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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的知行观是怎样的?

时间:2022-03-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知行轻重问题,是中国哲学知行观的一个重要问题。只有把“行”作为认识、学习的最高阶段,才能取得透彻的知识,达到真正的理解。知的目的为了行,所以行比知重要。荀子理想中的“圣人”之“知明”,就是通过“行之”而达到“当是非、齐言行”,故他把“当是非”作为认识真理的标准。所以修行更重要。王通的认识论、政治论都贯穿着重行的思想观点。王安石为了推行新法,采取了积极的行动。
知行轻重_中国认识论史

知行轻重问题,是中国哲学知行观的一个重要问题。围绕着这个问题,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展开了争论。一般地说,唯物主义者主张重行轻知或知行并重,唯心主义者则主张重知轻行,当然也不尽然。

荀子总结了先秦时期诸子百家的认识论,对认识论从各个方面作出了唯物主义的论证。荀子肯定人的耳、目、鼻、口、形各个感官都具有不同的认识能力和“心”官的“征知”作用。荀子在肯定“知”的同时,更强调“行”的作用。我们说,荀子的知行观,是重知,更重行。所以说荀子较正确地阐明了“知”和“行”的关系。他说:“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圣人也者,本仁义,当是非,齐言行,不失豪(毫)厘,无它道焉,已乎行之矣。故闻之而不见,虽博必谬;见之而不知,虽识必妄;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不闻不见,则虽当,非仁也,其道百举而百陷也。”[85]这一段话,集中地说明了荀子的知行观。它主要说明:第一,认识来源于耳目闻见,不闻之、不见之则无从知之。“见之”(直接经验)是“闻之”(间接经验)的基础。仅有“闻之”,没有“见之”,认识不会正确,“闻之不若见之”,“闻之而不见,虽博必谬”。所以只有把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结合起来,才能获得正确的认识。否则,“不闻不见,则虽当,非仁也,其道百举而百陷也”。荀子肯定感觉经验是认识的来源。第二,认识从“闻之”、“见之”到“知之”,再从“知之”到“行之”是一个完整的发展过程。仅有感觉经验、感性认识,不把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不算是真知,甚至是虚妄之知。但是,如果到理性认识为止,不付诸于实行,这种认识虽厚,知识再多,也要陷入困境。只有把“行”作为认识、学习的最高阶段,才能取得透彻的知识,达到真正的理解。“学至于行之而止矣”,“圣人”“已乎行之矣”。第三,知指导行,行高于知。知的目的为了行,所以行比知重要。但是,要使行之有当无过,就必须以知指导行。只有“知明”,才能“行无过矣”。[86]所以说:“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第四,主观和客观、知和行的统一,正确地判断是非,是以行完成学习仁义的过程和结果。“圣人也者,本仁义,当是非,齐言行,不失豪厘;无它道焉,已乎行之矣。”荀子理想中的“圣人”之“知明”,就是通过“行之”而达到“当是非、齐言行”,故他把“当是非”作为认识真理的标准。“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87]以是为是,以非为非,就是知识;反之,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就是愚昧。

荀子的知行观,比较正确地完整地阐明了认识的发展过程,既肯定“知”指导“行”,又肯定“行”重于“知”,这种朴素唯物主义的知行统一观,无疑是含有真理之颗粒的。

扬雄重知,更重行。他说:“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无焉,为众人。”[88]他认为,人有了学问、知识:最好的是能够实行,其次是能够著书立言,再其次是能够教人,什么都做不到的才是庸庸无为的众人。人要不断地努力学习知识,“学则正,否则邪”。[89]更重要的是“修行”,“力行”。在扬雄看来,人不学则邪,人不修身则为恶人。所以修行更重要。他说:“圣人之辞,可为也;使人信之,所不可为也。是以君子强学而力行。”[90]有人问扬雄怎样做才能称为人?扬雄回答是:做到“四重”就可以为人。所谓四重:“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观。”[91]扬雄的“四重”是把知言与行为并重的。他认为,学习圣人之言则可以做到,而使人信服则不可以做到,因此要强学而力行。如此说来,力行比强学更重要。所以“行”为“学”之“上也”。“行”要有意志,“夫有意而不至者有也,未有无意而至者也”,[92]也要有勇气,“勇于义而果于德,不以贫富、贵贱、死生动其心”。[93]更要矫正自己的过失,“视其瑕,能自矫也”。[94]做到这三个方面,才是真正的“力行”了。扬雄的重知更重行的思想是有其合理因素的。

王通认为,人的思想和行为(心和迹)是统一的关系。他说:“(魏)征所问者,迹也。吾告汝(指董常)者,心也。心迹之判久矣。吾独得不二言乎?常曰:心、迹固殊乎?子曰:自汝观之则殊也。而适道者不知其殊也,各云当而已矣。则夫二未逮一也。李播闻而叹曰:大乎哉!一也。天下皆归焉而不觉也。”[95]从这一段对话中,可以看出,王通认为,心与迹的区别,由来已久了。然而心与迹既是对立、区别的,“心迹之判”,又是相依、统一的,“二逮乎一”。就是说,人的思想、认识与行为、动作是有区分又有联系的。

王通在论述“心”与“迹”的对立统一关系的同时,论述了“知”与“行”的关系。王通在知与行的关系上,比较注重行。他认为,人的学问、事业之成败与否,就在于行。他说:“天下未有不劳而成者也。”[96]“劳而成”,“不劳而不成”,这是有道理的。王通指出,人们求知识的目的不是为了装潢自己,而是在于行动,因此,知之不如行之。他说:“知之者不如行之者,行之者不如安之者。”[97]就是说,知之不如努力去行之,主观之行不如顺应自然而行之。王通不是反对人的主观努力行动,而是要人们顺应自然规律去行动,不要在人面前夸耀自己,卖弄知识。如:“刘炫问《易》。子曰:‘圣人于《易》,没身而已。况吾侪乎!’炫曰:‘吾谈之于朝,无敌我者。’子不答,退谓门人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98]王通不赞同刘炫把所学习的知识当作资本而炫耀自己的做法。王通主张要把学到的知识“终身行之”,而不要挂在嘴上“终身诵之”。[99]王通认为,考核一个人的道德品质,政绩优劣,不要仅看其讲的,尤要看其行动。他说:“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畏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稽德则远。”[100]以实际行动、行为效果来考察官吏的政绩。王通的认识论、政治论都贯穿着重行的思想观点。

王安石主张在知的同时,积极地行,他强调积极有为,反对消极无为。因此,我们说王安石重知,尤重行。王安石为了推行新法,采取了积极的行动。他批判了老子的“不行而知”的重知轻行和“以无为本”的消极无为的思想。王安石说:“道有本有末。本者,万物之所以生也;末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本者,出之自然,故不假乎人之力而万物以生也;末者,涉乎形器,故待人力而后万物以成也。”[101]所谓“本”是指“天”、“自然”;“末”是指人的行动、制作。王安石把天道与人道加以区别,认为天道是:无言、无为的;人道是有言、有为的。他说古代圣人制作的“礼、乐、刑、政”这“四术”,就是“所以成万物者也”[102],即“待人力而后万物以成”的有为。然而老子却说“道”是要废除“礼、乐、刑、政”的无为。王安石对老子的观点作了驳斥。他说:“老子者,独不然,以为涉乎刑器者皆不足言也,不足为也,故抵去礼乐刑政而唯道之称焉。是不察于理而务高之过矣。”[103]王安石指出,老子把本与末、天与人不加区别、混为一谈,并叫人们不去行动,而去求本弃末,这是好高骛远之论、消极无为之说。

王安石还以匠人造车都是制造车轴和车辐等具体实在的东西,而不是追求虚无缥缈的“无”为例,批判了老子的“以无为用”的错误思想。王安石指出,“无”的作用是通过“有”而显现出来,“无”的作用产生于“有”。如果没有轴和辐,而只空谈“无”,哪里还谈得上车的作用呢?抛开具体的“有”,侈谈抽象的“无”,离开具体的行动,高谈祖宗的旧法,都是错误的。王安石主张积极行动,变革旧法,推行新法,反对消极无为,知而不行,死守祖训。王安石的重行思想在当时有十分积极的意义。

王安石的这些思想主张,遭到了当时的保守派司马光和二程等人的反对。从这场斗争中,我们可以看到哲学认识与政治主张是紧密相联的。

司马光是重知轻行者,他死守老子的消极无为之论,反对变革祖宗旧法。他说:“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今介甫为政,尽变更祖宗旧法……焉穷日力继之以夜,而不得息。”“纷纷扰扰,莫安其居,此其老氏之志乎?”[104]在知和行(心和迹)的关系上,司马光重知轻行,重“治心”,轻“治迹”。他说:“学者所以求治心也,学虽多而心不治,何以学为?”“小人治迹,君子治心。”[105]又说:“公明者,心也;功状者,迹也。”[106]司马光反复强调“治心”、“正心”、“回心”,反对“治迹”、“躬行”。他把“治心”与‘治迹”,即重知与重行,作为区分“君子”与“小人”的标准。司马光的这个思想与他的天命论紧密相关。他说:“治心以正,保躬以静,进退有义,得失有命,守己在己,成功在天,夫复何为?莫非自然。”[107]这种重知轻行的消极无为思想,是为其保守的政治主张立论的。

