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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与社会的词汇》

时间:2022-12-1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受益于艾略特在《关于文化定义的笔记》中对文化的讨论,威廉斯对文化的概念产生了兴趣。在《文化与社会》所选取的一些作家涉及这些关键词中的大部分。在威廉斯看来,“文化”与“社会”是两个最为普遍的词汇,而这些词的某些用法均与了解文化和社会的方法息息相关。换句话说,威廉斯想要表达的,即语言的意义往往与社会文化的变迁密切相关,并反映其总体状况。

作为文化研究方法的“关键词”———读雷蒙·威廉斯的《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

李紫娟

内容提要:雷蒙·威廉斯的《关键词》通过收录和阐释与“文化”和“社会”有关131个词汇的意义变迁,勾勒了其背后权力、政治、社会的缓慢演变,即“社会的变迁”。这种聚焦于词汇的“关键词研究方法”为之后的文化理论研究以及其他领域的研究开创了新的方法革命。同时,《关键词》启动了对文化理论进行特殊视角线索和理论范式的建构,通过对文明和文化演变的解读诠释文化概念的演变,并将文化定义为“生活方式”,民主地扩大了文化的概念;又通过阶级、精英和大众文化的演变解读概念演变背后的社会演变。《关键词》所代表的研究方法和文化理论创新为理论研究和文化产业的发展都作出了贡献。

关键词:威廉斯;关键词研究方法;文化;生活方式

一、威廉斯与《关键词》概览

雷蒙·威廉斯在英国马克思主义中居于中心地位。他是二战期间最多产的和最有影响的社会主义思想家之一,他的著作所展示的视野在亲美的左翼文化中是无与伦比的。它包括政治著作、文化理论、思想史、文学批判主义、历史语言学以及对戏剧形式、小说和电影的批判性和历史性的考察,他还发表了几部小说。(1)

雷蒙·威廉斯对文化理论的最大贡献在于对“文化”传统意涵的颠覆与革命,在于其所开创的文化研究传统对于整个文化理论领域研究范式的创新。从阿诺德、利维斯等人精英主义的文化观到威廉斯扩大的指涉“全部的生活方式”的文化观,位于金字塔顶端的文化被夷平,可被各个社会阶层触及。更广泛的文化研究活动也因此成为可能,并随着生活方式的演进不断丰富、创新。

受益于艾略特在《关于文化定义的笔记》中对文化的讨论,威廉斯对文化的概念产生了兴趣。艾略特将文化的意义扩展到包括文学和艺术以外的实践,但这仍不是整体的生活方式,“文化……包括一个人的所有典型活动和兴趣:赛马日、赛舟会、考斯、八月的12日、足球决赛、赛狗、打球机、剽靶、温斯利戴尔干酪、煮熟的白菜被切成几部分、甜菜放入食醋中、19世纪哥特式大教堂,以及埃尔加音乐”。(2)威廉斯在此基础上继续对文化的定义与范围进行探索,并展现了对“围绕文化术语而对社会思想的关注”(3)的兴趣。

威廉斯对于文化的看法逐步形成于他的多本巨著中:《文化与社会》(1958)、《漫长的革命》(1960)、《乡村与城市》(1973)、《电视:科技与文化形式》(1974)、《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1976)、《马克思主义与文学》(1977)、《写作、文化与政治》(1989)等。“文化就是通俗的”,威廉斯在他的一篇论文中的提法最精炼地诠释了他对文化的理解,也是对他一生从乡村到“高等”学府———剑桥大学———的最好诠释。

《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简称《关键词》)一书,原本是《文化与社会》一书的附录部分,后因付梓成书时编辑的要求,而不得不独立成书。经威廉斯整理、加工后,终于1976年出版,1983年的第二版在第一版的基础上,收录了更多的词汇,并且做了一些修订与补充。

