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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的时间性

时间:2022-09-2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理解的可能性在于,所有有灵魂或精神的生命都以多少固定的形式表示自己,这些形式表达事物、意指事物。《存在与时间》的英译本尽管有许多地方雷同,却在这个从句上有明显不同。尽管如此,此在不仅仅满足于被投,它还要揭示它被投向的那个能在,这时,它就是自己投向能在的存在。

a.理解的时间性

Verstehen(理解)一词出自古高地德语词first°n,最初意为(为了认识某物)紧贴着站在该物之前。后来一般意为“把握”,尤其是指与说明和给予理由相对的从对象本身出发直观把握其意义和本质。这个意义上的Verstehen以与有待理解的对象的内在亲缘关系为前提。与我内在遥远和陌生的东西,我可以向自己说明、表象、思考它,但不能理解它。理解的可能性在于,所有有灵魂或精神的生命都以多少固定的形式表示自己,这些形式表达事物、意指事物。理解之所以必要,是因为这些表达(表情、艺术品历史行为,等等)表现的是个别的、一次性的、惟一的事物,一般规则或规律对它们用不上或不够,因为我们不能对它们进行理性的、毫不含糊的、完备的解释。为了充分掌握这些精神表达式,人们就将理解确立为人文科学的方法。根据斯普朗格的说法,它是“以客观有效的形式将精神的种种关系理解为有意义的”。黑格尔第一个在他的《哲学史讲演录》中在这个意义上说理解是人文科学的工具。而古典释义学则把释义学建立在理解的基础上。[1]不管怎么说,理解都是指对事物意义的认识,是一种主动的意识行为。

但海德格尔的理解概念与传统的理解概念有根本不同,它不是一种特定的、与说明和领会有别的认识,也不是在专题把握意义上的认识,即理论认识,而是一种生存论要素。也就是说,它首先不是主观意识的认识,而是一种实践的生活可能性和生命活动。然而,海德格尔用来表述这一点的语言和说法都非常容易使人产生误解,以至于人们很难真正认识到理解首先是一种此在生存的实践活动,而不是主体的意识活动。例如,在这里(第1段),海德格尔说,理解是这样构成此的存在,此在得以在此理解的基础上在生存中产生看事物的各种不同可能性、四下打量(Sichumsehen)的不同可能性、仅仅向外看(Nurhinsehen)的不同可能性。海德格尔自己曾多次说过,西方哲学的理论概念就是建立在看(静观)的基础上。那么产生种种看的可能性的理解,是不是一种源始的看呢?当然不是。“看使看可能”等于什么也没说。使看可能的是光,是让光出现的敞空(Lichtung)。海德格尔不会否定一般理解概念和释义学的理解概念所含有的认识意义,但却认为那种认识意义是从它的生存论意义派生而来的。对事物各种不同的看(认识)的可能性,是基于生存论意义的理解,海德格尔在这里把它又称为“此在原初的理解”。人的天性就是见了不理解的东西总要给它说明,通过说明使不理解的东西变得可以理解,说明就是对事物有所理解的揭示。但它凭什么能说明?不理解的事物怎么就能通过说明被理解了?海德格尔的回答是:因为一切说明都植根于此在的原初理解。

那么,什么是“此在的原初理解”?按照海德格尔的理论,此在是在世的存在,在世意味着此在总是已被投入了一个世界,或者说总是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是现成事物的全体,更不是物理空间,而是一个意义的关联全体。此在在世,就意味着它对这个世界或意义总体有最起码的理解,否则它就没有世界。这个最起码的理解不是经过主观努力得来的,而是此在与生俱有的。但这种原初的理解就像世界一样,不是非常确定的,而是模糊的、潜在的,是一种根本的可能性。之所以“根本”,是因为它是此在理解存在的基础,有它就有此在,无它即无此在。海德格尔因此把它称为“能在”。能在就是此在向来为它的缘故而生存者。从生存论上源始地看,海德格尔把理解定义为投向能在存在(entwer fend-sein zun einem Seink9nnen)。这个定义表明,能在非此在所能决定,相反,此在的存在必须以它为依归。但是,理解真正要理解的是它投向的东西——那个尚未有明确规定的可能性。投向能在就是揭示能在。理解怎样揭示能在?