二程与司马光一样,也反对王安石的重行动、尚变法的思想,而重知轻行。程颢批评:“王安石之学不是。……王安石博学多闻而有之,守约则未也。”[108]程氏兄弟之所以批评王安石学说的“不是”,因为在他们看来,王安石之学主张积极有为,既读“诸子百家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又于“农夫女工,无所不问”,故为“博学多闻”的驳杂之学,而不是“守约”的纯学,更主要是他们认为王安石的重行、有为思想为变法立论,所以他们极力反对“介甫之学”。

二程的重知轻行观点,还表现在论述知难行易、知先行后的全部观点之中。因为他们十分强调、突出知的作用,必然贬低、排斥行的地位。程颐说:“如眼前诸人,要特立独行,煞不难得,只是要一个知见难。人只被这个知见不通透。人谓要力行,亦只是浅近语。人既能知见,岂有不能行?”[109]既然“知”如此重要而又“见难”,当然是重了;而“行”不过是“浅近语”,无疑是轻了。二程的知为本、为始、为先、为难;行为末、为终、为后、为易的知行说,都表现了重知轻行的观点。

朱熹在论述知先行后的同时,则说明了行重知轻的观点。朱熹反复强调“行为重”。他说:“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论先后,当以致知为先;论轻重,当以力行为重。”[110]又说:“致知力行,论其先后,固当以致知为先。然论其轻重,则当以力行为重。”[111]如果按照程颐的知行观点,则是知先行后,知重行轻,而朱熹为什么认为知先行后,知轻行重呢?因为:第一,朱熹比程颐更强调、注重封建道德的践履。他认为,倘若轻行,则会放松封建道德的践行,因此要重行。要把对封建道德理论的认识,具体地落实到行动上。他说:“书固不可不读,但比之行,实差缓耳。不然则又何必言‘行有余力而后学’邪。”[112]又说:“学之之博未若知之之要,知之之要未若行之之实。”[113]朱熹在注释《论语·公冶长》“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一语时,说:“前所闻者,既未及行,故恐复有所闻而行之不给也。”[114]认为这是赞扬“子路闻善,勇于必行”[115]的重行精神。因此,朱熹批评二程的弟子谢良佐坚持其师的重知轻行观点。朱熹说:“或问:‘子路恐闻之说。’曰:‘诸说皆得之,惟谢氏为异。盖其说每以知为重,而行为轻,故反以圣贤力行之意,为知道之具,其亦误矣。’”[116]第二,知的目的在于行。朱熹认为,明理是为了践行,明理是始,力行为终。他说:“夫学问岂以他求,不过欲明此理而力行之耳。”又说:“故圣贤教人,必以穷理为先,而力行以终之。”[117]认识封建伦理道德义理的目的是为践行,行为知的目的,故行为重。第三,从“知易行难”说来看,行为重。朱熹修正了程颐的“行难知亦难”的学说,力守传统的“知易行难”说,“行难”故重。关于朱熹的知易行难的思想,在本章第一节已经叙述,故在此不再赘述。第四,知之真不真要靠行来检验。朱熹说:“欲知知之真不真,意之诚不诚,只看做不做,如何真个如此做底,便是知至意诚。”“必待行之皆是,而后验其知至。”[118]朱熹以“行”作为检验“知”的尺度。当然,朱熹的“行”不是社会实践。他所讲的“真知”,不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而是“心与理为一”,心与理在吾身中的合一。所以是与非都是由“心”决定的。他说:“凡自家身心上,皆须体验得一个是非。若讲论文字,应接事物,各各体验,渐渐推广,地步自然宽活。如曾子三省,只管如此体验去。”“事事物物上各有个是,有个非,是底自家心里定道是,非底自家心里定道非。就事物上看,是底定是是,非底定是非。到得所以是之,所以非之,却只在自家。”[119]“自家身心”是决定是非的,这种以身心体验而决定“真知”的“行”,显然是一种人身践履、反躬自问的行,这种行是不可能检验真知的。

陆九渊既重视明道,更重视行道。为了行道,而强调践履,他一再教人要“明实理,做实事”,反对“口耳之学”的“空言”之学。陆九渊认为,真知要通过实际躬行表现出来,真知包含了践履的自觉性,知而不能行,不算是真知,只有知而能实行,才算是真知。就这一点上说,陆九渊在知和行的轻重关系上,有重行的倾向。他说:“不知其非,安能去非?不知其过,安能改过?自谓知非而不能去非,是不知非也;自谓知过而不能改过,是不知过也。真知非则无不能去,真知过则无不能改。人之患,在不知其非不知其过而已。所贵乎学者,在致其知,改其过。”[120]这种“真知”必“改过”的重行思想,也是合理的。

思想家黄震(1213—1280)生当南宋末年,有感于朱学空浮之弊,而在某些方面同意叶适的“功利之学”。因此,在知和行的关系上,黄震重视躬行,提出“言之非艰,行之为艰”的思想,企图以此纠正朱熹后学“不知其躬行”的流弊。黄震在解释《论语·里仁》篇中孔子的“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一语时,说:“耻者,谓言过其行则古之人以为深耻也。夫子此意正欲学者讷于言而敏于行耳。”[121]黄震认为,孔子的话是教育弟子们“讷于言而敏于行”,因为“言过其行”,光说不做是学者的“深耻”,所以要少说多行。黄震说:《论语》中,孔子“不得已而见于问答者,亦皆正为学者躬行而发,凡今见于《论语》二十篇者,往往不过言而止,言之非艰,行之为艰,圣门何尝以能言为事?”[122]在黄震看来,孔门为教之旨在于躬行,不是“以能言为事”,而是“言之非艰,行之为艰”。从这里可以看出,黄震以解释孔门为教之旨,来阐发自己的重行思想。黄震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其缘由的,因为他看到了时学之弊。他说:“自晦翁之学盛行,而义理之说大明。天下虽翕然而向方,流弊亦随之而渐生。盖论说之求多,恐躬行之或缺,苟诚用力于躬行,何暇往事乎口说?某行天下,今逾半生,凡见言晦翁之学者几人,往往不知其躬行。……世所谓《中庸》、《大学》者,身未必行,惟见笔舌华靡。”[123]

黄震看到朱熹一派理学家,只空谈义理之学,而不知躬行践履。对于这种“笔舌华靡”的光说不做之学的流弊,黄震深知其害,深为不满,所以批评说:“周、程既没,学者谈虚,借周、程之说,售佛、老之私。……此而不辟,其误天下后世之躬行,将又大于杨、墨以来之患者。文公先生于是力主知行之说,必使先明义理,别白是非,然后见之躬行,可免陷入异端之弊。此其救世之心甚切,析理之说甚精,学者因言之已明,正其身之所行,为圣为贤,何所不可?顾乃掇拾绪余,增衍浮说,徒有终身之议论,竟无一日之躬行。甚至售以文奸,转以欺世,风俗大坏,甚不忍言。文公所以讲明之初意,夫岂若是?然则今日其将何以救此?亦在明吾夫子之训,而深以言之轻出为耻。其行于言也,常恐行有不类,惕然愧耻,而不敢轻于言;其见于行也,常恐不副所言,惕然愧耻,而不敢不勉于行。则言日以精,行日以修,庶几君子之归,而不至陷入虚诞欺罔之域,则可无负于文公知行并进之训矣。”[124]黄震认为,朱熹学说的后世学人违反朱熹的“知行并进之训”,只崇尚“谈虚”,“增衍浮说”,“徒有议论”,甚至“售以文奸”,“转以欺世”,而不知“躬行”,“竟无一日之躬行”,对于这种尚“浮说”,不“躬行”的“误天下后世”,使“风俗大坏”的“异端”之学,黄震予以尖锐的批评。在批评中,黄震认为朱熹的知行学说教人躬行,所以他是遵循朱学而强调、重视躬行的。黄震说:“今日之所少者,不在讲学而在躬行。”[125]又说:“每窃谓今日吾侪之所少者,非讲说也,躬行也。向也六经之旨未大彰明,我朝诸儒所以极力辩说,至文公而精切的矣。吾侪何幸,获享其成。入耳著心,以正躬行,此正今日紧事,又暇于文公脚下添注脚乎?……某窃意教不止讲说而已也。……不能随事寓教,以正人心,是于腾口澜倒之中,又推其波耳。”[126]黄震自己认为,他的知行观,与朱熹是一致的,其实不尽完全一致。黄震通过阐释、修正朱熹的重行观点,来论证、强调自己的重行思想。

饶鲁(生卒年不详)为宋末理学家、黄干的高足。饶鲁继承《中庸》的“诚”和程朱的“敬”的思想,而主张存养、省察。他大讲“静坐”、“主敬”。他说:“静坐时,须心主于敬,即是心有所用,若不言于敬,亦静坐不得,心是个活底物,若无所用,则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圣人说‘难矣哉’,意甚该涵。”[127]又说:“问明道教人‘且静坐’是如何?曰:此亦为初学而言,盖他从纷扰中来,此心不定如野马然,如何便做得工夫?故教他静坐,待此心宁后却做工夫,此亦非教他终只静坐,故下‘且’字。”“问入门涵养之道,须用敬否?曰:固是如此,但工夫熟时,亦不用说敬,只是才静便存。而今初学,却须把敬来作一件事,常常持守,久之而熟,则忘其为敬矣。”[128]“静坐”、“涵养”,就是收敛“此心”,不使“野马”之心飞驰,只有在“此心”的持守上下工夫,就可“收此心”而使心“专一”,这就使“心得其正”了。这显然是一种内省工夫。