《关键词》共收录了131个与“文化”和“社会”有关的词汇。这些词之所以被称之为关键词,一方面,在某些情境及诠释里,它们是重要且相关的词;另一方面,在某些思想领域,它们是意义深长且具指示性的词(4)。在《文化与社会》所选取的一些作家涉及这些关键词中的大部分。在威廉斯看来,“文化”与“社会”是两个最为普遍的词汇,而这些词的某些用法均与了解文化和社会的方法息息相关。但是,《关键词》既不是一本词典,也不是特殊学科的术语汇编;既不是词典发展史的一串注脚,也不是针对许多词语所下的一串定义组合;这本书包含了英文里对习俗制度广为讨论的一些词汇及意义———这种习俗、制度,现在我们通常将其归类为“文化与社会”(5)。威廉斯强调《关键词》与《牛津大辞典》的区别:《牛津大辞典》着重于从语料和词源上探讨词义,而《关键词》更侧重于词与词之间的关联;《牛津大辞典》方便人们对词语表面意思和涵盖范围的了解,但《关键词》却可以帮助读者认识各个关键词意义转变的历史、复杂性与不同用法,以及创新、过时、限定、延伸、重复、转移等过程。《关键词》所关注的不是“死”的词语,而是处于变化中的含义变迁,以及诸多变迁后各个词汇的关联;同时,这种变迁不仅描绘出人们对于词语意义认识的变化图景,也勾勒出其背后政治、社会的缓慢演变,抑或称之为“文化的变迁”。

二、《关键词》开创“关键词研究方法”

通过对一门学科内某些重要词汇的探讨来进行该学科的研究,我们在此称为“关键词研究方法”,这种研究方法正是始于威廉斯的《关键词》一书。《关键词》所代表的历史语义学似乎完全是一种原创性的探险(6),而其所强调的则是词汇的特殊意义。这种研究方法随着英国伯明翰学派影响的扩大,逐渐被熟知并且得到广泛的运用。

1.为什么从关键词汇入手?

偏重于宏大叙事,用元叙事手法进行理论建构,是大多数人文社科研究的因循路径。这种方法的结果便是同途同归,都陷入一定程度的理论虚无主义。威廉斯的《关键词》开启了研究方法上的革命,即关注最细微的单元,通过对文化理论领域里关键词汇的细致分析,来构建文化的变迁图景。

威廉斯的“关键词研究”何以成为文化理论的研究方法?即词汇或语言如何可以成为研究的方法?

正如威廉斯指出的,语言是一种持续的社会生产,换句话说,意义是被创造和宣传的,因此就如同任何社会生产一样,它是一种体现所有的变化和利益及支配关系的场所。一定的危机和体验的发生,在语言领域中的表现通常是令人吃惊的。换句话说,威廉斯想要表达的,即语言的意义往往与社会文化的变迁密切相关,并反映其总体状况。这与结构主义对语言的解释模式不同,威廉斯认为语言不仅仅是后来在人群中得到复制的任意符号的创造,而是语言作为符号的创造呈现了一个既定社会中可变的和经常被颠覆的各种社会关系。因此,对这些关键词进行梳理辨析,对其背后隐含的文化政治进行追溯探析,便可以揭示其背后隐含的社会文化形态流转。这种分析方法对于文化的历时性分析尤为重要。

同时,在语言之中,词语是彼此关联的,这正是威廉斯的《关键词》与《牛津大辞典》的区别所在。这些词语环环相扣,一者的变化会影响另一者(或多者)意义的变动,虽然这个过程可能是漫长的,并且是潜移默化的。但是这种相互影响却可以构建起文化与社会发展演进的复杂图景,使分析结果不再单纯强调向前的迈进,而是在矛盾中互动、循环往复中向前推进。这正如威廉斯在《关键词》里表现出的批判精神,对所谓“普遍词汇”意义的质疑、论辩,对那些诸如“文学”、“美学”、“再现的”、“经验主义的”、“潜意识”等在各自领域看来似乎是透明的、毋庸置疑的概念的批判性探讨。

再者,语言并不只是体现着社会的变化,社会的变迁即是通过语言的变迁来实现,抑或是说发生在语言之中。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表明的是先有变化,而后有词语意义的变化;而后者则强调语言自身逻辑上的变化就是促进社会文化变迁的动力之一。以media(媒介、媒体)为例,并不是先有了如报纸、广播等事实上的大众媒体,media才有了“大众媒体”这一词义,而是media作为中介,从感官层面向技术层面的语义演变,就与大众媒介的出现彼此相伴,并促进了人们对更多形态大众媒介的探索。

正是因为语言的上述特性,威廉斯的《关键词》把词汇从研究的对象延伸至研究的方法,开启新的研究方法,搭建新的理论框架。

2.如何从关键词汇入手?

