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音乐电视的艺术旨归

论音乐电视的艺术旨归

朱　群

一、音乐电视的构成要素

一部音乐电视，短不过数分钟，长也不过是十几分钟，可谓小巧玲珑。但小麻雀也具备五脏六腑，且这五脏六腑按照各自的机能各自承担责任，达到最终的表情达意的作用。

剖开来看，音乐电视的构成要素不外乎音乐、画面。除了器乐作品外，音乐总是包含两部分，旋律与歌词，或者称为诗。画与乐同为诗的姊妹艺术。这是音乐电视这一艺术形式在先天结构上的优势，当然，是要在各方面要素安排得当的情况之下。诗是什么？诗是具有音律的纯文学。诗与乐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诗乐同源，相伴而生。诗与旋律分开来便成为文学，合起来便是一首易于传唱的歌。而诗与画的同质性更是早有前人定论，“诗为有声画，画是无声诗。”朱光潜先生也表达过这样的意思，“诗与画同是艺术，而艺术都是情趣的意象化或是意象的情趣化。徒有情趣不能成诗，徒有意象也不能成画。情趣与意象相契合融化，诗从此出，画也从此出。”⁽¹⁾由此看来，诗、乐、画的先天审美特性已经奠定了后天组合的基础。

为旋律（乐）填上歌词（诗），或是为歌词（诗）谱曲（乐），一首优美的歌曲便可以口口相传，在过去两千年文明史中，无数文明的内容（无论是否形诸文字）便是如此得以流传。无论是文人雅士的诗词曲赋，还是各民族宏伟博大的英雄史诗，今天看来，这些都是文学，但是当时当刻，却无一不是用来被传唱的内容。

电视出现了。艺术是变化无穷的，从来不会被简单的几个公式限制表现的自由，于是，为音乐配上相宜的画面，便形成了一种新的艺术形式——音乐电视。诗与乐都是时间艺术，音乐用声音来表达，诗用语言表达，当然，声音也是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画面则是空间艺术，通过视觉传递美感和意义。画面和音乐在时空运动中相融相契，共同构成新的声画合一的审美客体。音乐电视外在表现就是诗、乐、画面三者统为一体，并且能够相得益彰。

从解剖学意义上看音乐电视，不外是将诗、乐、画各自作为独立元素来考察，而每一元素都有其意义所在，在音乐电视作品中，元素本身的特质也不过是构成艺术作品的成分之一，其自身意义，或被弱化或被强化。

二、音乐电视的第一要素

对于音乐电视而言，音画结合的最根本目的，是要以视觉形式来表达对音乐的理解和阐释。杨晓鲁教授在《音乐电视编导艺术》一书中写到“音乐电视（MTV）中音乐是第一要素，也是基础，视觉只是音乐电视（MTV）的外在语言形式。”⁽²⁾诚然，单纯作为一种艺术样式来看，我们很难说音乐和画面的重要性到底是孰轻孰重，音乐是构成元素，画面也是构成元素，是好的创意和好的思想将它们有机组合在一起。这其中，有种种人文的观念和艺术的表达，而表达的方式，简言之，是音乐与画面的组接。让我们看一下何晓兵教授的说明，“MTV以确定的声乐、器乐作品为承载的主体形象，依据音乐体裁不同的特性和诗歌意象进行视觉创意设计，确立作品空间形象的形态、特征类型和情调气氛，使画面与音乐在时空运动中融为一体，形成鲜明和谐的视听结构。”⁽³⁾

但是，音乐电视作为推广歌曲和歌手的一种广告促销工具的先天使命几乎就已经决定了画面的如夫人命运。作为观众，欣赏一部音乐电视当然会在歌曲与歌手之外感受到更多的东西，正是这些部分的优劣与否决定了一部音乐电视在制作中能否成为佳作。只是，我们欣赏电视广告的时候，当然兼而欣赏广告的文化表现，但是，说到底，广告只是为了吸引我们对产品产生兴趣的手段。商家和观众更关注的，还是产品本身。诚然，音乐电视作为艺术商品，人们关心的不仅是音乐动人的旋律，而且是被音乐打动的方式。令人愉悦的音乐似乎总是更接近于形象，画面作为非音乐因素加入进来，给欣赏者带来的终究是以音乐为基础的艺术产品。画面，对于音乐电视而言，终只算是“赐同进士出身”。