不过,饶鲁的为学方法,在主张内省体验的同时,又主张外索。他认为“明心”之途“非指一端”,故云:“言学问之事非指一端,如讲习讨论,玩索涵养,持守践行,扩充克治皆是。其所以如此者,非有他也,不过求吾所失之仁而已,此乃学问之道也。”[129]又说:“为学之方,其大略有四:一曰立志,二曰居敬,三曰穷理,四曰反身。”[130]为学之方:非指一端,而有二途,始于“立志”,终于“反身”,既要“修心”、“守心”,又要“玩索”、“践行”,即内外结合的方法。饶鲁的思想与二程的“静坐”、“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与这种为学方法紧密相联的是饶鲁具体地说明了他的“格物”、“穷理”与“居敬”、“涵养”论。他说:“格物,穷至那道理恰好阃奥处,自表而里,自粗而精。里之中又有里,精之中又有至精,透得一重又一重。且如为子必孝,为臣必忠,显然易见,所谓表也。然所以为孝,所以为忠,则非忠孝一言之所能尽。且以孝言之,如居致敬,养致乐,病致忧,丧致哀,祭致严,皆是孝里面节目,所谓里也。然所谓居致敬者,又若何而致敬?如进退周旋,慎齐升降,出入揖游,不敢哕噫嚏咳,不敢欠伸、跛倚寒不敢袭,痒不敢搔之类,皆是致敬中之节文。如此,则居致敬又是表,其间节文之精微曲折又是里也,然此持敬之见于外者然耳。至于洞洞属属,如执玉捧盈而弗胜,以至视于无形,叫于无声,则又是那节文里面骨髓。须是格之又格,以至于无可格,才是极处。精粗亦然。……若见其表,不见其里,见其粗而不穷其精,固不尽然,但穷其里而遗其表,索其精而遗其粗亦未尽,须是表里精粗无不到,方是格物。”[131]饶鲁认为,“格物”要由表及里,由粗至精,里中又有里,精中又至精,层层深入,格之又格,至无可格,才是格处。这个思想表现了朴素辩证法的因素,有其合理之处。

在饶鲁的“格物”论中,包括了知和行的内容。他说:“知行毕竟是二事,当各自用力,不可谓知了,便自然能行。”[132]知和行有区别,是二事;但二者又是“相因”的关系,不可分离。知不等于行,不能说知晓了,就自然能行了,所以要“各自用力”,要知更要行。饶鲁认为,通过学问、思辨而知;知而必须笃行于日用之间,“以达乎事为之著”。[133]饶鲁有感于南宋末年理学空谈之流弊,故特别强调行,重视躬行践履,提倡“实知”、“实行”,“致知力行为本”。[134]饶鲁反复说明对于封建伦理道德,既要“明辨”、“择善”,更要以其知而指导“笃行”,“践其实”。就和知行两个方面说,饶鲁重致知,更重力行。

刘基认为,人之所以高于禽兽,就在于人有智慧,人有智而能团结一致,所以人有力量战胜禽兽,由此使他认识到群众的伟大力量。他说:“虎之力,于人不啻倍也。虎利其爪牙而人无之……然虎之食人不恒见,而虎之皮人常寝处之,何哉?虎用力,人用智,虎自用其爪牙而人用物。故力之用一,而智之用百;爪牙之用各一,而物之用百。以一敌百,虽猛不必胜。……是故天下之用力而不用智与自用而不用人者,皆虎之类也。[135]刘基由人之智与兽之力比较,而看到智胜于力,进而引申出众人之智力的伟大之处。他认为,作为统治者要以“大德”而得“群力”,用“人力”。他说:“胜天下之道”“在德”,而要“胜德”,就必须是“大德胜小德。小德胜无德。大德胜大力,小德敌大力,力生敌,德生力。力生于德,天下无敌。故力者,胜一时者也,德愈久而愈胜者也。夫力,非吾力也,人各力其力也。惟大德为能得群力”。[136]刘基由“大德”“得群力”,而看到群力的伟大,认为统治者要想得到群众的拥护,就要实行“大德”之政。

由此出发,刘基进一步认识到群众的“行”中出真知,知来自行,知的主体是亲行的劳动者,而不是圣贤。他说:“知賛潦者莫如农。”[137]农民在劳动实践中而知道旱涝,离开劳动实践则不知。据此,刘基强调、重视“行”。他说:“圣人作经以明道,非逞其文辞之美也,非所以夸耀于后世也。学者诵其言,求其义,必有以见于行。问之无不知也,言之无不通也,验之于事则皛然而背驰,揭揭焉不周于宜,则虽有班(固)、马(司马迁)、扬(扬雄)、韩(韩愈)之文,其于世之轻重何如耶?”[138]学者如果只明圣人之道、诵圣人之言,而不能“见于行”,即使做到无所不知、无所不通,可是经过实事一检验,则其所知、所言与事实背道而驰,这种知也是无用的,不是真知。如此说来,知和行的“轻重如何耶”?当然是“行”重了。

与这种重行思想相联系的是,刘基强调“用”的重要性。他说:“夫学者,学为圣人之道也,学成而以措诸用,故师行而弟子法之。……今之学主以文墨为教,弟子上者华而鲜实,下者习字画以资刀笔,官司应酬,廪粟之外,无他用心,其亦异乎予之所欲为者乎!”[139]刘基重行、重用,提倡学以致用,言行一致,反对学而不用,知而不行,华而不实的学风,是很有见地的思想。

薛蠧作为明代躬行派的代表者之一,他的学说“一本程朱,其修己教人,以复性为主,充养邃密,言动咸可法。尝曰:‘自考亭以还,斯道已大明,无烦著作,直须躬行耳。’”[140]薛蠧重视“躬行”、轻视“致知”。他所说的“躬行”,不是实践活动,而是“复性”的“工夫”,即“涵养”、“用敬”的“工夫”。他说:“为学只是要知性复性而已。朱子所谓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141]他认为,圣人千言万语教人,只是为了复性而已。因此,为学、修养只在心性上下工夫就行了。知性、复性、尽性,一切从心性上来,就可以成圣贤。“圣人相传之道,不过于此。”[142]所以说:“圣人教人博文致知,格物明善,凡知之之功,皆明此心之性也。教人约礼诚意正心固执,凡行之之功,皆践此心之性也。”“涵养须用敬,存此性耳;进学在致知,明此性耳。”[143]在薛蠧看来,人不论是进学致知,还是涵养用敬,都是为明心性、践心性,“知之之功,皆明此心之性”,“行之之功,皆践此心之性”。人只要在心性上“躬行”、“践履”、“涵养”、“用敬”,就“明心见性”了。所以薛蠧力主“用敬”。他说:“人不主敬,则此心一息之间,驰骛出入,莫知所止也。人不主敬,则嗜欲无涯,驰骛不止,真病风狂惑之人耳。主敬则思不出位而分定矣。”[144]所谓“主敬”就是排除物欲,抑制感情,达到无私,无欲,无情,心不为物欲所扰乱,就可以使心安顿不动了。所以说:“寻思千能百巧,都不济事,只是无欲是高处。”[145]又说:“为学时时处处是做工夫处,虽至鄙至陋处,皆当存谨畏之心而不可忽。且如就枕时,手足不敢妄动,心不敢乱想,这便是睡时做工夫。以至无时无事不然。”[146]薛蠧认为,只有“私欲尽而心体无量”。[147]所以他把消极地抑制感情之动,积极地排除物欲之扰,作为毕生为学、躬行的工夫。当然这种工夫是在心性上做工夫,而不是社会实践的工夫。他说:“为学第一工夫,立心为本。心存则读书穷理,躬行实践,皆自此进。”[148]可见,薛蠧的躬行实践工夫,可谓无工夫。因此,他认为,只要读圣贤之书,“发挥圣贤之心”,“潜心体认而力行之”则“自有所得”。[149]就是说,只要读濂、洛、关、闽之书,行周、程、张、朱之道,不必他学,不必著作,“直躬行耳”,就无所不得了。薛蠧所重的“躬行”,是一种修养做古人思想奴隶的工夫。

胡居仁(1434—1484)作为明初躬行派的另一个代表者,也重视躬行践履。

胡居仁祟尚程朱之学,主张立志反身。他说:“《四书》、《六经》之言,广大浩博精密,后世无人理会得,至程朱方理会得。今因程朱之书,以理会《四书》、《六经》,如指诸掌。只是人不立志,不反诸身,所以无奈何!”[150]在胡居仁看来,人只要“立志”“反之于身”,就一切都理会得到了。因此,他极为注重体验、躬行,而轻视读书、求知。他说:“体验二字,学者最亲切。读书皆须体验,放自己身上来。不然,则书自书,我自我,济甚事!”[151]“读书虽多,若不精熟,不若少而精熟。书虽精熟,又要实体于身,方能有得。尝谓读得十章熟,不如做得一章来。做得一章来,那几章亦将凑得来。”[152]又说:“读书一边读,一边体验做,做得一两处到身上来,然后诸处亦渐凑得来,久则尽凑得到身上来。此则是大贤。”[153]读书要体验,一边读书,一边体验,不能光读书不体验,人要把所读之书用到自身体验上来,久而久之就成了圣贤。

