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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故詞詞彙化的動因

时间:2022-04-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最後要討論的是:爲何在典故詞的詞彙化過程中,使用者的主觀參與程度更高?如典故詞“魯衛”來源於《論語·子路》:“魯衛之政,兄弟也。”另外一些典故詞則可以被認爲是轉喻的產物。這可用來解釋“友于”、“孔懷”這類詞語的成詞動因。衹有具備經典文獻知識的語言使用者,纔能順利通過這個難以認知的部分建立與整體的聯繫。

最後要討論的是:爲何在典故詞的詞彙化過程中,使用者的主觀參與程度更高?典故詞詞彙化的動因是什麽?我們認爲,最主要的原因是隱喻(metaphor)和轉喻(metonymy)兩種認知現象。

隱喻,從認知的角度來說,是從源認知域向目標認知域的投射(mapping)(Lakoff &Johnson 1980:84)。人們基於概念結構的相似性,通過認知領域的聯想,將兩種相似的概念關聯起來,進而可以用一種概念表達另一種概念。通常是從熟悉、具體的認知域投射到陌生、抽象的認知域,因而可以根據對熟悉、具體的事物的認知來認識和構造對其他事物的認知模式,這被稱爲“常規隱喻”。例如來源於《尚書·益稷》的“元首”,是通過人體這個熟悉、具體的認知域,來認識國家體制這個陌生、抽象的認知域,“頭”和“領導”有着概念上的相似性。這一類的隱喻還有“利器”、“桑梓”、“屏翰”、“虎貔”、“魚肉”、“倒戈”、“問鼎”、“染指”、“代斵”等。常規隱喻是詞義發展的催化劑,通過無數次的使用和聯想,常規隱喻意義可以作爲詞的基本意義進入詞典。

但隱喻也不盡是從熟悉投射到陌生的常規隱喻,與此相對的有“創新隱喻”。創新隱喻的一種是“陌生化”(defamiliarization):某一事物是一個日常生活中人們非常熟悉的事物,爲了揭示該事物尚未爲人所認識的某一特徵,語言使用者可能會有意地用一相對陌生的事物來說明它,形成一種新奇的隱喻,這類隱喻在文學作品中尤其多見[14](束定芳2000:33)。這與作家不懈追求新穎獨特的聯想意象、奇譎華美的表達方式有直接的關係,有其美學、修辭方面的意義。另外,在中國古代的上層社會中,統治者、貴族、知識分子們從主觀上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拉開與平民之間的距離,而他們所受的經典教育,正是這種差距的重要體現。上層社會利用自身的文化專利,創造僅有諳熟經典的人纔能理解的隱喻,從而體現出與平民語言的差別,大量典故詞就是在這種心理因素的促使下產生的。

如典故詞“魯衛”來源於《論語·子路》:“魯衛之政,兄弟也。”其意義即“兄弟”。“兄弟”是一個非常容易被認知的概念,但爲了揭示兄弟感情親密的特徵,人們故意避開熟悉的概念,而使用新奇的“魯衛”來說明,這是衹有熟悉《論語》和春秋歷史的人纔能理解的隱喻。又如來源於《公羊傳》的“泣麟”義爲“哀歎世衰道窮”,“哀歎時局”也是一個相對熟悉的概念,爲了揭示這種哀歎的無奈和淒婉,人們選擇了“孔子泣麟”這個相對不那麽直白的表達方式。這些都是創新隱喻,這些典故詞的源認知域是陌生、抽象的,而目標認知域是具體、熟悉的,兩個認知域之間的聯繫,就是經典中的語句。如以“甘棠”隱喻美好的政教,以“螽斯”隱喻子孫繁衍,以“伐檀”隱喻尸位素餐等,源認知域和目標認知域的聯繫,就是《詩經》中的篇章內容。衹有熟悉這些典源的人,纔能順利地建立兩個認知域的聯繫,否則就無法進行投射。

另外一些典故詞則可以被認爲是轉喻的產物。與關涉到兩個認知模型的隱喻不同,轉喻是在一個認知模型中進行投射,以該模型內的一個範疇去激活另一個範疇,從而使後者被強調(Ungerer &Schmid 2001:128)。一個物體、事件或概念常有多種屬性,人的認知傾向於集中在最突出、最容易記憶和理解的屬性,即突顯屬性(salient attributes)。根據Ungerer &Schmid(2001:116)的研究,轉喻所涉及的關係有“部分—整體”、“整體—部分”、“容器—內容”、“材料—物體”等九種,每種中的前者都是突顯屬性。漢語中,以“黔首”指代人民,以“烏紗”、“紫衣”、“縉紳”等指代官員,以“鬚眉”、“冠帶”等指代男子,以“巾幗”、“裙釵”、“脂粉”等指代女子,都是常規的轉喻,以某類人物的突顯屬性來激活對人物整體的認知。

與隱喻一樣,轉喻中也存在與常規相反的創新轉喻,亦即放棄突顯屬性,以不明顯的、不容易被認知的屬性來表達。這可用來解釋“友于”、“孔懷”這類詞語的成詞動因。“友于兄弟”、“兄弟孔懷”這類概念中,容易被認知的無疑是“兄弟”,但語言使用者故意避免了人人都能理解的突顯屬性,而使用難以被認知的部分“友于”或“孔懷”。衹有具備經典文獻知識的語言使用者,纔能順利通過這個難以認知的部分建立與整體的聯繫。

常規隱喻和轉喻是通過長期建立的常規關係而無意識地進入語言的,而創新隱喻中源認知域和目標認知域的關係、創新轉喻中突顯屬性和背景屬性的關係,則不能說是常規的,而是使用者主觀創造的。典故詞是古代知識分子以古典文獻語言爲媒介創造的隱喻與轉喻,它們在被反復使用和聯想後,也能像常規隱喻與轉喻一樣穩固下來,並且進入詞彙系統。