理解这样揭示本己的能在:它总是以某种方式有所理解地知道,它自己怎么存在。理解海德格尔这句话的关键在“woran es mit ihm selbst ist(它自己怎么存在)”这个从句上。中译本把它译为“它于何处共它自己存在”显然不妥,因为woran不是wo,没有“何处”的意思。《存在与时间》的英译本尽管有许多地方雷同,却在这个从句上有明显不同。Macquarrie和Robinson的译本把它译作“what it is capable of(它能做什么)”;而Stambaugh则把它译为“what is going on with itself(什么正在和它自己一起发生)”。但从这个从句的上下文来看,这两种译法都不能说十分妥帖。因为海德格尔在这句句子后面紧接着就说:但这种“知”不是发现某个事实,而是置身于某种生存可能性中。如果“知”不是主观的意识行为,而是此在的一种生存方式的话,那么这种“知”也可以是说此在总是以某种方式存在。它不是发现某个事实,而是置身于某种生存可能性之中;但以what开头的从句却只能是指一个事实。另一方面,“所知者”总是先于“知”而存在,是知的先天可能性之条件。如果这样,那么“自己怎么存在”就是此在这种“知”的先天可能性之条件,或者说,它构成了这种知的可能性,知就是揭示(暴露)这种可能性(能在)。而“怎么”一词恰恰能表达能在既有(是此在存在的绝对条件)又无(没有具体特殊规定)的特征。

如果生存论意义的“知”是指此在的源始存在状态的话,那么与这种“知”相对的不知也是如此,它不是指不能理解,而是指能在有缺陷的被投样式。作为此在存在的根据和条件,能在非此在所能决定。海德格尔把能在的这种非此在决定性,称为它的“被投性”(Entworfenheit),意为此在被投向它的能在。尽管如此,此在不仅仅满足于被投,它还要揭示它被投向的那个能在,这时,它就是自己投向能在的存在。可是,能在作为可能性,决定了此在可以揭示(知),也可以不揭示(不知)它的能在,即不把它当做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来追求。能在的被投性同时包含此在揭示它(自己投向它)和不揭示(遮蔽)它(不知)的可能性,后一种可能性即这里说的“不知”(Nichtwissen),它是有缺陷的被投样式,因为被投只有同时又是自投,即既是能在又是追问能在,才是此在本己的能在。

海德格尔接着说:生存可以是成问题的。[2]这是说,此在的存在对它来说是个问题,即成问题的。此在之为此在,就因为这一点。但它必需某种展开状态,即必须已有某种原初理解(能在),才能是成问题的。因为成问题的不是别的,而就是那原初的理解。原初的理解只有最起码的规定,即它是能在(可能性),这已经是展开了,没有这种展开(原初理解),没有存在,就不会有进一步的存在的意义问题。至于能在的本己意义,需要进一步的展开,即需要进一步的理解。所以生存论意义的理解是一种在生存的可能性(能在)中投开的自我理解(Sichverstehen),它把自己投向它的能在,即此在的原初理解,以展开其意义,这就是基础存在论为什么必须是释义学。将来构成了这种自我理解的基础。什么是将来?将来就是从当下的可能性来到自身,此在始终作为这种可能性生存着。这种“当下的可能性”就是此在的能在。将来在存在论上是一个存在者有可能这样存在:它在它的能在中有所理解地生存着。

毫无疑问,这个存在者就是此在。此在从一开始就被投到它的能在上,换言之,从一开始就有一个意义世界,这使得它从一开始就是有所理解,而不是概不理解。但它的这种原初理解只是意义的可能性,需要进一步地展开(理解)。例如,木头对人来说就是一个原始可能性,或者说,他对它有原初的理解,这个原初理解不属于他,而属于他的世界。由于这个原初理解,人知道木头有种种可能(意义),但究竟有何意义,需要对日用而不知的原初理解有反思性理解,即对原初理解的理解和阐释,也就是对原初理解的展开,但这种展开不是主体的意识活动,而是此在的存在行为。原则上,这种展开是自由的。这个例子并不十分恰当,因为海德格尔讲的理解主要是对作为意义全体的存在的理解,而不仅仅是对个别事物存在的理解。但基本上能说明他的理解概念的性质。