词汇作为一个整体系统,以及系统内部,各个关键词之间的相互关联、相互作用,使关键词方法成为可能。《关键词》开启了新的研究方法,威廉斯则用该种研究方法运用于文化理论的研究中,透过选取的100多个词汇演绎了文化与社会的变迁。

威廉斯对关键词意义的探索从对《牛津大辞典》所标榜的客观性的批判开始,这也是他对作为关键词的词汇的基本态度———不存在与意识形态脱节的词汇。他在《关键词》里写道,虽然《牛津大辞典》标榜不具个人色彩,但实际上并不是如其所称的那样不具个人观点、那样纯学术性、那样不含主观的社会与政治价值观。威廉斯在对其进行仔细的探究后,发现了编辑群的意识形态;但是,他批判的矛头不在这里,他认为这是必须被允许和接纳的,他批判的对象是其对客观的标榜。

威廉斯想表达的即借《辞典》的非客观性来论证词语的非零度性,借用罗兰·巴特在《零度写作》里的表述,即词语并不是机械的,不带任何感性色彩的,绝对理性的;相反,它们包含着特定的感情,特定阶级(往往是当时占据统治地位的阶级)的价值观,或者意识形态。

接下来威廉斯所深入探讨的即在词汇意义变迁背后的主宰价值观或意识形态。一些词义得到了发展,一些词义遭到了抛弃,这并不意味着那些得到发展的词义就是正确的,而被抛弃的就是错误的。只是表明了威廉斯所强调的“认知差异”,这种差异是由阶级立场导致的。每个阶层乃至每个团体,都有自己对于词语的特殊理解。但是,许多重要的词义都是由优势阶级所型塑,在很大程度上被某些行业所操控,于是一些词义被边缘化了。

意义不是绝对客观的,而是被建构、被选择的,这也就说明了意义不是死的,不是固定的,而是处于不断地变动中,然而这里的变动却又不完全同于德里达提出的“延义”。这里可以借用英国批评学家瑞恰慈对于语义的态度,他强调语言文字是多义的,是由该词的全部历史语境确定的,必须分辨语言文字的四层意义(文义、情感、口气、用意)。威廉斯在《关键词》里探讨的词语由原先意义向现代意涵的转变,即是从多方面探究词义的变迁,然后在“整个演变过程中可以清楚看出语言背后的社会史及政治史”。

威廉斯在《关键词》中聚焦词汇的变迁———或发展、或被弃,同时也从各方面关注词汇变迁背后的隐性推动力量,从而探索社会发展过程中特定时期的主导阶级或主导意识形态,勾勒社会的变迁路径。

3.威廉斯关键词研究方法的影响

现在很多学科都借用威廉斯的关键词研究方法,通过梳理学科领域里的关键词,进入系统的研究层面。关键词研究方法对我国的文化理论研究以及其他学科的研究都产生了开辟性的意义,“虽然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的中译本迟至二零零五年方才面世……崛起的这股‘谈论’甚至‘卖弄’关键词的浪潮,仍以此书为肇端”。(7)

关键词研究对中国的文化理论研究意义深刻,不仅有助于廓清和规范西方文论(即20世纪发展起来的西方批评理论和文化理论)概念术语的运用,还有助于通过对语义变迁背后的价值探索勘定“理论旅行”中的误读,同时作为从“宏大叙事”、“元叙事”向微观词汇的转向,也使中国文化研究不再追求“普遍规律”、“固定本质”的本质主义。(8)而在现实成果上,关键词研究在我国也有较大的成就,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即推出了陶东风主编的“文化研究关键词丛书”(含季广茂:《意识形态》;汪民安:《现代性》;陶东风等:《文化研究》;王瑾:《互文性》;曹卫东等:《文化与文明》)。

