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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髯翁治詞生涯側記

时间:2022-12-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瞿髯翁不僅是當代一位詞學大師,還是一位受人尊重的教育家。截至「文革」,筆者算是瞿髯翁的最末一代研究生,俗稱關門弟子。瞿髯翁的學生,大多在各大中學校擔任教學工作,有的學術上已經有所建樹,有的正嶄露頭角。瞿髯翁給我們講述自己的治學生涯,總是念念不忘良師益友的啓發和幫助。這兩件事一直留在瞿髯翁的記憶裏。六十年代初,瞿髯翁介紹治學經驗,就是從這裏談起的。

一 親栽桃李三千樹,管領風騷六十年

兩年前的己未年正月十一日,瞿髯翁八十誕辰。

這是一個美好的春天,北京的朋友和學生,外地的朋友和學生,紛紛寄來了祝壽的詩詞和書畫,朝陽樓(瞿髯翁京師寓所的書齋名)更加春意盎然。

静質嚴骨,奇形正體;得道以安,其壽莫紀。

當代著名畫家劉海粟送來了一副「萬年松」。劉海粟先生的題畫詩,體現了萬年松的氣節和風度,正是瞿髯翁人格的生動寫照。

齠齡驢背上幽燕,想見豪情抗士銓。白石歌聲旁譜按,東坡海外口碑傳。親栽桃李三千樹,管領風騷六十年。合捧蟠桃擎壽斝,張筵絶頂會群仙。

這是王權先生從浙江金華寄來的祝壽詩。王權先生也已經七十來歲了,是瞿髯翁在温州教書時的學生。在現存的夏門弟子中,他算是年齡最大的一位。

「捧蟠桃」,「擎壽斝」。王權先生的詩篇,表達了所有受業門生的心意。

瞿髯翁不僅是當代一位詞學大師,還是一位受人尊重的教育家。從二十歲開始,瞿髯翁就獻身於祖國的教育事業。六十年來,桃李滿天下,詞壇傳盛名。截至「文革」,筆者算是瞿髯翁的最末一代研究生,俗稱關門弟子。在這個美好的春天裏,瞿髯翁專門在湘江飯店(現名曲園),宴會在京的朋友和學生。筆者因此和多位前輩及老師兄見了面。瞿髯翁的學生,大多在各大中學校擔任教學工作,有的學術上已經有所建樹,有的正嶄露頭角。瞿髯翁爲學生們的進步感到無比欣慰。

六十年來,瞿髯翁就是在教學工作之餘,夜以繼日地進行詞學研究的。六十年來,瞿髯翁出版的詞學研究專著有《唐宋詞録最》、《唐宋詞人年譜》、《唐宋詞論叢》、《白石詩詞集》(校輯)、《姜白石詞編年箋校》、《龍川詞校箋》(與牟家寬合作)、《怎樣讀唐宋詞》(與吴熊和合作)、《讀詞常識》(與吴熊和合作)、《唐宋詞選》(與盛弢青合作)、《詞源注》、《辛棄疾》(與游止水合作)、《瞿髯論詞絶句》、《月輪山詞論集》、《唐宋詞欣賞》,計十四種;出版詩詞創作《瞿髯詩》、《瞿髯詞》(油印本)二種;發表詞學研究論文以及其他有關古典文學研究方面的論文,達數百篇;還有大量的日記和筆記。目前正待整理出版的還有《詞林繫年》、《詞例》、《域外詞》、《清詞選》(與吴無聞合作)、《韋莊詞校注》(與劉金城合作)等數種。在治學方面,用力之勤,成就之大,很是值得欽佩。

瞿髯翁給我們講述自己的治學生涯,總是念念不忘良師益友的啓發和幫助。在他十四歲至十九歲期間,温州師範學校有位國文先生張震軒(棡),曾在他的詩詞習作上畫密圈,有位高年級同學李仲騫(驤),經常同他談古籍及詩學。這兩件事一直留在瞿髯翁的記憶裏。瞿髯翁説,當他剛進師校的時候,「童心未除,懵不知爲學」,因爲師友間經常一起磋商、探討,「方稍稍知書中趣味」。瞿髯翁還説,他之所以走上治詞道路,與這兩位師友的啓發、幫助是分不開的。師校畢業,張震軒先生臨别贈詩云:

詩亡迹熄道淪胥,風雅欣君能起予。一髮千鈞唯教育,三年同調樂相於。空靈未許嗤歐九,奔競由來笑子虚。聽爾夏聲知必大,忍彈長鋏賦歸歟。

張先生的勉勵,深刻地留在瞿髯翁的記憶裏。

師校畢業後,經過十年探索,瞿髯翁治詞突飛猛進,三十歲前後,曾由龍榆生先生介紹,多次與近代詞學大師朱彊村老人通信並當面聆聽他的教誨,這對瞿髯翁是個極大的鼓舞。瞿髯翁回憶説:「這位老先生很難得。當時,老先生名氣已非常之大,却一點架子也没有,誠懇地回答問題。」説:「老先生誠懇、博大、虚心;老先生態度好,對於培養年青人做學問的興趣關係極大。」