（一）歌词形成的意象画面

“在画面造型艺术中，诗歌是营造画面创作者艺术想象空间的源泉。”⁽⁴⁾歌词（诗）是音乐电视创意的根本立足点，歌词具有明确的指向性，迅速将人带入到相应的情感表现之中，也为音乐电视画面造型提供了依据。以夏岛、芙英导演的音乐电视作品《望月》为例，歌词如下：

望着月亮的时候，常常想起你。望着你的时候，就想起月亮。

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是月亮，比月亮更美，更美的是你。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常常望着月亮，那溶溶的月色就像你的脸庞，

月亮抚慰，抚慰着我的心，我的泪水，浸湿了月光。

月亮在天上，我在地上，就像你在海角，我在天涯。

月亮升得再高也高不过天，你走得多么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

望着月亮的时候，常常想起你。望着你的时候，就想起月亮。

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是月亮，比月亮更美，更美的是你。

在《望月》这首歌中，“望月”是个频繁出现的意象，在中国文学传统中，“望月”这一意象有着丰富的涵义，凄凉而又感伤。“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在古人眼里，月亮是“他者”，也是“知者”，望月神伤，对月抒怀。之于女性，远眺、望月等意象更是演变成了对流逝的爱情的缅怀与伤感，所以才有“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游子望月，怀乡思亲，慨叹人生。《望月》的歌词正是植根在如此的文化土壤之上，郁满的也是如此深厚醇酽的情感，借着月亮表达情思，怀人思乡。在这部音乐电视的画面造型中，透过窗弦的月色，树梢头的满月，天际的上弦月，正如歌词所言，“抚慰着我的心”，柔和的色调渲染了无尽地柔美凄伤。音乐电视的创意者特意将拍摄地点选在了美丽的水城威尼斯，不知是否偶然，画面中仅次于月亮的便是水的镜头，“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美丽的镜头暗合了中国传统诗词的妙境。柳梢轻拂歌者宋祖英的画面，似乎也应了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正因为如此，虽然这些画面拍摄自威尼斯，但是使人强烈地感受到似淡实美的深沉含蓄的美感与爱意。月亮是具象的，美丽的威尼斯更是真实的，但美感与爱意这样缥缈的氛围也透过画面表现出来，深深映入我们眼中。

（二）旋律营造的画面氛围

相对于指向性明确的歌词之外，歌曲的旋律和节奏给欣赏者带来的更多是一种主观上的情绪与感受，它超越特定的有限的叙述，指向更朦胧更深层的表现，那么欣赏者原有的生活经验成了体验的基础。但是，音乐是人类思想情感、自然本性的表达，人人都存在这种本能理解与感受。何况，耳濡目染间，什么样的旋律和节奏意味着什么样的情感也是很容易被领悟的。而这旋律和节奏对于画面的表现起到直接的作用。

以宇多田光的音乐电视作品《Colors》为例，没有以故事情节来作为它的拍摄背景，全是靠导演的想象力把画面想出来。这种MTV的拍摄虽然没有了故事来做引导，但它的想象空间是广阔的。没有了动人的故事，唯有靠画面来打动人。

歌曲表现了一种忧伤、清冷的美感。在色彩造型方面，导演没有采用红绿色系，而是直接利用现场的灯光色彩。这样获得的效果是真实的，减少了主观色彩的控制，没有为MTV加上任何主观的感情色彩。纵然如此，这部音乐电视依然达到了丰富的画面效果，因为音乐本身的旋律已经填满了表现空间。