胡居仁所重视的亲身体验躬行,不是求之于外界社会实践,而是体悟自己固有的本心。据此,他又重视“主敬存心”。他说:“工夫本原,只在主敬存心上。致知力行,皆靠住这里做去。道理本原,只在天命之谓性上。万事万物之理,皆在此处流出。”[154]又说:“圣学以敬为本者,敬可以去昏惰,正邪僻,除杂乱,立大本。圣贤工夫虽多,莫切要如敬字。敬有自畏慎底意思,敬有肃然自整顿的意思,敬有卓然精明的意思,敬有湛然纯一的意思,故圣学就此做根本。凡事都靠著此去做,存养省察皆由此。”[155]“圣学”的根本是主敬存心,人的“致知力行”要从这里做起,抓住了这个根本,就抓住了致知和力行的关键。既然“圣学以敬为本”,所以学者要以“主敬存心”为“工夫本原”。胡居仁所说的“敬”的含义甚广,有“自畏慎”、“自整顿”、“卓然精明”、“湛然纯一”的意思,有从内心到外貌,从认识到行动等无所不包的意思。“敬”包含着内与外之意,因此,人的躬行修养、为学求知,要以敬为本,就要从内心做起。胡居仁说:“正容体,整威仪,便是立敬之规模;主一无适,是心地上事。内外交正,持养之要道也。”“端庄整肃,严威俨恪,是敬之入头处。提撕唤醒,是敬之接续处。主一无适,湛然纯一,是敬之无间断处。惺惺不昧,精明不乱,敬之效验处。”“惟整齐严肃,主一无适,则随动随静,自然收敛不放心。心既不放,则内有主,自然神明不测,体用不亏。”[156]胡居仁的躬行、主敬工夫,就是一种涵养、修养工夫。他认为,只有认真躬行、持敬,“便是实学”。因此,他极为注重这种“反之于身”的“实学”。胡居仁的重行,不是重实践,而是重自身修行。

罗洪先(1504—1564)作为王守仁学派的后继者,平生为学主静默,重躬行。他私淑王守仁,推尊陈献章。他说:“某自幼读先生(指陈献章)之书,考其所学,以虚为基本,以静为门户,以四方上下往古来今穿纽凑合为匡郭,以日用常行分殊为功用,以勿忘助之间为体认之则,以未尝致力而应用不遗为实得,盖虽未尝及门,然每思江门之滨,白沙之城,不觉梦寐之南也。”[157]罗洪先的主静思想渊源于陈献章的“致虚立本之说”。

罗洪先的思想宗旨是主静无欲,“欲希圣必自无欲始,求无欲必自静始”。[158]他认为,“静”是觉察私欲、排除私欲的手段,“夫欲之有无,独和之地,随发随觉,顾未有主静之功以察之耳。诚察之,固有不待乎外者。而凡考古证今,亲师取友,皆所以为寡欲之事”[159]。又说:“率是寡欲者以施之身,是躬行也。推是寡欲者,以加之民,是美政也。夫是之谓圣学。”[160]在罗洪先看来,人的为学、寡欲躬行的目的是为了治政,要治政,推行美政,就要无欲,以天下为己任,行大公而忘己私。他说:“吾人当自立身,放在天地间公共地步,一毫己私着不得,方是立志。”[161]人要立身行世,以天下为公,不为己私,就要立志,只有无欲修身、经世、立志,才能做一个对家国有用的人。他说:“学须日有所操习,方是有寻路头处。得此,则处家家和,处邦邦治,事上可信,临民可通,千圣所以豪雄一世,照耀千古,出入万有,裁割众务,而不一动心者,要有此具耳。”[162]他认为,学者为学应以无欲为宗旨,以经世为目的。要实现这个宗旨,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反躬践履,因此,罗洪先非常注重躬行践履。他说:“今世著书满家,甲可否乙,使人莫知取的。有圣人起,必将付之秦火,以反躬实践为先。一切智足以先人,言足文身者,皆沮焉而莫之张喙,然后乃为还淳返之俗。”[163]一切以“反躬实践为先”,只要这样,就可以不读书了,甚至把书都烧掉也是可以的。他所讲的“躬行实践”不是求之于外的社会实践,而是躬行自身的修养工夫,说来说去还是心学派的求自身本心的自得工夫。罗洪先说:“人之为学,有起于知见者,自以了悟为明,而忽于责实。有务为践履者,惟以躬行为验,而昧于辩几。此二者谓之非学不可,谓为圣学之的则非也。明道有言,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善成名。白沙致虚,阳明致知,盖无所因袭而求以自得。此皆有意于圣学,不屑于世儒者也。不然,康斋践履密矣,白沙鸢鱼飞跃之说何自发耶?此千古之案断也。”[164]罗洪先的自得之学是与主观唯心主义一派直接相承的,并最终回归为这一学派。黄宗羲说罗洪先的思想是:“始致力于践履,中归摄于寂静,晚彻悟于仁体。”[165]这个看法是符合罗洪先的思想发展实际的。

王廷相的“知行兼举”论,在反对程朱、陆王的泛然讲说、虚静守心的流弊的同时,而强调实践、履事,重视实践、操练。

在王廷相看来,人们要学得真知,掌握技艺,不亲自去履事、实历、操作,就一切无从知,无所成;只有亲自实践、习行、操练,才能认识规律,掌握机制,熟能生巧,取得成功。王廷相继承和发展了王充《论衡·程材》篇中关于认识来源于“实践”和“狎习”的思想,强调行在认识中的重要作用。王充认为,人的知识来源于耕织的生产实践,熟练技术得之于日见日为的实际活动。王廷相非常称赞、崇信王充的这些思想。王廷相肯定,人们从生产活动中取得真正的知识,经过艰难险阻才能备尝各种甘苦,通过实际操练才能熟练地掌握各种技能,习熟自能生巧。他说:“巧者不过习者之门,言习熟自能巧也。故精义入神,效于熟与纯。《论衡》曰:‘才能之士,随世驱驰;节操之人,守隘迸窜。驱驰日以巧,迸窜日以拙,非才智不及,狎习异也。’由是言之,艰难险阻备尝其味,民情物理谙练无遗者,其能经世之士乎!岩居野处,未达于时势,不闲于治机者,宜乎芒然无所下手矣。”[166]王廷相认为,人的真知、技艺来自亲身实历、习行践履,没有实践经验的“泛然讲说”者,如同闭户而学操舟技术之人一样,肯定是不会成功的。他说:“练事之知,行乃中几;讲论之知,行尚有疑。何也?知,在我者也;几,在事者也。譬久于操舟者,风水之故审矣,焉往而不利涉?彼徒讲于操舟之术者,未涉江湖,而已不胜其恐矣,安有所济之哉?盖风水者,几之会也,非可以讲而预者也。”[167]人如果脱离实际行动,坐在屋子里光说空话,即使口若悬河,讲论自己如何知,不去实际操练,这种说而不做,知而不行的人,在实践中没有不失败的。因此,王廷相反复以学操舟之术为例说明空说无实历者的必然败局。他说:“世有闭户而学操舟之术者,何以舵、何以招、何以橹、何以帆、何以引笮,乃罔不讲而预也;及夫出而试诸山溪之滥,大者风水夺其能,次者滩漩汩其智,其不缘而败者几希!何也?风水之险,必熟其机者然后能审而应之,虚讲而臆度不足以擅其工矣。夫山溪且尔,而况江河之澎汹、海洋之渺茫乎?彼徒泛讲而无实历者何以异此。”[168]这就是说,认识事物与学操舟之术是一样的,只“虚讲而臆度”是不成的,只有既讲且行,亲身实历事物之理,才能认识事物,掌握技艺。

王廷相在重视以“习之”、“行之”的直接行动取得真知的同时,又重视以“观之”、“验之”的直接行动取得经验,以此取得科学真知,反对伪科学的讹传妄说,他以自己的亲身实践证明真理,反对妄说。他说:“冬雪六出,春雪五出,言自小说家。予每遇春雪,以袖承观之,并皆六出,不知此说何所凭据。《小雅》:‘螟蛉有子,果裸负之。’《诗笺》云:‘土蜂负桑虫入木孔中,七日而化为其子。’予田居时,年年取土蜂之窠验之,每作完一窠,先生一子在底,如蜂蜜一点,却将桑上青虫及草上花蜘蛛衔入窠内填满。数日后其子即成形而生,即以次食前所蓄青虫蜘蛛,食尽则成一蛹,数日即蜕而为蜂,啮孔而出。累年观之,无不皆然。……始知古人未尝现物,踵讹立论者多矣。‘无稽之言勿信’,其此类乎!”[169]王廷相这种注意细心观察、反复验证、实事求是、摒弃谬说的科学精神,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不过,应当看到,王廷相所讲的“行”、“实践”尽管在某些方面有了科学的内容,但主要方面是指个人的日常生活、道德践履的活动,而不是社会的实践活动。他说:“深省密察,以审善恶之几也;笃行实践,以守义理之中也;改过徙义,以极道德之实也。三者尽而力行之道得矣。”[170]可见,其“力行”之说主要是指笃行封建伦理道德而言的。

至于王廷相所说的“学”、“知”,亦同样是学、知“圣人之道”,学习封建伦理纲常。他说:“知觉者,心之用。………觉者智之源,而思虑察处以合乎道者智之德也。”[171]又说:“学之大要有三: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存乎性义焉;动静云为,起居食息,存乎礼则焉;进退取舍、死生祸福,存乎义命焉,学成而道全矣。圣人尽性弘道,亦不过此。”[172]因此,我们说,王廷相尽管在知行观方面,尤其是他的重行思想,有其光辉之见,但却不能也不可能真正地解决认识和实践的辩证关系问题。