幾十年來,瞿髯翁正是嚴格地以先輩師友爲楷模,時時刻刻以高標準要求自己,滿腔熱情地對待下一輩,把自己的全部心血,貢獻給教育和科研事業。

二 鸚鵡、鸚鵡,知否夢中言語

夏承燾,字癯禪、瞿禪,晚年改字瞿髯,一九〇〇年二月十日(農曆正月十一日)出生在浙江省温州市一個普通的商人家庭裏。瞿髯翁的父親是開布店的。這個家庭,根本不是什麽書香門第,没有任何藏書,未曾爲這位詞學大師創造所謂「家學淵源」。但是,瞿髯翁正是從這裏,闖開了自己的道路,建樹了非凡的功業。

瞿髯翁十四歲考進温州師範學校,這是個五年一貫制的中等師範學校,由孫貽讓先生創辦,師資力量强,設備也較完善。瞿髯翁在這個學校裏整整學習了五年時間,這爲瞿髯翁的治詞事業,打下堅實的基礎。六十年代初,瞿髯翁介紹治學經驗,就是從這裏談起的。

瞿髯翁説,研究詞學,做學問,他並没有什麽特别的禀賦,他的秘訣在「勤奮」二字。他説:「『笨』字從『本』,笨是我治學的本錢。」在他投考師校的時候,國文試題是「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他在試卷裏這樣寫:「凡是自以爲學問已經足够了的,那是没有學過的人,説教學没有什麽困難的,那是没有做過教學工作的人。」這是一個十四歲孩子説的話,但是,這對瞿髯翁整個治詞生涯影響極大。

瞿髯翁説:「從十四歲到十九歲,是我學習很努力的時期。」那幾年,每一書到手,不論難易,必先計何日可完工,一定得迅速看完。除了上課、應付考試,絶大部分自修時間,都用於讀經、讀文學作品。幾年當中,全沉研於舊書堆中,自「四書」而《毛詩》,而《左傳》,各相繼讀完。一部《十三經》,除了《爾雅》以外,都一卷一卷地背過。記得有一次,背得太疲倦了,從椅子上直撲向地面。每天看書、做筆記,從未間斷。

在師校五年中,瞿髯翁除了熟背《十三經》,還養成寫日記的習慣。從十四歲開始,六十五年中,瞿髯翁寫了幾十本「日記」。「文革」中,瞿髯翁的「日記」全被當作「變天賬」被抄走了,但是,第二天,瞿髯翁也還是照樣記,就是進了牛棚,也從未間斷過。「四人幫」覆滅後,這些「日記」物歸原主,瞿髯翁十分高興地説:「我的心血都在這裏頭了。」

背誦《十三經》,寫「日記」,每時每日,頑强地鍛煉自己的意志力,功效也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體現出來的,不過,這對於瞿髯翁一生的成就,却是很有幫助的。

在這五年當中,還有兩件事,至今仍然深刻地留在瞿髯翁的記憶裏:

瞿髯翁在師校,理科成績不甚好,只是愛好文學。他説,當時有一位高班同學,姓李,名驤,字仲騫,日以詩學相研究,大受其益。他從李驤處借得《元遺山詩集》、《十八家詩鈔》等書,如獲至寶,一股勁地看。元遺山推崇東坡、稼軒,詩詞成就很高,瞿髯翁從此入門很是得力,而且,這對於陶鑄性情,培養豪放、曠達的性格,也起了很大作用。

在師校時,瞿髯翁喜歡讀詩詞,也開始寫詩填詞,他的詩詞創作都保存在「日記」裏。瞿髯翁説,他曾填了一首《如夢令》,國文老師張震軒看到了,就在最後「鸚鵡。鸚鵡。知否夢中言語」句上,用濃墨在句旁加了幾個大密圈。這對少年詞人是一個巨大的鼓舞。張先生雖是研究《史記》的,但他對於詩詞却頗具法眼。瞿髯翁説:「這幾個濃墨大密圈,至今對我仍有深刻印象,好像還晃耀在我眼前。」

中學時代的師友,儘管都默默無聞,但瞿髯翁永遠忘不了他們的名字。

三 年年單舸哦詩到,不負江風好

瞿髯翁師校畢業後,在温州任橋第四高小當校長,不久到北京任《民意報》副刊編輯,並轉向陝西。從學校畢業出來這五六年間,年青的詞人奔走四方,往返北京、西安和温州之間,廣泛地接觸了社會,大大開闊了眼界,爲詩詞創作創造了有利條件。

一九二一年從北京往西安途中,瞿髯翁填寫了一首《清平樂·鴻門道中》云:

吟鞭西指。滿眼興亡事。一派商聲笳外起。陣陣關河兵氣。馬頭十丈塵沙。江南無數風花。塞雁得無離恨,年年隊隊天涯。

詞作揭示當時軍閥混戰的現實,飽含著詞人對於國家興亡的無窮憂慮。

一九二三年,瞿髯翁到北京,寫下了《登長城》詩,云:

不知臨絶頂,四顧忽茫然。地受長河曲,天圍大漠圓。一丸吞海目,九點數齊烟。歸拭龍泉劍,相看幾少年。

登高望遠,氣象萬千,生動地體現了年青詩人的壯志豪情。

一九二五至一九二九年間,瞿髯翁回到浙江,在嚴州第九中學教書。這裏是一個美麗的風景區。嚴子陵釣臺就在這個地方。嚴州第九中學原來是座州府書院,裏頭有州府的藏書樓。瞿髯翁到了學校,校長請他各處看房間。瞿髯翁拿了鑰匙,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打開看,結果發現一個大房間,裏頭都是古書,真是喜出望外。瞿髯翁在大堆古書中,發現涵芬樓影印《廿四史》和浙局「三通」、《嘯園叢書》,如獲一寶藏,隨即借二三十本回來看。校長交代把這些古書整理出來,瞿髯翁就在此地紮紮實實地看了幾年書。瞿髯翁説,許多有關唐宋詞人行迹的筆記小説,他全部都看了。

在新出版的《月輪山詞論集》前言裏,瞿髯翁回顧自己治詞的經過,曰:

我二十歲左右,開始愛好詩詞,當時《彊村叢書》初出,我發願要好好讀它一遍;後來寫《詞林繫年》,札《詞例》,把它和王鵬運,吴昌綬諸家的《唐宋詞叢刻》翻閲多次。三十歲左右,札録的材料逐漸多了,就逐漸走上校勘、考訂的道路。

瞿髯翁三十歲前後著手做專門學問,這和嚴州任教期間大量讀書的準備工作是分不開的。現在回憶起,瞿髯翁説:這是很重要的一段。實際上,瞿髯翁的《唐宋詞人年譜》、《唐宋詞論叢》等重要著作,以及姜白石研究資料,都是這個時期積累下來的。

「年年單舸哦詩到,不負江風好」。瞿髯翁十分留戀嚴州時期的那段攻讀生涯,無比熱愛釣臺風光,一有機會,總想重遊舊地;又因爲嚴州是詞人進出温州的必經之地,所以,瞿髯翁每年都深情地爲她吟詩填詞。

四 一榻俯風湍,百詩茁肝肺

夏承燾三十歲開始在之江大學任教,一直到抗戰爆發,都住在錢塘江邊的秦望山上。在《月輪山詞論集》的前言裏,瞿髯翁説:從三十多歲到六十多歲,「這三十年間,我兩次住在錢塘江邊的秦望山上,小樓一角,俯臨六和塔的月輪山。江聲帆影,常在心目。現在就把我的集子取了這個名字」。筆者此處所記,是瞿髯翁第一次住秦望山時的情景。

一九三〇年,瞿髯翁剛到之江大學,寫了四首《望江南·自題月輪樓》。其三云:

秦山好,面面面江窗。千萬里帆過矮枕,十三層塔管斜陽。詩思比江長。

詞作充分體現了當時的美好詞境與心境。

瞿髯翁在之江大學所授課程主要有詞選、唐宋詩選、《文心雕龍》、文學史、文選五科,每周共十六小時。雖然繁忙不得專心,但是,做學問的條件總比以前優越。在之江大學期間,瞿髯翁寫作了大量詞學研究文章。

有一件事,現在想起還頗覺有趣。瞿髯翁説,開始時山居偏僻,寫了文章就往書架上擱。有一回,顧頡剛先生到之江大學,發現了瞿髯翁放在書架上的一篇文章《姜白石旁譜考辨》,覺得不錯,就帶走了,並在《燕京學報》上登了出來。不久,滙來稿費銀元一百多塊。之江同事知道了,都很爲驚動:原來寫文章還有這麽多稿費。於是,便大大激起了大伙寫稿的興趣。

此後,《詞學季刊》出版,瞿髯翁的《唐宋詞人年譜》就在《季刊》上連載。當時,瞿髯翁和龍榆生,一個寫年譜,一個寫詞論,每期一篇,成了《季刊》的兩大臺柱。《詞學季刊》出版了十一期。在《季刊》上,瞿髯翁還登載了不少詞作。

之江時期是瞿髯翁從事專門研究的一個豐産時期,也是瞿髯翁做學問、用力最勤的時期。此時,詞人年譜十幾種全面鋪開,頭緒繁多,甚殫心力,但他却常在辛勤搜輯中,得到樂趣。一九三五年三月二十日,瞿髯翁在「日記」中寫道:

校正中譜畢,午後郵還榆生付印,年來著書雖甚瑣細,皆能句斟字酌,不敢輕心,鏡中白髮日多,不以爲悔也。

瞿髯翁十分珍惜之江這段治詞生涯,他的《將去月輪樓》詩云:

洩雲不可留,隱几山逾媚。自我客江樓,萍蓬訝有蒂。一榻俯風湍,百詩茁肝肺。平生獲野心,低徊專壑計。豈不戀西湖,南村有嘉契。懷哉雨緋桃,識我眼食地。後夜辦煎茶,聽江在夢寐。

