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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音节表观察汉语的若干避讳现象

时间:2022-07-2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语言运用中有很多场合是需要避讳的,这是很常见的文化现象。语言避讳中最常见和重要的现象是:避开与死亡有关的词语,避免用跟性有关的字眼。本文观察汉语音节表里显示出来的一些特殊现象,由此出发来考察汉语是如何用语音手段来进行避讳的。于是,我们在语音上同样发现存在着和“死”相似的现象。这两个音都要避讳。由表中可知,音节ri,常用字只有一个“日”,没有列出表示交合的词,可能是没有合适的汉字。

石汝杰

(日本熊本学园大学)

提要:本文观察在汉语音节表里出现的一些特殊现象,由此出发来考察,汉语是如何运用语音手段进行避讳的。考察的对象是:“死”和跟性有关的词语。

关键词:避讳,音节,音节结构

语言运用中有很多场合是需要避讳的,这是很常见的文化现象。语言中的避讳,因对象不同,其类型和采用的方法都有不同,对此,前辈和时贤都有论述。语言避讳中最常见和重要的现象是:避开与死亡有关的词语,避免用跟性有关的字眼。本文观察汉语音节表里显示出来的一些特殊现象,由此出发来考察汉语是如何用语音手段来进行避讳的。

文中表示读音的拉丁字母,不加括弧的是汉语拼音,用方括弧括起来的是国际音标。

一、“死”

先看《方言调查字表》,跟“死”的现代发音sǐ有关的应该是止摄开口三等心母字,见下表(作为参考比较,表里把蟹摄开口四等心母字也列出来。各韵以平声赅上去声,下同):

从中可以观察到,(1)止摄开口三等心母,按照音变规律,现代都应该读si,但是实际上出现了不同的情况:平声字都保持sī的读音;去声字里,“赐”改读为cì,“伺”两读:sì(伺机)、cì(伺候);上声字中,“玺徙”都改读xī,只剩下“死”(sǐ)一个“孤家寡人”。(2)蟹摄开口四等心母,一般读为xi,有一个例外,就是“婿”字的韵母变为ü了。

再考察在止摄开口三等各韵里与心母同类的精组其他各母字,都是按音变规则,读为zi、ci、si,几乎没有例外。如表:

从以上考察的结果来看,就是跟“死”发音相同或者接近的音里,有很多不跟音变规律走的音节,上声字“玺徙”改读为xǐ,去声字“赐伺”(这两个和“死”一样,都是动词)改读为cì,显然是为了避开“死”sǐ这个音。《现代汉语词典》等现代词典里,sǐ这一音节下都只有“死”一个字。

二、 与性有关的避讳

英语有所谓four-letter word,是要避讳的,汉语同样非常忌讳使用这类词语。于是,我们在语音上同样发现存在着和“死”相似的现象。这方面要避讳的主要是:(1)性器官的名称,(2)性行为。

(1)先看女性生殖器。关于这一词,李荣(1994)已经有比较全面的分析,这里只考察其在音节表里的地位及与周围音节的关系。这个词在很多方言里的形式都比较一致:声母是不送气的b,韵母是i,读阴平,写作“屄”。这应该是个晚起的俗字,《汉语大字典》收录了,引《字汇》尸部,边迷切(1040页)。本文不考证其字形、来源等,只看读音问题。根据语音演变规律,这个字应该是止摄开口三等帮母,还有可能是蟹摄开口三四等字。我们来看《方言调查字表》里相应位置上的常用字

从表中能观察到,(1)平声字的变化都不符合音变规律:“卑碑”和“悲”都用了ei韵母,“蓖”则变成了去声。(2)去声中,常用字“秘”的声母改为m,带累“泌”字也跟着变了。这个变化发生得要晚一些。20世纪40年代出版的《国语辞典》里,“秘泌”的读音为:mì,又读bì(参见《汉语词典》(简本));到了21世纪初,《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基本废除了bì的读音,只保留在少数地名中(秘鲁、泌阳)。

从以上考察看,中古以来,与这一性器官同音的字,都进行了“避让”,甚至影响了音近的去声字“秘泌”。变化的主要倾向是,止摄开口三等帮母(“卑碑悲”)跟蟹摄开口一等(“杯”)合流。现在词典里这一音节下,常用字只有一个,从入声来的“逼”(彼侧切,曾开三职入帮)。

吴语各地此词形式比较一致(见钱乃荣1992:864)。以苏州方言为例来看,当然也要避讳这个词,但情况与北方话有不同:(1)“蓖”(只见于“蓖麻”)读为[pᴇ44],阴平,音和“卑碑悲”(止开三)、“杯”(蟹开一)同,也与“扳班”(山开二删韵)同。(2)“秘泌”[pi412]的声母还保持为[p],但是现在也听得到年轻人读为[m]声母了。

(2)男性器官的说法各地有不同,比较常见的是效摄开口四等萧韵上声字,写作“屌”。这应该也是一个俗字,《汉语大字典》(1042页)引《字汇》尸部,丁了切,并引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的用例,可见其出现年代最晚在金元时代。这里也只考察其读音的问题。从音韵地位来看:

这里端母字,应该都读diao,如“刁钓”,“鸟”是端母上声字,按照音变规律,应该是diǎo,和“屌”同音。但是,现在一般读为niǎo,显然是为了避开这个词。《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在diǎo音节下,只有“鸟”(同“屌”,旧小说用作骂人的话)和“屌”两个字,其实是同一个词。