朱之瑜从“实学”观点出发,在知行关系上,十分重视行的作用。他反对知行分离论,坚持知行统一论,提倡重行的实学。

朱之瑜反对宋明理学家的空浮之学,而提出“实理实学”的主张。所谓“实理”,就是“明明白白、平平常常”的“现前道理”。凡是能取得实际功用与事功的道理,就是“实理”。他认为,学习不是为了玩弄词章、标新领异,而是为了事功实用。他说:“为学当有实功,有实用。不独诗歌辞曲无益于学也,即于字句之间,标新领异者,未知果足为大儒否?果有关于国家政治否?”[173]又说:“吾道之功,如布帛菽粟,衣之即不寒,食之即不饥;非如彼邪道,说玄说妙,说得天花乱坠,千年万年,总来无一人得见。……吾道明明现前,人人皆具,家家皆有;政如大路,不论上下、男妇、智愚、贤不肖,皆可行得,举足即有功。”[174]朱之瑜从“实理”出发,反对“说玄说远”、“言高言远”的迂腐空玄学风。他说:“明朝中叶,以时文取士。时文者,制举义也。此物既为尘饭土羹,而讲道学者,又迂腐不近人情。如邹元标、高攀龙、刘念台等,讲正心诚意,大资非笑。于是分门标榜,遂成水火,而国家被其祸,未闻所谓巨儒鸿士也。巨儒鸿士者,经邦弘化,康济艰难者也。”[175]朱之瑜看到空谈误国之害,而极力提倡“实学”,重视实行、践履。他说:“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176]他反复强调“日用躬行即是学”,“躬行之外无学问”的观点。朱之瑜的重行,并不是轻知、废学,而是针对迂腐学者的离行而空言知、学之流弊提出的。实际上,朱之瑜的重行之学是主张知和行统一的。他说:“若夫汲汲世事,皇皇职务,遂谓荒废学业,则必明窗净几,伊吾種哔,而后谓之学矣;则身体力行者非学,而吟诗作文者为学矣。是殆不然。”[177]这就是说,“学”既包括读书作文之学,又包括勤于职务、身体力行之学,而且后者是更重要的学。朱之瑜不仅批评了理学家只以读书作文为学的空学之谬,而且强调身体力行在认识中的重要作用。他明确肯定:“学”包括“知”和“行”两个方面。他说:“兼致知力行,方是学,方是习。若空空去学,学个甚底?习,又习个甚底?慎思明辨,即是此中事。”[178]所谓“学”就是致知和力行的统一、相兼,缺一不可。离开行的学是空学,空学是不能获得真知的。为学之道“必须身体力行,方为有得”。朱之瑜的重力行而知行相兼的知行统一观,是有其时代意义的。

王夫之在反对程朱派的知先行后论和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论时,明确指出:程朱派是把知行截然分开,王守仁则是以知代行,其实质都是否定行在认识中的重要作用。

王夫之看到,王守仁在反对朱熹的知先行后论时,认识到朱熹把知行“分作两截用功”之谬,而说“知行合一”,把知行说成是一件事,这种“诡秘”之说,更有迷惑作用。对此,王夫之揭露说:“若夫陆子静、杨慈湖、王伯安之为言也,吾知之矣。彼非谓知之可后也,其所谓知者非知,而行者非行也。知者非知,然而犹有其知也,亦惝然若有所见也。行者非行,则确乎其非行,而以其所知为行也。以知为行,则以不行为行,而人之伦、物之理,若或见之,不以身心尝试焉。浮屠之言曰:‘知有是事便休。’彼直以惝然之知为息肩之地,而顾诡其辞以疑天下曰:‘吾行也,运水搬柴也,行住坐卧也,大用赅乎此矣。’是其销行以归知,终始于知,而杜足于履中蹈和之节文,本汲汲于先知以废行也,而顾诎先知之说以塞君子之口而疑天下。其诡秘也如是,如之何为其所罔而曰‘知先行后’,以堕其术中乎?”[179]王夫之把陆九渊和王守仁的知行观都说成是主“知行合一”说的,这是不确切的,我们已经说过,陆九渊是主张知先行后说的。不过,我们应当看到,王夫之对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论的批判是深刻而中肯的。其主要观点是:第一,王守仁反对朱熹的知先行后,把知行分为二事的割离论,然而王守仁也“非谓知之可后也”,而是代之以知行合一论。程朱的知先行后论是错误的,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论同样亦是错误的。第二,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论所说的“知者非知,而行者非行也”。即“非知非行”,‘以知为行”,“以不行为行”,“销行以归知”的“知行合一”论,显然不能认识事物之理。第三,知行合一论,虽然“诡秘”,可以“塞君子之口而疑天下”,究其实质不过是“汲汲于先知以废行”,这与佛教唯心主义所说的“知有是事便休”的本质是一样的。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论之谬,被王夫之揭露得淋漓尽致。

王夫之通过分析、揭露王守仁的知行学说之谬,进而分析、批判了所有的唯心主义者的知行观的共同本质是“离行以为知”、“尊知而贱能”、“惮行之艰,利知之易以托足焉”,实际是以知先为借口,而“以不行为行”。王夫之批评说:“离行以为知,其卑者,则训诂之末流,无异于词章之玩物而加陋焉;其高者,瞑目据悟,消心而绝物,得者或得,而失者遂叛道以流于恍惚之中。异学之贼道也,正在于此。而不但异学为然也,浮屠之‘参悟’者此耳。抑不但浮屠为然也,黄冠之炼己沐浴,求透帘幕之光者亦此耳。皆先知后行,划然离行以为知者也。”[180]王夫之在这里,对一切唯心主义者的知行观都统统作了揭露。王夫之指出,一切唯心主义者都是“离行以为知”,程朱一派玩弄训诂词章的“卑者”是这样的人;王守仁一派瞑目据悟、消心绝物的“高者”是这样的人;佛教信徒面壁参悟者是这样的人;道教信徒炼己沐浴,求透帘幕之光者亦是这样的人。就是说,他们都是离开人们的实践活动“不以身心尝试”而求人伦物理,而只“凭虚以索惝恍之觉悟”,这种“离行以为知”,是根本不能知的。那么怎样才能知呢?王夫之说:“君子之学,仰事天,俯治物,臣以事君,子以事父,内以定好恶之贞淫,外以感民物之应违,而敢恃倘恍之礒光若有觌焉,奉以周旋而无疚恶乎?”[181]要认识万物,求知义理,就要仰观俯察、格物致知,并要身体力行。所以说:“方格致之始,固事在求知,亦终不似俗儒之记诵讲解以为格物,异端之面壁观心以为致知,乃判然置行于他日,而姑少待之也。”[182]一切唯心主义者都否定、排斥实践在认识中的重要作用,“离行以为知”,“判然置行于他日”。唯心主义者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夫能有迹,知无迹。故知可诡,能不可诡。异端者于此,以知为首,尊知而贱能,则能废。知无迹,能者知之迹也。废其能,则知非其知,而知亦废。于是异端者欲并废之。”[183]知是主观意识活动,无形迹可循,看不见摸不着,故可以凭虚而生,诡藏起来,瞎说一气;能是主观见之于客观的东西,有物质形迹可见,不可诡藏,不容瞎说。王夫之指出,异端之学,以知为先,“尊知而贱能”,结果使“能废”。由于“知无迹,能者知之迹也”,如果把能废掉了,“则知非其知”,其结果必然是“知亦废”。最终是知能“并废之”。把知行都取消了,当然也就没有什么认识可言了。

王夫之在批判了唯心主义的“离行以为知”,“尊知而贱行”的知行论的同时,提出了“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的知行观。这种知行观,包含了重行,即行为知之来源的观点。王夫之在阐述“行可兼知”的知行观时,前提是知行统一不可分离。他说:“且夫知也者,固以行为功者也;行也者,不以知为功者也。行焉可以得知之效也,知焉未可以得行之效也。将为格物穷理之学,抑必勉勉孜孜,而后择之精、语之详,是知必以行为功也。行于君民、亲友、喜怒、哀乐之间,得而信,失而疑,道乃益明,是行可有知之效也。其力行也,得不以为歆,失不以为恤,志壹动气,惟无审虑却顾,而后德可据,是行不以知为功也。冥心而思,观物而辨,时未至,理未协,情未感,力未瞻,俟之他日而行乃为功,是知不得有行之效也。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下学而上达,岂达焉而始学乎?君子之学,未尝离行以为知也必矣。”[184]王夫之所说的行可兼知,知不可兼行的思想主要内容是:所谓“知以行为功”,就是认识来源于实践,人认识物理,必须“勉勉孜孜”以求,然后才能“择之精,语之详”,正确认识事物及其规律。

所谓“行不以知为功”,是说人只要“力行”,得而不喜,失而不忧,“惟无审虑却顾”,最终就能达到目的,取得成功。如:“处如登如崩之势,耳目之微虽礒然不昧于当前,亦且如爝火之不能赺决水,坐视其溃而未如之何矣。是故事先之觉不可恃也……事后之悔无可救也。……为功于人而待人之加者,其惟能乎!为善如登而气凌于千仞,乃登之矣;为恶如崩而力挽其奔车,乃弗崩矣。”[185]要在一件事情上取得成功,只知不成,必须力行。

所谓“行可有知之效”,是说行可检验知的效果,在实践中得到检验、证明,并达到预期目的之知,才算之真知,否则便是不可信的谬论。“得而信,失而疑,道乃益明,是行可有知之效也”。

所谓“知不得有行之效”,是说知而不行,光说不做,就不可能取得实际效果。“或有知而不能,如尧非不知治水之理,而下手处自不及禹是也。”[186]人只有知而能行,才能在行中取得真知。