我们可以看到,海德格尔的理解概念的关键是自我投向自己的能在。很显然,这是一个将来取向的行动,即投开或展开自己的能在。这种基本上以将来为取向的投开或展开主要不是从专题上对一个投开的可能性形成一个见解,即不是一种主观反思的认识,而是把自己投入到这种可能性中去,即理解或展开这种存在可能性。理解不是意识行为,而是存在行为,即展开自己存在可能性(能在)的行为。所以海德格尔说:此在始终像它所能是的那样有所理解地存在。在日常生活中,即在其非本己存在中,此在一般只是在其原初理解的基础上理解世界的种种,却并不去理解它未曾理解的原初理解,也就是说,它忘了去追问它的原初理解(能在)。只是通过决断,它才能本己地存在,即展开它的能在。决断本身是作为源始与本己的生存出现的。但此在首先和在多数情况下是不决断的,也就是说,此在在多数情况下与它最本己的能在是绝缘的,它以常人的理解为理解,不会去试图理解自己的能在。只有摆脱了常人的理解,通过决断成为个别的此在,它才进入自己本己的能在,即理解(投开)自己的能在。

即便是常人的理解或非本己的理解,也是以将来为基础,以将来为取向的。但此时时间性不是时现为本己的将来,而是时现为非本己的将来。这表明时间性不是经常时现为本己的时间。但这并不意味时间性有时没有将来,而只是说,时间性的时现不是固定的,而是可变的,它可以时现为本己将来,也可以时现为非本己将来。相应地,我们有本己理解和非本己理解,本己存在和非本己存在。

海德格尔现在用现行这个术语来描述本己将来的特征。他说,现行这个词指明,本己生存的此在,让自己作为最本己的能在来到自己,将来不是从当前赢得自己,而是从非本己的将来赢得自己。这段话的确不是很好懂,但对于我们理解《存在与时间》却十分重要。它包含两个意思。首先是本己存在的此在已经暂时摆脱了自己的日常性,摆脱了常人的种种理解,而能对自己本己的能在开放,即此时本己的能在对它成了一个有待理解,有待追问的问题,这就是“让自己作为最本己的能在来到自己”。而在日常性中,此在是让自己作为常人来到自己,即它对存在只有常人的理解。但上述这层意思绝不能从存在主义立场去理解,即将“让自己作为最本己的能在来到自己”理解为从克服异化,到恢复真正的自我。“本己的能在”不是什么“真正的自我”,而是此在的原初理解,或者说前存在论理解,也就是一切日常理解以之为出发点,但往往根本想不到去追问的那个“当然之理”,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一般存在的意义。因为它不是已经固定的东西,而是需要每个人以自己的存在去充实和实现的东西,所以它是本己存在,理解它就是以之为自己的本己存在,即让它来到自己。

来到自己的时间性基础是将来,海德格尔在上文已经将“将来”定义为“从当下可能性来到自己”。那么显然,这种意义的“将来”与日常所说的“将来”有根本区别。日常所说的“将来”是从当前出发,将来是从当前或现在派生而来。但时间性意义上的将来或生存论意义上的将来显然不是这样,它是从非本己的将来中获得的。什么是“非本己的将来”?常人理解的时间性基础。就像追究常人理解的前提必追到此在的能在一样,从非本己的将来顺藤摸瓜也可以得出本己的将来。将来这个术语形式上是中立的,没有区分本己或非本己将来,但它指的却是操心的第一个结构要素——先行于自身(Sich-vorweg)。“先行于自身”与“先行”(vorlaufend)有区别,前者指此在能理解,后者指本己的理解。海德格尔说,此在事实上总是先行于自身,但根据其生存可能性,并不总是先行的。这意思大致是说,从此在现象学的事实来看,它总是能理解存在的(即能在),但由于它可以本己存在也可以非本己存在,它不一定总是本己地理解。

接着,海德格尔开始讨论非本己的将来。之所以要专门讨论非本己的将来,是因为此在主要和在多数情况下的理解是非本己理解,作为它的时间性基础的是非本己将来。海德格尔现在要对照本己的将来来揭示非本己将来的特征。无论是本己的将来还是非本己的将来,都是一种时间性出位的样式。本己的将来是在决断中显露出来,而非本己的将来也必须在存在论层面上从日常实用的非本己理解回到其生存论—时间性意义上才能显露,也就是说,必须从日常理解回到其生存论和时间性的基础,非本己理解的时间性出位样式——非本己将来,才能彰显出来。这就要求对非本己理解的领域——操劳(即日常生活活动)进行生存论—时间性分析。

