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与宗教会议（—）

早在一个世纪之前，反叛派哲学家就已为“宗教会议运动”奠下基础。奥坎的威廉（William of Occam）曾经抗议将教会与教士人员视为一体。他认为教会是所有信仰者的整体，此一整体应具有权力，且其权力应凌驾于教会中任何部分人员之上，它可以将其权力转移给宗教会议，宗教会议可据此职权以选举、谴责、惩罚、甚或罢免教皇。帕多瓦的马西留（Marsilius of Padua）认为宗教会议是基督教世界的总智慧，何人敢将其个人的智慧凌乎其上？此一议会不仅应包括圣职人员，而且还应兼摄由教民选举出来的非圣职人员，其所作的种种决定，教皇不应予以控制。巴黎大学的日耳曼神学家朗根施泰因（Heinrich Von Langenstein），在其1381年撰就的论文《和平会议》（“Concilium Pacis”）中，曾将这些观念提供给教会的分裂作参考。他文中指出不论教皇为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作的辩护是基于何种逻辑推理，至少，当前面临的危机，就不是逻辑推理所可以解决的。只有在教皇之外、红衣主教之上，另建立权威，才足以挽救教会的危机，而此一权威，唯有宗教会议方足以当之。巴黎大学校长让·热尔松（Jean Gerson）曾于一次在塔拉斯孔（Tarascon）举行的布道会上当着贝尼狄克特十三世的面前公开指出：既然教皇召开宗教会议的绝对权力，实际上已无补于结束教权的分裂，因此，为适应紧急状态，先前树立的法则——即教皇有召开宗教会议的全权，也应该因势易革。宗教会议必须采取另一种方式召集，以便承担结束危机的大任。

比萨的会议如期召开了。在一座巨大的教堂里，集聚了26位红衣主教、4位总主教、12位大主教、80位主教、87位大修道院院长、所有大修道会会长、主要知名大学的代表、300位宗教法博士，并且，除了匈牙利、那不勒斯、西班牙、斯堪的那维亚及苏格兰等国之外，所有欧洲国家的政府，皆派遣使者参加。会议宣称本身是合法（合于教会法）并代表全基督教世界的，这种宣称，显然无视于东方正教。它曾征召贝尼狄克特与格列高利列席参加，但两人皆拒绝与会，它乃宣布予以罢免，另立米兰红衣主教为教皇，是为教皇亚历山大五世（Alexander V，1409年）。会议授权新任命的教皇在1412年5月之前召开另一次宗教大会后，便告休会。

此次会议原期望能够结束分裂的局面，然而，因为贝尼狄克特与格列高利皆拒绝承认它的威权，结果是使得原已双双对峙的状态转而成为三雄鼎立。亚历山大五世登位不久便去世了（1410年），因此，对于教权的统一并没有多少贡献。他的红衣主教另推举一位教皇约翰二十三世，他是所有名叫约翰的教皇中，最不能胜任职务的人。卜尼法斯九世为扩展势力，任命B.科萨（Baldassare Cossa）为博洛尼亚的教皇代理人。他像佣兵统领一般，以铁腕统治该城。他到处征税，甚至连妓院、赌坊、放高利贷者也不放过。根据他秘书的报道，他曾诱奸200名处女、有夫之妇、寡妇及修女，却长于政治、战争。他敛财有道、富可敌国，身统一支效忠其本人的军队。就实力而言，他或许可以征服格列高利，南面称孤。

约翰二十三世对于召开另一次宗教大会并不感兴趣，对此，他总是尽可能地延迟会期。1411年，西吉斯蒙德继承罗马王位，并且，名义上袭受神圣罗马帝国皇位。他强迫约翰召开会议，为了避免意大利干扰，同时，也为了方便帝国影响力的波及，他选择康士坦斯作为会议地点。他也像君士坦丁大帝一样，擅自以私人名义邀请基督教世界的皇亲贵爵、学者僧侣与会。除了三位教皇及其随从外，欧洲各国都相继响应。由于自各地而来的显要人物太多，单是聚齐这些与会人士就费时半载。最后，当约翰二十三世同意在1414年11月5日召开会议时，不多时便有3位总主教、29位红主主教、33位大主教、1 50位主教、100位教士、300位神学博士、14所大学的代表、26位王公、140位贵族及400位牧师到达参加。他们有意使这次会议成为基督教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会议，俾使之成为自325年的尼西亚（Nicaea）会议以来最重要的一次会议（按：尼西亚会议曾为教会制定共守的教条）。通常状况下，康士坦斯大约居住6万居民，如今，它额外容纳大约5 000名与会人士。同时，为了迎合他们的需要，尚且容纳了大批由外地来的奴仆、私从、小贩、庸医、医生、歌者及1 500名妓女，以应需要。