从以上分析中,王夫之明确肯定:“行可兼知,而知不可兼行。”就是说,行包括知,而知不包括行。这个思想包含这样几层意思:第一,行中兼知,知者不一定能行,行者必定知而能行。王夫之说:“凡知者或未能行,而行者则无不知。且知行二义,有时相为对待,有时不相为对待。如‘明明德’者,行之极也,而其功以格物致知为先焉。是故知有不统行,而行必统知也。”[187]知和行是统一认识过程中的两个矛盾的方面,行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行是知的基础。所以说:“行而后知有道,道犹路也。得而后见有德,德犹得也。”[188]人们认识事物,如同走路一样,只有通过行,才能认识事物的规律,只有亲自行路,才能找到所要走的道路。“非力行焉者,不能知也”,“力行而后知之真也”。[189]行为知的基础,知和行二者在“行”的基础上统一起来了。第二,行为知的目的。人的认识不是为了知而知,而是为了行而知。王夫之说:“知之尽,则实践之而已。”[190]又说:“知而后行之,行之为贵,而非但知也。”[191]人的认识是为了“实践”,所以“行之为贵”,不仅仅是为了“知也”。人只有以知为指导而行,才能达到学以致用的目的。他说:“学而行,无滞于行,则已行者化;习而察,则不执所习,而参伍以尽其变,故不执一德而裁成万理;进德之盛,殆由此与!”[192]这种以知指导行,行而深化知的重行思想,蕴含了知是为了行的内容。第三,行高于知,重于知,贵于知。他说:“知者,知其然而未必其能然。乃能然者,必由于知其然。”[193]认识了的东西,未必能做到;做到了的东西,必定是认识了的。因为“行有知之功”[194],所以行高于知。王夫之说:“以在人之知行言之,闻见之知不如心之所喻,心之所喻不如身之所亲行焉。”[195]这是说,感性认识不如理性认识,理性认识不如实践。实践高于认识,行高于知,行重于知,这是因为只有在行中,才能加深理解知,只有经过行,才能排除知之谬。所以说:“好学,然后择之审,而行之不疑;力行,则身体而喻之深。好学力行,作圣之极功,虽圣人不能不资之审矣。”[196]通过行来审察知之正确与否,加深对知的理解,即使是圣人也不能离开行而审察知之正确和错误。第四,行为第一不容缓之事。既然行优于知、高于知、重于知,当然“必以践履为主”,行是刻不容缓的事。他说:“学之弗能,则急须辨;问之弗知,则急须思;思之弗得,则又须学;辨之弗明,仍须问;行之弗笃,则当更以学问思辨养其力。而方学问思辨之时,遇着当行,便一力急于行去,不可曰吾学问思辨之不至而俟之异日。若论五者第一不容缓,则莫如行。”[197]朱熹认为“学为急,行为缓”,王夫之反其道而行之,强调“行”在“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的五者中,是“第一不容缓”的。王夫之认为,“行”贯穿于学、问、思、辨的过程之中。他说:“至于学之必兼笃行,则以效先觉之为,乃学之本义,自非曰‘博学’、曰‘学文’,必以践履为主,不徒讲习讨论而可云学也。”[198]学、问、思、辨离不开学,学兼行,行贯彻认识过程的始终,所以“必以践履为主”,不能只以讲习讨论为学。王夫之的重行思想是深刻全面的知行学说,较好地论证了知和行的辩证关系,达到了其时代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

颜元平生为学务实而重习行。所谓务实,就是不空言天道、义理、性命,而学习正身、有用、利生的知识。所谓习行,就是亲身践履,亲手去做。

颜元极力反对程朱的主静空谈、涵养用敬的空浮之学,提倡习行、务实之学。他说:“为爱静空谈之学,久必至厌事,厌事必至废事,遇事即茫然。贤豪不免,况常人乎?予尝言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199]宋儒的主静之学,教人成天坐在书房里,萎惰精神,疲软筋骨,培养文弱书生,于天下无用,是祸国殃民之学。颜元进一步揭露了主静之学的实质是禅学的打坐。他说:“敬字字面好看,却是隐坏于禅学处。古人教洒扫,即洒扫主敬;教应对进退,即应对进退主敬;教礼乐射御书数,即度数、音律、审固、罄控、点画、乘除莫不主敬。故曰‘执事敬’,故曰‘敬其事’,故曰‘行笃敬’,皆身心一致加工,无往非敬也。若将古人成法皆舍置,专向静坐收摄,徐行缓语处言主敬,乃是以吾儒字面,做释氏实工夫,去道远矣。”[200]程朱的“主静”与“用敬”紧密相联。颜元指出,程朱的“用敬”虽然字面好看,实质是“外儒内释”,打着儒家的幌子,“做释氏实工夫”。颜元在这里不仅揭露了“主静”、“用敬”的禅学本质,而且对“敬”作了新的解释,所谓“敬”就是执事、笃行的实际活动,而不是离开人的身心加工的空言。

颜元认为,人要认识客观事物及其规律,就必须深入到事物中去。他针对朱熹的“岂有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的观点,批评道:“见理已明而不能处事者多矣,有宋诸先生便谓还是见理不明,只教人明理;孔子则只教人习事,迨见于事理,则已彻上彻下矣。此孔子之学与程朱之学所由分也。”[201]他批评理学家空言义理性命之学,断定这种所谓学是不能认识事物,也是毫无用处之学。他说:“若只凭口中所谈,纸上所见,内心所思之理义养人,恐养之不深且固也。”[202]颜元进一步指出朱、陆的门户之争,不论是“易简工夫”也好,还是“支离事业”也好,都是“纸上”空谈的唯心主义。所以说:“纸上之性天愈透,而学陆者进支离之讥;非讥也,诚支离也。心头之觉悟愈捷,而宗朱者供近禅之诮;非诮也,诚近禅也。”[203]就是说,朱攻陆学“近禅”,陆攻朱学“支离”,实际上朱学为“支离”,陆学为“近禅”。颜元对朱、陆两派的“纸上”谈心、性之学都是反对的。

颜元在反对言行不一、知而不行的空浮之学的同时,强调“亲下手一番”,“犯手实做其事”,从他对“格物”的训解中,足以证明他是如何重行的。这在本书“格物与致知”一节中,已有论述,在此不再赘述。

颜元认为,人要认识事物,不能脱离事物而靠什么静坐省悟之功,必须亲自去做,与事物“打成一片,一滚做功”,才能认识事物。如果坐在屋子里“空谈”则必然是“愈谈愈惑”,所得的是“镜中花”,“水中月”,玄虚恍惚的空静之理。他说:“洞照万象,昔人形容其妙曰:镜花水月。宋明儒者所谓悟道,亦大率类此。吾非谓佛学中无此意也。亦非谓学佛者不能致此也。正谓其洞照者,无用之水镜;其万象,皆无用之花月也。不至于此,徒苦半生,为腐朽之枯禅,不幸而至此,自欺更深。何也?人心如水,但一澄定,不浊以泥沙,不激以风石,不必名川巨海之水,能照百态,虽渠沟盆盂之水,皆能照也。今使竦起静坐,不扰以事为,不杂以旁念,敏者数十日,钝者三五年,皆能洞照万象,如镜花水月。做此功自此,快然自喜,以为得之矣。……予戊申前,亦尝从宋儒用静坐功,颇尝此味,故身历而知其为妄,不足据也。……今玩镜里花,水里月,信足以娱人心目,若去镜水,则花月无有矣。即对镜水一生,徒自欺一生而已矣。若指水月以照临,取镜花以折佩,此必不可得之数也。故空静之理,愈谈愈惑;空静之功,愈妙愈妄。吾愿求道者,尽性而已矣;尽性者,实征之吾身而已矣;征身者,动与万物共见而已矣。吾身之百体,吾性之作用也,一体不灵,则一用不具。天下之万物,吾性之措施也,一物不称其情,则措施有累。身世打成一片,一滚做功。近自几席,远达民物;下自邻比,上暨庙廊;粗自洒扫,精通燮理;至于尽伦定制,阴阳和,位育彻,吾性之真全矣。以视佛氏空中之洞照,仙家五气之朝元,腐草之萤耳,何足道哉!”[204]颜元以自己的亲身实历批判了理学家静坐悟道的理论,这种静坐之功,实为腐朽之枯禅,他们以“愈谈愈惑”的“空静之理”和“愈妙愈妄”的“空静之功”,自欺欺人,实际都是些镜中花,水中月,不足据,不足道的说教。人要认识事物,就必须亲身实历、习事见理。

颜元认为,人的正确认识来源于“习行”,因此,他特别强调、突出习行。他把自己的书斋改名为“习斋”,并自号“习斋”。足见他对“习行”是何等重视。他不仅从理论上重视,而且在实际中身体力行。他自己就习礼、习琴、习射、习书、习拳法、习骑术、习数目、习医、习农等。“习”字的本义是指小鸟的反复试练飞行。颜元说:“习者,学之不已,如鸟数飞。”[205]“温有三义:习也,暖也,.也。”“习也”就是“重习其所学,如鸟数飞以演翅”。[206]他在《评乙古文》中说:“习,重也,学而又学也。”“习”就是反复实行、不断躬行等义。“习”与“行”密切相关,因此,颜元重“习行”。他说:“人之为学,心中思想,口中谈论,尽有百千义理,不如身上行一理之为实也。”[207]又说:“心上思过,口上讲过,书上见过,都不得力,临事依旧是所习者出。”[208]因为一切知识、认识都来源于习行、实践,所以只有从习行、实践中所获得的知,才是真知,从心思、口说、书上所得之知,不经过习行检验,依然不是真知。颜元还以自身的体会来说明这个道理:“吾尝谈天道性命,若无甚磗格,一着手算九九数辄差。……以此知心中醒,口中说,纸上作,不从身上习过,皆无用也。”[209]打算盘、演算术是这样,做其他的学问亦是这样:“天文、地志、律历、兵机数者,若洞究渊微,皆须日夜讲习之力,数年历验之功,非比理会文字,可坐而获也。”[210]一切真知都从亲身实历的习行中获得,不是从静坐中获得的。他认为:“凡从静坐读书中讨来识见议论,便如望梅、画饼,靠之饥食、渴饮不得。”[211]颜元的好友王法乾说:“静中养得明,自会临事顺应。”对此,颜元驳斥说:“书房习数,入市便差。则学而必习,习又必行固也。今乃谓全不学习经世之事,但明得吾体,自然会经世,是人人皆不勉而中矣。且虽不勉之,圣人亦未有不学礼乐而能之者。今试予生知圣人一管,断不能吹。”[212]在这里,颜元论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知之真与不真,要在实践中检验,“书房”中所得的知识,到实践中检验“便差”,则不算真正的知识。所以又说:“读得书来,口会说,笔会做,都不济事,须是身上行出,才算学问。”[213]“习行”如此重要,当然要反复强调了。