“鸟”指飞鸟时,现代吴语的很多方言还保持端母的读音,但是在年轻人的方言和引领潮流的现代上海话中,发音追随普通话niǎo的,也已经很常见了。吴语不改变读音,是因为吴语多数地区不用这个词表示男阴(除了偏北的少数地点)。主要的形式是“卵”,阳上,苏州读为[lø 31],与“乱”同音。和女阴一样,这是个极为粗俗的词,不能轻易用,所以在必须说到“卵巢”、“覆巢之下无完卵”之类文雅词语时,这个字无法避免,于是就采用改变读音的方法,读为[ləu 52],阴上,和“鲁”[ləu 44](阴平)、“路”[ləu 31](阳上)同韵。(见钱乃荣1992:863,此书还记录了几处方言有“八屌”的说法,因为带有谐谑的含义,不是正常的形式,当是从北方话引进的。)

(3)表示性行为的动词,说法各地有不同。北方以rì为主,写作“入”(肏)。关于这一词,李荣(1982)有很精细、深入的论述。李先生文中还提到另外一个北方方言的词形“操”(去声)。这两个音都要避讳。“入”(人执切,深开三入缉日)不根据语音演变规律,读rì,而是读成rù,韵母变了;表示交合的“操”是去声,本来与其同音的“糙”(七到切,效摄开一去号清)则改变声调,不读去声,改为阴平。

下表罗列《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的常用字,来考察现代普通话的有关音节:

由表中可知,音节ri,常用字只有一个“日”,没有列出表示交合的词,可能是没有合适的汉字。能联想到的一点是,表示日期的“日”,口语常说成“号”,原因也在于要尽量避开“日”这个音。音节cao,去声只有一个字“肏”,常用字“糙”,改变声调,变为阴平,让出了这个位置。

吴语表示交合的动词,用“择”[tsh5],如明末的民歌集《山歌》有:人人骂我“择千人”,仔细算来只择得五百个人。(《山歌》卷四)(按,择千人,詈语,骂女性淫荡。)择屄匠人做子择屄床,择屄姐儿嫁子择屄郎。(《山歌》卷五)

平时,说话用到[tsh5]这个音节,也要谨慎一点,但是,还没有找到语音上避让的例子。此外,文献里还有“入”,同北方话,但只用于骂人的“入娘贼”,如:医生入娘贼出去了,等了多时,才取这药来。(《二刻拍案惊奇》卷三)

又写作“肏娘贼”、“直娘贼”、“人娘贼”:瞎肏娘贼,两位小姐拉里,奢说话?打杀个瞎肏娘贼吓。(《琥珀匙》2出)父子同劈一柴,父执柯,误伤子指。子骂曰:“老乌龟,汝眼瞎耶?”孙在旁,见祖被骂,意不平,遽曰:“直娘贼,不识道理,父亲可是骂得的?”(《笑府》卷一一)我说两个人娘贼是白跌笤的,让我叫他转来,讨了卦钱。(《党人碑》10出)

“肏、直、人”等字,当是“入”的同音字,苏州方言都读为[zəʔ23],阳入。和现代词典注为cào(去声)的,还有不同。可能因为是俗字,可以根据各地的发音“随意”决定。因为现在这一音已经没有这方面的含义了,所以也不见避讳的现象。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字,在《中原音韵》等近代韵书里,都不见记载。

三、 小  结

从以上例子来看,这些词,在交际规范上,不能随便用,更不能随便说,甚至要避开语音上相同、相似的音,这样就导致了不合规则的变化。

归纳起来,在语音上的避讳方法:(1)避免完全同音,改变声韵调中的某一个。如为避开bi(阴平),“悲”改变韵母,“蓖”改变声调(苏州话则是改变韵母),“秘”则是改了声母。另一个有名的例子是“吹牛皮/吹牛”,词典也收了,其实是避讳形式,因为最后一个字改了(一是改变字音,一是省略)。(2)采用其他方式(即改变词形),如吴语为了避免与“死”同音,不用“洗”,用“汏”、“净”。

也就是说,我们的先人,为了避开这些不吉利、不高雅的词语,不惜违反语音演变的规则,采用了种种避让的方式,以至形成了现在的语音局面。这也是汉民族的一个重要的文化传统。

相反,在近20多年来,汉语的语言运用中有一种相反的倾向。早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看到足球比赛的报道,说到看台上的观众,集体大声叫喊:“SB”。当时看到这样的文字,非常震惊,因为那个竟然是在所谓主流媒体上出现的。进入21世纪后,由男女器官名称构成的各种词语或者表达方式“蔚然成风”,尤其是在新兴的社交媒体(如微信上流行的各种微刊)上,给人的印象是,那些作者不用这一类词语都不会写文章了。所以阴平字“逼”及其各种变体(这里不能多列举了)的“出镜率”奇高。其中有一些已经登上了所谓主流媒体的版面。

本文不是社评,所以不想对此作进一步的议论。只是想展示给大家看,我们的祖先是怎样对待这些词语的,因为这才是中华民族的好传统。

参考文献

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 2010《汉语大字典》(第二版),崇文书局、四川辞书出版社。

李 荣 1982《论“入”字的音》,《方言》第4期。

李 荣 1994《禁忌字举例》,《方言》第3期。

钱乃荣 1992《当代吴语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

汤珍珠、陈忠敏、吴新贤 1997《宁波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

中国大辞典编纂处 1957《汉语词典》(简本),商务印书馆。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 1999《方言调查字表》(修订本),商务印书馆。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 2003《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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