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岳
晋十有四年，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以太尉掾兼虎贲中郎将，寓直于散骑之省。高阁连云，阳景罕曜，珥蝉冕而袭纨绮之士，此焉游处。仆野人也，偃息不过茅屋茂林之下，谈话不过农夫田父之客。摄官承乏，猥厕朝列，夙兴晏寝，匪遑底宁，譬犹池鱼笼鸟，有江湖山薮之思。于是染翰操纸，慨然而赋。于时秋也，故以“秋兴”命篇。辞曰：
【活用语词】
1.秋兴：秋日而起的感慨；秋日兴会，胡曾“高情公子多秋兴，更领诗人入醉乡”。
2.连云：形容高远，权德舆“树老欲连云，竹深疑入洞”。形容众多，杜牧“一曲将军何处笛，连云芳草日初斜”。
3.阳景：阳光，《林则徐日记》：旋即开晴，阳景舒长，天气亦热。
4. 纨绮：精美丝绸，比喻美服，《梁书》：衣不纨绮，不好丝竹。
5.偃息：歇息，《聊斋志异》：偃息在床，漠若无事。偃兵息民，《吕氏春秋》：若夫偃息之义，则未之识也。
6.池鱼笼鸟：比喻失去自由的人。
7.染翰：作诗文绘画，《全唐文》：命子染翰，式范斯文；写字。成语：飞文染翰。
【认知词语】 ①寓直：夜间官署值班。②珥：插戴。③蝉冕：近侍所戴蝉冠，插貂尾，亦称貂蝉冠。泛指高官。④摄官：代理官职，常作谦辞，《梁书》：摄官期月，风化大行。也用于人。⑤承乏：填补虚位。常作谦辞。⑥猥厕：忝列，谦辞。⑦底宁：安宁。⑧譬犹：譬如。⑨命篇：作为标题；泛指诗文写作。
四时忽其代序兮，万物纷以回薄。览花莳之时育兮，察盛衰之所托。感冬索而春敷兮，嗟夏茂而秋落。虽末士之荣悴兮，伊人情之美恶。善乎宋玉之言曰：“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憀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夫送归怀慕徒之恋兮，远行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彼四戚之疚心兮，遭一涂而难忍。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野有归燕，隰有翔隼。游氛朝兴，槁叶夕殒。
【活用语词】
1.代序：更替，《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2.花莳 shì：花苗种植，“养花莳草”。
3.登山临水：盘桓山水之间，形容览胜，郎士元“昨日风光还入户，登山临水意何如”。长途跋涉，吕胜己“正迤逦、登山临水，未嗟行役”。
4.怀慕：思慕，李德裕“余怀慕君子，且欲坐潭石”。徒：门徒。
5.荣悴：荣枯，王世贞“请看草木有荣悴”。形荣人世盛衷，梁启超“国民经济全体之荣悴”。
6.羁旅：寄居他乡，《战国策》：臣羁旅也，爵高而禄轻。
7.疚心：负疚；忧心，龚自珍“报恩如此疚心多”。疚：病。
【认知词语】 ①回薄：循环变化，《鵩鸟赋》：万物迴薄兮，振荡相转。②末士：微末小事。士，同“事”。今本多作“末事”。③伊：文中为发语词。④憀栗：凄怆，苏轼“悲秋更憀慄”。寒气逼人，黄宗羲“读之者但觉秋风憀慄”。⑤临川：面对川流，曹植“临川思慕，何为泛舟”。⑥四戚：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古时指内姓、外婚、友朋、同里四种近亲关系。⑦游氛：飘浮云气。⑧隼 sǔn：鸟名。⑨一涂：指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四途遭遇其一。
于是乃屏轻箑，释纤絺，藉莞蒻，御袷衣。庭树槭以洒落兮，劲风戾而吹帷。蝉嘒嘒而寒吟兮，雁飘飘而南飞。天晃朗以弥高兮，日悠阳而浸微。何微阳之短晷，觉凉夜之方永。月朣朦以含光兮，露凄清以凝冷。熠耀粲于阶闼兮，蟋蟀鸣乎轩屏。听离鸿之晨吟兮，望流火之余景。宵耿介而不寐兮，独辗转于华省。
悟时岁之遒尽兮，慨俛首而自省。斑鬓髟以承弁兮，素发飒以垂领。仰群俊之逸轨兮，攀云汉以游骋。登春台之熙熙兮，珥金貂之炯炯。苟趣舍之殊涂兮，庸讵识其躁静。闻至人之休风兮，齐天地于一指。彼知安而忘危兮，故出生而入死。行投趾于容迹兮，殆不践而获底。阙侧足以及泉兮，虽猴猿而不履。龟祀骨于宗祧兮，思反身于绿水。且敛衽以归来兮，忽投绂以高厉。耕东皋之沃壤兮，输黍稷之余税。泉涌湍于石间兮，菊扬芳于崖澨。澡秋水之涓涓兮，玩游之潎潎。逍遥乎山川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悠哉游哉，聊以卒岁。
【活用语词】
1.寒吟：凄厉鸣叫；凄凉长吟，方干“湖边倚杖寒吟苦”。
2.凄清：凄凉冷清，鲁迅“深冬雪后，风景凄清”。凄凉孤寂，纳兰性德“何必诉凄清”。
3.流火：夏去秋来时节，《诗经》：七月流火。
4.凝冷：冷森森，温庭筠“一点露珠凝冷，波影，满池塘”。冰心“在凝冷的北风里”。
5.耿介：忧心忡忡，《南齐书》：内怀耿介。现多指刚直不阿，《北史》：性耿介，有气节。多义词。
6.余景：余晖，谢庆“歌响未终，余景就毕”。残生，《朱子语类》：余景思问仁之与心。
7. 俛 fú首：低头，《新序》：一人举而万夫俛首。牛僧孺“老人俛首良久”。
8.素发：白发，钱起“流年催素发”。
9.游骋：游览驰骋，《管子》：君子修游驰以发地气。
10.熙熙：和乐，《老子》：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春台：春日览胜高处。
11.趣舍：即取舍，《荀子》：趣舍不定，谓之无常。《后汉书》：之所趣舍，其与守义之心异乎？
12.躁静：性情急躁与宁静，《抱朴子》：躁静异尚，翔沉舛情。
13.宗祧：宗庙。
14.放旷：不拘礼俗，《 旧唐书》：浑性放旷，不甚检束。
15.卒岁：度过岁月，王士禛“聊以卒岁，如斯而已”。终年，《淮南子》：卒岁之收。
【文史知识】 ①选文据上海古籍出版社《文选》。②首句中“四时”，《经史百家杂钞》中作“四运”。③凡丛书已注释语词，如“春秋，二毛”等，不复注。④太尉掾yuàn：官职，太尉助理。虎贲中郎将，主管宿卫皇帝的官员。⑤“悲哉”以下，引自宋玉《九辩》。⑥“临川感流”句，化用《论语》：子在川上曰。临川，也代指谢灵运、刘义庆、王安石和汤显祖。⑦齐天地于一指，化用《庄子·齐物论》：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本义为一指可以遮蔽天地，后世形容不计是非得失。⑧“行投趾”句，见《庄子·外物》。⑨“阙侧足”二句，见《庄子·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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