要将爱情锁死,放进棺材里。他们手中所持的凶器是相同的。理性的爱喜欢把爱情与整个价值体系联系起来,让爱情成为人类的奴隶。爱情,这本是活生生的血肉,现在却化作挂满血管与内脏的僵尸。金苹果腐烂了,最炽热真诚的情感变成了冷漠荒诞的谎言。这个时代的人满口情与爱,心里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些东西。


爱与美。——阿佛洛狄忒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爱神与美神。古希腊人诚实地向自己坦白:我所爱的必是美的。虽然美并不单单指的外貌,但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美丽的女人。有些人痛恨美貌,只是因为他们无法得到而已;这没有一丝理由让他们把美的东西说成是丑的。没有一个人能对美丽的外表毫无掩饰地表现出无所谓,这总能激起他们的爱意。美是古希腊人最高的追求。阿佛洛狄忒与雅典娜争夺金苹果,阿伽门农与帕里斯争夺海伦;为了这些,他们不惜发动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美女是古希腊战争中最宝贵的战利品。诸神赐予的美是罕见的。人们喜欢梳妆打扮,喜欢制定美的标准并朝着这个目标改变,想要达到另一种美。我们是否还记得内心深处对诸神之美的感受呢?美与爱一样,是没有标准的。有那样一些东西,唤醒了沉睡的阿佛洛狄忒,并使得她以金箭射中你的心脏。无论这些东西是什么,它们都无法用世俗标准来认定和衡量。不是各种美的样态分有美,而是有诸神的语言在诉说美。我们感受美时,并不在意五官的位置,身体的形态;只是像被金色的闪电击中,爱慕之情油然而生。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她太美了!”美让人情不自禁地去爱。美不需要判断,不需要标准,不需要审美观;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世俗的判断让我们忘记了美,忘记了爱。人们不再聆听诸神的诉说,把这当作错觉与幻相。他们不相信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认为那是不可靠的。似乎只有当某样东西与既定的标准完全吻合时,他们才能安下心来,承认那是美的。但这终究是自欺欺人。诸神的语言是无法阻挡的。达西虽然定下了无数标准,最终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对伊丽莎白的爱。有人认为《傲慢与偏见》描述的是一种理性的幸福;而实际上,简·奥斯丁所抨击的正是理性主义。达西与伊丽莎白的爱正是从理性的“傲慢与偏见”中解放出来的爱。他们听到诸神的声音,相信自己的情感。在达西眼中,伊丽莎白的美完全展现出来了。他不顾世俗的偏见追求伊丽莎白,心中充满了真实的爱情。即使宙斯也逃不过阿佛洛狄忒的金箭,爱上凡间的女子欧罗巴。


婚姻。——无论婚姻是否爱情的坟墓,总之,这是一种虚无的东西。它的意思是说,自从上帝承认你们的夫妻关系开始,你们就被纳入道德体系中了。不过我并不觉得婚姻对世俗爱情有多大阻碍,因为从一开始,世俗爱情就是虚伪的。如果他们的爱情可以热烈而持久,何需上帝的见证呢?难道将结婚戒指套上对方无名指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爱情就果真如钻石般永恒了吗?婚姻对于爱情而言始终是无效的。只有当一样东西无法辨别真伪的时候,才需要他人的见证。需要见证的爱情本身就是虚无的。爱情所萌发的是真实的信任感;要是缺乏这种信任感,一对钻戒又怎能将两个人维系在一起呢?世人总觉得,没有婚姻的确认,说明双方对爱情是没有责任感的。但如果爱情是真实的,那又何需责任来加以束缚呢?人们喜欢以伦理道德来指责婚外情。在我看来,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婚外情的出现只能证明这场爱情从头到尾都是无根基的、虚假的怪胎。与其说婚姻是为了爱情,倒不如说这仅仅是为了确认双方利益。真正相爱的人,无论是否结婚都不重要;婚姻对他们来说只是懒得瞟上一眼的东西。婚姻并没有体现钟爱一生的决心与勇气;反而表露出对飘忽不定的伪爱的不信任感。在为对方戴上婚戒的那一刻,他们想说的不是“我爱你一生一世”;而是:“现在你相信我了吧!婚姻把我和你在绑在一块。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爱你;总之,结婚大概就表示我们很相爱吧。因为从此以后我们的利益是连系在一起的。”许多人在恋情多次失败后选择结婚,是因为他们不想再爱了。