【注释】

[1]此處恐是仇的誤記。仇牧與孔父一樣是被君主連累而被弑,見於莊公十二年,然《公羊傳》形容仇牧爲“不畏彊禦”,“義形於色”者乃是孔父。

[2]《禮記·曲禮下》孔穎達疏引《白虎通》作:“天子病曰不豫,言不復豫政也。諸侯曰負子,子,民也,言憂民不復子之也。”文字稍異。

[3]關于“丕子”的詳細探討參見顧頡剛、劉起釪(2005:1253—1260)。

[4]王利器校注:“‘王’當作‘將’,蓋原作小二,即上文‘將’之重文,後人轉寫,誤爲‘王’耳。”

[5]《儀禮》鄭注此句作“刊本一作膚”,還有異文作“刊本一云膚”、“刊一本膚”、“握本以作膚”、“握本一作膚”等,或認爲“刊本”屬上讀,“一作膚”爲一句,皆費解。在此從胡培翬《正義》的意見:“‘作’字係淺人不得其解而妄加之也。下記云‘刊本尺’,此注云‘刊本一膚’句法相同。盛氏(士佐)謂‘刊本一膚’謂刊此箭籌之本一膚耳,是也。”

[6]原文爲“貴”,阮元《校勘記》:“鄂本‘貴’作‘責’,此誤。”作“責”是,當據改。

[7]陳鱣《簡莊書記》卷一二根據《釋文》認爲“是綴流爲正字,贅爲假字,旒爲俗字”不確。“旒”是爲“旗旒”義專造的分化字,與“流”並無正俗之分。

[8]“右向構詞、左向造語”的韻律構詞原則對典故詞並不完全適用,三音節典故詞多有[1+2]音步形式的,如“大一統”、“子不語”、“如夫人”、“破天荒”等,都是高度凝固的複合詞而非短語。它們的成詞也與下文將提到的使用者的主觀控制有關。

[9]原文爲:“Lexicalization is the change whereby in certain linguistic contexts speakers use a syntactic construction or word formation as a new contentful form with formal and semantic properties that are not completely derivable or predictable from the constituents of the construction or the word formation pattern.Over time there may be further loss of internal constituency and the item may become more lexical.”此處的翻譯得到了蘇傑先生的建議。尉萬傳先生(2007)也曾對這段話作過翻譯:“詞彙化,是指講話者在某些特定語境中,使用某種形義兼備的句法構式或詞彙構型,且其形義特徵不能完全從構式成分和構型模式派生或推斷出來;隨着時間推移,構式或構型內部成分進一步喪失,並可能變得更具詞彙性。”蘇傑先生提出,internal constituency應當譯作“內部構成性”,而非“內部成分”,所谓“内部構成性”即可分析性,即可分析爲幾個構成成分,並從各個成分中推知整體的特性。

[10]Brinton&Traugott(2005:97)提出,詞彙化中的融合有兩種不同的類型。一種是幾個單獨的成分融合成一個詞,但各個成分還可辨識,如義爲“普通”的runofthemill;另一種是幾個單獨的成分融合成一個詞,但發生了語音合併,各個成分變得不可辨識,如hussy來自於hus‘house’+wif‘wife’。由於漢語詞彙的音節普遍比較簡單,因此詞彙化中出現的主要是第一種融合,第二種情況數量很少,如“您”、“甭”等,均爲單音節詞。

[11]Packard(2001:219—222)將詞彙化分爲五種類型:1)常規(習慣成自然式的)詞彙化(conventional lexicalization);2)隱喻詞彙化;3)弱語義詞彙化(asemantic lexicalization);4)弱語法詞彙化(agrammatical lexicalization);5)完全詞彙化(complete lexicalization)。他是從共時平面著眼的。雖然從大方向來說從第一類到第五類詞彙化程度逐漸增高,但中間的三類中,隱喻詞彙化和弱語義詞彙化是語義先融合,弱語法詞彙化是語法關係先消失,很難說詞彙化程度有什麽本質差別。而關於隱喻詞彙化和弱語義詞彙化,他所舉例分別爲“電影”、“填房”、“博士”、“火車”、“吃醋”和“千張”、“問世”、“穿插”等,後者同樣也都具有隱喻意義。因此我們不採用這種過細的分類,他所分的中間三類,都屬於我們所劃分的L3階段。

[12]典故詞的語素順序不同於它們在原典中的順序是經常發生的情況。這可能是受漢語構詞中“短調居前,長調居後”的韻律規則的制約(馮勝利2005:73)。漢語的聲調長短不同,仄聲調長於平聲調,仄聲中上聲調最長,入聲調次之,去聲調最短。因而複合詞的組成成分會受到韻律制約而重新排列爲[平仄][去入]等形式。

[13]王力先生不是第一個批評這類無理據的典故詞的。早在典故詞盛行的年代,顏之推就在《顏氏家訓·文章》中說:“陸機與長沙顧母書,述從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腦,有如孔懷。’心既痛矣,即爲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觀其此意,當謂親兄弟爲‘孔懷’。《詩》云:‘父母孔邇’。而呼二親爲‘孔邇’,於義通乎?”

[14]這類似陳望道先生(2001:162)所說的“藏詞”:“要用的詞已見於熟習的成語,便把本詞藏了,單將成語的別一部分用在話中來替代本詞。”他將這種現象列爲修辭的范疇,但根據認知科學的研究,隱喻不僅是修辭現象,更是一種認知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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