其他专业领域运用关键词研究方法的著作也可谓市场前景良好,如《佛教文化的关键词》、《国际法关键词》、《人类学关键词》、《经济学210个关键词》、《知识产权关键词》等。

然而,在众多运用关键词研究的文献和专著中,能否做到像威廉斯在《关键词》里的深刻分析却值得怀疑。陈平原在《学术史视野中的“关键词”》中介绍了两种运用关键词研究的目标:第一,通过理清各专业术语的来龙去脉,达成共识,建立学界对话的平台;第二,理解“关键词”自身内部的缝隙,通过剖析这些缝隙,描述其演变轨迹,达成对于某一时代学术思想的洞察。(9)威廉斯对关键词研究的运用偏重于陈平原的第二种目的,同时又较之更深入,不仅达成了对某一时代学术思想的洞察,也达成对某一时代价值和观念的洞察。但目前国内对关键词的运用还远不能达到威廉斯的水准,按威廉斯对关键词语义学的描述———“本书中的注解与短评所属的语义学则是‘历史语义学’(histor‐ical semantics)的分支,其明显的特征是不仅强调词义的历史源头及演变,而且强调历史的‘现在’风貌———现在意义、暗示与关系。”(10)———目前国内的关键词研究仍欠缺历史的“现在”风貌,尤其是历史语义与现在语义关系的探索。

三、关键词研究方法对文化理论及社会变迁的探索

威廉斯关注并聚焦词汇,然而其意指却不在词汇,而在词汇所反映的文化与社会。本部分即对通过选取《关键词》中的一些词汇,探讨其意义变迁,以及意义变迁背后的主导价值和意识形态,通过阐述“文明”与“文化”的区别,勾勒文化与社会的变迁途径,其中所蕴涵的也即威廉斯对于文化的观点和态度。

1.“文化”概念的演变———“文化”与“文明”的三次分野

上文已提到,威廉斯对于文化的最大贡献,是将传统被束之高阁的文化解放下来,将文化定义为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要理解这个过程的重大历史意义及演变过程,就需要对“文明”与“文化”之间的复杂关系进行探讨。

文明(civilization)与文化(culture)长久以来就相互影响,不易理清。

文明(civilization)源自to civilize(使文雅、教化),并且在时间上出现得比civilize晚,这也是它的早期含义。(11)从18世纪末期以来,civilization之新词义是由“过程”及“确立的状态”(an achieved condition)两种概念特别组合而成。这个词背后潜藏着启蒙主义的一般精神,强调的是世俗的、进步的人类自我过程。文明开始展现它现代性的相关意涵:一种确立的优雅状态。直到19世纪初期起,civilization的词义逐渐演变成现代意涵,所强调的不仅是优雅的礼仪与行为,而且还包括社会秩序与有系统的知识。

culture在早期的用法里,表示的是对某种农作物或动物的照料;从16世纪初,“照料动植物的成长”之意涵,被延伸为“人类发展的历程”;并直到18世纪末期与19世纪初期,除原初的农业意涵外,这其实就是culture的主要意涵。例如莫尔(More)写道“对于他们心灵的陶冶(culture)与益处”(1605);培根提到“心灵的陶冶(culture and manurance)”(1651);约翰逊写道“她忽略了理解力的培养(culture)”(1759)。

至此,文明与文化的意思趋于相近,甚至文化culture的主要用法曾一度作为文明civilization的同义词:(1)指的是抽象意涵———“变成civilized(有礼貌)与cultivated(有教养)的一个普遍的过程”;(2)指的是启蒙时期的历史学家———通过18世纪流行的普遍历史观———所确立的civilization的意涵———作为一种描述人类发展的时速过程。