瞿髯翁居住月輪樓,顧盼所及,盡是美麗的水光山色,對於這一切,他已經産生了深厚的感情。

「我住西湖過半生」。瞿髯翁一生與山水有緣,抗戰勝利後,他又回到杭州,住在西子湖畔,一直到批林批孔運動期間。三四十年間,瞿髯翁寫作大量有關西湖的詩詞和研究文章,比如《西湖雜詩》、《湖樓紀事》、《西湖春柳贊》、《洞仙歌》(重到杭州)以及《西湖與宋詞》、《西湖楹聯箋注》等等。瞿髯翁揮動彩筆,更爲西湖山水增添詩情畫意。

五 南辛北黨休輕擬,雁蕩匡廬合共歸

抗日戰争爆發後,瞿髯翁隨之江大學搬遷到了上海。一九四二年,上海淪陷,瞿髯翁回到温州,温州淪陷,即入樂清雁蕩山。以後,應浙江大學龍泉分校之聘,前往龍泉教書。抗戰勝利後,瞿髯翁才回到杭州,第二次住在西子湖畔。在這七八年間,動蕩不安,瞿髯翁飽嘗戰亂風霜。但是,在各個關鍵時刻,瞿髯翁都始終保持著高潔的民族氣節。

一九三八年在上海,瞿髯翁目睹國民黨反動派於「八·一三」紀念日大捕愛國青年的事實,寫了《點絳唇》詞,云:

招得秋魂,斷笳先送斜陽去。驚鳥飛處。南北山無數。打盡霜紅,迢遞傷心路。長亭樹。無聲最苦。夜夜風兼雨。

詞作以「驚鳥」喻愛國青年,對他們受摧殘,遭打擊,深表同情,同時對於白色恐怖中人們箝口結舌、「夜夜風兼雨」的現實,表示不滿和抗議。

一九四〇年寓廬,西鄰一漢奸伏誅,東鄰一抗戰志士殉難,瞿髯翁作《賀新郎》詞,贊頌志士,斥駡漢奸。詞云:

餘氣歸應詫。舊門庭、雀羅今夕,鶴軒前夜。依舊梅梢團圓月,來照翠屏幽榭。却不見,淡蛾如畫。三十功名空自負,負靈山吩咐些兒話。屋山雀,嘆飄瓦。東鄰客祭欒公社。聽夜夜、羽聲慷慨,徵聲哀咤。同灑車前三步血,或落溝渠飄瀉。或化作,飛霞盛夏。最苦西家翁如鸛,過街頭蒙面愁無帕。君莫問,翁欲啞。

詞作揭露漢奸,「負靈山吩咐些兒話」,背叛國父孫中山遺囑,罪當伏誅。下片以對比的手法,一方面寫東鄰志士之死重於泰山,人民永遠懷念;一方面寫西家漢奸之死輕如鴻毛,連自己的老父親都爲之感到羞愧。兩相對照,表現了詞作者的强烈愛憎感情。

在上海期間,知識分子處境十分艱難。由於政治腐敗,通貨膨脹,學校裏經常發不出工資。當時,有些意志薄弱者就投奔南京汪僞政權。瞿髯翁的個别好友,也在此時投奔南京。但是,瞿髯翁的立場是十分堅定的,他在《鷓鴣天》詞中寫道:

萬事兵戈有是非。十年燈火夢淒迷。南辛北黨休輕擬,雁蕩匡廬合共歸。涕泪,謝芳菲。冤禽心與力終違。銜山填海成何事,只勸風花作隊飛。

詞作表明,汪僞政權是違背民族利益的,「心與力終違」,漢奸們必然身敗名裂。瞿髯翁爲去南京的友人感到惋惜。此時,瞿髯翁已抱定歸志,决心以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爲榜樣,决不屈膝求榮。

瞿髯翁有一位詞壇好友,投奔南京後來信招邀,説:「汪先生知道你。」瞿髯翁覆信,對他進行了嚴厲批評,並正告他:「你説到南京是爲了吃飯,那就只許你開吃飯的口,不許你説别的話。」爲此,瞿髯翁曾寫《水龍吟·皂泡詞》以皂泡上之「夭斜人物」,比喻投奔汪僞政權的人,指出此輩依仗日本侵略者,如同皂泡,「乍明滅,看來去」,片時即破,而中華民族,終將如東升酷月,「一輪端正」,永遠照耀祖國山河大地。

在艱難困苦的歲月裏,瞿髯翁始終注重自己的出處大節,並且常常以此與友人共勉。一九四〇年在上海,送一位女詞友歸揚州(當時揚州已淪陷),寫了《惜黄花慢》贈别,其中「荷衣耐得風霜,謝故人問訊,湖海行藏」,就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熱切地希望詞友保持氣節。

上海淪陷後,瞿髯翁寧願回到家鄉,上雁蕩山,過著清苦的教書生活,始終保持著清貧自守的高貴節操。七八年間,瞿髯翁一刻也離不開教育事業,孜孜不倦地工作,發奮著述,爲發展中華民族的教育文化事業,作出了貢獻。

六 老羆尚欲身當道,乳虎猶期氣食牛

一九四九年杭州解放,瞿髯翁作了《杭州解放歌》,表達當時的喜悦心情。詩云:

半年前事似前生,四野哀鴻四國兵。醉裏哀歌愁國破,老來奇事見河清。著書不作藏山想,納履猶能出塞行。昨夢九州鵬翼底,昆侖東下接長城。

瞿髯翁對於新社會、新生活,充滿著信心和希望。

一九五〇年十二月,瞿髯翁隨浙江大學中文系師生一道,前往嘉興、皖北等地參加土改,「居鄉見聞,皆平生所未有」,因而寫下了不少優秀篇章。絶句十首就是從農村生活的各個側面,生動地描繪當時農村的各種人物和農事活動,深刻地表達了詩人與大衆打成一片的意願。絶句之一云:

能同大衆共生涯,自有吟情出好懷。看掃陳言效韓愈,何心多事比誠齋。

作者認爲,優秀的詩篇,不在苦思冥想,效法古代詩人的創作,而是産生於與勞動大衆打成一片的生活實踐當中。《滿江紅·皖北五河縣治淮》云:

何處歌聲,紅旗下、秋濤怒吼。看工農、共揮熱汗,同開笑口。畫地能教豺虎伏,滔天敢縱蛟龍鬥。是獨夫、舊曲莫重謳,隋堤柳。漴潼合,沱澮鬥。波一石,泥三斗。有炊香萬灶,登秋千畝。他日賡歌傳酒客,今朝鞭石驅山手。問詩翁、擊壤頌豐年,重來否。

詞作熱情地贊頌勞動群衆戰天鬥地的革命精神。

瞿髯翁關心民間疾苦,熱愛新農村;解放以後,一有機會下鄉,他就報名參加。一九六四、一九六五年間,瞿髯翁先後兩次在諸暨縣利浦公社住了四五個月時間。鄉居期間,瞿髯翁寫作了不少獨具風格的田園詩詞。《諸暨安華看豐收》,其二曰:

兒孫膝下幾英雄,擺稏村頭遇此翁。我亦硯田有新獲,得來辛苦大家同。

詩作正寫出了作者與農民同甘苦,努力把詩才獻給新農村的心情。

在詞學研究方面,此時又開闢了新境。瞿髯翁在解放以前二十年所校勘、考訂工作的基礎上,開始寫評論文字。《李清照詞的藝術特色》、《評李清照「詞論」》、《論陸游詞》、《辛詞論綱》、《論陳亮的「龍川詞」》等等,都是在這個時期寫成的。同時,根據社會主義文化事業蓬勃發展的需要,瞿髯翁還著手詞學研究方面的普及工作,寫作了大量有關詞的欣賞的文章,如《唐宋詞欣賞》、《湖畔詞譚》、《西溪詞話》、《月輪樓説詞》等,深受廣大讀者歡迎。

瞿髯翁做學問,嚴格要求,精益求精。

一九六〇年六十歲生日,瞿髯翁作了《臨江仙》詞,云:

安得魯戈真在手,重揮夕日行東。書城要策晚年功。江山支枕看,千丈海霞紅。自插梅花占易象,如何報答春工。兒童休笑囁嚅翁。古詩哦幾首,鼻息起長風。

其中,「書城要策晚年功」,正是瞿髯翁的座右銘。

一九六四年秋,筆者考上研究生,到杭州大學從瞿髯翁學詞,瞿髯翁諄諄教誨,給筆者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瞿髯翁曾用陸游詩句爲筆者書贈條幅:「老羆尚欲身當道,乳虎何疑氣食牛」。這幅題字,既體現了詩翁的勃勃雄心,也是對後輩的巨大鼓舞!

七 蓬島吟壇誰健者,何時握手日華東

瞿髯翁十分重視外國學者對於漢學的研究成果,熱心地致力於中外文化交流活動,尤其是與日本的中國文學專家,更有深厚的友誼。

早在年青時候,瞿髯翁因受新學影響,就已經注重學習西洋史和歐美文學。一九二〇年,瞿髯翁到南京高等師範學校暑假學校旁聽,那時,教師如胡適、郭秉文,皆新學巨子,給學校開了古代哲學史、白話文法、近世歐美文學趨勢、美國之文化等課程,瞿髯翁大廣見聞,在「日記」中寫道:「平生治文學只限於本國,不能放眼及世界,故見識不廣,今後須假數年工夫研究歐美文學也。」

幾十年來,瞿髯翁儘管没有機會實現出國學習考察的宏願,但他始終密切注視國外研究中國文學的動態。

一九五七年,瞿髯翁發表《我對研究古典文學的一些感想》説:有幾位外國學者,他們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精神對我有很大啓發。比如日本京都大學的吉川幸次郎、神田喜一郎、清水茂教授等,像他們這種研究精神,不能不使作爲中國古典文學研究者的我們感到慚愧。

一九六一年,在《我的治學經驗》中説:我看見過蘇聯列寧格勒大學研究中文的論文題目,有些是很專很深的,如對韓非子的篇目研究等等,這些却不爲中國大學生所注意。又如日本研究中國學問的,像林謙三的《隋唐燕樂調研究》、桑原騭藏的《蒲壽庚的事蹟》。

瞿髯翁説:「我國學者在今天百花齊放的時代裏,如果還不努力,那真是對不起自己的祖先,辜負了這個大時代。如果我們真正了解今天研究我國文學遺産的意義,就會爲這一工作貢獻自己的全副精力,决不會半途而癈了。」