厄洛斯之箭。——厄洛斯是个蒙着双眼的孩子,喜欢胡乱射出手中的爱情之箭。人们认为古希腊人借此来描绘爱的盲目与纯真。在古希腊神话中,厄洛斯有两种箭:一种是产生爱情的金箭;另一种是终止爱情的铅箭。但在我看来,其实这位神祇手中只持有金箭而已。诸神是真实的;而真实的东西是永恒的。爱情也并不盲目。厄洛斯是阿佛洛狄忒之子,拥有美的语言。厄洛斯蒙着双眼,只是说他无须视见,以孩子天真无邪的直觉便能射出他的金箭。中了厄洛斯之箭的人并不痛苦,反倒是沉浸在爱情的欢愉中。爱情让人看到了美,看到了真实的世界。双方如同海天之间消失界限般融为一体。在真实的爱情中,虚无的世俗世界无疑是多余的。人们说爱情盲目,只是在说,中了金箭的人往往无视所有的世俗约束。在爱的真实世界中,理性、伦理、道德、科学,诸如此类的东西全都失效了。是的,这个人失控了,只因为他本就不该被这些东西所控制。他想要更自由、更真实地去爱。可是魔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不能接受世人的盲目状态,这将使他无法控制人类。他施展魔法,把厄洛斯的金箭变成了铅箭。于是,这个人眼前的世界突然又恢复了正常。他不再疯癫,不再痴狂。他感受到了钻心之痛。金箭变质了,厄洛斯只有转身远去。这支铅箭让人厌倦、狂躁,甚至痛恨。人们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把罪责推给了厄洛斯,说他有一半是魔鬼。他们没有看到真正的魔鬼正在开怀大笑。魔鬼带来了虚无,让世人不再相信爱情。阿佛洛狄忒的祭坛上再也看不到祭品。人们开始鄙弃手中的石头,将它掷入虚无。爱神离去了,没有人流泪,没有人关心。爱情被镂空了,人们听信于“你应该爱怎样的人”。一切都变得那么顺应规律,那么富有理性,那么有利可图,那么道德,那么虚假。


同性恋。——古希腊人同性恋是因为他们没有道德约束,只想去追求美;现代人同性恋则只是赶时髦而已。


嫉妒与仇恨。——舍斯托夫说,当爱一个人却无法得到时,那种爱就会变成深深的恨。但我觉得,这并非真正的恨。这句话更像叔本华所说的:“如果嫉妒只是由于财富、地位或权力而产生,那么,这种嫉妒常常可以被一种自私心理所压倒。这种心理以为,只要有机会,便有希望从被嫉妒者那里得到帮助、快乐、支持、保护、改进等等,或者至少可以从他身上反射出来的光彩中得到荣耀,并且有一天,自己会获得这些益处。相反,如果嫉妒的对象有天赋的才能或个人的优点,如女人的美丽或男人的智慧,便没有任何安慰或希望可言。因此,唯一的希望是报复他。[8]”虚无的爱只能让人心存嫉妒。他们的嫉妒绝不是源自他们的爱;而是因为他们无法得到的利益。嫉妒总是浮现出仇恨的假象,仿佛对方的价值与自己的价值相冲突,他们生来就有深仇大恨。人们无端地相互憎恨,只是为了那些面包与红酒。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恨;因为在他们身上连恨都是假的。他们在心底里不得不承认,对方是美的。宙斯痛恨普罗米修斯,因为普罗米修斯带来了虚无。诸神的恨是对虚假者痛彻心扉的恨。在诸神眼中,虚无的东西是欺骗性的,是丑陋的,这与诸神的真善美背道而驰。恨,不是妇女的哀怨与嫉妒;而是诸神之爱被褫夺所带来的深仇大恨。阿喀琉斯为所爱的兄弟帕特洛克罗斯复仇,带着死亡的预言征战特洛伊。他觉得,诸神赐予的爱被夺走了,这与阿伽门农夺走他的布里塞伊丝一样,是奇耻大辱、血海深仇。阿喀琉斯宁愿牺牲也要发泄心中最狂暴的愤恨。与此相比,现代人的恨只是伪造的装饰品罢了。在古希腊人那里,爱与美重于生命,更遑论虚无的功利了。爱与美是古希腊人的荣誉,是真正的生命。“为荣誉而战”绝非空洞的口号,而是他们以诸神的嗓音发出的最高昂、最深沉的呐喊。仇恨带来战争。他们的战争不是为了攥取利益,而是为了诸神的荣誉和真实的生命。英雄们拼死厮杀,血流成河,却被现代人理解得如此肤浅与不堪。在虚无的战争与和平中,没有诸神,只有索然无趣的利益游戏。人类忘记了仇恨;取而代之的是日夜燃烧的妒火与永无休止的怨念。