会议行将举行之际，召集人教皇约翰二十三世突告离奇出走，使得会议无法编列议程。约翰二十三世曾有不良的把柄掌握在反对者的手中，这些反对者恫吓他将在会议上公布他的生活记录、罪恶以及邪行。约翰二十三世恐怖不已。有一个委员会劝告他：如果他能与贝尼狄克特及格列高利同时逊位，他昔日的不良行为就可免除非难。他同意了。但突然间，却伪装男仆逃离康士坦斯（1415年3月20日），托庇于奥地利大公腓特烈（Frederick，译按：此人为西吉斯蒙德的敌对者）在沙夫豪森（Schaffhausen）的城堡中。3月29日，他宣称所有他在康士坦斯所作的承诺无效，因为这些承诺都是在暴力的压逼下做成的。4月6日，会议公布“神圣教规”，这条教规，曾有一位历史学家称它为“人类历史上最具革命意味的公报”，其内容约略如下：

在圣灵的感召下，为了赞美吾主、平息目前分裂，也为了教会的统一及改革，这次康士坦斯的神圣教徒大会，合法地聚集此地，由与会的代表们一致通过如下规条：第一：这次会议……代表现世教会，其权力直接受自耶稣基督；任何人——不论何等职阶、何等地位，包括教皇在内，对于有关信仰问题、平息教权分裂问题、教会改革问题，皆须服从会议的指示；倘若任何人——不论何等职阶、何等地位，包括教皇在内，敢于拒绝服从这次神圣会议所通过的法条、规章、命令或其他性质相同的神圣会议所通过的法条、规章、命令，皆须处以适当的惩罚……如果必要的话，应施以正义的援助。

许多红衣主教，深恐自此之后他们不复再有选举教皇的全权，为了保护本身的权利，于是便起而反抗这项法规。会议征服了他们，使他们无法抗议。

现在，会议派遣一个委员会前往沙夫豪森，要求约翰二十三世逊位。约翰二十三世未予肯定的答复。会议为达到目的，接受了54宗控诉教皇的案件。这些控诉案件，极尽诛伐之能事，所列罪名，举凡指责他为异教徒、压迫者、说谎者、鬻职者、叛徒、色徒、盗徒等不一而足，几将天下罪恶，毕集其身。由于罪名齐全、理由充分，会议尚且谢绝了16宗控诉案件。5月29日，会议宣布罢免约翰二十三世。他出于无奈，只得接受。为使会议继续举行，西吉斯蒙德下令将约翰软禁于海德堡城堡。约翰在1418年始被释放，其时，他已是一名年迈力衰的老者，伶仃孤苦无力自养，最后，只得投靠科西莫·德·美第奇终养天年。

首度罢免教皇的成功，为会议带来无比的信心和希望。为示庆贺，他们在康士坦斯举行狂欢游行，但当他们重回岗位，继续工作时，却面临了进退维谷的狼狈处境。贝尼狄克特与格列高利的教权未衰，各有其统治领域，如果他们依循前例再选新教皇，极可能重蹈覆辙，造成教会三元化的局面。幸好格列高利解除了顾虑。他提议，倘若尊重他的传统权力，由他重新召集会议解决问题，他便同意引退辞职。1415年7月4日，教会终于在这种方式下重新集会，并且接受格列高利的辞职，同时认定他所任命的职位是有效的，并任命他为安科纳的合法统治者。两年之后，格列高利在安科纳静静地去世了。

贝尼狄克特继续作困兽之斗，他的红衣主教离弃他，与议会达成协议，共谋和平。1417年7月26日，议会解除他的职位。他退居距离巴伦西亚不远的家乡静养，不久也就谢世了，时年90岁。临死之前，仍以教皇自命。10月，议会通过弗里魁恩（Frequens）教谕，决议在5年之内召开另一次宗教大会。11月17日，议会的选举团公拥奥顿·科隆纳（Oddone Colonna）为教皇马丁五世。所有基督教国家皆一致接受。自此，纷扰39年的教会大分裂局面终告结束。

现在，议会总算圆满地达成它的第一个目标。但第一目标虽然成功，第二个目标却遭遇了失败——这就是教会的改革。马丁五世承继教皇职位后，便掌握所有教皇的大权。他代替西吉斯蒙德成为议会的主席，并以谦虚的态度、灵活的演说周旋于各民族集团间，相互筹商每一民族国家内局部的教会改革。他巧妙地应用政治手腕，造成民族国家间意见的不合，而后，再利用含混的语词，保全每一民族国家的颜面，以便接受他所提出的最低限度改革标准。此时的议会，历经漫长的集会之后，实在感到劳累了，因此也就任其摆布，不再反对。它已经工作了3年，与会代表们都渴望回家，有关教会改革的细节问题，未尝不可留待下次召集会议时再行讨论。1418年4月22日，康士坦斯的神圣宗教大会，终于宣布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