清水茂教授曾在日本撰文評介瞿髯翁的《唐宋詞人年譜》,文中提及韋莊《又玄集》,爲《唐人選唐詩》九種之一,其書中土久佚。在與清水茂教授通信中,得悉一百五十年前,此書尚有江户昌平版刊本,今存日本内閣文庫。瞿髯翁通過清水茂教授的幫助,將此書影印回國。因此,九種唐詩選乃見其全。瞿髯翁十分高興地説:「此學林瑰寶,並中日邦交勝事也。」爲此,特贈《西江月》,寄謝清水茂教授,並邀吉川幸次郎教授同遊杭州。詞曰:

二陸定嘖傖父,三唐猶有余師。西湖風月要新詩。待看庭松西指。問訊靈光一老,朵雲落手何時。昨宵孤杖夢中飛。滿耳天風海水。

日本友人寄贈工具書《全唐文索引》和《中國筆記小説索引》,瞿髯翁很受鼓舞,曾經無限感慨地説:「日本人做得出這樣的工作,而我們自己却做不出來。」瞿髯翁常用外國人的鑽研精神鞭策自己,勉勵年青人。

二三十年來,瞿髯翁與日本漢學家常有詩詞唱和。

一九六五年,神田喜一郎教授寄贈新著《日本填詞史話》,瞿髯翁回贈《菩薩蠻》詞曰:

偏師一戰歸成霸。朗吟人亦從天下。槐竹各干雲。後身應是君。詞流携屐地。回首今何世。萬幟展東風。蓬萊怒海中。

一九六六年,日本友人水原渭江寄贈武田(泰淳)、竹内(實)所著《毛澤東:他的詩與人生》,瞿髯翁寄《臨江仙》答謝。詞曰:

蓬島吟壇誰健者,筆端浩蕩東風。一輪畫出曉暾紅。照天開霧雨,燭海起蛟龍。並世夔牙家學盛,天涯夢聽笙鐘。何時握手日華東。晴暉我能寫,海岳萬芙蓉。

詞作熱情贊頌毛澤東同志詩詞,贊頌中日文化交流,表達了作者歷年來希望訪問日本,與日本漢學家歡聚的夙願。

「文革」中,瞿髯翁被誣爲「裏通外國」、「民族敗類」,他寄給日本友人的書籍和信件,都被扣留。十幾年當中,瞿髯翁與日本友人斷了書信,但瞿髯翁與日本友人的友誼並未中斷。一九七二年,瞿髯翁寫了《題日本吉川幸次郎、清水茂兩教授函》詩,曰:

紅桑碧海幾揚塵,文字光芒亘古新。昨夜江樓聽尺八,九州以外幾星辰。

詩篇寄寓了作者對於日本友人的懷念之情。

近一兩年來,瞿髯翁恢復了與日本友人的往來,他幾十年來辛勤搜輯的「域外詞」,載有日本、朝鮮等國詞人作品,也將正式出版。

八 一頂帽子飛上頭,搬它不動重如山

一九六六年六月二日清晨,杭州大學校園,一夜東風,到處貼滿了大字報。在學校大門的入口處,不知是哪個系的學生,畫了一幅漫畫,最是使人驚心動魄:絞死牛鬼蛇神夏承燾!

這是省委組織的「林夏戰役」的第一幕。林淡秋同志作爲黨内資産階級的代理人,夏承燾先生是黨外資産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兩人被推出來,代表了鬥争的大方向。

瞿髯翁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他在漫畫前站了一會,便轉向各處看大字報。

敢想容易敢説難,説錯原來非等閑。一頂帽子飛上頭,搬它不動重如山。

「啊!———」瞿髯翁大吃一驚!這是他於一九五八年十二月間寫的一首打油詩。據「文革」初期《解放軍報》揭發:這首打油詩曾被引用來批評文藝界和教育界的領導幹部,以爲對老專家的政策不落實。大字報稱:這是一首反對教育革命和學術批評的黑詩,是對黨進行的瘋狂反撲!瞿髯翁掏出筆記本,認認真真地把有關「罪行」摘抄下來。

當天晚上,全校揪鬥林淡秋同志,瞿髯翁和其他「牛鬼蛇神」一起上臺陪鬥。「打倒林淡秋!打倒林淡秋!」會場上口號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先黨内後黨外,瞿髯翁心中有數,知道林淡秋同志被打倒後,就輪到自己了。回到家裏,瞿髯翁就親自寫了一幅大標語:「打倒夏承燾!」方方正正地貼在自己的門墻上。這時候,「也無風雨也無晴」,東坡的達觀思想還能幫助他解脱困境。在「牛鬼蛇神」的一次坦白交代會上,瞿髯翁交代:他曾經這麽想,下次輪到揪鬥時,就事先準備好棉花,把兩隻耳朵塞緊。瞿髯翁以爲:只要心中平静,就不怕外界風雨。

但是,「林夏戰役」並未按計劃打下去,没多久,工作組撤退了,組織批鬥「牛鬼蛇神」的人,自己也變成了「牛鬼蛇神」,和瞿髯翁他們一起,同被關進「牛棚」。從此,新老「牛鬼蛇神」就天天讓兩邊的「造反派」,輪著揪出去觸靈魂和觸皮肉。經過反覆訓練,瞿髯翁終於心定地過慣了「牛棚」生活。