与此同时,文化culture与文明civilization意义的第一次分野也逐渐明显,与蕴涵启蒙主义精神的civilization相对应的是正统、主流的文明,它得到贵族阶级的称颂和捍卫;而脱胎于照料动植物的culture却是侧重于与civili‐zation所指精神层面相对的物质层面。柯勒律治在19世纪初期(1830年)将文化与文明作了一个典型的区分:“恒久的差别,以及与偶然性的对比,存在于cultivation与civilization两者之间。”伊格尔顿在威廉斯逝世20周年时发表的《纪念雷蒙·威廉斯》则通俗地解释了当时(19世纪)文明与文化的区别:文明意味着理性的思考,物质上的富足,独立自主的讽刺式的自我批评。文化则意味着一种“习惯性的、集体的、热情的、自发的、非理性的生活方式。所以说我们拥有文明而他们拥有文化是不足为奇的。文化是野蛮的一种新形式(12)

文明与文化的第二次分野表现为文化成为文明社会中少数社会精英的特权,文化被特指为以文学和艺术为主的作品(尤其指高雅作品)。利维斯在《大众文明与少数人的文化》(1930)中,认为“文化就是对这样一种语言的运用”(13),而利维斯所给出的例子是但丁,是莎士比亚、多恩、波德莱尔等的作品。正是基于对文化意义的这种认识,文化所处的危机受到了关注和极大担忧,从阿诺德《文化与无政府状态》中对古典文化的捍卫,到利维斯对文化已处于绝望境地的担忧,再到阿多诺、霍克海默等对大众文化的大力批判(与其说他们在批判大众文化,倒不如说是在固守自身对文化的定义)。所有的义愤填膺都与下述意涵有关:知识优越、精致典雅、“高雅”艺术———culture———与通俗(popular)艺术、娱乐的差异。(14)文化的意涵在此受到极大的捍卫,其后则藏匿着权力运作机制和话语的精英意味。

文化与文明的第三次分野来自威廉斯对“文化”一词概念的扩展,文化成为社会文明(一种特定的社会状态)中生活方式的总和。在《关键词》中,威廉斯强调必须认清文化的三大类区别:(1)独立、抽象的名词———用来描述18世纪以来思想、精神与美学发展的一般过程;(2)独立的名词———不管在广义或是下一方面,用来表示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关于一个民族、一个时期、一个群体或全体人类);(3)独立抽象的名词———拿过来描述关于知性的作品与活动,尤其是艺术方面的。尽管威廉斯强调文化的这三个意涵不可分离,但是他第二个含义却是具有颠覆性的。他认为文化不仅包括优秀的艺术作品,更应该包含我们每个人生命的全过程。这种作为生活方式的文化,使此前备受鄙夷的文化大众化、通俗文化获得其存在的合法性和逻辑合理性。在此称这个过程为文化的大众文化转向、文化的通俗化过渡,这个过程给之后的文化研究带来极大的影响。

以文明的意涵为坐标,文化在三次分野中从负面意义走向正面意义,又在威廉斯的努力下不断扩展了边界,甚至几乎等同于“社会”一词。

2.文化概念演变背后的权力交接———“阶级”、“精英”和“大众”

正如更为受威廉斯关注的是词汇背后的权力和意识形态,文化概念演变的背后也是权力在不同阶级间的更替。本部分将就《关键词》中对阶级(class)、精英(elite)、大众(mass)三个词汇的分析探索文化概念演变背后的权力流转。

class是在16世纪以拉丁文的形成成为英文词,其复数形式为classes或classies。布朗特(Blount)在1956年为classes这个词做了一个注释,纳入了罗马人所采用的主要意涵———“依据百姓的身份地位所做的一种分类”。从17世纪末期开始,class被用来当作一个群体或一个部门的用法日趋普遍。而class作为阶级的现代意涵,一直到18世纪末期、19世纪期间,甚至到20世纪,都是由rank(阶级、阶层)与order(等级、等级)这些更为普遍的词汇来承担;即便是estate(阶级、地位)与degree(阶级、等级)也比class更普遍。estate,degree与order从中世纪开始就被广泛用来描述“社会地位”(social position)。class取代了其他意指“社会分层”的旧名词,其词义演变与人们的认知有关。主要是因为人们越来越相信“社会地位”是建构而来的,而不是全然由继承而来的。之前那些旧词语(其本身包含了地位、阶层与分类等意涵的隐喻)是属于“人的地位是由其出身决定”的旧社会的。