在颜元的重习行思想中,包含如下几层基本思想:

第一,实体实用,知行并备。颜元强调实学,反对空言,认为程朱的体用分割论是错误的。在程朱的“理一分殊”学说中,“理”是体,“分殊”是用。如朱熹说:“君臣、父子、国人是体,仁、敬、慈、孝与信是用。”[214]分是理之用,由于理之作用不同,所以分的地位也不同。朱熹说:“万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原,但所居之地位不同,则其理之用不一,如为君须仁,为臣须敬,为予须孝,为父须慈,物物各具此理,而物物各异其用。”[215]颜元认为,程朱的体用之学与孔子之学是根本不同的,其本质区别就是实学与虚文的不同。他说:“孔孟以前……率皆实文实行,实体实用,卒为天地造实绩,而民以安,物亦阜。”[216]由于实学与虚文的不同,而使程朱与孔门的体用理论亦不同。颜元说:“程朱与孔门体用皆殊;居敬孔子之体也,静坐惺程朱之体也;兵、农、礼、乐为东周孔子之用也,经筵进讲、正心诚意程朱之用也。”[217]程朱的理论与圣人之学不同,所以是离经叛道之论。

颜元认为,体用是不可分离的,人为学不仅要认识事物之理,而且要将此理付诸亲身实践,这才是真知。如:只有那些不仅能知明德亲民之道,而且能行明德亲民之道的士大夫,才是真圣贤。颜元说:“人之为学,必认定子臣弟友,必认定子臣弟友是所以为道,六艺是所以尽子臣弟友之道方好。譬如子之事父,只对父说孝,臣之事君,只对君说忠不成,必须有事君父之礼,乐君父之乐,射以敌君父之忾,御以代君父之劳,书数以办君父之事,方是臣子。”[218]因此,颜元非常强调实体实用、体用兼备、知行并备,言行一致。他在论述自己的实学时,一再申明:“体用兼全”,“体用兼优”[219],“体用兼该”[220]。颜元所说的“体”就是以“道”和“德”作为指导思想的主体;“用”就是指以“行”和“艺”作为功用的作用。用为体服务,行体现知,只有“体用兼全”,亦即“知行兼全”,才能把所知的圣贤道德付诸于行动,才能做一个利济苍生、经世致用的真圣贤。因此,颜元培养学生的目标是“德才兼备”、“体用兼优”的圣贤豪杰,要求学生必须做到“德行道艺”不可偏废,“身心道艺一致加功”,不能光知不行,只说不做。他说:“六艺之学,不待后日融会一片,乃自童龆,即身心道艺一致加功也。”[221]又说:“不如学而时习,用全副精神,身心道艺一滚加功,进锐不得,亦退速不得,即此为学,即此为行,即此为教;举而措之,即此为治。真尧舜……万世圣贤之规矩也。”[222]真可谓智者之见。

第二,精粗俱到,由粗及精。颜元认为,要认识事物及其规律,不仅要认识表面现象,而且要认识内在本质,只有通过研究具体事物(粗),才能认识事物发展的规律(精)。因此,要做到精粗备举,由粗入精。他认为,宋明理学家们离开具体事物而空谈什么“穷理尽性”、“存心养性”,这是“误苍生”之学。他说:“三代之士,习行以为事,日用而不知,功绩备举。近之儒,思讲以名学,洞悉而大明,精粗俱废。自以为操存明理无不知无不能也,而实一无知能。”[223]强调的是“习行”而知,不习行则无知无能。王法乾说“礼乐自宜学,射御粗下人事”,意为可以不学。颜元认为,为学不分精粗,都要学习,并驳斥说:“贤者但美礼乐名目,遂谓宜学,亦未必见到宜学处也。若见到自不分精粗。喜精恶粗,是后世所以误苍生也。”[224]颜元对传统的“尊德性”与“道问学”作了自己的解释,认为不能把二者分为上下、精粗两节,必须由下及上,由粗及精,这是一个统一的认识过程。他说:“离下无上,明德亲民,尊德性,道问学,只是此事。语上人皆上,语下人皆下。如洒扫应对下也,若以语上,人便见出敬;弦指徽律下也,若以语上,人便见出和。……其实上有上,下有下,上下精粗皆尽力求全,是谓圣学之极致矣!不及此者,宁为一端一节之实,无为全体大用之虚。”[225]为学之道,识物之理,就要上下精粗尽力求全,才能最终认识事物,光知不行不成,以偏概全亦不成。

既然上下精粗都要极尽全力去求全,那么如何去完成这个“圣学之极致”呢?颜元说:“学之亡也,亡其粗也,愿由粗以会其精。政之亡也,亡其迹也,愿崇迹以行其义。”[226]就是说,这是个由粗及精、由迹致义,亦即由表及里,由现象到本质的认识过程。如何完成这个认识过程呢?当然要靠“习行”了。颜元说:“道艺一致,耳目性情一滚做也。”[227]又说:“道莫切于礼,作圣之事也。人之不肯为圣者,只因视礼之精巨者曰:‘是圣人事,非我辈常人所敢望’;礼之粗小者曰:‘但能此,岂便是圣,圣人不在此’,是圣人无从学也。吾愿有志者,先其粗,慎其小,学得一端亦可。即如出里门乘,入里门下,出则告,入则面,岂人所不能哉?不为耳!”[228]认识是由粗及精,由小到大,由一端到全体。这是符合人的求知程序、规律的。颜元在这里还强调知行一致,“道艺一致”,“一滚做也”,反对说而不做,知而不行的不为”者。因此,他的高足李?称赞说:“颜先生学之切实。”[229]

程朱一派理学家认为六艺为末务粗迹,因而主张小学只学六艺,到了大学则只“理会”穷理尽性之学。针对这种割离之学,颜元驳斥道:“夫艺学古人自八岁后即习行,反以为难;道理通透,诚意正心,乃大学之纯功,反以为易而先之,斯不亦颠倒矣乎?况舍置道理之材具,心意之作用,断无真通透,真诚正之理!即使强以其镜花水月者,命之为通透诚正,其后亦必不能理会六艺。”[230]朱熹认为,“古人只去心上理会”,而“今人只去事上理会”[231],由于“小学无人习得”六艺,到了大学还得从头学习,结果不能专心在“理会致知穷理”上下工夫,所以“为学甚难”。颜元认为,理在物中,不能离物求理,因此,从小学到大学都应当学习六艺等实事实物,不能分割开说小学只学习六艺,大学只在“心上”穷究空洞的“天理”、“性理”。

第三,反对读书清谈,提倡经世致用。颜元看到了汉晋以来读书训诂之流弊和清谈无为之危害,而积极提倡“经世致用”、“扶危济难”的习行实践之学。颜元在给陆桴亭的信中说:“自汉晋泛滥于章句,不知章句所以传圣贤之道,而非圣贤之道也;竞尚乎清谈,不知清谈所以阐圣贤之学,而非圣贤之学也。因之虚浮日盛。……迨于佛老昌炽,或取天地万物而尽空之,一归于寂灭;或取天地万物而尽无之,一归于升脱。莫谓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人伦世故举为道外,并己身之耳目口鼻四肢皆视为累碍赘余矣。……奈何赵氏(宋朝)运中,纷纷跻孔子庙庭者,皆修辑注解之士,犹然章句也;皆高坐讲论之人,犹然清谈也。甚至言孝弟忠信如何教,气禀本有恶,其与老氏以礼义为忠信之薄,佛氏以耳目口鼻为六贼者,相去几何也。故仆妄论宋儒,谓是集汉晋释老之大成者则可;谓是尧舜周孔之正派则不可。”[232]又在《寄桐乡钱生晓城书》中说:“迨于秦火之后,汉儒掇拾遗文,遂误为训诂之学。晋人又诬为清谈,汉唐又流为佛老,至宋人而加甚矣。仆尝有言:训诂、清谈、禅宗、乡愿,有一皆足以惑世诬民,而宋人兼之,乌得不晦圣道,误苍生至此也。”[233]颜元考察了中国从汉以来的学术思想演变的历史,认为汉代的训诂词章之学,魏晋的清谈之学,汉唐的佛老之学,宋明的义理之学,都是些脱离实际、惑世诬民、违圣道误苍生之学。