有一次,瞿髯翁被送到老家温州批鬥,經過長途跋涉,心力交瘁,他中了風,幾乎一命嗚呼,但他仍然很達觀,日頌語録:「既來之,則安之。」表示願意以正確的態度對待疾病。因此,儘管醫生斷定,「不是死,就將是半身不遂」,却居然完好地活了下來。瞿髯翁一生治詞,特别推崇蘇東坡,也贊賞東坡思想。他曾説:東坡貶官到海南,並不感到痛苦,所謂「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相反却心滿意足了;秦觀就不同,才到郴州,便憂鬱至死。「文革」十年,瞿髯翁就以東坡思想作爲自己的精神支柱。

「文革」初期,瞿髯翁看大字報十分認真,有的學生揭露,「不是棋邊即耒邊,好風如扇月如鐮。菜根滋味老逾美,蔗境光陰夢也甜」。這是攻擊人民公社敬老院。又揭露「相逢都在湖風裏,白鷺東飛我向西」,以爲瞿髯翁不滿社會主義制度,嚮往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瞿髯翁看了便以「牛鬼蛇神」的名義,寫了《説我幾首舊詩詞的原意》一文進行答辯。説:

「臨安人民公社敬老院」詩,第三句用古語,「咬得菜根則百事可做」。院裏老人都在階下種菜佐餐,我用此以喻滋味好。第四句用顧愷之吃甘蔗,從末梢吃起,吃到根,説是「漸入佳境」。我的意思是説敬老院裏的老人老年過美好的生活。有人解作:蔗境(佳境)只在夢裏,説我譏院裏生活不好。我以爲原詩是「夢也甜」,而非「只夢甜」,此説可商。

又説:《湖上雜詩》:「相逢都在湖風裏,白鷺東飛我向西。」那時我住在浙大西湖宿舍(平湖秋月隔壁的羅苑),這詩是從斷橋經白堤歸家時作,故云「我向西」(平湖秋月在斷橋之西),無他隅見。

後來,「綱」越上越高,觸皮肉重於觸靈魂,諸如此類的「學術批判」,已是不在話下,因此,十年「牛棚」生活,瞿髯翁没有牢騷,也不寫這方面題材的詩詞。在「牛棚」裏,瞿髯翁把全部心力用在歷代詞人身上,他的《瞿髯翁論詞絶句》八十首中,絶大多數是在「牛棚」裏寫成的。此書付印時,筆者偕瞿髯翁遊北海公園,瞿髯翁感到無比快慰,説:這是他一生中感到比較滿意的一部書。

九 風霜晚節,光射斗牛

「資産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這頂帽子確實沉重如山,飛到瞿髯翁頭上,整整壓了十三年之久。

一九七八年底《浙江日報》登載報道:杭州大學黨委公開爲瞿髯翁平反,摘下了帽子,所有加在瞿髯翁身上的一切誣陷不實之詞,全部被推倒。杭州大學黨委派專人晉京,親自向瞿髯翁宣布這件大事。

然而,度過這艱難的十三年,却是非常不容易的。

一九六九年,瞿髯翁被下放到嘉興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返校後宣布「解放」,中文系準備讓他開辛稼軒專題講座;不久,批林批孔開始,瞿髯翁又被當作重點,被發配到文二街中文系打掃教室,清理厠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瞿髯翁就在這「不斷革命」的浪潮中,不斷受到衝擊。

「文革」初期,有位了解内情的教師貼出《夏承燾必須交出黑賬來》的大字報,稱:「夏承燾數十年來,一直堅持寫反動日記,寫反動札記,這是他的黑賬本,裏面充滿黑話,是夏承燾反黨反社會主義反革命的罪證,勒令夏承燾把黑賬本之類交出來,决不許消滅罪證。」不久,瞿髯翁的所有「日記」、札記、書籍,全被抄走了。但是,瞿髯翁依然不減詩人氣質,他明明知道還會被抄家,却照舊天天記,天天寫,時時記掛著詩書事業。

一九七〇年所作《玉樓春·神遊》,是瞿髯翁進「牛棚」以來的第一首抒情作品。詞云:

燈前掛壁雙芒屩,不礙神遊周九域。山河誰畫好風光,聖佛自憎乾矢橛。靈妃皓齒如霜雪,夢裏殷勤求短闋。吟成電笑過千江,揮手西湖風和月。

詩人熱愛祖國河山,熱愛西湖風月。寫這首詞時,詩人還不得自由,身不由己,但是,詩人的心,却是無所阻礙的。這首詞,表達了瞿髯翁重上征途的熱切願望。

此後,瞿髯翁便逐漸有所創作。

一九七五年,卧病北京。此時,瞿髯翁已經七十六高齡。十年折磨,使他感到精力衰竭。但是,瞿髯翁還是時時關心著祖國的文化事業,關心著國家民族的命運。一九七六年間,周恩來總理、朱德委員長、毛澤東主席相繼去世,都給瞿髯翁以極大的震動。在卧病期间,瞿髯翁寫作了《水龍吟·總理周公挽詞》,五律《挽朱德同志》,並且自製《昆侖曲》,挽毛澤東同志。詩詞中寄寓了瞿髯翁對革命領袖的高度敬仰及對國家民族的深厚感情。