class词义的演变造就了elite(精英分子)的出现。elite原初是用来描述被选举出来的人或被正式挑选出来的人,与elect接近。事实上,elect的词义通常等同于18世纪中叶后期elite的用法,指“通过社会某种过程,正式选出来的人”,延伸为“被上帝特别挑选”的人,以及在其他领域里的“被挑选出来的人”———最被中意的、卓越的人。在这个过程中,elect通常会使人联想到best 或most important。从18世纪中叶,尤其是从19世纪初起,elite这个词主要表达了因为阶级所产生的社会性差异,但是它也用来表达群体之间的差异。elite的现代专门意涵的出现与对“阶级”(class)的看法有关,这其中包含两个主要观点:(1)旧制度下的方式———以阶级、世袭来区别谁是适合治理国家、形式权力的人———已经解体,通过正式的(国会或民主的)选举来区别出这些人的新方式已经失败;(2)有效力的统治与权威是要靠精英(elites)———而不是阶级(classes)———的形成。

由上述elite现代意涵的形成,便可以与class代替原初表示阶级词语的过程相接合,从中可以看到社会权力的变迁———从贵族到精英,从世袭到后天选择。然而,社会的变迁仍在继续,自从1945年起,elitism(精英主义)和elitist(精英主义者)作为负面意涵变得普遍,受到的批判就是对这种社会变迁的印证。elite最近的词义用法结合了两种反对论调:(1)反对非正式观点:由“最佳的”(the best)人来管理政府、施展权力;(2)反对较正式的观点:通过政治与教育措施来培育精英分子(elites)。更进一步说,这可以说是(1)反对少数人的统治或为少数人而设的教育,包括与这一些过程所有相关的措施与态度;或是(2)普遍反对各式各类的社会差异,不论这些差异是否被正式制定或施行(15)

对于权力机制的质疑、对于权力重新分配的诉求,依然在呼吁更进一步的社会变迁。mass作为大众、民众词义的演变及复杂意涵便见证着这一社会变迁。

mass在许多保守的思想里,是一个轻蔑语。从15世纪被广泛使用时,意指可以被用来制造的一堆材料,并进而扩大指涉一大堆的材料。直到在克拉伦登(Clarendon)的著作《叛乱史》(History of the Rebellion)里,有一个接近现代意涵的明显用法:“像许多院子合并起来,产生了这团混乱(this mass of confusion),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它的社会意涵出现在17世纪末与18世纪初:“腐败的大众”(the Corrupted Mass,1675);“全体人类”(the whole mass of mankind,1713)。直到法国大革命,mass的用法在革命时期和冲突时期里暗示了一种非理性的被操纵意味。

在现代社会意涵里,masses:(ⅰ)是用来表达“多头群众”(many headed)或是“乌合之众”(mob),指的是低下的、无知的与不稳定的;(ⅱ)是用来描述上述的人,但现在被当成一个正面的或可能是正面的社会动力。这两种词义的区别,甚至在同一个复合词中两种意涵的对立造成了mass一词词义的复杂难解。例如,我们很难准确地断定mass market是一种正面崛起的市场,还是作为quality market(优质市场)的对立面。但至少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随着mass work(群众工作)、mass organization(群众组织)、mass media(大众媒体)、mass observation(群众观察)、mass opinion(群众意见)等词组的出现和盛行,mass所代表的利益绝不是过去的精英利益,也具有了相当的话语权。事实上,当威廉斯(1989)指出“文化是普通的”的时候,他是在让人关注这一事实,即意义生产并非少数人的特权活动,而是我们大家都参与其中的东西,也即大众的。