为此,海德格尔重申:此在作为操心本质上是先行于自身。先行于自身是说,此在在意识到自己之前,已经对世界、对存在有所理解。并且,作为操劳的在世存在,它首先和在多数情况下是从操劳的事物来理解自己的。从“人是有polis的动物”到“人是劳动的动物”这一脉相承的传统都证明了这点。人并不像近代观念论者所设想的那样,首先理解的是自己。恰好相反,人首先理解的是与他的日常生活最切近的东西,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非本己理解把自己投在可操劳之事、可行之事、紧迫之事、我们日常事务中无法避免之事上。人不会首先去想“人是什么”的问题,而总是首先会想上述这些事是什么,该怎么办。然而,对这些事情的理解,却不是最终的,而是有所本的,即有其根据的。这个“本”,这个“根据”,就是此在操心的能在,即此在对存在的原初理解。

它让此在在其操劳的存在中与所操劳之事一起来到自己。这句话像海德格尔的许多话一样听上去莫名其妙,其实说的不过是此在在其日常操劳活动中,同时理解了自己和所操劳之事。“让……来到”就是将来这个时间性出位样式的特征描述。但此时此在不是以它最本己的、无关联的能在来到自身,即未能本己地理解自己,而是操劳着从产生或否定它所操劳之事的东西方面期待它(指能在)。产生与否定所操劳之事的应该是此在原初的理解,[3]它决定着所操劳之事及其肯定与否定。此在在日常操劳中并没有理解能在,也就是说,它的本己能在还未来到它,虽说它的非本己理解也是出于它的能在,它只能在操劳中期待它。此在从所操劳之事来到自己。这也就是前面说的此在从日常操劳的、非本己的理解回到它的生存论—时间性意义的意思。这个“回到”是一种期待,期待已经在前的东西来到自身。非本己的将来有期待(Gew-rtigen)的特征。期待是与本己的将来的特征先行相应的非本己的将来的特征。它是非本己的理解的可能性基础。任何理解都是自我理解,非本己的理解实质是操劳的自我理解,它就是常人自己,常人从自己所从事之事理解自己,也就是海德格尔在这里说的常人来自自己所从事之事之意。它在将来的这个出位样式即期待中,有其可能性的“基础”。这里,“期待”是一个生存论—时间性的术语,不能从日常语义去理解它。但日常的“预期”与“等待”意义,却是由它而来。只是因为事实的此在(理解的此在)这样从所操劳之事期待它的能在,它才能预期和等待什么。这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其实道理也不复杂。“期待”是对能在的预设和肯定。也就是说期待预设了一个理解的境域,只有在这个境域中,日常的预期和等待才有可能。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期待总是已经展开了视域和范围,从那我们可以预期某事物。预期是以期待为基础的将来的样式将来本己的时现是先行。先行是本己的向死存在的时间性基础,这种本己的向死存在要比在日常生活中对死的预期更源始,即只是因为有了本己的向死存在,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预期死亡。这不过是“期待是预期和等待的前提条件”的一个例子而已。

但是,时间性总是作为整体在它的一个样式中时现自己,所以将来也总是已是(过去)和当前(现在)。时间并不是一个有三个维度的混杂物,时现也不是三个出位状态一个接一个出现,将来并不迟于当前,当前也不迟于已是。海德格尔接下来就要说明这个道理。理解是一种根据能在发生的生存行为,这个能在总已经被投开,即在此在面前,是理解必须投向的(即对其有所理解),因此,理解总是将来的。这当然不能理解为普通意义的“理解总是在将来发生”,而是理解总是在将来这种时间性的出位样式中发生。因此,理解总是时间性的,如果它是时间性的,那么它同样源始地为已是和当前所规定,如果不是这样,它就不会时现自己。也就是说,它就不可能了。