在北京卧病期間,瞿髯翁以堅强的毅力堅持著述,並在師母吴聞先生的協助下,刊行了《瞿髯詩》(油印本)、《瞿髯詞》(油印本)以及整理了大量札記和文稿。

「四人幫」覆滅,瞿髯翁再獲光明。《筇邊和周(谷城)、蘇(步青)二教授》,生動地表現了瞿髯翁對於一舉粉碎「四人幫」這一偉大功業的熱烈贊頌和自己的愉快心情。詩云:

筇邊昨夜地天旋,比户銀燈各放妍。快意乍聞收雉雊,論功豈但勒燕然。冰消灼灼花生樹,霞起彤彤日耀天。筋力就衰豪興在,誰同萬里著吟鞭。

爲了慶祝這一歷史性的偉大勝利,爲繁榮社會主義文化事業多作貢獻,瞿髯翁更加頑强地進行工作。僅一九七九到一九八〇這兩年中就整理出版了三本詞學專著:《瞿髯翁論詞絶句》(中華書局版)、《月輪山詞論集》(中華書局版)、《唐宋詞欣賞》(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同時,瞿髯翁還熱情地爲許多刊物撰稿,熱情贊頌無産階級的革命事業。

十 壯懷昔昔横江約,吟興迢迢入蜀圖

瞿髯翁「生平好遊,聞有佳山水,即欣然往」,他把遊歷和讀書一樣看待。所謂「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正是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得到江山之助。

在瞿髯翁《二十自述》中,有一段記載:「十五歲遊平陽,登南雁蕩,十六歲秋登北雁蕩。遊踪雖未半天下,已勝當年謝客兒(謝靈運)。」這是當時留下的詩句。十九歲遊西湖惠山,遊上海、無錫、南通,心胸知識爲之一展。瞿髯翁想:「安得他日再探五嶽、登天台峨嵋、武夷巴蜀諸勝以及世界最繁華之區,以一飽我眼福哉!」

一九八〇年元旦,筆者到瞿髯翁家裏作客,談起八十年代的工作計劃,瞿髯翁給筆者看了他的《八十自壽詩》。詩云:

深燈久已廢翻書,多謝鄰翁問起居。小闋哦成容生嘯,稚孫學得莫嗔渠。壯懷昔昔横江約,吟興迢迢入蜀圖。聞道千花環北海,畫船昨夢繞西湖。

瞿髯翁始終念念不忘平生的宏圖大願,説:八十年代的第一件事,就是争取入蜀進行實地考察。

瞿髯翁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特約研究員,《文學評論》編委,一九七八年正式借調到北京工作。一九七九年冬,文學研究所安排瞿髯翁給古典文學專業的研究生上課,他十分樂意地接受了。瞿髯翁給研究生們講述了自己如何通過自學逐步走上治詞道路的經歷,以及自學過程中,師友間磋商探討對於做學問的啓發和幫助,並且介紹了自己的治學經驗。瞿髯翁對研究生寄予巨大的期望,一一記下了姓名,並把新近刊行的《瞿髯詩》、《瞿髯論詞絶句》分贈給大家。

瞿髯翁一向重視栽培後進,在之江大學任教時,就注意師生合作,共同進行研究活動。有一次,龍榆生先生介紹暨南大學畢業生來談詞。瞿髯翁將此生所談,鄭重地載入「日記」,並囑此生作一文跋《正中年譜》。解放以後,瞿髯翁開始承擔指導研究生的工作,許多論文和著作,都與研究生聯名發表。

瞿髯翁常説:「文字知己好比結髮夫妻」。他不僅一心一意地教學生,而且,善於接受各方面的正確意見,取長補短,使自己的研究成果更加完美。今年夏天,瞿髯翁的《韋莊詞校注》送交出版社,編輯同志爲之指出某些檢校方面的不足之處,他萬分感激,説:「像這樣認真讀我的書的,一生中還是第一次遇上。」

在八十年代的第一年裏,瞿髯翁已有另外六種詞學著作交付出版社,即《唐宋詞欣賞》、《清詞選注》、《域外詞》、《夏承燾詞集》、《天風閣詩集》、《陸游詞箋校》。他的長篇巨著《詞林繫年》、《詞例》等,也正在整理當中。瞿髯翁説:「我從二十歲時開始進行詩詞創作,三十歲以後專門從事詞學研究,六十年來,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詞學上。我的研究工作雖然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是還有許多問題没解决,我所應當做的工作還很多,還是遠遠不能自滿自足。」在八十年代裏,瞿髯翁决心在詞學研究方面,做出更大的貢獻。

附記:

以上文章計十則,於一九八一年三月十四日、四月十四日、五月六日、六月二十二日、七月七日、七月十日、七月十七日、七月十八日、七月二十二日、七月二十三日澳門《澳門日報》「新園地」副刊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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