爱的双方。——在这件事的看法上,中国人与古希腊人的看法是不同的。中国人相信姻缘,由月老将红线绑住双方,一拍即合。古希腊神话中则没有这么好的事,阿佛洛狄忒与厄洛斯的金箭从不绑上绳索。古希腊人强调,爱是单方面的。欧罗巴也曾在孤岛上想要自我毁灭。但月老在中国也只是后来的传说了。在儒化的思想下,人们乐于讲求以长补短或门当户对。儒生心里想的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呢?相形之下,古希腊人太过死心眼了。宙斯甚至愿意变成美丽的公牛来讨得欧罗巴的欢心。没错,婚姻是双方面的事,因为这是世俗的,必须符合世俗利益。但这并不说明爱也必须表现为双方面的契合。一见钟情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单方面的爱更能体现古希腊人的悲剧特征。这是人发自内心的爱欲无法实现的心碎。不要以为现代人嗤鼻的爱情不足以唤起古希腊人的伟大精神。在古希腊人眼中,这是勇敢追求爱与美的真实写照。他们不怕嘲讽,不怕损失,不怕死亡,只求诸神赐予荣誉。这就是向着太阳飞奔的古希腊人,毫不畏惧炎炎烈日会灼伤他们的裸体。这些人不是傻子,不是痴汉,而是浪漫主义也无法表现的英雄。爱情或许会是一场悲剧,重要的是,她是真实而灿烂的。


我们如何学会爱。——里尔克在他的诗中说,我们还没有学会爱。是的,基于这个时代的语言,爱是无法学习的。我没有能力教人怎样去爱,道德与理性也没有。爱超越了我们现在的语言,我们只有从诸神的世界中得到爱。用语言表达的爱终究是肤浅的。莎士比亚在《爱情的礼赞》中写道:“让爱情骗我吧,我也在欺骗爱情。”他之所以把爱情看作一种相互欺骗,正是由于感觉到文字的无力。再华丽的赞美诗也无法描绘阿佛洛狄忒的真身。唯当我们回到诸神的怀抱,才能学会爱的语言。这个时代已经充斥了太多的虚无,我们的心灵早已千疮百孔。我们需要诸神,需要让自己成为超人,需要用清澈的泉水冲刷自己身上的污秽。只有让自己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们才能以赤裸的心接近真正的爱情。


假爱。——爱对于现代人来说还是颇具价值的。人们乐于营造爱的氛围,但所追求与所得到的都只是虚假的爱。爱总被牵扯到某些利益关系中去,这样才能体现爱的价值,才能保证爱在虚无世界中的地位。虚无主义是不愿放弃爱的,因为它想要把自己伪装得更真实。它知道爱强大的力量,因而喜欢将其据为己有。虚无主义向人们指出,爱用于道德目的,它只是用于实现目的的一种手段。世人听信了谣言,作出推论:爱实现道德,道德让人幸福,因此爱带来幸福。即使他们满腹狐疑,却也不敢声张。谁愿意违背道德受人羞辱呢?人们处于这种蒙昧的状态中无力解脱。他们明白虚无的爱并没有带给他们幸福与快乐,只是让自己承受了无尽的重负。够了!何需牵强地将真实自由的爱与空泛虚无的责任扯到一起呢?诚实面对自己吧,抛开虚无的爱——它根本就不存在。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大宗师》)