这道理其实并不复杂。理解是此在的生存行为,它不能像有意识的认识行为那样孤立地发生。根据前面生存论分析,此在首先和在多数情况下是处于非本己存在状态,即日常生活状态,理解首先是操劳(实用)的理解,并且,理解总是有生存情态,总是已经在沉沦中。因此,不仅仅是将来,当前这个出位状态和它一起构成了非本己的理解。日常操劳也是根据能在理解自己,换言之,能在规定了日常操劳(实践)理解的种种,如所操劳之事的成败。因此,作为非本己理解之时间性基础的非本己将来,即期待,它所面对的是寓于所操劳之事的本己存在(能在)。本己理解把自己投向的是本己的能在;而非本己理解则把自己直接投向所操劳之事,只是间接投向寓于它们的本己的能在。

海德格尔把寓于所操劳之事的本己存在的时现叫做“当前”。他说,当我们为了比较(即将它与将来比较)而把这种出位状态放在本己时间性的样式中来考察的话,这种出位状态就一目了然了。其实,在决断的先行中就含一个当前,决断是与它一致而展开处境的。“处境”是理解和解释的先决条件的整体,只有从处境出发我们才能理解事物。处境就是理解之视域,决断展开这视域,但必须与它所含有的当前这个出位状态一致才能办到。在日常性中,当前使我们有可能与各种各样的事物打交道,此在总是在当前沉迷于所操劳的事情而忘了处境。决断使得当前不仅从消散于最切近的操劳之事撤回,而且保持在将来和已是中,即时间性的完整结构中,这样的当前就是本己的当前,海德格尔把它称为“瞬间”(Augenblick)。这个术语必须在积极的意义上理解为出位状态。它意指此在在决断中处于迷狂状态,被带向在它的处境中所遇到的任何可能性和环境。这当然不能理解为人失去了理智,被某种魔法牵着走。海德格尔的意思是,在决断中此在暂时摆脱了它的非本己理解,而对它的原初理解,或者说它日常理解的前提条件敞开。“瞬间”指的是此在突然看到了被日常性遮蔽的能在。因此,原则上不能用现在来说明它。对于海德格尔来说,“现在”(Jetzt)仍然是一个时间性现象,但它属于作为内在时间的时间,即某种东西在其中生灭或现成存在的时间,也就是日常时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在瞬间”发生,而是作为本己的当前,它让我们第一次与能作为应手之物或现成之物“在时间中”存在的东西相遇。这就是说,当前不是一个日常时间维度,而是此在与一切日常事物(在时间中存在的事物)相遇的境域。

就像有本己的将来也有非本己的将来,有本己的当前(瞬间)就有非本己的当前,海德格尔说:从形式上理解,每个当前都是眼前的,但并不是每一个眼前都是“瞬间的”。这话也必须从生存论—时间性上去理解。本己的当前总是会时现为眼前,因为此在总是先非本己存在,但眼前未必都会成为瞬间,在多数情况下根本不会。所以海德格尔特意说,当我们使用“眼前”这个表达式而没有附加规定的话,总是指非本己的、不是瞬间的、没有决断的当前。此在在多数情况下都是根据眼前去理解,因为它在多数情况下是非本己存在。如果说将来对应于理解这个生存论要素的话,那么眼前就对应于沉沦这个生存论要素,它的生存论意义就在沉沦。因此,从时间性上解释沉沦于所操劳之“世”,“眼前”就真相大白了。眼前是沉沦中日常理解的时间性基础。日常理解也就是非本己理解,非本己理解并非对能在毫无关涉,而是它总是从可操劳之事来投开能在,即总是从存在者(应手之物与现成之物)来理解能在,用时间性来解释,就是它根据眼前来时现自己。相反,瞬间是倒过来根据本己的将来来时现自己。海德格尔这里的论述至少有个表面的不对称,非本己的理解与瞬间不是相同的范畴,前者是生存论要素,后者是时间性要素。如果非本己理解根据眼前,即根据非本己当前来时现自己,那该如何理解瞬间时现为本己存在?