威廉斯在《关键词》中展示了文化变迁背后的权力流转,对阶级、精英、大众三个词语的探索,展示了权力从贵族向精英,再向大众逐渐递交的历史过程。

3.文化概念演变中的社会变迁

上述两部分通过《关键词》探讨了文化概念的演变以及其演变背后的权力变更,在其中也看到威廉斯对文化概念的贡献。但正如威廉斯在《关键词》副标题中所展示的———文化与社会的词汇,文化概念的发展同时也是社会变迁的缩影。下图试图在上述部分的基础上,描绘社会变迁的笼统途径。

与文化概念的发展(或文化与文明的三次分野)相伴随的是上述所论的“阶级”、“精英”、“大众”等词语意义的转变,是贵族阶级权力向精英权力、精英权力向大众权力交接的过程,同时也是“民主”一词含义演变的过程。民主(democracy)从最初含有贬义的“群众的力量”转换为代议制民主制度中的“有投票选出代表的权力”,到之后扩展到不仅包括“选举”,还包括“公开辩论”、“言论自由”、“集会自由”等意涵。

图1 “民主”含义的发展

因此,词汇变迁的背后即展示了社会的发展,威廉斯也正是想通过《关键词》为读者展示社会的变迁路径。

四、威廉斯对文化研究的影响和后威廉斯时代的文化产业

在文化与文明的第三次分野中,威廉斯对文化的定义起到了关键性的转折作用。具体来说,威廉斯提出了文化是“一种被实现的表意系统”,从而把“文化”作为一种生活的“方式”,一种指意系统,一种社会实践;从而文化所表达的某些意义及价值不仅仅存在于艺术与智识之中,而且也存在于机构与日常行为之中。(16)

1.威廉斯对文化理论研究的影响

威廉斯关于文化的“大众文化转向”和“通俗化过渡”惠及了现今大多数的文化领域研究,使很多相关研究的“文化研究地位”名正言顺。

首先,威廉斯的文化定义“民主地”拓宽了阿诺德/利维斯式文化定义,提出了一种更具综合性的定义,其间的文化不是被定义为一组“精英”文本与实践(比如芭蕾、歌剧、小说、诗歌等)而已,而是被重新定义为包括比如电视、电影、流行音乐、广告等内容。其次,作为某种特定生活方式的文化进一步拓宽了文化的定义。因此,比如文化不仅仅是作为文本的电视,而是体现于某种特定的生活方式之中,关涉到比如电视的生产、流通和消费(17)。最后,作为表意实践的文化,几乎囊括了所有可以具有或被赋予意义的一切的对象,或曰“文化即社会”。

威廉斯对文化的定义极大地扩大了文化理论研究的对象范围,从传统的文学作品,到大众文化视野中的电视、电影等,甚至到现代社会中的喝咖啡、品茶等行为,都成了文化研究的对象。

然而对这个概念,批评者认为威廉斯抛弃了斗争、权利、意识形态和唯物主义等重要观念(18),在提出文化即特定的生活方式时忽略了阶级之间的差异。对此,威廉斯称:“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把文化定义为一种将斗争排除在外的整体生活方式———那显然必须要遭到最尖锐的反对和纠正。冲突是文化作为一种整体生活方式的结构前提,任何对文化的社会主义解释必须也必然包括冲突。不蕴涵冲突的文化定义是错误的。”(19)

2.后威廉斯时代的文化产业

威廉斯虽然并没有提出文化产业的定义,但是却为受到阿多诺、霍克海默等人严重批判的文化工业(cultural industry)的正名作出了不可忽略的贡献。一方面,他对仅限于精英阶层的文化概念的批判和对文化扩大化的定义,使电影等大众文化形式具有了与歌剧、芭蕾等同样的地位,间接为文化产业“翻了案”,为其发展提供了合法性;另一方面,威廉斯对文化作为“生活方式”的阐释,为更多的经济活动贴上了文化的标签,促进了文化产业的横向延伸,使更多的活动被纳入文化产业的范畴。

