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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木第二十

时间:2022-04-0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徐行翔样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10〕。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焱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庄周游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

【原典】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1〕,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市南宜僚见鲁侯〔2〕,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3〕。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

君曰:“彼其遥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4〕,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5〕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乎其无识〔6〕,傥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束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子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7〕;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8〕,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问子桑雽曰〔9〕:“吾再逐于鲁,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雽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别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样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雽又曰:“舜之将死,直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10〕。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rán)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11〕。及其得柘(zhé)棘积枸(gǒu)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徵也夫!”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焱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已而造大也,爱己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注释】

〔1〕訾(zǐ):毁谤非议。

〔2〕市南宜僚:人名,家住市南,姓熊名宜僚。

〔3〕罔罗:抓捕野兽的网。

〔4〕倨(jū):傲慢。

〔5〕惼(biǎn):心地狭窄。

〔6〕侗(tóng):幼稚无知的样子。

〔7〕翂(fēn)翂翐(zhì)翐:形容鸟飞得又慢又低。

〔8〕杼(zhù):橡树的果实。

〔9〕子桑雽(hū):人名,得道者。

〔10〕緳(xié):衣服上的带子。

〔11〕眄睨(miàn nì):斜视瞄准。言腾猿善跃,羿与蓬蒙也难于瞄准射中。

〔12〕鷾鸸(yì ér):燕子。

〔13〕颡(sǎng):领头,带头。

〔14〕躩(jué)步:轻手轻脚地行走。

〔15〕谇(suì):责骂。

【译文】

庄子行走在山中,看见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而伐木之人愣在旁边却不去砍伐。庄子好奇,随问其原因,伐木的人回答说:“没有地方可用。”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才得以终其自然寿命。”庄子从山中走出,寄宿在友人家中,友人很高兴,命童仆杀鹅招待客人。童仆请示说:“有一只鹅能鸣叫,有一只不能鸣叫,请问杀哪一只?”主人说:“杀那只不会鸣叫的。”第二天,弟子向庄子问道:“昨天山中之树,因为不成材得以终其自然寿命,今天主人之鹅,因不成材而被杀。先生将在这二者之间如何立身自处?”庄子笑着说:“我庄周将处在成材与不成材之间。成材与不成材之间,好像与大道相似,实则非也,所以也不能免于受牵累。至于顺乎自然而茫然无心之漫游就不是这样,既无赞誉也无毁谤,或如龙之显现,或如蛇之潜藏,随时变化,而不肯专主一端。时上时下,以与天地万物和谐为准则,茫然无心漫游于未曾有物的虚突之中。按物之本性去主宰万物而不为物所役使,这样哪里会受到牵累呢!这就是神农、黄帝遵循之法则。至于万物之情理,人世伦理之传习就不是这样。聚合转成分离,成转成毁,刚直则受挫伤,尊贵则遭非议,有作为就有亏缺,贤能就遭暗算,不肖就遭欺侮。怎么可能一定不受牵累呢!可悲呀!弟子们记住了,只有归于自然才是唯一的出路。”

市南宜僚拜见鲁侯,鲁侯正面带忧色。市南宜僚说:“国君面呈忧色,为什么呢?”鲁侯说:“我学习先王治国的办法,承继先君的事业;我敬仰鬼神,尊重贤能,身体力行,没有短暂的止息。可是仍不能免除祸患,我因为这个而忧虑。”

市南宜僚说:“你消除忧患的办法太浅薄了!皮毛丰厚的大狐和斑斑花纹的豹子,栖息于深山老林,潜伏于岩穴山洞,这是静心;夜里行动,白天居息,这是警惕;即使饥渴也隐形潜踪,还要远离各种足迹到江湖上觅求食物,这是稳定;然而还是不能免于罗网和机关的灾祸。这两种动物有什么罪过呢?是它们自身的皮毛给它们带来灾祸。如今的鲁国不就是为你鲁君带来灾祸的皮毛吗?我希望你能剖空身形,舍弃皮毛,荡涤心智,摈除欲念,进而逍遥于没有人迹的原野。遥远的南方有个城邑,名字叫做建德之国。那里的人民纯厚而又质朴,很少有私欲;知道耕作而不知道储备,给予别人什么从不希图酬报;不明白义的归宿,不懂得礼的去向,随心所欲任意而为,竟能各自行于大道。他们生时自得而乐,他们死时安然而葬。我希望国君你也能舍去国政捐弃世俗,从而跟大道相辅而行。”

鲁君说:“去那里路途遥远而艰险,又有江山阻隔,我没有舟车,怎么办呢?”市南宜僚说:“君能不凭借地位傲视于人,不留恋舒适的生活条件,这就是国君通往大道之车。”鲁侯说:“到那里道路幽暗辽远而无人烟,我与谁相伴?我没有干粮,没有食品供给,怎么能到达那里呢?”市南宜僚说:“减少君之费用,节制君之欲求,虽无粮也可满足。君将渡过江河,浮游大海,一眼望去不见边际,愈往前行而不知道它的尽头。护送君的人都从岸边返回,君从此将远离尘世而进入无限广阔的世界!所以把人民视为己有者必然成为牵累,以治理好人民为己任者必为其役使。故而尧不以天下为己有,任天下自治而不加干预。我愿意去掉君之牵累,除去君之忧愁,而只与大道漫游于广漠空虚之境。并舟而渡河,有空船来冲撞自家之船,虽然心地狭窄之人也不会发怒。有一个人在船上,就一定要呼喊他撑开或并拢过来。一次呼喊没听到,再次呼喊没听到,于是三次呼喊,就一定以责骂之声相伴随。起先不怒而今恼怒,因为起先是空船,而今是有人在上面。人能把自己变成空虚淡漠,在世上漫游,谁还能加害于他呢!”