颜元认为,宋儒只读书空言,不习行历练,这是教天下走汉儒、禅宗的老路。他说:“夫子乃乡里、道路、朝庙之夫子也,其道乃乡里、道路、朝庙之道,学乃乡里、道路、朝庙之学也。如谓读书便足处天下事,而不必习行,是率天下而汉儒也;如谓一室主静敬,便足明天下理,而不必历练,是率天下而禅也。”[234]颜元对这种读书而不习行,主静而不历练的学问,甚为反对。他认为,这种读书之法,不如不读为好。由此,颜元反对读书。他说:“多看诗书最损精力,更伤目。”[235]他以自己的朋友张石卿“博极群书,自谓秦汉以降二千年书史,殆无遗览,为诸少年发书义至力竭,偃息床上,喘息久之复起讲,力竭复偃息,可谓劳之甚矣!不惟有伤于己,卒未见成起一才”[236]等事例,说明闭门读书,昼诵夜读,纵然博览经史、著书百卷,最终仍不过是耗尽精力、百病缠身,而不能造就有用之才。所以又说:“古今旋乾转坤,开务成物,由皇帝王霸以至秦汉唐宋明,皆非书生也。读书著书能损人神智气力,不能益人才德,其间或有一二书生,济时救难者,是其天资高,若不读书,其事功亦伟,然为书损耗,非受益也。”[237]颜元认为,读书不但损害个人,而且损害国家,病天下,祸苍生。他说:“书之病天下久矣!使生民被读书者之祸,读书者自受其祸,而世之名为大儒者,方且要读尽天下书,方且要每篇读三万遍,以为天下倡。历代君相,方且以爵禄诱天下于章句浮文之中,此局非得大圣贤、大豪杰,不能破矣!”[238]颜元反对脱离实际的读书是对的,但却走上了读书无用、读书有害论的道路,这也是有失偏颇的。

既然读书有害,著书是“纸上加纸”,“害身心”,“害国家”,那么怎样做才有利呢?颜元认为,读书、著书,要和实际结合起来,要经世致用,利济苍生,“担荷圣道”,“拯救生民”。他认为孔子教学著书的目的在于“明道”、“经世”。“不知孔子是学成内圣外天之德,教成一班治世之才,鲁人不能用……乃出而周游,周游是学教后不得已处。及将老而道不行,乃归鲁删述以传世,删述又周游后不得已处。”[239]颜元认为,孔子著述的目的是为了“留经世之谱”,以便“后世按谱操琴,据方疗证”。因此,光读书不习行,依然不成,必须把读书与习行紧密结合起来。颜元说:“万世道统至孔子而局变,以其未得邦家而为君相,吾儒之体用未全见于世,是以造就七十二子,成一代太平之材也;作二百四十二年之书,定一代太平之略也。凡其所删定,皆厌其浮文繁多,只存其致用须行者数策,期后世按谱操琴,据方疗证。开百世之太平,则亦何尝不作千万年君相,如尧舜汤文稷契伊周哉?可怪汉家老儒,误视经书为道,而以注疏为学矣!至宋儒则更误,盖注疏未改于汉儒,而静觉更参以佛老,方且口头争长,分门攻恶,曾未见一人取尧舜之三事,周孔之三物而习行以为学教者。”[240]颜元所说的“三事”、“三物”是:“尧舜之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不见之事,非德、非用、非生也。周公之六德、六行、六艺谓之三物,不征诸物,非德、非行、非艺也。”[241]就是说,经世致用的实学,必须于实事实物而得,不能脱离实事实物而空言学。

在颜元的重习行的知行观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把习行看成是认识和取得真知的来源,这个思想在中国古代的知行观中,确实有其独到之处,特别是他以习行的实学,反对空言义理的浮学,并把习行理论与经世致用、拯救生民的政治主张结合起来,更使他的习行之学增添了光辉。

当然,我们亦应看到,颜元的“习行”之学,有时也没有与理学家的修养之功划清界限,如他所提倡的“习恭”,“习端坐功”,认为“静坐澄心”,“扶起本心之天理”,就可以“体认天理”了。尽管他一再申明习恭、习端坐功与宋明理学家的静坐、主敬工夫不同,但我们说,作为人身道德的修养工夫来说,颜元的这些说法并没有跳出宋明理学唯心主义修养说的藩篱。

李?继承颜元的重习行思想,批判了宋儒的静坐高谈性理之学,提倡“习行”、“实践”的“实学”。

李?认为,程朱一派所谓的“穷理”、“明理”是离开了具体事物的空谈,这种捉风捕影、毫无实据之学,是不能认识事物之理的,不过是强词夺理,胸臆武断罢了。他说:“自宋有道学一派,列教曰:‘存诚明理’,而其理每不诚不明。何故也?高坐而谈性天,捉风捕影,纂章句语录,而于兵农、礼乐、官职、地理、人事沿革诸实事,概弃掷为粗迹。惟穷理是文,离事言理,又无实据,且认理自强,遂好武断。”[242]在批判宋儒的空浮之学的同时,李?阐发了重习行的思想。

李?认为,学(知)和行是两回事,不能以知代行,也不能以行代知。知和行是有区别,又有联系的统一体。他说:“学者,即学事父事兄致君交友之行;行者,即行事父事兄致君交友之学。学者,学于学中;行者,行于临事。本一物也。”[243]“好学力行之分,圣人明言之矣。故《中庸》曰:‘博学之。’又曰:‘笃行之。’《易》曰:‘学以聚之。’又曰:‘仁以行之。’《中论》亦载孔子曰:‘弗学何以行?’可见学与行虽一事,而实两事也。”[244]学与行既为两事,又本一物。学是为了知,知是为了行,不能知而不行。只有行中求知,方为真知。李?说:“不知不能行,不行不可谓真知。故《中庸》谓道不行由于不明,道不明由于不行。如适燕京者,不知路向北往,如何到燕京?如燕京行熟,则知其路方真。”[245]不知不能行,不行不能取得真知,这种知指导行,行而得真知的思想是对的。

从这个思想出发,李?提出了体用兼备、知行并全的思想。他说:“(孔)子之四教,文与行忠信并到;《周礼》三物教民,六艺与六德六行并列;即《大学》之格致与诚、正、修、齐、治、平并列也。必如此乃体用兼备,知行并全。帝王圣贤无二道二学也。”[246]李?的“体用兼备,知行并全”思想,旨在说明人欲求做圣贤,就必须求实学行圣道。就是说,做圣贤和行圣道是“去一不可”的。他说:“孝弟忠信,体也;兵农相礼,用也。能孝弟忠信,而不能兵农相礼,不失为善士(小人是);能兵农相礼,而不能孝弟忠信,终陷于小人(祝/治宗庙是)。体自重于用矣。但欲求圣学,则体用去一不可耳!”[247]培养人才,不能光说不做、知而不行,而要德行道艺俱备。李?说:“春秋如王孙贾祝/亦能礼乐兵农之事,而无诚正修身之功,故流于杂霸;宋儒讲诚正修身之道,而阙礼乐兵农之事,故入于空虚。可知德道艺偏废不可也。”[248]李?强调学与行不可分割,反对朱熹的穷理与六艺分离论,主张道艺一致。他说:“请问穷理是阁置六艺,专为穷理之功乎?抑功即在于学习六艺?年长则愈精愈熟,而理自明也。譬如成衣匠学针黹,由粗及精,遂通晓成衣诀要。未闻立一法曰:学针黹之后,又阁置针黹,而专思其理若何也?”[249]这种干中学,行中知的思想是很有见地的。

李?继承颜元的“习行”思想,亦非常重视“习行”的作用。他认为,只有习行,才能理会圣学要旨、认识事物之理。他说:“读尽《论语》非读也,但实行‘学而时习之’一言,即为读《论语》;读尽《礼记》非读礼也,但实行,毋不敬’一言,即为读《礼记》。故学不在诵读。……诵诗作乐能言,考书知政练事,习礼乐射御书数以致用,非占毕也。”[250]学而不习、知而不行,不算是真学、真知,只有习行才算是真学、真知。“有事习劳,可以养生,可以为学。”[251]因此,李?极端反对“好逸恶劳,喜静厌烦”的做法,认为这是“失圣学,近异端,乱天下”[252]的做法。李?的这些主张都是与颜元相同的。

不过,我们应当看到,在知和行的关系上,李?与其师颜元亦有异处。颜元主张“习行于事”,认为习行中可以获得知识和技能,所以是“行先于知”。李?认为,“格物”和“学习”是一回事,认为人的知识是从学习中得来的,故“知在行先”,这不仅与颜元思想相异,而且与他自己的行中求知的思想相悖。如李?说:“格物致知,学也,知也。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行也。”“是学乃学习明亲之事,非即为明亲之事也。故曰:学与行,二事也。”[253]“学”与“行”,即“知”与“行”为二事。既然是“二事”,那么孰先孰后呢?李?说:“如燕京行熟,则知其路方真。然究是二事,究是知在行先。如问燕京路是问,行燕京路是行。《中庸》‘好学近知,力行近仁。’知之一,行之一,明分为二事,是也。”[254]李?由于强调学习是为了求知,知是指导行,而把知和行分为二事,并认为“知在行先”,这种“知先行后”论,显然与颜元的知来源于习行的“行先知后”思想不一致,也与自己的“知行并全”思想自相矛盾。这个思想便与唯心主义合流了。

知行轻重问题,是知行观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通常来说,唯物主义者是重行的,或者主张知行并重;唯心主义者则是重知轻行的。当然也有例外,如朱熹就一再声称:“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朱熹的重行不是说“行”是“知”的来源、基础,而是通过行来“行其所知”,强调把先天的知即先验的封建伦常原则,付诸到行动中去,要人们笃行封建等级制度,其本质乃是唯心主义的。因此对知行轻重这个复杂的认识论问题,要作缜密具体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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