当然，这其中，演员的演技也占了很大的比重。也许不是这个演员，导演就不会用这样的表达手段。一个好的演员是无须用太多的外在因素去修饰的，就其中的一个镜头来说，宇多田光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白色的背景前随风舞动着身体，本来是很简单的画面，但观众并不觉得空，反而看见的是美。之后的画面，在此基础上加上了飘散的红色枫叶，更加丰富了视觉内容表现。回到色彩上来，黑、白、灰、红、暗灰绿色基本上是其全部颜色。不同的组合根据歌曲的旋律和节奏配以不同的画面，不单没有重复的感觉，还增添了律动感。

再如公益歌曲《来得及的明天》的音乐电视作品。这首歌是由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与内地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共同推动的“关注受艾滋病影响儿童项目”的主题曲。听这首歌的时候，我们觉得编曲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内敛沉静，充裕着诗人般的气质。当前奏响起，那充满爱尔兰民族风的音乐便攫住了听众的心，基于民谣的基调单纯又充满着无数美好的感念，引起听众与歌声的心灵共舞，特别是天使一般的儿童的和声，更是令人沉静，毫无迷惘。后来我们知道，这首歌的作曲者是许巍。这就对了，正是由于许巍经历了吟游诗人般的苦行，再加上现如今历经磨难后的深沉感悟，才能带来如此开阔的音乐空间；只有经历过人生悲喜，而又时刻充满着一颗感恩的心的人，才能给我们如此美好的音乐感受。这部音乐电视的设计非常简洁，应和了歌曲内敛深邃的风格，我们看见的是纯色的背景、素衣长裙的歌者赵薇，还有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在缓慢的镜头运动之下，演员出身的赵薇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演，只是亭亭玉立于素色背景之前，眼中看着嬉戏的孩童，感恩、关爱与期许都溢于言表。这样的画面造型设计以及镜头运用和音乐本身的基调相合，单纯、沉静、内敛。

三、作为艺术成品的音乐电视的旨归

不过，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虽然拆开来看，音乐电视的各个元素原本都属于各自特定的艺术种类，但是作为艺术成品的音乐电视，其中的构成元素，基本丧失了原来的独立性。诗被谱曲成为歌词的时候，原先作为诗的各种特性便都化成了歌曲这一崭新结构的崭新元素。一部优秀的音乐电视，其中的歌词、音乐与画面都是为了更好地体现创作者的目的而有机组合的，例如其中的画面造型和单纯的电视画面相比可能更深邃，意义更深远，因为音乐的加入，欣赏者的情感也更易于被调动起来，从而达到艺术动人的目的。只是，音乐虽不再是原先单纯的音乐形式，却不影响音乐在音乐电视这一艺术形式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沃尔特·佩特曾说：“一切艺术发展到精微的境界都以逼近音乐为旨归。”⁽⁵⁾佩特是在论述文艺复兴时期乔尔乔内画派作品的时候，谈及这一问题的。他的解释是：艺术的最高理想是内容与形式混化无迹，完美统一。这又是另一高度上的阐释了，作为艺术本身，不因为它的呈现方式而改变其对于内涵的追求。

如果我们用格式塔心理学的完形同构说来解释，音乐是直接利用变化的音响形式与生命运动产生同构效应。旋律的起伏、和声张弛、调式转换、音色变化、曲式结构直接表达了人的情感，暗合了我们的内心世界。对于音乐电视来说，画面本身指向音乐，音乐电视作品作为商品自身也是音乐推广的形式之一。而作为艺术品的音乐电视，按照佩特的话说，终还是旨归于音乐的。

【注释】

(1)朱光潜：《诗论》，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22页。

(2)杨晓鲁：《音乐电视编导艺术》，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版，第20页。

(3)何晓兵：《音乐电视导论》，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年版，第55页。

(4)何晓兵：《音乐电视导论》，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年版，第55页。

(5)〔英〕沃尔特·佩特著，张岩冰译：《文艺复兴：艺术与诗的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