好在海德格尔的下文就给我们提供了解答。“根据……”(aus)在这里的意思其实是“时现为”:非本己理解时现自己为眼前的期待。期待是非本己的将来,它是非本己理解的可能性的基础,但它的指向是将来,它期待能在的到来。而非本己理解一般是日常对存在者的理解,需要直接与事物相遇,但它理解的根据却是寓于事物的能在。从时间性上来解释,非本己理解的时间性出位样式是期待(非本己将来),但是眼前的期待,即与非本己当前结合在一起的非本己将来。而瞬间作为本己的当前,已经完全进入了本己存在的境界,所以直接时现为本己的将来。可是,海德格尔却并没有详细描述瞬间(本己当前)与本己将来的不同。但不管怎么说,海德格尔在这里是要说明理解的时间性基础——将来中必有当前。接下来他就要证明,将来中也必有已是。

眼前的期待有一个出位状态的统一,这个统一中也有已是。前面已经说过,先行的决断即本己的将来是来到自身,但这个作为本己的将来的来到自身,一定是回到最本己的、被投在其个别化上的自我,即不再是常人—自我的此在,而是本己存在的此在。既然是“回到”,那回到的东西必须已经存在(已是)。已是这个出位状态使此在有可能下决心接受它已是的那个存在者。这说的不过是此在理解它自己已是的那个存在(能在)。下面这句话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此在在先行中将自己向前再次领入最本己的能在。此在没有毫无理解的时候,那样它就不是此在了。在本己的将来中,此在绝不会是第一次,而总是重又理解已有的能在。因此,任何理解不能仅仅靠将来,还得有已是。我们把本己的已—称为重复。既然有本己的已是,就也有非本己的已是,海德格尔把非本己的已是叫做“遗忘”。

我们已经知道,我们的日常理解,也就是非本己的理解,其实是针对从眼前所操劳之事产生的种种可能性,这些可能性从存在论上看是此在自身的可能性,所以海德格尔把非本己理解叫做“非本己的自我投开”(das uneigentliche Sichentwerfen)。但是,这种非本己的自我投开只有在此在在其最本己的被投开的能在中遗忘了自己才有可能。虽然此在始终在其最本己的能在中,否则它根本就无法存在,但不等于它始终把这个能在当做一个问题来追究,当做必须进一步理解的东西来理解。相反,它往往是忘记这个最本己的能在,也就是它自己,而汲汲以理解所操劳之事为务。因此海德格尔说:遗忘不是无或缺乏记忆,而是已是固有的一种“积极的”出位样式。这种遗忘的出位样式的特征是,它是一种对最本己的已是封闭的逃避,即这种逃避通过它的出位状态把它逃避的东西,即此在最本己的已是封闭起来,以逃避最本己的已是,即自己的能在,或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也就是封闭自己。但这恰恰说明它与它固有的被投的存在有关;遗忘是这样一种存在的时间性意义,根据它我首先和在多数情况下已经存在了。只有在此基础上此在才能有日常理解,才能理解和处理在周围世界遇到的非此在的事物。海德格尔把此在能日常理解和处理周围世界中所遇到的事物称为“保有”(Behalten)。相对于这种“保持”的是“不保有”(Nichtbehalten),它就是日常意义的“遗忘”,是从生存论—时间性意义的“遗忘”即“保有”派生而来。

不仅是日常意义的遗忘,而且记忆也是基于时间性意义的遗忘才可能,这道理就像预期只有在期待的基础上才可能一样。人们通常总是会认为,人一定是先有记忆,才有遗忘;没有记忆就谈不上遗忘。但这只是常识的见解。在海德格尔看来,刚好相反,先有遗忘,才有记忆。当然,这遗忘不是指对某个具体事情或事物的遗忘,而是对能在对于我们一般理解的本源性或基础性的遗忘,对一般存在意义的遗忘。遗忘在这里不是一种心理状况,而是时间性的一种出位样式,已是最初在遗忘中展开了一个境域,此在在此境域内才能理解事物,“向外”操劳于事物,忘情于事物,也才能记忆,因为我们只能记忆我们理解的东西。

此在首先和主要是非本己存在,与此相应,理解也首先和主要是非本己理解,非本己理解的时间性结构是遗忘—眼前的期待,它是一个固有的出位状态统一体,就其时间性而言,非本己理解是根据这个统一体而时现自己的。然而,这个出位状态的统一体却封闭了本己的能在,因而是无决断之可能性的生存论条件。海德格尔这是在从时间性上解释此在遗忘了存在的意义问题的原因。海德格尔最后提醒读者,虽然对所操劳之事的期待(非本己将来)规定了非本己的操劳的理解,即我们的日常理解,但理解原本是在将来(本己的将来)中时现的。这意味着非本己的理解终究是基于本己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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