北宫奢替卫灵公征集捐款铸造钟器,在外城门设下祭坛,三个月就造好了钟并编组在上下两层钟架上。王子庆忌见到这种情况,便向他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样的办法呀?”

北宫奢说:“精诚专一而又顺其自然,不敢假设有其他什么好办法。我曾听说,‘既然已细细雕刻细细琢磨,而又要返归事物的本真。’纯朴无心是那样无知无识,忘却心智是那样从容不疑;财物汇聚而自己却茫然无知,或者分发而去或者收聚而来;送来的不去禁绝,分发的不去阻留;强横不讲理的就从其自便,隐委顺和的加以随应,依照各自的情况而竭尽力量。所以早晚征集捐款而丝毫不损伤他人,何况是遵循大道的人呢!”

孔子一行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之间某地,七天没有生火做饭。大公任前往慰问,说,“先生快要饿死了吧?”回答说,“是啊。”又问:“您厌恶死吗?”回答说:“是的。”大公任说:“我尝试着说不死之道。东海上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这种鸟飞得又低又慢,好像无能的样子;要别的鸟引导协助而后起飞,与众鸟偎依在一起栖息;前进时不敢在前面,后退时不敢殿后;吃东西不敢先尝,一定要吃剩余的。因此在行列中不被排斥,而外人终不能相害,所以得免于患难。直的树木先被砍伐,甘美的水井先枯竭。您用心于修饰己智以惊醒愚昧,修养自身以显示别人卑污,光明显赫的样子像举着日月行走,所以不免于患难。以前我听道德至高的人说:‘自我夸耀的人没有功绩,功成者必然毁败,名成者必然亏缺。’谁能舍弃功名,而与众人相同!道变化流行不是明白可见的,德成于身是不可言说的;纯一而恒常,比之于循性无心而行之人;除去形迹抛弃权势,不追求功名。因而无求于人,人亦无求于我。至人不求闻名于世,您又何必喜好闻名于世啊!”孔子说:“说得好啊!”于是辞别朋友,离开弟子,逃往旷野之中,穿粗陋之衣,食橡栗野果,入兽群不被惊扰乱群,入鸟群不被惊扰乱行列。鸟兽都不厌恶他,何况是人呐!

孔子问桑雽道:“我两次在鲁国被驱逐,在宋国受到伐树的惊辱,在卫国被人铲除足迹,在商、周之地穷愁潦倒,在陈国和蔡国间受到围困。我遭逢这么多的灾祸,亲朋故交越发疏远了,弟子友人更加离散了,这是为什么呢?”桑雽回答说:“你没有听说过那假国人的逃亡吗?林回舍弃了价值千金的璧玉,背着婴儿就跑。有人议论:‘他是为了钱财吗?初生婴儿的价值太少太少了;他是怕拖累吗?初生婴儿的拖累太多太多了。舍弃价值千金的璧玉,背着婴儿就跑,为了什么呢?’林回说:‘价值千金的璧玉跟我是以利益相合,这个孩子跟我则是以天性相连。’以利益相合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抛弃;以天性相连的,遇上困厄、灾祸、忧患与伤害就会相互包容。相互包容与相互抛弃差别也就太远了。而且君子的交谊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甘甜却利断义绝。大凡无缘无故而接近相合的,那么也会无缘无故地离散。”孔子说:“我会由衷地听取你的指教!”于是慢慢地离去,闲放自得地走了回来,终止了学业,丢弃了书简,弟子没有一个侍学于前,可是他们对老师的敬爱反而更加深厚了。有一天,桑雽又说:“舜将死的时候,用真道晓谕夏禹说:‘你要警惕啊!身形不如顺应,情感不如率真。顺应就不会背离,率真就不会劳苦。不背离不劳神,那么也就不需要用纹饰来装扮身形。无须纹饰来矫造身形,当然也就不必有求于外物。’”

庄子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扎好腰带,系好鞋子去魏王处。魏王说:“先生为何这样疲困呀?”庄子说:“是贫穷啊,不是疲困。志士有道德不得施行,是疲困;衣服破烂,鞋子磨穿,是贫穷,不是疲困,这是所谓没遇到好世道。王难道未曾见过善于腾跃之猿猴吗?它们在柄粹豫章之类高大树林中,把握牵扯树枝而怡然自得于其间,就是羿与蓬蒙之类善射者也不能瞄准射中它们。及其在柘棘枳拘之类带刺的灌木丛中,行动谨慎而左顾右盼,内心震惊畏惧战栗,此时并非由于过度紧张而筋骨不柔软灵活,所处形势不利,不足以施展其本领啊。现在处于昏君与乱相之时而想要不疲困,怎么可能呀?这就是比干被剖心前已见征兆了啊!”