但是,相伴随的一系列问题也同时出现。威廉斯自身在当初担心的问题也已出现。威廉斯曾指出:“茶馆意涵”(teashop sense),虽然普遍通用,然而却离我们较遥远且显得滑稽、好笑。艺术活动的意涵虽全国通行,但是似乎越来越被唾弃,因为各家批评所强调的重点不同,以及“文化”这个词的意涵不断被夸大,用来指涉全面的生活方式。现在的情况较之威廉斯时期来讲,更为明显:不止“茶馆意涵”,绝大多数经营活动都被冠以文化的名义,致使文化产业只是在国家的统计中有明晰的范围,在现实中海纳百川。同时,作为占绝大多数的通俗文化产业不断扩张,将足够多的人和形式囊括在内,但这种文化却有时让人觉得难登大雅之堂,而这种难以言说却并非仅仅来自精英主义对文化的思想垄断。同时,高雅文化形式正日益失去受众群,唯有那些罩以通俗外套的高雅文化似乎还能勉强立足。人们一方面呼吁文化产业的大繁荣,却又不得不在文化产业向通俗甚至低俗一边倒的境况中战战兢兢,唯恐只剩下产业的外套,而丢去了文化的精髓。这也是文化产业发展所面临的问题之一。

《关键词》以及威廉斯给后世带来的影响远不止本文所述,而《关键词》一书中对各个词汇的梳理也远没有文中所描述的那样简单。其分析之深刻,援引之详细,也非本文短短数千字可以概括。威廉斯对各个词汇的演变、关联以及背后的社会政治的剖析,则需要更多、更深入的研读。威廉斯对文化理论、文化产业的贡献也值得进一步的研究。

参考文献

1.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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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斯道雷:《记忆与欲望的耦合》,徐德林译,广西师范大学2007年版。

Raymond Williams’s Keywords and Cultural Studies Method

Li Zijuan

Abstract:A Vocabulary of Culture and Society,written by Raymond Williams,traces the origin and development of 131 words related to culture and society.Based on the analysis,Williams mapped the development of power,politics and society behind,or namely the society change process.This method,pinpointing on vocabulary,initiates a new method in cultural theoretical research and other research field.Meanwhile,Keywords recon‐structs cultural theory with special angle of view.It defines culture as“a particular way of life”via exploring the meaning changes of civilization and culture and expands the range of culture’s definition;and it also maps the society change process through tracing the meaning of class,elite and mass.The research method and cultural theory innovations in Keywords benefits the theoretical research and cultural industries.

Key words:williams;keywords research method;culture;a particular way of life

【注释】

(1)Dennis Dworkin,Cultural Marxism in Postwar Britain:History,the New Left,and the Ori‐gins of Cultural Studies,North Carolina:Duke University Press Books,1991.

(2)T.S.Eliot,Notes Towards the Definition of Culture,London:Faber&Faber,1948.

(3)Raymond Williams,Politics and Letters:Interviews with New Left Review,London:New Left Books,1979,p.77.

(4)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5页。

(5)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5页。

(6)雷蒙·威廉斯:《政治与文学》,樊柯、王卫芬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66页。

(7)陈平原:《学术史视野中的“关键词”》(上),《读书》2008年第4期。

(8)刘坛茹:《关键词研究在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建构中的价值》,《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0卷第4期。

(9)陈平原:《学术史视野中的“关键词”》(上),《读书》2008年第4期。

(10)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7页。

(11)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47页。

(12)特里·伊格尔顿:《纪念雷蒙·威廉斯》,薛君彦、刘胜坤、薛飞译,《反潮流》第137期。

(13)利维思:《大众文明与少数人的文化》,李紫娟译,《文化战略与管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14)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09页。

(15)雷蒙·威廉斯:《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刘建基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46页。

(16)斯道雷:《记忆与欲望的耦合》,徐德林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页。

(17)斯道雷:《记忆与欲望的耦合》,徐德林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3页。

(18)G.Mclennan,“E.P.Thompson and the Discipline of Historical Context”,in R.Johnson et.al (eds),Making history:studiesin history writing and politics,Hutchinson,London 1982,pp.96—130,p.118.

(19)雷蒙·威廉斯:《政治与文学》,樊柯、王卫芬译,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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