大爱。——大爱不是普遍的爱,不是抽象的爱;而是真实的爱,自由的爱。超人得悟大爱。这爱无需道德,无需理性,无需规制。她流淌于生命,贯穿于世界。爱是燃烧着的心脏,让诸神之血在我们躯体中澎湃,让我们与天地合而为一。我们不听圣歌,不闻圣言;在真实而自由的乐曲面前,它们早已自行腐烂。我们感受着真爱,不为妖言所惑。是的,真正的爱只能指向真正的世界,真正的生命。这大爱不需区分爱我与爱邻人;一切真实的东西都露出可爱的面庞。真实世界的美妙让我深深热爱,我不愿在如此一位大美人面前表现得像块腐朽的木头。她迷人的金光将驱走虚无的白与黑。我们爱着;我们活着。我痛恨虚无的世界;它夺走了大爱,夺走了诸神,夺走了美,夺走了生命。我想要回到半神与英雄的时代,以人的身躯阻挡虚无之箭。此刻,我与诸神一道爽朗地大笑,畅快地痛哭;泪水也奏出欢快的音符。


一片净土。——这里没有市场的喧嚣,没有魔鬼的捆缚,也没有佛与基督;只有诸神向我微笑。阿波罗驱散了死气沉沉的乌云,让万物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他白天散射出无数金箭,晚上为我造就辉煌的梦境。有一天,我与他一同站在云端,欣赏美丽的世界。阿佛洛狄忒之箭融入我的心脏,洗净一切污浊。我在天空中飞奔,大地抚摸着我的身体;我在大海中呼吸,烈火在我四周燃烧。闪电横贯而过,我的躯体如空气般透明。我是自由而真实的——没有什么伤害我,诸神爱我就如我爱他们。诸神绝不会褫夺真正的生命,吸食自己的鲜血。我愿成为神的英雄,砍掉魔鬼的头颅,让他的黑血消散于虚空。虚伪而丑陋的灵魂在诸神面前将失去力量;一切妖魔只有在地狱中才能称王。当地狱中不再有供他吸食的血液时,路西法的末日终将到来。为了爱,为了美,为了诸神的世界,为了生命的净土,我将誓死奋战。宙斯赐予我最强有力的光刃,将那个牢笼击得粉碎!神与魔的战争即将展开。——战友们,请准备好你们金光闪闪的武器吧!


拒绝黑暗。——现在欧洲的文化已经死气沉沉了。上帝死了,人们开始崇尚魔鬼。基督教是虚无的,这并不意味着邪教就是真实的。这些人不是疯子,而是傻子。他们只会做简单的颠倒,只会在地狱中寻找上帝。他们以为只要切开自己的舌头,就能流出鲜红的血液。没有见过阳光的他们,反人类的行为是如此的矫揉造作。最可怕的是,这些傻子以为自己已经创造了神迹。他们憎恨人类,却不知道如何去恨。他们挖出黑暗与死亡来对抗基督教的圣洁与永生;但无论这股势力发展得多大,天堂永远没有为他们准备舞台。他们说,人类是堕落的;于是他们直接把自己打进十八层地狱。他们以最邪恶的姿态面对世人,并宣称只有神才能审判他们;世人只是与他们一样变态的邪灵罢了,完全没有审判的资格。他们歇斯底里地呼喊,渴望上帝听到那最丑恶的嗓音,唤起上帝的怜悯心。可是上帝从不怜悯世人;他厌恶丑陋的声音。那些非主流的虚无文化也终将被遗弃。没错,他们也想让自己活着死去;但他们从未了解真正的死亡。给予生命的不是宗教,而是神话;想要在宗教中找到解药是不可能的。宗教从来不是天真无邪的;它只是魔鬼的代言人。仅仅依靠信仰丝毫无助于自我解放。他们看到的依然是虚无的生命,虚无的死亡。这里没有美,没有爱,没有救赎。将黑暗扩大的文化只会加速人类的毁灭。他们奋不顾身冲进地狱的深渊,可怜的灵魂在污泥中陷得更深;他们想要解除诅咒,却为自己贴上了更多的符纸。魔鬼让我们甚至无法自爱,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活得更堕落。我不愿屈从于任何魔鬼名下,因此我拒绝黑暗,拒绝死亡。如果你爱真实的生命,那么就让自己成为燃烧着的向日葵吧!


我的敌人。——环顾四周,似乎不再有我的支持者了。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我并不畏惧蜂拥而至的敌人,只害怕那些会把我纳入低俗文化的“朋友”。任何一种虚无的语言都无法刺穿我的身体;乌云始终淹没不了太阳。不过我想先试着掂量这些人是否真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或许在战场上他们根本没有一丝勇气。他们喜欢紧跟大众的步伐,觉得那样人多势众,说起谎来也底气十足。反对我的人,当你有一天强到能够成为我的敌人时——很不幸,你将成为我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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