孔子受困于陈国、蔡国之间,整整七天不能生火就食,左手靠着枯树,右手敲击枯枝,而且还唱起了神农时代的歌谣,不过敲击的东西并不能符合音乐的节奏,有了敲击的声响却没有符合五音的音阶。敲木声和咏歌声分得清清楚楚,而且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唱歌人的心意。

颜回恭敬地在一旁侍立,掉过脸去偷偷地看了看。孔子真担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于高远而达到最了不起的境界,爱惜自己因而至于哀伤,便说:“颜回,不受自然的损害容易,不接受他人的利禄则较困难。世上的事没有什么开始不同时又是终了的,人与自然原本也是同一的。至于现在唱歌的人又将是谁呢?”颜回说:“我冒昧地请教什么叫做不受自然的损害容易。”孔子说:“饥饿、干渴、严寒、酷暑,穷困的束缚使人事事不能通达,这是天地的运行,万物的变迁,说的是要随着天地、万物一块儿变化流逝。做臣子的,不敢违拗国君的旨意。做臣子的道理尚且如此,何况是用这样的办法来对待自然呢!”

颜回又问:“什么叫不受人加给之利誉难?”孔子说:“开始见用于世四面八方无不通达,官爵俸禄并至而不穷尽。这些外物带来的利益,并非关乎己之本性,乃是性外之物,外利得失之命运操纵于外。君子不做强盗,贤人不做窃贼,我要取这些性外之物算是什么人呢?所以说:鸟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了,看一眼不适宜停留,不再多看即飞去,虽有网络诱饵,弃之而去。它们害怕人,又入人之宅筑巢以免害。人亦须赖国家以生存。”颜回又问:“什么叫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孔子说:“万物生灭变化无穷而不知如何相互更迭,哪里知道它的终点?哪里知道它的起点?持守正道以待其变化就是了。”颜回又问:“什么叫人与天是同一的?”孔子说:“有人事之变化,又无不受天支配;有天道变化,亦出于自然。人不能支配天道,这是其本性决定的,圣人安然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庄子在雕陵栗树林里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怪鹊从南方飞来,翅膀宽达七尺,眼睛大若一寸,碰着庄子的额头而停歇在果树林里。庄子说:“这是什么鸟呀,翅膀大却不能远飞,眼睛大视力却不敏锐?”于是提起衣裳轻手轻脚地上前,拿着弹弓静静地等待着时机。这时突然看见一只蝉,正在浓密的树荫里美美地休息而忘记了自身的安危。一只螳螂用树叶作隐蔽打算见机扑上去捕捉蝉,螳螂眼看即将得手而忘掉了自己形体的存在。那只怪鹊紧随其后认为那是极好的时机,眼看即将捕到螳螂而又丧失了自身的真性。庄子惊恐而警惕地说:“啊,世上的物类原本就是这样相互牵累、相互争夺的,两种物类之间也总是以利相吸引!”庄子于是扔掉弹弓转身快步而去,看守栗园的人大惑不解地在后面追着责问。庄周返回家中,接连三日不快意,学生蔺且因而问道:“先生近来为何很不快活呀?”庄周说:“我静能守形,动却忘身,我能看破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自己却不知躲避。而且我听先生说:‘入乡随俗,服从禁令。’现在我在雕陵中游玩却忘了自身,奇异之鹊触碰我的额头,游于栗林而忘记真性。栗林的看守人因而责骂我,我所以不快意呀。”

阳朱到宋国去,住在旅店里。旅店主人有两个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可是长得丑陋的受到宠爱而长得漂亮的却受到冷淡。阳朱问其缘故,店主回答:“那个长得漂亮的自以为漂亮,但是我却不觉得她漂亮;那个长得丑陋的自以为丑陋,但是我却不觉得她丑陋。”阳子转对弟子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良但却不自以为具有贤良的品行,去到哪里不会受到敬重和爱戴啊!”

解读

《山木》一篇,如果从篇名看,会让人觉得不知所云,其实本篇与《人间世》主旨相同,主要讲虚己、无为的人生哲学。虚构了逃避现实的理想境界,把虚己免害的处世方法与物无终始的哲学发展观结合起来,论证天与人之同一。之所以取名“山木”,是因为开篇的一则“山中之木”的寓言故事。

本篇的多组故事,描写生动幽默,寓意深远,很有特色。比如第一段中说庄子入山,见不成材之木得终天年;宿于故人家,见哑鹅被杀,得出要在材与不材间自处的设想。进而指出,人世间处处险象环生,风云莫测,要避免祸患,颐养天年,一味地在“有用”和“无用”之间保持中立是行不通的,最好的办法是修身悟道,“无为而不为”,以不变应万变。

后面一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寓言也有相同的用意。其中的名言佳句也是流传千古而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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